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卜梦辞（组诗） 题记：梦与现实对面站立，彼此为镜，相互映照。 鼠洞盗墓 亥时入梦，回到场院儿 一把洛铲剖开鼠洞，一片磷火向内微燃 用胡须探路，侧身潜入洞中 只我一人欲取盗贼之物，并无元良相随 左右耳房，各开五扇裹铁木门 左五扇，盛得夏、商、周、秦、汉稀疏之物 右五扇，装有唐、宋、元、明、清精美文玩 杂乱地堆在门后，叠摞起天朝镀金的额头 风漾进来，一些金属的声音叮叮作响 正方中开，左右各开一间 左存稻、黍、稷、麦、菽，以备给养 右住伯、仲、叔、季，扩土生根 点烛火三朵，左右耳房各一朵 执最后一朵于正房前，灯火通明 鼠母未归，子嗣正房酣睡 遂打开帆布兜，于鼠洞盗墓 不择铜鼎、金棺、玉玺，只取心爱之物 左耳房，翻得典籍九部： 《易经》《诗经》《论语》 《老子》《庄子》《鬼谷子》 《史记》《孙子兵法》《战国策》 右耳房，搜得典籍四部： 《大衍历》《梦溪笔谈》 《本草纲目》《聊斋志异》 正房半开吐糙米，盗取一把入布兜 斯时烛火熄灭，母鼠借黑还巢 自洞口而入，正扑面相迎 惊醒之时，妻子的软枕刚好迎面砸来 忆梦自知：穷者自穷，不求他富 隐身术 一开始，我只隐去上半身 留下两条腿和你并排走路，逛商场 后来干脆隐去全身，以及走动的声响 在所有的镜子中，彻底消失 你看不见也听不见我，无论站到哪里都一样 你只能摸着我的生活规律： 早起如厕，拧开水龙头洗去夜晚的蒙尘 走到餐桌前端悬空一只碗，吃光面前的食物 冲洗餐具，悬空一只杯子，饮下清水 走进画室，保持一天安坐的姿势 黄昏时你下班回来，立在画室门旁 会看见一支猪鬃笔，正悬空着给亚麻布补妆 你冲着画架前的空椅子微笑，之后去厨房 晚餐后，你叫我一同去客厅 我悬空你的马尾辫，表示我正跟在你身后 沙发凹下去，你扭开电视 我悬空遥控器，从吉林台一直换到北京台 遂转身出去，从冰箱里悬空两罐可乐 一只熊鸽子和一只雌鸽子，喉咙里咕咕叫着 次日清晨，我换掉习惯路数： 早起喝清水，如厕，晨跑，回来洗漱 早餐没胃口，放在桌上没动一下 你吃光了你的食物，也吃光了我的食物 你上班、下班，用一把钥匙打开房间 看不见我悬空物品，听不见我发出声音 于是你坐在沙发上，嘤嘤地哭着 泪水滴落下来，一直没有停止的概念 我忙地坐在你身边，让你右侧的位置下陷 于是你抱住我，如抱住一团空气 抽出一只手给你擦泪，泪水冰凉 惊醒，你正用蘸水的食指在我手心写字 口 渴 死亡滴落下来，渗进一只乌鸦的体内 一只鸟死在牧场前，无人掩埋 死的肌骨、死的眼睛、死的表情 风略微掀起它的羽毛，像掀起冬眠者的被子 所有光线指向它，做以最后柔软的拥抱 喝水的瓶子倒在它身边，盛着半瓶黑石子 沿着瓶口指向，我翻过牧场后撞见大山 在垭口处遇见河流，卵石正一点点抬高河床 这个过程中，食草动物聚集过来 河水中映出它们的嘴唇，并发出吮吸的声响 一些油绿的水草在卵石间钻出，晃动手臂 这个场景，我瞬间感到口渴 但拒绝学习食草动物，不肯撅在河流面前 索着来路，我回去找寻乌鸦遗留下的瓶子 途径牧场，天已蒙上盖头，不见牛羊 只听得草丛里牛羊走动，叫声细碎 普蓝色草尖上，平铺满白花花的纸钱 除去树上跌落的叶子，未见其它死亡的迹象 回到瓶子处，天色刚好大开 我看见瓶口指天，死去的乌鸦正飞进瓶子 变成黑石子，为活着的同伴垫高水源 凑近瓶子，我变成此地唯一活着的乌鸦 浅水层映出尖喙，也荡漾着吮吸之声 画外音四面拢起，一如乌鸦埋进肉身的符咒： “一只乌鸦从生到死，需从繁体写成简体 始终保持重力向下，且身体与大地平行” 我醒来，妻子正坐在收音机旁喝茶水 电波声里，一个孩子在高声朗诵 “一只乌鸦口渴了，到处找水喝。 乌鸦看见一个瓶子，瓶子里有水。 可是瓶子很高，瓶口又小， 里边的水不多，它喝不着…… 瓶子里的水渐渐升高了，乌鸦就喝着水了。” 