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地里的影子》
不敢去墓地,那儿的树木像锯齿,有切肤之痛。枝丫像一些撑开的手掌,具有压迫感的网。那里似乎总有薄雾在萦绕,你若陷进去,就走不出来。
可是,你多么需要去走近它?走近旷阔具有回音的地方,那儿像空留一只被捏成了核桃的心脏———在地面反复上下弹动。你需要在那感受一种节奏,节奏里渐渐出现的锐角。
当一个人把温热的气息返还给虚空,当一个石子无法适应奔流和沉淀,一片叶子无法在根部握住自己,那它们都会成为影子。这多么地公平:一致的漂浮和倾斜着。
不敢去墓地,无碑坟和无字碑对于那些“车马亭塔”齐全的阔派来说,是如何的卑微与残缺?这种阴暗会有更多折射,仿佛能昏暗了天空,让本该静穆的,不生安宁。那些影子,也有的“饮水如针”,有的却“坐受供养”。
一阵翕动,仿佛有个影子爬了出来,不知是从坟茔还是某个缝隙。月光洒在它的身上,并无异样,除了短短的犀角(它一直努力试图蹭得坚韧)。它呈半透明的状态,饥渴瘦弱、脉路分明。会偶尔看一看那片村庄,接着就开始咳嗽、晃动,从那脊背弯曲的幅度,你觉得就像离家多年的小兽:你梦里也反复出现过的画面。如此熟悉。
月色,此时把你的影子也拉得很长(而你从未合拢过它)。你崎岖地移走在墓地边缘,而恐怖的范围却不再受空间的限制,似乎走到哪里都有一片泥潭,泥潭里有要抓住你脚跟的手。某种逼迫,使得你的步伐也变得鬼魅,让人无法捉摸。
该,如何进入一块墓地?那些松柏、十字架,高高地隐喻、插向云洞,一定在缝合着什么。在它面前,你有好多伤口———既想呈现、又想遮蔽。
《猫:看见死亡的双眼》
那巨大的圆形的钟摆———一个死神。它以绝对的高度和频率站立。此时,它又长出了手和脚。它行走和拖曳的时候,会有紧张的背景音乐;它行走和拖曳的时候,你们都看不见,只感觉得到阵阵湿寒。
在城市,同样荒芜而机械的地方,你发现越来越像某个谷底,四周都是铁,铁刺耳的摩擦声。更多的脚印,根本无法支撑住下滑的体重,支撑住信念。
似乎是在钟楼,在医院,某个教堂或寺院门口,都能看到一只猫。在同一个时间,你都能看到它。它以同样蹲伏的姿势,睁大瞳孔,竖起耳朵。它其实是把身体缩着,它的雪白毛皮,像集中整整几个夜晚、却没有被夜晚夺走的———“白色的物质”。
一只猫,是非常敏感的,能转移和揭掉所有华而不实的东西,渗透到一些病症。甚至能预言或看到那些病症蔓延的曲线,一些蘁耗。其实,这地面、桥墩,建筑、云层,乃至更大的一面镜子:它们都没有完整、健康过。
看,那只猫低了一下头,有一团黑影呼啸着,从头顶擦过、飞远,然后远处响起的尖叫又让这只猫哆嗦了一下。那个巨大的“死神”,取着另一些颜色的影子,犹如囊中取物。像把枯萎的果子,丢进篮子里;像把一种精气抽离———余下败走的僵硬的尸身,某一截轮回的终点。
(它们:看不到。从一个迷宫走向另一个迷宫。)
而那钟摆上的箭头,它的锋利、疼痛,撕破与穿透,以及中箭之后你久久的隔阂与炼狱,是一件多么让人绝望的事?
猫,看到了死亡,有时宁愿自己看不到,宁愿待在低处蹲成一个标点,还原成一小堆雪。或是简单,去做一个墨守成规、依靠喂养的“底层动物”。
或许,那片空城里,枯黄飘落的叶子,更能诠释全部?它失控的幅度、方向,丢失的暖。没有任何一点引力将它接纳。它没来得及走成一只“猫眼”就结束了生命历程。果然!它的两面空空,在擦过风、擦过世界的时候———都没有一丝嗡鸣。
《婴灵》
佛牌,并不是它可靠的安身处。那些经文和符咒也并不能为它做点什么。它只是从狭小阴暗,刚走了出来,又迅速被“困陷”在另一个地方———不算生也不算死。一间只会养得更多怨气的囚室。
其实,它还会挣脱跑出来,跑出来的时候,就会合成一把黑色的伞。如果不是凭空撑在那儿,就会歪斜在地上,在你独自突然经过的时候,看到它。它会跟着人的影子走,甚至身上会有很多雨水滴下来。
有时,它会附在一只猫的身上,它的眼睛像一枚能随外界摆动着的罗盘。(它需要寻找适宜反击的薄弱环节)它会在每一次报复之前,放出一小粒弹球,一小团毛线,甚至轻微的叫声,却能清楚地叫出你的名字。
这就像你的每一个仇人,它们都是无辜的存在,你的某种私欲或贪婪,都会触发由爱至恨的裂变。
悲凉,而不会被负罪的复仇者,它其实渴望着你的拥抱,像你曾拥抱过温暖的一束光那样。像你曾对某个灰暗呈现和描绘过天堂里的画卷那样。它渴望被抱起,在你的面前,像一滴水,能长出血、长出骨头,长出一个世界那样。
而,那些阴暗冰冷的屋子,神色厌烦或面无表情的嘴脸;那一把把泛着寒光的铁器,熟练而生硬地拉扯、分离;那羸弱的最后一次宫缩,一层层罪恶的包裹———都,还在持续。在被丢弃之时,似乎没有谁听到某种坍塌的响。
这一列排位,一堆沉香。还是这只锈蚀了的铜铃被震荡着。木门被敲响时,那个“神棍”,嘴中念念有词,唱出“往生咒”,手里却横着一把:别人看不到的铁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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