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马启代将于2015年12月8日(下周二)晚上19点至21点走进《21世纪诗歌会客室》,与大家探讨诗歌,交流创作。这是继福建诗人汤养宗、台湾诗人杨平、江苏诗人大卫走进《21世纪诗歌会客室》后,又一次别开生面的诗歌交流,敬请期待,欢迎参与!12月8日的在线访谈,初步拟定时间为两个小时(19点—21点),后一个小时(20点—21点)为自由交流时间,届时诗人马启代将回答与诗歌有关的在线提问。
附:
马启代,男,1966年7月生,诗人,诗评家,祖籍山东东平,“为良心写作”的倡导者,自由撰稿人,“长河文丛”、《山东诗人》主编。现正筹办大型文学读本《长河》。1985年11月开始发表作品,创办过《东岳诗报》等民刊,出版过《太阳泪》(三人)、《杂色黄昏》、《苦渡黄昏》、《火浴》、《桑恒昌论》、《仰看与俯视》、《受难者之思》、《黑如白昼》、《黑白辨》等诗文集21部,作品入编各类选本100余部。获得过山东首届刘勰文艺评论专著奖、第三届当代诗歌奖创作奖等。入编《山东文学通史》。
马启代新汉诗19首
蚯蚓,是地下诗人
——蚯蚓,是地下诗人。最懂黑,所以不说话
唱歌,但像元曲或宋词
它让土地穿越身体,如诗人让黑暗穿越灵魂
……所谓精耕细作就是从泥土里打磨词语
它不以柔克刚,只以小搏大
为了躲开人类的挖掘,那些血腥十足的铁爪
它必须把自己向深邃里写
写给亨利希曼
我没有停下脚步,不会后转,拒绝身后有毒的鲜花
这支笔,靠良知扶着,不会低头
亨利希曼,我精神上的导师,一位异国的兄弟
一位把赞美、怀疑和批判完美统一的战士
一位被深爱的祖国驱逐的人
1929、1989、2049,你目光如炬,在黑暗中发亮
他们害怕的文字,把历史咯痛
为此,我不能放弃
一切,多年前已经开始。面对失语、献媚和出卖
我不再需要请愿,每一次呼吸都是警告
满纸的汉字,都睁着眼睛
——想到你,那些假借人民名义的公告多么可耻
那些外表光艳的奖项多么可笑
那些帮闲者多么可悲
亨利希曼,我的兄弟,此季的风里打满了钉子
我是一股野火,不但向上,而且向前
癸巳七日
第一日,先放出衣袖里的风,让它跑远些,再跑远些,给它一年的假期
第二日,要给死去的父母上坟,随便把故乡的老屋和山河打扫干净
第三日,把照耀过祖先的月光洗一洗,还要重新调整星星的亮度
第四日,要学着打鸣,一唱雄人天下白,这人大号就叫马启代
第五日,烧掉仇人的档案,领着妻子、情人和妓女去春游
第六日,邀三两狱友喝酒,唱歌,清偿人间的债务
第七日,杀死桃花和雪花,用云朵埋藏它们
然后,然后在诗行里种闪电,也种菊花
候车室,与一位女清洁工的对话
——我一眼就能认出这位女清洁工,无神的眼睛里
刮着春天的沙子
她干瘦,焦黄,头发干枯,手指粗糙,木然
一直推着拖把给社会擦拭污垢
“她有残疾的丈夫,或病重的婆婆,还有还有
需要上学吃饭的孩子?……”
或者这些都不是,她每天十二小时以上的劳动
只兑换别人四分之一的钞票
那些叫正式工的人,清闲、光艳,都像管理者
不断把干净的地方反复弄脏
……我知道,多数人的生活经不起一丝风吹草动
酸累麻醉着酸辛
——我不敢多看她一眼,怕她眼里的沙子跑出来
我听到外面的风声越来越痛
天空,光没有了,蓝也没有了
天空是谁的广场?那些乌云暴雨
是否已经被统统招安?
闪电,雷鸣是否早已妥协?或
已秘密达成了和解?
天空,光没有了,蓝也没有了
鸟儿吃什么?
天空是谁的广场?失去地面的人
怎忍看到天堂也挤满了犬儒?
闪电,雷鸣真的已经妥协?不然
为何悲歌都给唱成了颂歌?
天空,光没有了,蓝也没有了
人们仰望什么?
