本帖最后由 何小龙 于 2015-11-7 13:16 编辑
《妖女》的象征意义
——读穆旦诗歌《妖女》之我见
何小龙
穆旦（1918～1977年），本名查良铮，是我国现代著名诗人，1941年发表《诗八首》、《赞美》等代表性的作品。1942年投笔从戎，以助教的身份报名参加中国入缅远征军，在副总司令杜聿明兼任军长的第5军司令部；1943年回国；1945年创办沈阳《新报》，任主编；1947年参加“中国新诗”派（后被称为“九叶诗派”）的创作活动；1948年在FAO（联合国世界粮农组织救济署）和美国新闻处工作；1949年8月自费由曼谷赴美留学，入芝加哥大学获文学硕士学位；1953年初自美国回到天津，任南开大学外文系副教授，致力于俄、英诗歌翻译；1957年发表诗歌《九十九家争鸣记》并进行检讨；1958年被指为历史反革命；1966年，全家被“扫地”到农场接受劳动改造；1972年回到南开大学，继续埋头于新的翻译及修改以前的译著；1976年右腿股骨颈摔折，继续从事普希金诗歌翻译和诗作；1977年因心脏病突发逝世，1979年获得平反。
穆旦生前只出版过三部书：《探险队》、《穆旦诗集（1939—1945年）》和《旗》（1948年）；后来有《九叶集》（合集1981年）、《穆旦诗选》（1986年）、《穆旦诗全集》（1996年年）、《穆旦诗文集》(全两册)（2006年）等。其诗作《妖女》收录于《穆旦诗全集》，“系作者家属整理、提供的尚未发表的作品”。另有人认为写于1975年。
最近，当我读到这首诗，感觉寓意很深，遂根据自己的理解，予以解读。
《妖女》
一个妖女在山后向我们歌唱，
“谁爱我，快奉献出你的一切。”
因此我们就攀登高山去找她，
要把已知未知的险峻都翻越。
这个妖女索要自由、安宁、财富，
我们就一把又一把地献出，
丧失的越多，她的歌声越婉转，
终至“丧失”变成了我们的幸福。
我们的脚步留下了一片野火，
山下的居民仰望而感到心悸；
那是爱情和梦想在荆棘中闪烁，
而妖女的歌已在山后沉寂。
对于这首诗，也许不同人有不同的理解，“妖女”可寓意为人世间一切诱惑，它既是动力，能够感召你，让你为享受到她带来的快乐而赴汤蹈火，却也会让你付出惨痛的代价，“这个妖女索要自由、安宁、财富，我们就一把又一把地献出”。可能有人还会根据当时的政治环境，把此诗理解为一首讽喻现实之作，用“妖女”暗示政治运动，她的“召唤”使很多人变得盲目而疯狂，卷入追求“妖女”歌声的狂流中，为此丢失掉了“自由、安宁、财富”，及至以“丧失”为荣，而很多观望的人——一般老百姓，则感到心悸和茫然，不知道“脚步留下了一片野火”的人的行为，是正确的还是错误的？但最终，“而妖女的歌已在山后沉寂”，让人则读出一种虚无和幻灭感，不能不反省，自己受到“妖女”歌声的蛊惑而献出一切人生幸福的行为，盲目的冲动，是对的吗？有必要吗？而这种反省，是人性的回归，良知的觉醒。
但是，这首诗歌，其实作者已经点明了他要表达的主题，他在诗的倒数第二行写得很清楚：“那是爱情和梦想在荆棘中闪烁”。
那么，今天，我就从该诗所寓意的“爱情”这一主题加以论述。因为作为追求“梦想”来说，未必就会失去“自由、安宁、财富”，相反，倘若经过一番奋争，让梦想变为现实，就会获得你想要的荣誉和幸福，如古人所说：“书中有黄金屋，有颜如玉。”在中国，古往今来，人的成才之路不外乎读书——仕途——升官发财——取得功名——光宗耀祖。这几乎是所有国人的梦想和人生的终极目标。
因此，我认为此诗所象征的“爱情”寓意更为准确、具体、生动。
我曾读到过一个希腊神话传说：有一个叫“西壬”的人面鸟身的海妖，拥有天籁般的歌喉，常用歌声诱惑过路的航海者而使航船触礁沉没，船员则成为西壬的腹中餐。西壬是河神埃克罗厄斯的女儿，是从他的血液中诞生的美丽妖精。因为与缪斯比赛音乐落败而被缪斯拔去双翅，使之无法飞翔。失去翅膀后的西壬只好在海岸线附近游弋，有时会变幻为美人鱼，用自己的音乐天赋吸引过往的水手使他们遭遇灭顶之灾。西壬居住的小岛位于墨西拿海峡附近，在那里还同时居住着另外两位海妖斯基拉和卡吕布狄斯。也正是如此，那一带海域早已堆满了受害者的白骨。在希腊神话里，英雄奥德修斯率领船队经过墨西拿海峡的时候事先得知西壬那令凡人无法抗拒的致命歌声。于是命令水手用蜡封住耳朵，并将自己用绳索绑在船只的桅杆上，方才安然渡过。传说中还提到，太阳神阿波罗之子，善弹竖琴的俄耳甫斯也曾顺利的通过西壬居住的地方，因为他用自己的琴声压倒了西壬的歌声。
我不知道作者在创作《妖女》这首诗歌以前读没读过希腊的这个神话传说，如果读过，显然是受了这个希腊神话传说的启发，如果不曾接触，那么，就是“妖女”与“海妖”的巧合。当然，作者利用象征手法创作的这首诗歌，写得更为凝练、传神，更耐人寻味。
