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陶发美 于 2016-1-23 09:27 编辑
最高形式的正义
——读杨克的诗
陶发美
每每谈到诗人杨克，我就不免想到一件事情。一个深秋的凌晨，天气很冷了，我特地加了毛衣去赤壁火车站接人。在出站口，我等了好一会儿，突然广播里传来消息，当次列车晚点30分钟。无奈，我便去售票厅溜达，先是看到外走廊的地上打满地铺，睡了一排人，随之又看到大厅的一侧也有好几个地铺，有的睡得正酣，有的静静地坐着吸烟。看得出，他们中间有多对夫妻。在靠近门边的地上，两个打着赤膊的汉子相对而坐，他们边吃着放在脚边的一碟花生米，边饮酒，边抽烟，边兴致勃勃地说着话。两人脸上红光闪闪，身上酒气蒸腾。当时，我的第一思绪并没有去想他们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而是想到了杨克的诗歌《人民》。虽然我所看到的场景并不是那诗里所写到的，但我觉得此情景与彼情景是链接的，是再现的。这也许就是诗歌的魅力。一首伟大的诗歌，它带给大众的心灵感应力无疑是巨大的。
《人民》一诗为什么让人百读不厌，以至思绪万千？我以为，这在于作者的赤忱表现力。应该说，《人民》是一首既承载了疼痛，又承载了疼爱的诗歌。这种痛与爱的交汇和变奏，就是杨克的制造。
我们喜欢杨克，当然不只是他写了人民，还因为他写了祖国，写了那么多闪亮而亲切的诗篇。且看：“我在一颗石榴里看见我的祖国/硕大而饱满的天地之果/它怀抱着亲密无间的子民/裸露的肌肤护着水晶的心/亿万儿女手牵着手/在枝头酸酸甜甜微笑/多汁的秋天啊是临盆的孕妇/我想记住十月的每一扇窗户/……我还看见石榴的一道裂口/那些餐风露宿的兄弟啊/他们土黄色的坚硬背脊/忍受着龟裂土地的艰辛/每一根青筋都代表了他们的苦/我发现他们的手掌非常耐看/我发现手掌的沟壑是无声的叫喊”。同样的是一颗石榴，一面是情感的升华，升华的是诗人对祖国的爱；一面只因视觉的转换，看到了“一道裂口”，使得痛感骤然而至。
这里的痛与爱，似乎是一个写作技巧的问题，其实不然，这是一个作者世界观的效应。单纯的技巧是诞生不了伟大艺术的。大凡一个有思想见地的诗人，对人类的一切文明形态必有自己的认知和评判。无论秋风肃杀，还是春意盎然，无论喜爱，还是哀怨，诗人所往，皆有他崇尚的精神维度。
若说，杨克看到的社会还是一个病患之躯，那么，他不是扔石头、不是摧毁，而是把脉、扎针灸。他让你有疼感，甚至战栗，但他施与的是爱的唤醒、是救助。他的诗有反讽、有揭示、有鞭笞、很犀利，有着杂文般的战斗品格，但他不谩骂、不诅咒、不歇斯底里，却仿佛听得见他默默祈祷的心声。
非常难得的是，自上个世纪八九十年代以来，杨克就一再呈现了他在文明天空下的凝视和思考。向来，他的诗就是一种文明的介入。他既察菽麦之细，又观山河之雄，而总能触摸和感受到人类文明的脉象。
你看杨克的《在东莞遇见一小块稻田》：“厂房的脚趾缝/矮脚稻/拼命抱住最后一些土//它的根苗/疲惫地张着//愤怒的手 想从泥水里抠出鸟声和虫叫/从一片亮汪汪的阳光里/我看见禾叶/耸起的背脊//一株株稻穗在拔节/谷粒灌浆 在夏风中微微笑着/跟我交谈//顿时 我从喧嚣浮躁的汪洋大海里/拧干自己/像一件白衬衣//昨天 我怎么也没想到/在东莞/我竟然遇见一小块稻田/青黄的稻穗/一直晃在/欣喜和悲痛之间”。在“欣喜和悲痛”之间的一株株稻穗，放大来看，透射出的恰是人类文明前行中的矛盾、焦虑和怅惘。
或然，杨克是孤独的。但在一块诗歌的高地，有他的草场或牧场，也是他常常流连其间的文明现场。你看他的诗歌：《如今的高楼大厦是城里的庄稼》、《石》、《野生动物园》、《鸡为什么要过马路》、《这个年代的象形文字》、《杨克当下的状态》等等作品，皆是他的诗歌精神以及人类文明形态的种种化合。
虽有矛盾、焦虑和怅惘，但杨克的诗歌总是充满着光，漾动着生命感。他从来不唱晦暗、阴沉、猥琐之曲。他在《逆光中的那一株木棉》中写道：“梦幻之树 黄昏在它的背后大面积沉落/逆光中它显得那样清新/生命的躯干微妙波动/为谁明媚 银色的线条如此炫目/空气中辐射着绝不消失的洋溢的美/诉说生存的万丈光芒/此刻它是精神的灾难/在一种高贵气质的涵盖中/我们深深倾倒/成为匍匐的植物/……”。杨克将一束圣光引入诗行，这很像一幅印象派的画境。“逆光中的木棉”——多么高洁！多么清丽！他为自己，也为我们的诗人，也为我们的民族，而寻找灵魂的依凭和精神的托付。
杨克的诗风宽明、端理、致和。他是叙事的高手，但情思沉郁。他的诗意不在肆意，不在暴戾，不在凭栏处。他声若自然，气若慷慨，心若神游。应该说，他的诗颇受我国天道思想的影响，既有庄子的鼓音，也有嵇康的琴韵。
也可以说，我们是从其明亮而踌躇的语言节奏里，获得了一种激扬美学。“激扬清波，涤荡瑕秽”（魏征语）。他的诗不在虚张，不在伪饰，而是细微得出奇，真实得出奇，却能让你的心绪跑向壮阔、跑向浩瀚。他的诗没有落入玄奥，也绝不会流于浅薄。显然，他有自己的艺术观、美学观，他守住了一些神圣的原则。他拥有真实的力量、现场的力量，他拥有掀动历史的情怀，他穿行于属于自己的光明地带。
古有嵇康讲琴德，现有杨克讲诗德。而诗德就是爱的施与，爱的谱写。他爱着，就写着。他写人民、写祖国、写苍生、写忧患、写一切善、写自己所爱、写大众所爱、写人生所爱、写时光所爱。
纪伯伦说，“爱是最高形式的正义”。
杨克的诗歌正是这种“正义”的勃发和生长。
他无愧于我们的时代。
他是杨克，他是最杰出的歌者。
——爱的歌者！正义的歌者！
2016/1/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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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1-23 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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