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镇上的养老院》
在这个小镇的古城堡内
有两排半旧的平房
这就是养老院
本来是政府落实惠民政策
为镇子上的孤寡老人盖的暂居之地
但由于本地以前非常封闭
近亲结婚者居多
后来慢慢就变成了
一些智障之人的收容所
偶尔上得山来
总会看见一两个走路疯疯癫癫
一摇三晃的人
在城墙边转悠，撒尿
慢腾腾收回裆中之物
我猜想他们也并非完全智障
我就亲眼见过其中的两个
为一只矿泉水瓶子大打出手
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们是镇子上
唯一受特殊保护的一群
可以博取外地游客的同情
为政府赢得好名声
2015-07-02
《如此美好的夏天，还有什么值得怀念》
雨停了。一条彩虹接通了天地
彩虹下面，一切都像是上帝新造的
花儿更红，草儿更绿
几条白皙的大腿
从小轿车里探出头来
坑坑洼洼的路面上
积水里尽是白云的影子
多么好！忽然就想打个电话给你
可拿出手机才想起
你的电话空号已经好几年了
多么悲哀！
这感觉多像你要走的那一夜
我喝得太多了，努力多次没有勃起
2015-07-06
《给某网友》
我爱你。这件事，我从未向任何人说起。
清晨，对着手机问声你早上好，
晚上睡觉前，向你道声晚安。
其余时间，我们各自保持陌生。
这多么好！我有充足的时间想象你调皮的样子
模仿你发呆，写诗，撕了写，写了再撕
我已用柳枝编成了一个花篮，
里面装满了他喜欢的玫瑰紫。
他们说，把“我爱你”三个字的首字母连起来
就是“玩”。
我信了。
但愿你也相信。这匆匆的，无法道破的，时日。
2015-07-08
《那被磨掉的部分》
这么多年
我一直在做着同一件事
将自己的棱角磨平
从最初的爱憎分明
到现在的见风使舵
这中间的过程充满了艰辛
棱角越磨越光
生活越磨越平
属于我的日子不觉就过了大半
如今我已熟练掌握了生活的秘籍
只是当我回头
却再也找不到那被磨掉的部分
2015-07-08
《打铁的人》
打铁的人，是我的初中同学
那时我们一班，他腼腆，少人缘。但对我非常好
常常从他那只很旧的黄帆布书包里
给我拿一只鸡蛋或者油桃
去年过年回老家，在乡卫生院对面一块敞院前的
一个铁匠铺，我遇到了他。多年不见
他已长高了几十公分，但模样改变不多
依然黝黑，一笑露出洁白的门牙
他光着膀子抡起铁锤
打在烧红的铁器上
火星四溅
一些雪落在上面，立马不见
我上前拿起一把斧子，问多少钱
他没抬头，答二十五
我又问为何比市面上贵
他还是没有抬头：耐用
我没有买他的斧子，也没有告诉他
我是谁。或许他早就将我忘了。或许我告诉他之后
他也会像其他同学一样，说真羡慕你们
吃公家饭的
这么多年，我经历了许多事，早已明白
太淳朴的感情，只适合埋在心里。
好在我还能认出他，感谢上天，
感谢这个新年！这已足够让人，感动不已
2015-07-09
《回乡偶书》
偶尔回老家
一些我早已忘了名字的老人
竟能从我的脸上
认出我是谁的儿子
这让我惊叹之外
也感到无比温馨
我的父亲
早已老的不成样子
常年的体力劳动和疾病
早已让他面目扭曲
就算是我
也不能找到我俩之间的直接联系
而他们竟能认出我
这不能不让我感动
并深深感到
我是个有故乡的人
然而感动之外
我也竟有了些许忧伤
父亲已经老了
也许几年，也许一两年后
他就会离我而去，那些老人们
也会一个个离去
就算故乡宽容接纳我
那时候我再回老家
还有谁会认出我？
当然，或许那个时候回老家
除了在父亲坟前
烧几张纸钱，再无任何意义
2015-07-10
《游太白山》
我想多年之后
一定有人会循着我的足迹而来
坐在我坐过的这块岩石上
怅然地向山下张望
只是，他会想些什么呢？
一个一生与成功无缘的人
一个一生羞于提及自己的人
他最后唯一的想法
应该是百年之后能魂归故里吧
只是，这故里是哪里
你看这满目青山
不过黄土一坯
你看这芸芸众生
不过沧海一粟