读这首诗歌的时候，我还联想到匈牙利诗人裴多菲的诗句：“生命诚可贵，爱情价更高，若为自由故，二者皆可抛。”在裴多菲的心目中，“自由”比“爱情”更具有吸引人的魅力。这似乎是一种更高的境界，也可理解为是诗人处于革命狂热期的一种青春冲动，诗中洋溢的激情像火焰般炽烈，给人以鼓舞，因而，这首诗也被染上强烈的主观色彩。从创作角度而言，允许作者对同一事物从不同角度描写。法国著名小说家莫泊桑说：最细微的事物里也会有一点点未被认识过的东西。即使同一种事物，由于注视的角度不同，也会分解出不同的属性，这诸种属性虽然是某种事物统一性的各个侧面，但从写文章的角度看，却可以有选择的自由，不一定非写出某一种事物完整的总和。
与裴多菲的“自由诗”相比较，穆旦的《妖女》，在对爱情的诗意阐述上，则更显得冷静、客观，作者处在中性的立场上，不做评判，而是客观地予以呈现。看似写得轻松，却是作者经过人生大风大浪洗礼后，对“爱情”产生的透彻顿悟，它像钻石般在幽暗的时间水底，闪烁着冷寂的光芒，既诱人，又让眺望的眼神触摸到这光芒的人，不寒而栗。“一个妖女在山后向我们歌唱，‘谁爱我，快奉献出你的一切。’”除了不谙世事的青春少年，成熟的人们，谁还愿意为一个心仪的女子，为爱情，献出自己的一切？在今天这个更商业、更势力、更世俗的社会，“爱情”真的成为神话了，只会出现在歌声里和小说、电影、电视剧中；有时，也会依稀在我们的梦里“闪烁”那么一下，旋即如同流星般消失，而使我们深陷其中的庸常之夜，比以前更黑、更深。
凡事要取得业绩和成功，就必须要付出，成功与付出是正比例关系，付出越多，成功的可能性越大。这个道理谁都能理解和接受。对于“爱情”的追求更是如此，通往这一神圣殿堂的路，是用一颗心和“自由、安宁、财富”铺筑的，她时刻在以艰难险阻以及种种变化来考验你的耐心和意志，因此，追求爱情的过程，也是磨砺一个人心智、不断拓宽心胸的过程。而通过这一方式赢得的爱情，也会是真的，会被人珍惜的。可惜，在当今社会，如此至纯至真的爱情太少了，成为凤毛麟角。而那种用房子、车子和票子就可以轻而易举博得一个美女青睐及至上床的所谓“爱情”，其“含金量”令人质疑。因为，速成的东西，必速朽。
正因为“爱情”有着不可抗拒的魔力，是决定人生快乐与否的重要内容，所以，古往今来，除了有清规戒律束缚的忠实的宗教信徒外，大概没有人不去追求之、向往之。如诗中所写：“因此我们就攀登高山去找她，要把已知未知的险峻都翻越。”这两句诗，暗示了追求的艰苦程度。也说明，有时候，追求爱情也是一次历险，是有风险的，而风险之大小，只有当一个人亲历的时候，才会体会到。有时付出的代价是很大的。在古代，不是有的皇帝为了一个美人丢失了江山吗？在现实生活中，不是也有一些男人为和心仪的女人在一起而净身出户吗？
因此，《妖女》这首诗歌在今天读起来，仍然不过时，具有深刻的现实意义和影射性。
这首诗还告诉人们：能够大胆追求爱情的人，是勇敢的人，也只有他们才有机会和资格品尝爱情甜美的果实。诗中的“野火”意象，能让读者联想到很多东西，比如野性欲望的酣畅挥洒、灵与肉碰撞冒出的璀璨火花，人在挣脱各种束缚沉湎于精神和肉体交融时产生的极致快感等等。而这些震撼心魄的感受，过白开水般日子的男女是体验不到的。因此，他们只有“仰望”，只有羡慕，只有“感到心悸”，在无可奈何中叹惋自己的生活之平淡、无味。
但是，往往得不到的东西，又是最好的。一旦得到，则会光彩顿失。就像把河里的水装在瓶子里，就会失去浪花和击打心灵的涛声；把花朵从枝头摘下，花香就会消散，直至枯萎。所以，有婚姻是爱情的坟墓之说。张爱玲说得更妙：“也许每个男人的生命里都有两个女人,至少两个，一个是他的白玫瑰,一个是他的红玫瑰。取了红玫瑰,红的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的还是床前明月光；取了白玫瑰,白的便是衣服的一粒饭粘子,红的却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我觉得，诗中的这句“而妖女的歌已在山后沉寂。”就是对这种爱情结局的暗示。
读罢全诗，不知为何，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失落和幻灭感，如同正做一场美梦的时候，突然被一只粗暴、有力的手掌拍醒，虽恼怒但无从宣泄自己不快的情绪——因为，这是从牢牢裹挟你的俗世里伸来的一只手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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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7 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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