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车行 于 2016-3-24 16:35 编辑
1；《摄氏零度》
（1）
自搦战中溃退，一路往北
借一日之寒，定风波
关闭心跳、呼吸
如某人匿于茫茫人海，不再开机
在雪花来临之前，交出怀抱的蓝天、白云
流水一生柔情，原是此刻森森白骨
原是一只翩翩蝴蝶
夜色中，收敛了她鳞翅的雨衣
（2）
龟息。辟谷。面壁而坐
北坡向阴。水储坡上
花开于朔风，愈冷愈张
有纹如褶皱，如老者
其香内敛，如磐石之不动于风
唯匍匐跪拜者，细嗅，可闻涛声
2；《蚯蚓》
一寸一寸地开凿隧道
一步一步，打通大地的任督二脉
渴饮黄泉。一把尖细的
风镐，不夹带一丝风的动静
自顾埋头，把大地吃掉
用一生丈量
在黑暗的深处，吞噬黑暗
也被黑暗釉色
如夜莺的清唱，从来不必有灯光的坦途
3；《白鹤亮翅》
临渊。喙剑流水
苦草、黄蒿、蚌、螺，皆为我食
水色融天色。凌波微步闲庭
不要说踏足江湖，身不由己
迁徙往复，他乡早已是故乡
且莫回头，莫要落落花开临晚照
身后涟漪，终有寂灭时候
——但亮翅高飞，留白于山水
4；《墓志铭》
就留一块无字碑吧
——只是模仿
她是写不下，我是没得写
彷佛一片风中落叶
叶片里的江山，叶脉里的夕阳
从此都交给了黑夜
哦，夕阳
当夕阳隐于远山
阳光的金子，也会在黑暗中锈蚀
石碑何用？
墓志铭又何用之有？
不过让一个名字，多扛了数十年风雨
5；《影青执壶》
——应诗友之邀，为宋。湖田窑【影青执壶】题。其高七寸有余，通体晶莹通透，奇在剔花壶盖。
一截河流的孤本。适合于
珍藏、把玩、透析。适合于七寸之间
品一壶远宋的水光山色
适合在青黛的暗影里，执手相看
于无语凝噎中，听——
一朵白玉之花，惊心动魄地咳出体内的
一场晶莹通透的大雪
“湖田，湖田，今夕何年？”
八百年之后，众灯熄灭
唯你于莽莽中翘首，独自点亮一盏温柔的
遥望——
6；《雨和雪》
七步之内，雨和雪
亮出了彼此的剑刃，并敞开了最后的
河流的怀抱
前世遥远——
江山，早已掩埋于一场大雪
而雪落无声
唯留掩卷的那一声：叹息
窗外，有人踏雪而去——
7；《今又白露》
累于风湿，跋山涉水之后
在一叶针尖，小憩
秋风渐紧，而心亦寒凉
泪水般的晶亮与剔透，一触即落
西塞以西，白鹭随风，亦随了浮云
从此偃旗息鼓，隐匿涛声
至于零度，寒霜如盐，咸淡自知
而后大雪纷纷，车辙不留，仿佛从未来过
8；《木鱼》
凿飞木屑，如荡开泡沫
一条鱼，便在一截木头的枯井里
若隐，若现
直到他刻上鱼鳞
琢开一双永不眨眼的鱼目
他的耳边，便有了水声潺潺
仿佛那条鱼，已冲破樊笼
正逆水而上
闹市中，他试着不急
不缓地，轻扣一条鱼空空之腹
嗒、嗒、嗒——答，答，答
——声声慢
“谁说缘木不可求鱼？”
那时的闹市，已是他的深山
9；《影子》
一生的忠臣、仆从
陪着我起立，陪着我躺下
永远吊着脚根
背光。仿佛镂空的镜像
白乌鸦。黑乌鸦
倾斜。扭曲。任人践踏
长的是路，短的是影子
哦，这多年以后唯一的殉葬者！
10；《鱼说》
静水深流。沉潜
深呼吸。以鳃摄取虚无的空气
偶尔吐泡泡。波涛之下，看它们浮起
又破灭
都说鱼族只有七秒的记忆
献祭的餐桌上，且以一枚脊椎的
隐喻，明证
今生这七秒的般若
与自在
11；《小雪》
秋风渐紧。一只寒号鸟的
小号，吹响一个季节的奏鸣曲
霜降之白，是最初
也是最后的引子。仿佛一场生死的契约
不见，不散——
而我知道：你必终归于大雪
而大雪纷纷
我必终归于一阵急促的“得得”而来
复“得得”而去——
之后，空留十里辙印到长亭