想到此，不禁悲从中来
遂抬手刻下一个“缘”字
算是向后人
打了声招呼
2015-07-11
《情人》
我没有情人
所以他们总在我面前说
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我是可耻的
他们这样说的时候
我总想起你
想起你做了别人的情人
依然说在这个世界上你只爱我一个
想起你用双腿揽住我的腰让我快点儿
想起你像条母蛇缠住我咬伤我
你是天使你是恶魔
我已经对生活不抱任何幻想了
你却又来骚扰我
有时我真想抱着你一起死去，紧紧紧紧抱着
可为何每次高潮过后，你总是泪雨滂沱
我要离开你
你就当我死了吧
如果有来生，让我们做一对良民
活得没心没肺，爱得不动声色
2015-07-14
《虚构一个大海》
没见过大海，我就为自己虚构了一个大海
这里四季春暖花开，我就住在海边
看金灿灿的日出从海平面升起
看一只只船自水天相接处
悠然飘过来
船上的每个女子都像你
沙滩上踏浪的每个女子都是你
我就这样一直看着
不知年月地看着
阳光温和，海风温和
你走过的脚印里有涟漪荡开
我觉着你会一直这样走下去
我觉着这样的大海才像真正的大海
2015-07-15
《同学会》
站在母校的校园内
一切都是那么陌生
曾经的教学楼
已经变成一个绿色的足球场
曾经的宿舍
已经变成了另一栋教学楼
那些被称为同学的人
有的已经开始秃顶
有的挺着硕大的啤酒肚
有的满身赘肉举步维艰
有的脂粉遮不住鱼尾纹
曾经的班花已风韵全无
戴上了镶边的近视眼镜
几个已成色狼的男同学
在集体合影的间隙
还不忘趁机揩油
只有已近知天命之年的班主任
女强人的威风不减当年
在对着一个动作慢的同学大声吼叫
让一行人都感到无所适从
这就是十五年的同学聚会
我夹杂在人群中间
仿佛一株杂草
夹杂在一群残花败柳之间
慌乱，迷茫，鸡立鹤群
这就是我梦想的同学聚会
三天的行程
我没找到一个可以一起说话的人
2015-07-22
《谁不寂寞》
有人满嘴酒气地跑来对我说：他寂寞。
我理解他什么意思，
却无法安慰。
世间之人隔膜太多，形单影只再正常不过。
二十多年前，我们和家庭好的伙伴划清了界限，
十多年前，我们和考上大学的同学划清了界限，
参加工作后，我们和有房有车的同事划清了界限，
而现在，我们和当了官的兄弟划清了界限......
我理解蛇与虫子的区别，也理解刺猬和豪猪的苦。
我记起一句不知谁说过的话：
孤单，是因为身边的世界你看不见。
我们几个输在起跑线上的兄弟现在依然常联系，
但每次酒后念着的骂着的
都不是彼此的名字。
每次清醒后，又都遮遮掩掩，回避着一些字眼。
2015-07-27
《站台》
一想起熙熙攘攘的站台
就想哭
就想起你曾说过的话：
回去吧，等我挣了钱回来
就给你生孩子
2015-07-27
《是的，我相信》
昨天，电视里
一位官员因贪污，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
被判处有期徒刑6年
审判时他一直低着头没有出声
我没看清他的表情
就在前天，
一位要吞掉麦克风的狮子
端坐主席台上大声嘶吼
“要不惜一切代价，将工作继续推向前进”
今天，我继续上班
并为我只是个小人物，暗自庆幸
直到快要下班时，一位老太太
突然闯进我们的办公室
声泪俱下地对我们说：她的儿子是无辜的，
“你们都是好人，你们要作证”
她看起来比我的母亲还苍老，皱纹
比我的母亲还要深。
我本来想告诉她，这件事已经查清楚了，
可脱口而出却成了三个字：“我相信”。
是的，我相信。
我也有母亲，她不识字，从没进过县城，
从不相信
我是个会说谎的人。
2015-07-29
《卿卿吾念》
虚构一个风清月白的夜晚
要有一扇纸糊的窗户
一扇篱笆小门
院墙外有一大片金黄的油菜花
大约月光照上窗纸的时候
篱笆墙外会传出三两声鸟叫
一位身着花衬衫的农家女
会从偏房蹑手蹑脚走出来
关键的时刻到了
我要减掉多余的杂音和风
让油菜花的摆动更像是被露珠掀动