游墓歌 一枚枚黄色的土陶墓碑，种在土里 着釉色，留白处刻写着死者的姓氏 向远位置，一朵朵生草的小坟就地摊开 窝头般，倒扣成死者的屋顶 远望着大地浑圆的笼屉，乡愁弥漫 乌鸦飞下来，叼着豆大的灯笼 拍打漆黑的光线，成为墓地守夜的黑婆娘 风刮正劲，掀动新压的坟头纸 仿若，撩拨开酒馆的门帐 死者们飘悠而出，灌醉60度酱香的夜色 建筑林立，房屋低矮 没有家门的野孩子蹲在屋檐下，抱紧双臂 有人在街上对弈，有人在听木匣子 有人坐地上捻开纸牌，有人充当旁观者 我见到逝去多年的曾祖父，从人群中踱出 拄着红木拐杖，爬上自家坟顶的树梢 像是在找，生前树上结满的黄杏 他背后，一大丛野花在黑暗中猛地盛开 醒来，窗子外的月光透进屋子 曾祖父正坐遗像里的椅子上，看我 一张纸是很念旧的 在一盏灯下，我们通常不谈论灯 大多，只谈论或许与灯有关的事物 例如在梦中，于一盏灯下谈论一张纸 一张，可以是任何状态的纸 一张，用文字或图案发言的纸 我们互问着：现有一张纸，做以何用？ A说：我用一张纸卷烟，燃烧一张纸 B说：我用一张纸写信，邮寄一张纸 C说：我用一张纸如厕，玷污一张纸 D说：我用一张纸画画，涂抹一张纸 F说：我用一张纸印相片，冲洗一张纸 G说：我用一张纸写离婚协议，盖红一张纸 H说：我用一张纸打广告，张贴一张纸 I说：我用一张纸逗趣，折叠一张纸 从简体到繁体，从黑白到各种颜色 在一张纸上做过什么，它都将记着 没有字的房间，即便堆满物件也空着一半 我只好在一张纸上，试着揭露自己 试着与一张纸交谈，写出文字的一点嗅觉 曾在一张纸上写满灯，但我不用肉体说出 于是，脑海中的吊灯一盏盏亮起来 夜空裂开一道缝隙，一如宽大的书房 所有与光亮有关的事物，在想象中裹住我 曾在一张纸上写下“我”，被很多人看见 他们用各自的嘴巴和口音，大声地念出“wǒ” 兴奋得，如十几亿的人群在争抢着一个身份 许许多多的“我”，在一张纸上被匆匆复制 曾在一张纸上写下表白词，把“我”递给“你” 当你念出纸上的文字，便成为“我”的旁观者 你展开一张纸说：只有一张纸才那么念旧 许多的往事，只有一张纸在慢慢说出 考古队员一样，我们在灯光下探出一丝线索 我是被灯光穿透的E，坐在他们中间 梦醒后，E说：我用一张纸念旧，收藏一张纸 明天，我们坐下来谈河流 梦见坐在河流上，蓝色调的歌子飘起来 一条木船划过去，水下丛林之鱼群径自散开 你说：明天，当我们坐下来时 一条河流已经不再流淌，水渗下去升上来 一些鱼骨头、卵石、干水草，闭上眼睛 明天，或许我们会坐在河流的遗址上 手伸进泥沙中，河床下的水草根都还凉着 一枚枚叶子，按来时的路线倒退回去 明天，漂浮物重新落回地面 河流淌进空气里，捋顺出久远的声响 照进河流的影子，将在一万年后显现 人们建起房屋，在卧室里翻滚 漾起昨天河流里，敲打瓷器一般的水声 我说：明天，我们坐下来会谈到河流 当两岸接在一起，铺开席子 坐在沙石上感受河流，一切都很委婉 用词语修筑的堤坝，没了用处 我们都能漾过堤坝，成为崭新的河流 梦醒的午后，从音乐学院前左拐右拐 手把栏杆，从任家桥上望下去 伊通河里的水草，此时骨瘦如柴 草的修改方式 我看见，草民住在草丛里 他们吃着土里冒出的绿叶芽，像草在吃草 穿绿衣服，戴绿斗笠，脸上盖着绿印章 他们把绿的声音，扔进厚厚的土层 之后，坐在晃动的屋子前喝水 身旁的暖水瓶里吐出热气，漾出草香 他们抄袭自己，并在身体的内部埋下种子 当绿色的雨水，踩湿门前的牛羊 牧羊人把自己竖起来，成为一个草人 为雨水中找不到家的孩子，指路 天黑下来，夜晚就透出墨绿色的目光 绿色的探照灯，拉伸开方圆百里草皮 雨水和草尖接吻，和朝向天空的嘴唇接吻 寻找出处，在柔软的绿土地上 草，遮不住一些生灵的叫喊声 地下的草虫在叫，地表的草蛙在叫 一个人从屋子里出来，抛弃干燥的念头 他努力地站在水里，被灯光照亮 他占有，这里一切美妙的声音 