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刘太太死了
-- 西子
老刘太太死了
听说是昨天晚上下地
摔了一下
就再没起来
老刘太太死时八十三岁
老刘太太这些年一直自己过
她的老头子二十年前死的
瘫痪在土炕上三年
老刘太太一共养大了五个孩子 夭折了三个
大姑娘五十多岁卖保健品
拉着老刘太太入了保
她有两个孩子都在北京
前几年卖掉房子去了北京
几年后辗转着回来
二姑娘收废品养活不起
有一个孩子给人了
三姑娘驼背 叫小富子
嫁了个男人 后来瘫了
生了个丫头嫁到南方去了
小富子离婚后嫁了个出狱的强奸犯也生了个孩子
头个孩子偶尔回来看小富子
老刘太太还有一个儿子跟她老头子一样瘫痪
一家人开着杂货铺过日子
一个儿子三十多了还没成家
一个姑娘嫁了头个男人是个懒汉
活不下去离了
第二个男人是个南方人
现在两人一起在外地打工
有个孩子她娘养着
只在过年的时候回来
老刘太太死了
几个孩子都没在身边
老刘太太是个山东人
早年跟老头子逃荒来到这里
靠拉手推车为生养活大了五个孩子
老刘太太这辈子只知赚钱 没过过好日子
一件衣服穿了二十年
临死的前几年还经常去外面捡垃圾
一张没了牙齿的老脸二十年没洗了
死的时候脸也没来得及洗
老刘太太死的时候屋子很冷
她的尸体是三天后发现的
早已经已经冻僵
身下是一滩尿水
已经将身子冻在了地上
老刘太太死了
留下了一栋价值二十万等待拆迁的房子
老刘太太死了
今天出的殡
送葬的没有几个人
山东老家来了一个弟弟
也八十多了
他没哭
只说了一句走了好
老刘太太那几个孩子也没哭
那个至今也没有找到的孩子也没哭
四哥的生活
四哥跳楼了
摔断了一条腿
那天他正在一个寡居的女人家里
孩子跟老婆去抓他
没办法做了一件不该做的事
从此四哥瘸了
老婆也有了外心
整日麻将
男人来了跟男人走
四哥看着摇摇头叹口气
儿子现在北京打工
交了个女朋友
最近分手了
瘸了的四哥整天呆在杂货铺里
赚的钱勉强维持生活
瘸了的四哥有三个兄长
都生活的不错
可没有一个人帮着他
一个妹妹现在自己过
孩子当兵
妹夫误伤人命被判了七年
瘸了的四哥因为一个女人瘸了
瘸了的四哥因为女人
过上了悲伤的生活
家乡归记
今天跟着老父亲坐车回老家
天好 但路上有雪
临出门 尊重老父亲意愿
给他在老家的妹妹买了一只烤鸭
鸭子不大 但属于温暖的一部分
通往家乡的雪也不大
车也不多
庄稼们都不在了
整片的荒芜弥漫了大地
但那就是我们的老家
更确切的说 是父亲的老家
一个叫二道岗的村子
距离这座城市十五里地
我们径直去了堂姐家
堂姐家的房子去年盖的
未进门便有两只狗吠
家中只有堂姐在
两个孩子在外地打工
屋内很冷 堂姐在做饭
姐夫不知道去向
一刻中搀着老父亲出门
寻觅大伯家房子
房子早已经不在
大伯死了三十年了
二堂哥也死了十多年了
村子怀念的不多了
老父亲摆手离去
车内不停探望家族的坟茔地
早已淹没雪里不见好久
东侧曾有两座坟墓
一个为我爷的一个一辈子没成家的老弟
一座是假坟墓 是一个做土匪后死不见人的堂爷
二道岗的前面也有一座坟墓
那里居住着我娘
她在四十一岁的时候埋在那里
现在那里只剩下她一个人
其它人几年前换了新地方
车子继续前行
转瞬车到李方屯
进村 家家大门紧关
村路狭窄 布满积雪
车到姑姑家
一只狗在吠
姑父出门迎接
姑姑不在 出门散步
不久姑姑回来
未进门 老父亲说
背咋弯那样
姑姑问 二哥身体好吗
老父亲说不好
然后老父亲开始沉默
一直到离开
期间跟姑父聊天
家中两个孩子都去了外地