2015-08-03
《夜总会里的装潢工》
这几个农民
从未去过夜总会
但他们知道
他们现在装潢的
是一家夜总会
他们还知道
夜总会里出入的
都是上层人
上层人
都有非常挑剔的目光
每一道程序
他们都处理得小心翼翼
出于对上层人的恐惧和尊重
一个小点
他们都不敢敷衍
他们害怕
被一双高贵的目光盯上
2015-08-05
《网》
苦心经营半生
我终于有了一张
吹弹即破的网
我从不担心它会破损
我不是蜘蛛
不用它来捕获倒霉的蚊子
或苍蝇
我也不担心
它会随着时间腐朽
它从未牢靠过
但我珍爱它
如同珍爱我的生命
每次风暴过后
我都会庆幸
我又一次从残网上
认出了我最亲的人
2015-08-08
《无题》
下雨了。我爱，我生活的小镇
此刻正浸泡在一场洪水之中
但我并不害怕
它会漫上老屋的脚踝
只是静静立于窗前
看昔日的街道
怎样变成一条河流
多么好，雨水正以它该有的样子
荡涤着世间的尘埃
而我在这里
只不过是一粒更大的尘埃
因为有你和孩子强大的吸附力
和所有顽固的污渍一样
我来到了高处，拒绝了破罐子破摔
2015-08-11
《无题》
我无法让自己更理想一些
正如你无法让自己更实际一些
这个世界总会有一些缺憾
让人对一些平常的事物无法抹去
你看，秋天又来了，
虽然它与以往的秋天没什么区别
那个躺在炕上呻吟的老人
还是没有攒够足以割断脉管的力气
她讨厌自己满身的褥疮
她恨自己不能完美的死去
2015-08-11
《硬币》
小时候爸爸
赏给我一枚硬币
我曾多次用它
猜过自己的命运
包括爱情、财富、家庭
但它从未给过我
一个标准答案
因为对上次的结果
我总不相信
所以这半生
我一直都在抛硬币
国徽朝下的时候
我喝酒为自己壮胆
国徽朝上的时候
我喝酒为自己饯行
2015-08-15
《渭城曲》
读着读着，我就将自己读成了离人
我想写这首诗的王维
也一定是个特性情的人
不然他也不会在推杯换盏间
就吟出一首诗来
但他为什么不请元二去飙歌呢
年年花相似，岁岁人不同
这几年来，我每每要离开一个地方
都会去歌厅狂吼一通
然后借着酒劲说一些语无伦次的话
以便让弟兄们都觉得
人世间的情感这玩意儿，还很真
2015-08-17
《七夕》
这样的日子
要是不写首诗
好像就不配做个诗人
那么好吧
我也应个景
一瓶烧酒
半斤牛肉
喝到五分醉
代表我
想了你五回
喝到八分醉
代表我
想了你半生
要是我
已经喝醉了
那又代表什么呢
相思本是无凭语
你不能将我的七夕
从日历中拿去
2015-08-20
《无题》
一个人蹲在树底下
树显得异常高大
一个人走在羊肠小路上
路变得更加悠长
一个人站在秋天的田野里
田野瞬间无比辽阔
一个人跪在一片坟地前
坟地立马格外荒凉
2015-08-25
《胎记》
她的脸上
有块乌青的胎记
这让她在大多数场合
都显得很自卑
只有在偶尔喝多之后
她才会肆无忌惮地歌唱
我一直猜想这可能
跟她长期压抑有关
她正值花季
但在这不安分的年代
没有谁能看得清未来
我也有胎记
但我不能告诉她
我的藏在看不见的地方
在大腿根部的丛林里
2015-08-28
《晚安！小镇》
夜半
想起那些失眠者
他们有的数羊
有的做爱
有的在灯红酒绿间
迷失自己
有那么一瞬
我觉得自己
特像个路人
欠所有人一句珍重
2015-08-29
《寡妇梅姨》
进了趟城回来后
她逢人便夸耀
说她在有生之年终于见到城市了
她说城里的小车真多
城里的楼房真高真漂亮
城里的人穿的真干净
城里的人从不喝凉水一般都喝矿泉水
城里的人说话的声音真好听
说到动情处，她常常会嗲声嗲气
学几句城里人的话
然后又不无伤感地说
城里的夜晚可是真明亮
不像咱们农村
一过九点，家家都鬼子扫荡过似的
只有一弯月亮挂在树杈上
2015-09-01
《过客》
火车运走的，是谁人的牵挂
火车运来的，又是谁人的新欢
这么多年过去了
铁路多了一条又一条
火车从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