马兰滩
就在这里了,啊,一望无际全是我马家的江山
我要在这里发号施令了
让牧草、马兰花和成群结队的牛羊成为主人
把阳光的金子和白云的帐篷全部变成福利
所有我叫不上名字的流水和微风都分配居处
我要在这里以梦为马,策马畅游
唱歌、写诗、跳舞、喝酒、无所事事
忘掉天下和苍生。我的人民都在这里
谁也不必忍气吞声。啊,马兰滩,我的祖国
谢谢你有一个和我一模一样的姓氏
捉自己
这些年,我被逼出了两项本领
一个是隐身术,一个是分身术
整天跟在各色人等的后面
看他们如何口蜜腹剑,并且
在四顾无人的地方揭下画皮
有时候一个我与另一个我闹得死去活来
绝望的时候,我常常练习捉自己
让假我审判真我,偷尝牢狱之苦
冠冕堂皇的那些人,把我逗得乐翻天
我每天都悄悄地举行葬礼
窃取那些大会开幕式上的音符做哀乐
在我看来,他们庄重的样子颇像孝子
狱中,四十五岁生日寄儿诗
今天,天气很好。阳光未见老,秋风恰如其分地凉
该落的花,该结的果都按部就班,波澜不惊
中午,你的母亲送来了微笑,隔着铁窗
还传递来你隔洋的问候
——这一切,我决定收下
今天,父亲特别想念两个人
一个是你的奶奶,父亲是她身上掉下的肉
一个就是你,你的身上流着父亲的血
——当然,我想着、念着的还有很多人
却都无法与你俩相比
……,与你隔着重洋万里,不过一道墙的距离
你奶奶就不同了,阴阳一线,数十年音信全无
多想一家人围在一起吃顿饭啊
——回到孩童,回到母亲的怀抱
或者有你绕膝,让幸福变得分外简单
所幸你已长大。命运沉重,你宽阔的臂膀足以承担
做不做官二代、富二代都无关未来
这些东西父亲本可以给你,丢掉也不足惜
——人不能选择出生,却可以选择人生
父亲笃信:人有一亏,肯定天有一补
天增岁月人增寿。父亲至少还有着长长的后半生
许多的爱和欢乐等在前面,包括白发和皱纹
——除了良知,父亲不在乎失去什么
包括这身皮囊,父母所赐,最终都要归还
但你要谨记,你是一位当代中国诗人的儿子
投名状
——“我没有刀,包括匕首和菜刀!”其实,我们出生前已被安检
按理讲我应当是安全的,但我总被约定俗成的东西刺痛
“你有一把不安分的刀子在体内醒来”,但它一定不是凶器
我时常听到它在暗夜里啸饮悲鸣,爱梦到江山万里的红颜色
“投名状是他们替我上交的”,我明白这是冤案,更是谎言
可我已经证实,也已经证伪,他们却哈哈大笑,只收人头
“我是无法割下自己头颅的”,我说“关道统,非关宁死不屈”
天空无法向大地屈膝。我可以像山一样活,表达我的敬意
我从身体里掏出一块石头,投向云端,它鸣叫几声,长出了翅膀……
立秋书
——“这之前的都是膨胀”,言下之意,这之后的都开始紧缩,万物有道啊
灌浆或临盆,时光又将再一次白头,我蒸腾了一夏的诗句在长骨头
这之前,水是破裂着向上升的,破了再破,裂了再裂,不断地死着活
这之后,你要凝聚着生了,凝了再凝,聚了还聚,美成露珠、雪花或冰凌
“露珠是上帝的摄像机,雪花有六条大路”,冰凌是大自然自己的奖章
一个藏有轮回秘密的人,旁观者,“不只是边缘人,但我一直主动靠边走”
……天空就要开阔了,我有足够的蓝储存在哪里,在天上无需高速或高铁
要飞就任意飞,也不必耗费金钱,到处是阳光的银子,无人认领
黄河入海口
——“再向前,身体里的海就醒来了”,谁愿入海呢?看那浩瀚的湿地和碱滩
莫不是黄河一直在挣扎?事实上,“摇头或摆尾,都搅动了我魂魄里的盐”
跳进黄河洗不清,跳进海里的黄河很快洗掉了骨头。大地才是活下来的水
“站在这里就是见证!”管它多少污泥,只要攥紧每一粒沙子,就能抬高自己
脚下在动。水中的鱼儿在哭。独自散步的太阳,被风推着,正准备自戕
“我是文字的打捞者”,河水在暗中集结。暮色里,我多像一条站起来的河啊
……沿途有白鸟和乌鸦,波浪像我一样狂奔。“前面,就把自己走成大海了?”
