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生
老去的亲人已回到了草木
他们把肉身铺成山水，露珠的道德课里
先生抱守教化之心
钟声渐显落叶身躯，但只要他在虚空中做出手势
钟声就会响起
这是童年曾遇到过的奇迹
故乡的寂静就是一座庙宇的寂静
谱牒如经卷
我已认领了命里巫师身份
扫塔 唱经
转山水
在寂寞里典当自己
源头湖
其实我不太愿意去那里
早晨或黄昏的散步
通往那里的路坑坑洼洼还在修整
大部分的树木也刚栽不久，它们还在挣扎
但已经在烈阳下长出了新叶
这都是园丁们辛勤劳动所赐的结果
廊桥通幽，亭榭错落
微缩的山水间我们用逼真去使事物失神
并乐此不疲。审美的趣味复制了流水
但找不到它的源头与去处
它早已参加了隐蔽培训。水面上
睡莲安卧，风扬波处依然那么闲适、从容
这些都是我们曾经拥有的生活品质。有时
我会走到公园一角那几棵留存下来的大松树下
寻觅松子，鲜有收获
身边嬉闹的每个孩子都有点像那个童子
暮色也似有几分云雾状
但深山已远
广玉兰
寻找一种合适的语速
把广玉兰这三个字从唇齿间念出来
如轻呼你的名字，以期配得上她的香
——院子里的广玉兰开花了
花香搭乘虚无的梯子上来
到达高处的窗口
梯子只能用一次
花香就在一次次搬梯子中损落
有一天，在梦里我顺着梯子下去，逆着花香的路
到达广玉兰树下
它说，它是替我站在那里
夜幕下的声息
他坐在荒废的草坡上
暮色就要把他稀释进
作为背景的枯草中去了
他沉浸在“唧唧”的虫鸣声里
虫声好像是从他那件半旧的衣服里漏出来的
我们不便对他的来历作出猜测
除了虫鸣声
此时，大地没有一句废话
头顶的星星也迈着小脚走在遥远的天上
我们原谅了暮色这位老保姆
故事
那时故事里的男孩都出生贫寒
那时柳树 扫帚 苋菜 田螺……
都胸怀良善之心，它们都有一位漂亮的女儿
她们都会喜欢上故事里的男孩
那时母亲总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遍遍讲他们的故事
那时我渴望成为故事里的男孩
那时就这样度过了山村里的童年
散步
我在走，我在走我自己
移动的树，集体聚到湖底
练习憋气
通过窄门的红鲤鱼
它们获得了孩子之手赠予的晚餐
广场上，掠过的鸽子偷走了我
在老人中
才找到自己
蚂蚁用自己的身体丈量着世界
一个上午，它才从一棵紫苏根部到达一棵辣椒树下
期间，它要翻越一片落叶
一块小圆石
一截朽木
在途中，它二次与同伴打招呼
遇到过一次危险
现在，它在往辣椒树上爬
它还不知道自己已走上了一条断头路
青公山
青公山？我不能确定是否就是这个名字
不识字的母亲她不能给我确切的答案
我是从她的语音中写下这三个字的，但
它确实存在
它在我的故乡。现在
母亲还经常说那句话：青公山下雨了。
在故乡，青公山就是山外山
它与村子保持了适当的距离
在村子里，能看到它高高的山尖
一般情况是，只要母亲说青公山下雨了
一会儿，雨就会落到村子里
这是小时候的记忆。童年就像一件碎花衣
穿在记忆的天空，供长大的我们一次次打马回去
曾经，我用了一个十分蹩脚的比喻
说秋天的青公山就像戴上了金冠
多么矫情
（母亲从来不会这样说）
我是说它山腰及顶的渐渐枯黄的茅草
它们与秋风合谋，一夜让青公山衰老
而母亲依然会在某天说，青公山下雨了
意思是快收东西或呆在家里不要外出淋雨
这时我就会习惯性地抬头
很快雨就落在了我脸上
青公山模糊在一场雨里。每个人都一样
在某个机缘里，一座山就住进了自己的心里
让我们越活越重
半枝莲
在雨天描述你
你在我悲伤时开，像昨天
我不是有意精心选择
而你的开花，还取决于一个因素
阳光。这不是修辞
这是真实
你举着酒盏递给阳光
你富含汁液的茎叶多么像希望
——能有一次怒放就够了
自由地怒放是多么奢望
人要记取你身上的警醒
但，又有谁能逃脱
空山
太静的山路上，不需要偶遇
就像青苔 鸟鸣
它们不需要痕迹了
每一步都落得很轻
身上满是松针与落果
外面的雨越下越小
外面的雨越下越小了
远方来的客人，安抚好尘埃
隔着玻璃，他静静地站着
雨像热闹的人群慢慢走散
又只剩下了他
看管那些湿漉漉的鞋子
晨光里
鸟鸣敲窗。起身
他推开第一缕晨光，把
松木桌上的诗稿收好
午夜朗诵过。获得了种子
听众已经散去
他们的背影将会被第一缕晨光记住
短暂的寂静过后
叫卖声响起
他缓慢地走出房间
楼下的音乐培训班
他们有小公鸡般的嗓子
脆嫩 尖细
钢琴响起。“今天是你的生日，清晨
我放飞一群白鸽……”
天空中的白鸽，飞翔的白鸽
你们看见了垃圾箱里的孩子吗
请把他们带离！伴奏的钢琴要他们放低
再放低，这也是生活要求的
老师时不时地插进来
成为领唱的那一个
作为老师，他享有那样的特权
红火柴
多么清晰的一天
——午后邻家的几句吵嘴，中午的蝉鸣
早上井里提起的井水……
它们都暗赋生活的原形
并转赠予人。披着暮色出门的人
红色的火柴头上凝聚着静态的火焰
把它叫醒
不是要进攻夜晚
而是在夜晚偷挖一个洞口
山顶灯
这里适合墓碑，后山逶迤
面向开阔，204级台阶
刚好构成死亡的高度。现在
一盏灯独享了那里，像一位隐世高手
如果把山脚的水库想象成海
这盏灯则具有了形而上的意义
晚间，山顶亮起孤灯
四周齐整的茶园，像战阵
光暗间，肃穆
小昆虫敢死队似的向光源处扑来
（趋光是提刀砍向自己的脑袋）
——这里成了招魂之地
它们成了舍身成仁者
每个星期，我与同事都会去到那里
从灯的肚子里取出它们的尸体
清点 记录 分析，在每日尸体的数量变化中研究它们的发生学
从它们的死中获得生的认知。山脚水库的水线
在阴晴间变化着，适时把云朵深深地埋在水底
像沉船的桅杆，像唤魂的经幡……山顶灯
藏好自己的流亡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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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11 17: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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