作为参照物，我在这里
从来就只是一个地名
熟悉而又陌生，忽远而又忽近
2015-09-02
《大风歌》
大风起，整片森林摇晃。
远行的人，
已和尘埃一起，消失于最后的那道山梁。
而群山依旧沉默，牛羊安静如雕塑
它们立于草丛间
一站就是几个小时。
只有牧羊人，早已不知去向。
他不担心他的牛羊，
就像他不担心山河破碎，不担心盘旋于头顶的秃鹫
究竟盯上了哪座草场。
大风过后，万物复苏
沙尘中浮现一个村庄。
2015-09-10
《虞美人》
春花秋月何时了？
我也不知道。
昨天听一位女子唱情歌，唱得我心都碎了。
我已经老了。
老了就会变得特别敏感吧？！
我有爱，都是曾经。
今天敲下这些莫名其妙的句子，
没什么意思，
秋天又来了，经过那座小石桥的时候，
不经意间，我又把你想了一回。
2015-09-20
《和父亲聊天》
其实，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也知道你要说什么
但我们都不说话
都在等对方先开口
我坐在一把旧木椅上
你坐在炕沿上
太阳从窗口照进来
形成光柱
一些灰尘泛着光胡乱地飞舞
一丝光照在你脸上
让你看起来格外沧桑
2015-09-22
《绝句•中秋》
月亮在天上独存孤迥
我在墙上画饼充饥
扮演一个游子多年
穿帮时谁不来，谁不敢老去
2015-09-27
《羊在吃草》
那些羊在漫不经心地吃草
吃我心上的草
我的心上长满了荒草
每个夜晚，我都等着它们来吃
可草长的速度太惊人了
很快就淹没了它们的身子
所以直到现在
我都没数清它们的数目
2015-09-30
《我想和你一起失眠》
在乡间失眠，是件多么美好的事。没有街灯，没有嘈杂的汽笛声，
星星调皮地眨着眼睛，一轮明月
默默照着院墙外的那口老井。瓦上的霜，白得纤尘不染，
院子里的风，像穿了千层底布鞋一样轻。
此时此景，适合怀念，适合风尘压身之人灵魂出窍，
忘掉自身。土炕多么暖和，翻一个身再躺下，
世界变得更寂静了。
要不是偶尔有人咳嗽引来一两声狗吠，
我可以像从前那样整夜搂着你，静静聆听月亮穿过云层的声音。
2015-10-02
《葬礼》
葬礼很隆重
来吊唁的宾客很多
乐队的《西方颂》很煽情
亲人们哭得很悲恸
只有他不满三岁的女儿
好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不停地将花圈上的花摘下来
给每个认识或不认识的人
毫无偏见地送了一朵
2015-10-10
《路》
那些个无聊的人
他们喜欢在这条路上走
那些个无助的人
他们也喜欢在这条路上走
这是一条一直通往深山寺院的路
两边尽是些野生的乔木和灌木
这是一条我每天放羊必走的路
这里的每个坡地都有我睡过觉的影子
我是一个放羊娃
喜欢看他们给我的牛羊拍照
每次看他们夸张的样子我都想笑
但我毕竟是个放羊娃
我不能笑
因为很多时候
我也是一只无人放牧的羊
一直走在寻找那个牧羊人的路上
2015-10-15
《去日宛若昨日》
三年前，父亲病重
他们姐弟三个争着陪护
就差没为这事吵起来
三年后，病房里除了他和父亲
就剩二斤香蕉，一只烧鸡
三年时间，到底改变了什么
除了父亲赔光了生意
母亲更年期提前脾气更加暴躁外
他们三个都还是原来的生活
但为什么就这样了呢
病房里空空荡荡
那二斤香蕉不说话
那一只烧鸡不说话
只有父亲在看着香蕉和烧鸡时
眼里扑闪着泪花
2015-10-24
《忆章台》
十五年前，我喜欢留长发，听摇滚
现在，摇滚还在，长发没了
十年前，我喜欢和朋友们大碗喝酒
现在，酒还在，朋友没了
七年前，我喜欢在清净的房间读诗
现在，诗歌还在，清净没了
三年前，我喜欢缠着你彻夜倾诉
现在，你还在，倾诉没了
2015-10-27
《》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少妇
是这个世上最美的尤物
丰满，性感，仪态万方
即便在公众场合奶孩子
也那么落落大方