而我注定是片大陆,是座山峰,梦里飞着漂亮的蝴蝶,一飞,再飞
悼卧夫
——兼答《最后一分钟》
——“人间的长卷终于被你扛上了天堂”,最后一分钟,你等了整整五十年
从今天起,我将学着赞美,只对那些无需肉体也散发温度和光辉的死人
兄啊,我还将从今天再次复活。“我已死过了,活着的只是我前生的墓碑”
我所有写下的文字,都是碑文。窗外的树此时无雪可站,全都披上了孝衣
“大地借飞驰而过的高铁传递着悲恸”。因为黑,空旷,我依然感受到冷
从你锁上的门缝里窥见一切。最后一分钟,兄啊,我活成飞蛾扑火的勇士
……这样的夜,谁在出生?谁在异化?谁正落荒?“秒针才是万能的钥匙”
“我送你的灯火依然在高空闪烁”,兄啊,仰望一下,我们都不孤单
地平线
——“地平线是一把锋利的刀子”,夕阳坐在上面,正慢慢地自戕
我选择了沉默,为了把神的声音从嘈杂中提取,我已做到了一半
石头一直没有说话,它陪着我。“哦,我们都有不朽的内心”
该放的已经放下,包括被掠夺、窃取的。伤口大到了没有伤口
“天空是被他们骗出来的”。所以,不低头,天就不会全黑下来
必须节省自己的光亮。我每天拿出一点放到高处,呀,多么璀璨
……河流被谁拧成了九曲十八弯?“凡是澎湃的,都波波折折”
“小鬼们的表演多么热闹”,我要忍住,不在人间发出笑声
写给我儿康康
一个普通的冬日
在北温带。一个并不富强的国度
康康
你降生在一个诗人家庭
父亲给予你的空间被书切割
我的爱都排成铅字四处游荡
康康
书架上满满站着父亲的肋骨
赤裸裸来去是生命的本质
一出生你与我便产生了共鸣
儿啊
你每一个皱褶都那么自然
不像我,被阳光揉疼的纹路
一直爬进了心脏
诗是无法卖的
还有灵魂
父亲的良知扎入黄土深层
翻开看
满是地球的血肉
康康,你三百日的苦痛
也许无人知晓
泪都换了奶乳吸吮
这壮举
竟让我感动得热泪双流
儿子就是父亲的脊骨
凌然横亘于世
铮铮作响
有那么多先辈趟成的中国山系
儿啊,面对专制与贫穷
你不必害怕
你所属的种族站在世界屋脊
爱与恨都有亿万吨重
除非世间停止运动
该负的重量你必须承担
儿啊,清洗你的每一块尿布
我像对待每一个诗句一样认真
我知道
再一个冬天你就长大了
面对纷沉的世界
要敢于去踏平这沟沟坎坎
1992年1月8日
我果真就是一条鱼
周围是水
我便是那水中一座岛屿
因我这世界而有
一层一层的喧哗
我长期生活的感觉
便是一种在水里的感觉
四周有渗透骨肌的寒冷
当作我的衣服
我必须耐于忍受
我必须习于孤独
因而在水里的感觉
便是一条游鱼的感觉
游鱼在水中是快乐的
那种快感使我永远不求做
寻岸的觅食
只要有水便有我的一切
我不必惧怕潮涨潮落
而我果真就是一条鱼
岛屿的感觉便会永远消失
鱼是不需要岛屿的
岛屿只在生存之外照耀着我
我的感觉就是水下的感觉
我的孤独就是一条鱼的孤独
鱼族里也有种种感觉无法到岸上讲
因而我只有在时间的水里游来游去
藕
每一个骨节
都被暗箭射成了蜂窝
利刃再度砍来
终无一声叹息
满满一个胸腔
都是大睁的眼睛
血流干
就是瞄准了的枪口
疑问
天哪,人一向前,你便后退
一退再退,天天空出来
好大的孤独,所以,你就叫天空?
地哪,内心休眠着多少条山河
天同覆,地同载,多少岁月也吃得下
从不喊饱,所以,你就叫大地?
是否写诗的人都叫诗人?可我
不知道什么才叫诗?活在天地之间
我该如何,如何给万物命名?
我必须在时光的身体上刻下声音
敲打键盘,像弹奏别人的乐谱,总觉得肤浅
一再修葺文字
像暴君杀戮思想,手指在秋风中抖
两年来,一墙之隔,为了让笔保持正直
我不让它说话
让墨水闭口,让笔对得起天下
我只在写诗时用它,以便给汉字应有的尊严
十指变作朝拜的圣徒
虔诚地低着头颅,簇拥着它前行
面对白纸,我就有国土万里,它一步一叩首
是刀,是良心的钻
我必须在时光的身体上刻下声音
——每当阅读新作,笔就刻骨铭心地痛
这面木块就是他的祖国,他已经把自己走进了木头
——木头是树的尸身,是树死后活下来的遗言
锯齿牙痕光滑,精神在伤口上站着
一个从镣铐中走来的活人
相信木头里有会飞的灵魂
他用目光找过,现在他要持刀去追
“只有剔骨剥皮的痛,才能把一头展翅的雄鹰赶出来!”
——这面木块就是他的祖国,他已经把自己走进了木头
他要把时间剔去,包括病痛,伤感,侮辱,流言
从冰雪和坟墓里把鹰的羽翼一一捋直
哦,可怜的木头,它要代替死去的森林,在刀下复活
——这个执刀的囚犯,高昂起人的头颅,目光如炬
他呼出的气浓过雾霭
一只鹰在他胸膛里发出振翅的扑棱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