院子里的玉米架上的玉米是老闺女的
再有两年欠债就都还完了
孙子学习还好
二闺女打算在外地给养子买房子
养子没想去找亲娘
说到这里姑姑谈起早年他侄女跟付安家好
生下孩子给人
两家东西院不敢认
再说起他的又一个亲属
跟有妇之夫生下一女
送人 临死也没相认
突然想到这世上有几个人知道自己不是父母亲生的
老父亲累了
临走姑姑往车上送小豆腐 雪里红
那都是老父亲爱吃的
车出村子看见姨妈家的草房还在那里
姨妈得癌症死好多年了
她比我母亲晚死
如今姨妈家的孩子四分五裂
不知去向 只知道一个孙女在做小姐
车出村子
使向归路
墓后生活
请大地给我一块墓地
让我在此安家
简单 朴素
不要太多的装饰
让我跟泥土为邻居
最好在我的一侧能有一棵树
树上可以住些鸟儿
白天的时候唱歌
晚上跟着星星一起陪着我入眠
要是可以
在我的左右有一条河流
河流里再有些鱼儿
每年春季河水奔流
我就知道了你的消息
山坡上野花遍地
多年后我的肢体会腐烂
让他来养育墓外的那些野草和花朵
郁葱的野草会告诉你们我死后的去处
一切都落下来
雨滴落下来
河床接住了
落叶落下来
大地接住了
眼泪落下来
脸颊接住了
思念落下来
远方接住了
果实落下来
我的嘴唇接住了
雪花落下来
寒冷接住了
诗句落下来
纸张接住了
生命落下来
坟墓接住了
我落下来
不朽接住了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会长大的
再没有人可以依赖
在这世上一切都要靠自己
无论活着 还是生死
总有一天会老的
背会驼 走路也会蹒跚
那个跟你一生都在一起的人
也许比你老的还快
兴许她早已经下不了床
曾经围绕你身边的孩子
都长大了
也不会再陪在你的身旁了
总有一天会死的
此刻也许只剩下你一个人
只有老屋还在
只有你跟老伴挂在墙上的结婚照还在
只有夜晚来时那盏长明灯还在
只是你不在
总有一天会埋在土里
丧葬衣服裹着
红漆木板棺材裹着
一掌长的铁丁子管着
以后再不能出门半步
总有一天这尘世带给我的一切都会烂掉
总有一天我剩下的一把骨头
会告诉你们我曾经有过的一切
武二郎
武松其实也叫武二郎
他过景阳岗寻哥哥
喝了十八碗酒 吃了三斤牛肉
然后摇摇晃晃地打死了一只吃人的大虫
那年他不大
别人都不信
可我相信
每年除完自家那二亩地就跟村人讲武二郎
如何抓住了西门大官人
如何审问王干娘
再杀嫂夫人潘金莲
村人听得津津有味
常说过瘾
叹自家的地不及武二郎那把刀
不及高太蔚那只脚
不及豹子头的娘子美貌
我跟村人在一起
也议论武二郎不懂爱情
好端端的妹子跟鸳鸯楼一起 焚毁
渐渐地村人对我讲的话都相信
渐渐地我对吴承恩也相信
去年我去了武松的故乡阳谷县
问起武二郎的事 可是没有一个人知道
回来后我也不再相信
不再相信宋江
也不再相信宋亡
店小二
店小二在一家饭庄给客人端茶倒酒
还要吆喝着喊客人
店小二那年十五岁
一天要工作十二的时辰
晚上的时候像茶杯一样躺在茶桌上
夏天赤条条 像副食店里的一半白条猪肉
冬天的时候裹着一件棉衣
店小二睡觉打呼噜
外面的贼不便进来
就翻墙进了隔壁
一个女人跟孩子开的茶点铺子
贼进屋后直扑钱柜子
脚步声惊醒了女人
女人喊叫声惊醒了孩子
惊醒了隔壁的店小二
也惊醒了一只猫
最后店小二的喊声和猫声吓跑了贼
贼跑了
猫死了
第二天饭庄老板辞退了店小二
隔壁开茶点的女人和孩子
望着渐渐走远了的店小二
突然想起了那只猫
当我死后
我死后
最好将我埋在向阳的坡地
因这辈子我只向往光明
墓地不要太大
把耕地留给勤劳的人
