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曹文学
1
一个月亮微醺的夜晚
沸腾了整个三月的黄土让它蓬头垢面
一个弃绝姓氏逃出历史的人
抛下一路没有碑文的墓冢
终于淌过祖水浑浊的泥流
累倒在一地惨白的杏花之中
遍身的伤口绽放着命里最根本的疼
我的祖先第一次将血渗进这方黄土
从此东坡滩的杏花便有了鲜艳的色泽
2
一代接着一代
祖先将骨头埋在祖水之东
代代相传的只有一本唐诗两把攫头
在祖先的坟头收获金黄的麦子
和“耕读济世”的家训
时间，这祖水河岸的泥塑艺人
将祖先的血液和东坡滩的黄土反复揉搓
血渗进土中土溶入血里
血与土难舍难分
却终难摆脱嵌入家族基因的逃亡的符咒
3
祖父接过曾祖手里的攫头豁开埋葬祖先的土地
祖先的血骨第一次欺骗了他们的子孙
如千年风蚀的青铜锈迹斑驳
长不出一粒金灿灿的麦子或者青稞
只剩下岩壁掏出的三眼土窑
和土窑里十个尚未烧干的陶罐坍塌的嘴大张
祖父不到四十便秋霜满覆的头颅
是其一生对祖先之地最后的坚守
直到叔父抱着十个陶罐出走
终于触动那深埋命运的符咒
祖父便袒露龟裂的肉体完全交予黄土
或许是他早已参透叔父客死他乡的神示
多年以后我的族人扬起遮天的经幡
为我的叔父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召灵仪式
与祖父共同葬于临近祖水的杏林之中
也在我的体内埋下两根永难拔出的骨刺
4
我和母亲的一汪鲜血一同溶入黄土
直到二十余年后
我的女人第一次向我敞开大地之门
我才明白母亲本也是这大地的一部分
我唯一能继承的
只有那一声撕裂八月的疼痛
有关童年所有的记忆里唯一清晰的
是每个繁星满天的夜晚饥饿都来落井下石
尚未长成的草芽总在我的手里断送春日
每一次长久的咀嚼
都在脸上激起一层层苦里渗甜的波纹
有时双手伸进我贫瘠的故土却捞不出一粒粮食
索性横躺在高原之上
看见风面上一只鹰衔着孤独掠过东山
自此那管鹰翅制成的骨笛
在我的唇间响起神秘的音符
召唤来无数鹰群将孤独种满天空
我却始终无法将自己安放在鹰翅之上
命中注定祖水里那尾
深陷泥途的鱼才是我毕生的恋人
5
西坡山上的野菊花是我见过最美的花
一生都在将根往黄土更深处扎
就像我的母亲
从出生时第一次拥抱她的绵绵土
到最后收容她的黄土
一生都不曾离开东坡滩且越埋越深
我的出逃带给她扯开自己的矛盾
她相信祖先之地生身之地的庇护
也莫名其妙神往那个叫做城市的地方
当我在城市迷乱的道路找寻丢失的自我
母亲的腰身已成一张满拉的弓
将命里的疼射向城市的风口
6
怅望一条铁路缓慢地伸入暮色
我第一次对着天空放声大哭
在肉体的城市里理解我悲痛的只有午夜的黄河
我剥开文明的华服
裸露那不见天日的自欺欺人
为避免鹰群种下的绝美孤独
却在这孤独的暗涌里将自我陷的更深
城市的路面留不下我的半个脚窝
每一段琵琶之音都被金钱和精液挟裹
我只能在梦里看一眼
西坡山的野菊花盛开着疼痛奔放的自由
看见一地金灿灿的土豆和父亲的烟斗
看见母亲熬出一药罐人间烟火
7
在对祖父投向大地的龟裂肉体以及
为叔父召灵扬起的经幡的无限怀念里
我无数次泪流满面
放逐的人魂里总系着一缕扯不断的炊烟
很多次在故乡的春雨里惊醒却只见满眼沙尘
我的西坡山的野菊花
我的盛着叔父的骨灰归来的十只陶罐
还有鹰翅之上的苍穹和流云
鹰翅之下等待超度的人群
我和我跛足的牝马正找寻归来的路
伤口流下的血像桃花一般鲜嫩
我痛恨我这个叛徒
将血流在故乡以外的土壤
我必须寻着祖先遗落的一个个荒冢
用最后的力气淌过祖水浑浊的泥流
跪倒在这祖先之地信仰之地
来一次五体投地的献祭
给母亲的墓地种上一片野菊花和两株杏树
磨亮祖先的攫头在父亲的手掌再种一茬粮食
最后抱着叔父的陶罐埋进东坡滩的黄土
走向命里命外共同的归宿
2015.3.9—3.11
作者：曹文学，1991年生于甘肃会宁，大学开始写作，现于山东打工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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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20 19: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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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1-21 11: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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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7-4 21:0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