一直以来，我都以为偷看少妇喂奶
是非常可耻的行为
只是，只是假如她就和你在同一辆车上
肩挨着肩在同一排座位上
那么上帝，请原谅！
我也有得荫忘身的时候
我也有玩物丧志的柔肠
2015-10-27
《卖油饼的老者》
隔三差五，在我租房楼下
就会来一个又黑又瘦的老头儿
推着辆破单车
用他浑浊的声音声嘶力竭地喊：
“油饼——”
通常这个时候
就会有几个顽皮的孩子
尾巴一样跟在他身后
学着他的腔调喊：
“油饼——”
我不知道他来自哪里
也不知道
他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但每当这个声音出现
我的胃就一阵痉挛
我不是一个随便就感动的人
但我总觉得
他喊的不是油饼
而是
一个人的乳名
2015-11-03
《骗局》
十八岁那年
母亲像发现新大陆一样
在我的被子里面
发现了一张地图
当时她吓坏了
赶忙把这件事
告诉了父亲
父亲起初不理
在母亲的一再催促下
他来找我
说你是学医的
自己的毛病
知道该怎么处理
父亲闪烁其词
从他的眼睛里
我看出了端倪
我唯唯诺诺地答应着
就这样骗过了母亲
多年过去了
母亲还是不知道
那是我和父亲
合演的一场骗局
偶尔说起这件事时
她只说那时候我病了
那些年
我一直假装好好学习
这让母亲这个又红又专的文盲
又惊又喜
2015-11-09
《看A片》
十多年前的事了
那年我刚满十八岁
刚刚分配到一所乡卫生院
确切来说
那是我人生中第一堂生理卫生课
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次
我还记得我当时羞愧又兴奋的样子
竟然失眠了好几个晚上
从那时起我知道了
人生不光要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而现在，十多年一晃而过，
我走在人群中
越发道貌岸然，却总硬不起来
我不知这是怎么了？
这个小镇的各个角落里
到处都是治疗性功能障碍的广告
但好像所有的患者都拒绝治疗
我想问，心里的障碍治得了吗？
街灯暧昧，租房冰冷
只有约定俗成的规矩像隐形的绷带
时刻提醒我不要高声说话
切勿大声做爱
2015-11-10
《二姨夫》
中秋放假，回了趟老家
顺便去看了看
我的二姨夫。他一生孤苦
老伴早逝，儿子死于车祸
儿媳带着三岁的孙儿
改嫁他人。七十九了
还在种地喂猪。一口吃的
还要自己亲自下厨。见到他时
他的听力和视力
明显更差了。我叫了半天
他只愣愣地看我
直到我趴在他耳朵旁
大喊二姨夫，他才有所反应
但他还是没有认出我
直到最后我要走了
他还拉着我的手
说请乡长放心
以往拖欠的土地税
他一定会交清
他压根就不知道
现在早不交农业税了
更不知道
全村的农民
都在领粮食直补这件事情
2015-11-12
《选马沟的口音》
我一直的想法是
有一天，会有一匹白马
经过这个小镇。有一天
会有一个穿花棉袄
勒红头巾的女子
从马上下来
她可能是我小脚的祖母
也可能是我
未出嫁的母亲
还可能是
我曾多次梦里见过的
某个农村女人
她会找到我
亲我，拥抱我
会像亲一只奶羊那样
亲我，拥抱我
会像亲一枚山杏那样
亲我，拥抱我
之后她会说
孩子，你有一个乳名
带着选马沟的口音
2015-11-13
《李铁匠》
他一生只重复一个动作
把带着火星子的铁
打成他想要的形状
他一生只有一个理想
离开沉重的铁锤
和烤干了他油脂的打铁房
我们常常看到他
把一把铁器
欣慰地
看了又看
我们常常听到他
在角落里打他成绩不好的儿子
他的儿子从不哭
他老婆也从不声张
2015-11-17
《天气预报》
我的外祖母
患有类风湿性关节炎
给村里人
测了一辈子天气
她出殡那天
忽然天降大雨
抬丧的队伍被困在一个坡地里
所有人都抱怨
说她这个死老太
当了一辈子天气预报
咋就不知道
给自己选个好天气呢
2015-11-18
《深夜，在打谷场上看下雪》
小梅说，雪本身是会发光的