被雨水浇湿的事物，皮肤开始生草 之后以草的方式死亡，再从新自土里回来 一些草民和羊群，在天亮前入土 在他们下葬的地方，草高过屋顶 活下来的草民，在秋天到来时就会枯黄 他们的能量，一点点由内向外扩张 他们都要这样过活，这是草的修改方式 他们的父辈和子孙，都要这样地交代一生 没有罹难，只有相遇的生死从这里出发 我醒来，兄弟的草帽挂在墙上 此时我看着它，竟有想哭的冲动 穿墙术 梦见上学时，逃课之徒都爱跳墙 我不爱攀爬，只爱穿墙术 墙上画下一扇门，穿过便是世界的圆心 很多人纷纷效仿，在墙上画来画去 左一扇门，右一扇门，镂空千米墙壁 校警围起院墙，严禁出逃 一些人被捕，一些人被审讯 他们交代了自己，也交代了穿墙术 散布开，老男人穿进年轻女人的院子 于是心里长草的人们，包里面不带钥匙 只藏着，写满地址和电话号码的纸条 一些人穿向过去，一些人穿向未来 他们喘息着，接近不同质量的修辞学 我坐在校园里，翻看《围城》 在大小脑的白屏幕上，勾出画面 墙里裹着墙，也裹着修炼穿墙术的人们 墙外站满人群，一些人嚷嚷着探过身来 我忽然发现，在世界的圆心之外并没有墙 只有被镂空的障碍物，像极了扯开的蛛丝 一如即将坍塌的残骸，漂浮着不肯坠落 睁开眼，想起一件事情 昨天未完的油画，还需补上一堵墙 墙上不需画门，我想象着： 看画的人群靠过来，穿过墙去 故里信札 风和身体浑圆的白山羊，滚上坡去 黄昏被抬向高处，窗前的辣椒被一一映红 风在房屋的睫毛前止住，浅浅地呼吸 在故里，一朵沼泽和一朵天空的蓝是有区别的 尤其是在秋天的夜晚，即将升起之时 许久不回去，像和某条熟悉的路断绝了关系 乡愁断路，故里的灯迟迟未亮 在暗地里愈勾画故乡的面容，故乡就愈遥远 地下的信息，叩开一百扇院门也未获悉 暂借月光，翻过一道银色围墙 树木睡去，秋虫的爪子和牙齿上下移动 虫卵抖落一地，一如刚刚写好的“今日书” 故乡的老房子里除了空，还是空 夜晚也一样空，空得忘记我童年的影子 只记住了一些人的梦境，从隔壁园子里飘荡而出 或许有人蹲在一片漆黑中，喊着：我想回家 像从一间空荡的房间弹出来，让人竖起汗毛 回音中，带着事物本身都具备的不确定性 于是梦混乱着，迷惑急于确认家门的孩子 光线错乱，幻想中的家人逆光站在老房子外 仿若被阳光播放出来，在脸上拓出明暗关系 有关线条、色彩，或许还有关构图 被方向感摆放在大地上，成为一些孤独的名词 那些迷失的鸟和羊群，荡过原野 那些会动的物体，都将掀开衬布 一切都在晃动中睁开双眼，成为一封故乡信札 我捋着线索回到出发点，之前的家已是瓦砾 醒来打电话给母亲，询问近况 母亲说：刚买下隔壁邻居的老房，正在修葺 作者简介 尘轩，本名，谭广超，男，生于1988年1月8日，吉林省松原市扶余县人。“我们——北土城散文诗群”成员、吉林省首届80后诗会发起人兼总策划。文字作品散见于《青年文学》《散文诗》《诗探索》《新世纪文学选刊》《草原》《诗林》《燕赵诗刊》《中国诗歌》等报刊杂志及诗歌年选。著有诗集《左手村庄右手爱人》《拉伸灵魂的维度》，小说《摇晃的青春》等。供职于《诗选刊》（下半月）编辑部。暂居长春。 通联方式 地 址：长春市宽城区亚泰北大街与天光路交汇处（科普印刷）马丽丽 转 谭广超（收） 邮 编：130000 Q Q：328986009 电 话：13630584984 | 
发表于 2012-7-16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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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2-7-24 09:52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