哪怕年年他们种着欠收的庄稼
只要我能看见他们
墓碑也不要太大
只要能刻上名字就好
告诉人们这里睡着一个人
他在活着的时候
没做过坏事
没欠过别人
他这一生都给了他爱着的人
你们最好忘记我
要是有人记着
就在清明的时候来看看
不要烧纸钱
我不喜欢浪费
把能用的纸张都留给孩子
把火都留给贫苦的人家
让他们在冬天取暖
我死后
就埋在能见着太阳的地方
活着我爱光明
死去
我还爱着
家族史
一
从一座叫省会的城市回来后
我开始爱诗歌 爱酒
也爱雾一样的尘世
什么牌子不要紧
只要够我用
尽管我已经很多年不跟他们在一起了
但是回来后
我却更加的爱他们
因为除了他们之外我还能爱什么
跟人走失的爱情我不要
那些挂在树枝上的雪花我不要
除了心存敬畏
我只爱你们
二
村庄所剩无几
我站在那棵枯树下
突然想起我的奶奶
她是满清后裔
自从祖上犯忌和爱新觉罗闹掰
从草帽胡同高矮不一的墙头
沿着一条雪路来到这里
一个叫拉林河的地方
劈柴喂马 取妻生子
就再没回去
不是不想回去
是真的想将自己放逐
一生为大的奶奶最后将自己嫁给那个大她三十岁的
高大的山东人
自那起就没过过好日子
有病 衰老不离左右
七年后倔强的山东人死去
扔下三个孩子
这三个孩子中有一个是我的父亲
在奶奶过不下去的时候跟一个同样为山东人的老男人打火过日子
那个倔强的父亲从此离家出走
跟着是日本人走了
国民政府来了
然后共产主义来了
谁来都无关紧要
谁来都没能让这一家人过上好日子
但是无论咋样
他们都倔强活着
倔强的跟土地为伍
倔强的跟一些叫做汉字的诗为伍
三
三十年后
在八月十五的第二天
来到一个叫五常堡的地方
从此以后跟着这座城市一起生长
这个时候父亲成了这个国家的一个干部
在为他的理想工作
忘记了家里还有他的女人和孩子
这个时候不久母亲死去
她跟我的奶奶
那个满清后裔一样
一生悲苦
抛下比奶奶多一个的孩子埋在了奶奶的身旁
一年后
父亲的身边多了一个女人
她姓范 叫淑芬
这个女人比我大三十岁
比父亲小十二岁
从此这个在一家大车店工作的女人一直跟我们生活
日子贫瘠 但还好
直到我爱上了一个爱看书的女人后跟他们分开
当我有一天回到家里
父亲告诉我说
那个叫范淑芬的女人一年前死去
父亲还说
为了死后能进入她前夫家的坟茔地
两年前他们离家了婚
我跟那个叫范淑芬的女人感情一直不好
但是当父亲说她在临死前问起过我时
我突然落了泪
父亲说那个叫范淑芬的女人
对这辈子能跟父亲在一起生活过很知足
原因简单
她死于糖尿病
父亲说到这里
让我突然想到了我那个早死的爷爷
还有那个满清后裔的奶奶
段久颖 哈尔滨市作家理事 黑龙江省作家协会会员 曾在《诗林》《北方文学》《延安文学》《民族文学》《西南军事文学》《岁月》《满族文学》《小说林》《辽河》《延安文学》等杂志发表作品。作品多次获奖，入选年度选本。短篇小说《玩家》中篇小说《水货》入围第六界鲁迅文学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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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2-20 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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