我不以为然，说雪会发光
是因为反射了太阳的光线
为了证明我说的不对
那一夜，小梅拉着我
来到了他家屋后的打谷场上
四周静悄悄的，一只老鼠也没有
只有雪扑嗽嗽落下的声音
和我们细碎的脚步声
我们在雪地里走了很久
我第一次发现
小梅有一颗芝麻粒大的美人痣
就藏在她棉衣的领子里头
2015-11-19
《政治》
我从不会写到政治
它距我太远了
感觉隔了几亿光年
但今天敲下这两个字
是因为我看到了一则新闻
我家乡的一位农妇因为养兔子
而上了央视
成了全村
名副其实的致富带头人
这件事与我
其实关系根本不大
但我知道
它与我们村委有关
与我们乡政府有关
与我们县委县政府有关
甚至于市委、省委有关
与党中央有关
2015-11-23
《傍晚》
我不忍告诉他们，
以前，这里是一片乱坟岗。
我不忍告诉他们，
他们正在把活人的房屋，
建在死人的房屋之上。
夕阳沉沉，天地恢弘
我不忍告诉这些身穿囚衣的人，
他们为了获得自由，
在这个世上
又建造了一座新的牢房。
2015-11-26
《同事小张说》
他母亲说过，每年生日这天
是他可以无理取闹的日子
但这么多年，他总是记不住
所以今年，他特意将这事
搬上了议事日程
采用了倒计时的方法
每天撕去一页日历
总算盼到了
他第一个给他母亲打电话
告诉她二胎放开了
他母亲还是和想象中一样温柔
只是什么都没说
这让他感到有些许失落
小张说，他其实是计划外的
本没资格来到这世上
但他母亲默认了他的无理取闹
用她的命换了自己的命
所以他根本没资格无理取闹
这么多年
他只是故意将生日忘掉
2015-11-27
《经过一个传说中的村庄》
我相信，世间万物都有它固有的样子，
我相信，世间万物
都对周遭持有敬畏之心。
当我牵马
走过这个废墟一样的村庄，
落日西沉。没有炊烟，也没有鸡鸣犬吠，
更没有想象中
那个老态龙钟的牧羊人。
我想，今夜就在这里打个尖算了，
可我的马儿却一直打着响鼻。
想必它知道，这里有一个
隐形的主人，我们肉眼看不见。
想必它知道，我和它
走了两天两夜，
寻找的其实不再是田园牧歌，
而是多年前随着乡音走失的，那一片宁静。
2015-11-28
《很美》
月亮又大又圆，很美。
我的母亲在院子里簸一簸箕秕麦，
她的背影，很美。
夜风吹动墙头上的蒿草，
蛐蛐的鸣叫，很美。
月亮越来越高了，我趴在窗台上
偶尔看看天空，偶尔看看母亲
那么多的星星闪烁着，
一个没有污染的的天空，蓝莹莹的，很美。
一个孩子眼里的母亲，
没有被比喻，真的很美。
2015-11-30
《十多年前的一场送别》
忽然记起十多年前的那个夏天
一场大雨将熙熙攘攘的人们
连同垃圾一起
全部冲得无影无踪
只有你固执地站在原地
固执地回忆着
那列刚刚离去的列车上
他留给你的最后一吻
车站如此空旷
我躲在一间咖啡馆里
和你一样
没有人陪同也没有行囊
有一瞬间
我觉得你太傻了
傻得像雨水一样
泛着温暖而微弱的光芒
2015-12-04
《周末是个好日子》
其实，对我这种上班狗来说
只有周末，才是个可以放松的日子
可以睡到自然醒，可以
什么都不用操心
但这个日子，也常常被一些俗事所打扰
找我喝酒的，打牌的
游山玩水的……
不一而是。所以我决定
今天关机一天，好好享受下清闲
洗一洗床单，晒一晒被子
把租房从里到外，好好清扫一遍
你知道的，我其实也不是个勤快人
今天早上接到电话
我那从未出过远门的老父亲
要来认一认他城里工作的儿子的门
2015-12-04
《来不及了》
我为你购置了一件新棉衣，
想着你病愈后就给您你穿在身上，
可惜来不及了。
我为你购置了一台制氧机，
想着你用上它之后就能像从前一样谈笑风生，
可惜来不及了。
你一生操劳，在煤矿背煤，在林区偷椽子
供养我们姐弟三个长大成人，
这些事我们都清楚。现在我想和你谈谈，
可惜来不及了。
你走后第四日，土匠在阴阳先生的指挥下，
将你的棺木缓缓降到挖好的墓穴里，
到那时我还是认为降下去的不是你，
直到姐姐嚎啕大哭，我才意识到，
来不及了。
