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祷之词》（组诗）
文/刘星元
《祖母》
最后一个见证她年轻身体的男人
死于去年
过去她恨他
但从他死去起，她开始怀念
这个隔三岔五对她实行暴政的君主
以及他的统治下
她微不足道的好时光
门前的街道越来越宽
这些年，她被马路从中间一直赶到了两旁
赶进了家门
那些从她身上掉下来去往远方的人
偶尔会沿着马路赶回来
围着她绕一圈
又返回远方
她也曾恨过生活
恨它朝自己砸过来那么多的石头
她的背上，至今伤痕累累
但她现在又开始央求生活
在自己的身上压上一块更重的石头
防止自己也像一张折皱的纸片
被风吹走
《晚祷》
宗教总是披着夜色降临村庄
我们心目中唯一的神
他用悲悯之心驱赶一种疾病的时候
又为我们布下另一种病原——
他是神，我将赞美
我们头顶的闪电
掰开了千里万里无边的夜色
却又在消逝天际之后，推来如潮水般
更为浓稠的黑——
它是光，我将赞美
有人提着马灯回家
就像提着一个人血淋淋的脑袋归来
这个凶悍的歹徒，她是我爱的人
是将我的一生劫持的人——
她是唯一，我将赞美
《烟火辞》
任何得失，都已经羞于提起
一个人的时候，习惯了点燃一支烟
在狭小的空间里，构成
另一个人的存在
这个与我形成对峙之态的陌生人
有着垂死的狼一样凶狠而绝望的目光
我总是在最后的危险到来之前
恋恋不舍地掐死它
这些烟火，有时也会反咬一口
在离开尘世之前，以最后的目光灼伤我——
就像生活赐予我的
居心叵测的疼痛
这些年，那么多人从世上凭空消失
我已经忘记他们中的一些人
曾在我的生活里出现
忘记我曾那么撕心裂肺地为他们送行
唯有点燃一支烟，我才能想起
一些不再被人提起的名字
《小女儿》
再过些年，我也有了小女儿
比你们的女儿还要可爱的小不点儿
她会缠着我讲同一个故事
在我打盹的时候掐一掐我的脸庞
关闭灯光前，她会抱抱我
向我说晚安，然后闯入梦里的童话
出过的诗集会被她翻出来
用水彩笔涂抹，再用小手撕碎
我目光里的野心，俯下去
就柔软了，那么多在春天逃走的花儿
全都堆积到她小小的身上
那时候，我将不再写下任何文字
因为我已写出一首世间最温暖的诗——
她是我的血我的肉我的骨头
她笑着的时候，她哭着的时候
都会喊我：爸爸，爸爸
《德性》
有人在河边杀鱼
并将鱼身上的废弃物抛向水里
引来更多鱼的争抢
对待生活，这些滑落尘世的星子
它们和我们一个德性
《致文平》
我们背后的小城，还在上演着
悲欢离合，我们也曾一度成为那些故事里
一闪而过的路人甲和喽啰乙
在这里，这些无足轻重的角色
我还会继续演下去，直到尘世赶我下台
你来的时候，这里叫作苍山
你走的时候，已经被人篡改成兰陵
你以外乡人的身份，侧身穿过
我的两个故乡，并和我一起逃避着
如流水般淫荡成性的时间
却忘了，我们都是推波助澜的人
从此后，我们就是彼此的远方了
我将在这里娶妻生子，投身世俗的飞短流长
兼带着等一场花开，等一场花落
有空时，就去城南吃一碗并不地道的刀削面
我们一起吃过的那碗面太烫了
想起它，就会有汗水从眼睛里滴下来
《名人故居》
我们来此拜访房子的主人
主人却于多年前离开，搬进了县志里
民国时编纂的县志厚重如棺
压在他消瘦的书桌上，以定论的名义
篡改并收容着他的一生
他的后人还在
后人的口中，他的故事如他笔下的八股文章
被反复修改。抹去棱角和瑕疵之后
文章和故事都已如鹅卵石一般
变得格外丰满、光亮
《论我的重要性》
如果是那些花开了
我才路过这里，那么她们一定
是在等我的到来
如果是我路过之后
那些花才盛开，那么她们一定
把我当作了春天
《站在葵花深处》
泛滥成灾的，是葵花
遮蔽大地的，是葵花
对峙天空的，是葵花
遮住风、拽住云、斩断我目光的，是葵花
十万亩葵花夸下海口
它要吞噬什么——不相干的风景四散而逃
地平线上，阳光抬着阳光
像一场神秘的祭祀和气势汹汹的征伐
将地平线一再远推
葵花，葵花
还要继续向远方奔跑的，是葵花
跟着葵花跑起来的人，全身落满了金光
他跑起来的样子，也是一株
在风中摇摆的葵花
《那么多鸟》
一只让树枝挑在高处
一只被大风掀翻了
一只把一片云扯破了
一只将好嗓子甩上了天空……
还有一只正在打盹
它的梦中，还有更多的鸟儿
打着旋儿飞
打着旋儿落
打着旋儿和它一起
进入另一场梦
另一场梦里鸟儿更多
它刚睡着就被吵醒了
它向着另一只酣睡的鸟大叫
它们，它们太无耻了——
还让不让人睡觉
《雨中》
那个蹲在医院门口埋头痛哭的女人
并不知道雨已经落了下来--
她面前的水泥地上，一场雨先于一场雨泛滥成灾
那么多人走过去--
那么多人从她身边稍微停了一下，又走了过去
雨太大了，他们都没有停留
《电梯里》
走进来一个，我们就再挤挤
走出去一个，我们就再散散
再小的范围，也要把自己藏起来
再大的空间，也要佯装安分守己
面对危机四伏的生活
我们已经习惯了做个有弹性的像皮人
习惯了去猜测每一个人
同时摆出一副漠然的表情
就像一尊尊浓墨重彩的神灵之像
在彼此随机的邂逅或遭遇里
让漠然或敌视的距离
始终，保持不变
《最沉默的人》
我见过的最沉默的人
是正在熬药的人
他的脚边，偏方摊了一地
其中的一张
正督促着浮肿的草药在砂锅里翻身
我见过的最沉默的人
常会在熬药时睡着
他醒来的时候，火已熄灭
他便重新点起火焰
熬制下一副药方
我见过的最沉默的人
他将熬药视为使命
还有那么多草药没有下锅
忧心忡忡的他
常常为此忽略了疾病和生死
地址：277700，山东省临沂市兰陵县检察院 刘星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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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话：15269979257
刘星元，1988年生，山东兰陵人，山东省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诗刊》《星星》《诗选刊》《诗歌月刊》《北京文学》《人民日报》等刊，获第二十一届全国孙犁散文奖、第六届万松浦文学新人奖。 |
发表于 2015-11-23 15: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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