你走后第五日夜守空灵，
我在打盹儿的瞬间，看见你戴着
姐姐给你买的新帽子，精神抖擞地坐在炕沿上，
我赶紧睁开眼时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我意识到，来不及了。
你走后第六日，你的长子我的亲哥哥，
因为庄上老人主持把收到的礼钱分了一份给母亲
而酒后闹事，我想告诉他
你的一生是什么样子，可惜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我想为你办张慢性病救助卡
已经来不及了。
我想在你病愈后我们一家照一张全家福，
已经来不及了……
来不及了，
我想再叫你一声爸爸
可再也来不及了……
12月7日下午三点半家父与世长辞，此后的这些天我一度处于崩溃的边缘，今日回单位上班期间仍不能集中精神，于是断断续续将这些天的所见所想写成这篇分行文字，别无所求，愿父亲在地下安息！
2015-12-14
《父亲走后第七日》
帮忙的庄上人都走了。晚饭时
发现桌子上多了一双筷子
和一只碗。碗是母亲自己拿的
筷子是母亲让我取的。
母亲看了看我，我看了看母亲
之后我们不约而同
将自己碗中的饭倒了半碗到那只碗中
之后，直到吃完饭，谁都没再出声。
2015-12-14
《这一年》
这一年，受我连累
父母被取消了低保
村主任安慰我说：你工作人员
庄稼月月成熟
这一年，火车路从村里通过
政府大规模征地
很多人从城里赶回来开荒种地
有人被罚款，有人一夜暴富
这一年，洋芋丰收成灾
很多人的窖里储存不下
小洋芋烂在院子里倒进河滩里
猪都懒得去吃
这一年，邻村的王翠花
因为养兔子成了致富带头人而上了央视
我县的电视上整天放着一个画面：
王翠花声泪俱下地说感谢政府带来的好技术
这一年，我亲眼目睹了父亲离世
奔丧期间我没有哭
因为我知道我终于长大了
大人应该有大人的样子
2015-12-15
《我的悲伤拒绝表演》
唢呐声响起，来吊唁的宾客上香，磕头，一脸严肃
我跟着磕头，烧纸钱，把头埋在背面
有人问我，你为什么不哭？
我看了看父亲的遗像告诉他：
装满水的瓶子从来不响，
我有我的悲伤，和你们想的不一样。
2015-12-17
《葬礼过后》
阴阳先生走了
吹唢呐的乐工师傅走了
挖坟的土匠走了
庄子上帮忙的人也都走了
母亲在厨房收拾剩菜
趁着诺大的堂屋里只剩我一人
我对着父亲的遗像
喊了声爸爸
天啦！他竟然应了我一声
我赶忙循着声音转身望
只见母亲
正端着一只白瓷碗靠在门框上
满脸泪光
2015-12-18
《父亲走了》
我的父亲走了。他不是暂时离我而去，
而是去了另一个世界。
朋友们都劝我节哀。
我也知道，节哀的意思就是
忘掉他。我也想忘掉他，
但我真的做不到。所以，我在练习，
每天忘掉他一小点。
但你知道，这件事
就像在沙漠中存水喝，每喝掉一小口，
就更珍惜剩下的那一口。
现在，我抱着仅剩的那一小口，
越来越觉得渴，
越来越觉得，一口水，对我远远不够。
2015-12-20
《恍惚》
隔着窗玻璃
我看到不远的公路上
有一个酷似父亲的人
正向我走来
越来越近
越来越近
直到我能完全看清他了
我才失望地发现
他其实只是有点像父亲
我的父亲
就是我的父亲
他已永远离我而去
这世上
没有任何人能代替
2015-12-23 |
发表于 2015-12-24 11: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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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5-12-24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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