12；《云上的日子》
是阳光下绽放的棉花白
是月光轻拢的，薄雾轻纱
是随风而来追风而去，说走就走的
一场旅行
直到她柔软的身段，再也摁不住
内心，炙热的焰火
她锻打自己。她咬破自己
——破茧吐丝
所有的漂泊，只为等待一次契机
只为寻找，这最后的
动容的炸裂。她要把晶亮的骨头
从此，播撒在大地——
象一只荆棘鸟，一生只唱一次歌
13；《提灯的人》
夜黑三千里
眼前灯火，只照亮脚下三尺
照不亮他自己。而万物
有光——
多年以后
提灯人，早已走失于黑夜
仿佛星星，消失
在黎明——
14；《松动的门牙》
彷佛是一枚墙上摇摇晃晃的旧钉子
彷佛随时准备着跳下来
彷佛就要抛弃掉那顶
它日夜悬挂的
恍恍惚惚的
旧草帽
15；《 野火烧不尽》
火是一把剃刀，腾挪之间
轻易剃除一副非我所有的臭皮囊
而灰烬之内，泥土的寺庙之中
我已叠坐，如一枚安静的蒲团
至于木鱼唤醒的小南风
南风唤醒的绿，不过来世的身外事
那时离离原上，谁是我？
16；《这里没有右倾主义》
出门——
左转是学校。接着
左转是工作单位。继续
左转是养老院。最后是火葬场
向左。向左。从一个起点
回到另一个起点。冒进
或者冒险。来不及一声叹息啊
象被谁，冷不丁地按了一下回车键
17；《悬崖之上》
若将你的坟冢，比喻为航船
墓碑，就是曾经挂幔风帆的桅杆
若将你的坟冢，比喻为深山
墓碑，就是如今阴阳相隔的悬崖
四月清明。一个返潮的节日
而你的航船，早已搁浅在深山
纵然此刻，心中有一万条奔腾的河流
也只能轻挂于眼前陡峭的悬崖
一个温暖的姓氏，就是一条秘密的航道
读你青苔湮灭的生卒，如读涛声
18；《沉默》
——“任你怎说，安守我本分，始终相信，沉默是金”
不在沉默里腐朽，也不在沉默里不朽
只是沉默着，跌坐、冥想
如佛前的枯禅，任窗外有叽喳的麻雀
任高远的天空，有大雁的离歌
我只观心，观自在与不自在
双手合十，那是问天拜佛。我不拜佛
我安于天命。只抱紧自己的肋骨，练千斤坠
流水之中，练成一块心事重重的石头
春去秋来，我自岿然。任流水自流
任泛起的浊浪，堆积着细细的
水泥砂浆，将我慢慢浇筑。瞧——
我沉默的桥墩，已日渐生根，且长满水锈
19；《离歌》
——“想留不能留，才最寂寞，没说完温柔，只剩离歌”
一枚呼啸的太阳，坠于昏黄的
大海。一滴墨，润开夜色无边
那时的月亮，是夜空唯一闪亮的留白
凝眸。仿佛空，才可以寄存更大的空
仿佛一抬头，天涯，就不再是遥不可及的
三十六万公里。谁能掐灭秋天的枫火？谁
又能阻挡雁阵，漏夜远遁的弦歌？都在弦上
低音部。你和我。纵然靶的
是苦海。纵然弓与箭，早已泪流满面
一支鸣镝的箭矢，逐渐减速，逐渐失语
阑珊深处，一个人举杯对影，学会了喝酒
也学会了在缄默的火焰中，慢慢遗忘
20；《四月清明》
四月清明。上山
拜祭。备好鞭炮、纸钱、贡品
穿过清新的麦野，我走来
沿着雨水淋漓的小径，我走来
插上一双火蝴蝶的翅膀，我走来
父亲，我来看你了
一场雨在杜牧之前，就已经下了
一千三百年。在杜牧之后，又下了一千三百年
问世间，还有没有比这更潮湿的忧伤？
父亲，我来看你了
在青苔泛起的碑前，我跪下
在蒿草蓬勃的坟前，我跪下
我跪青山，青山不老
我跪绿水，绿水长流
父亲，你走之后，母亲的身体还算康健
而你最疼爱的孙子，也已经长大
唯我而立之后不惑，不惑之后，近知天命
可是，就算我花甲而后古稀，我——
依然是你遗弃在这白山黑水之间的孤儿啊，父亲！
再没有比雨水洗濯过后，更明亮的天空
再没有比泪水漂白过后，更明亮的眼睛
父亲啊，黄豆年年黄，绿豆年年绿
明天之后，我依然会踏上不知归期的旅途
穿过谷雨，穿过立夏
穿过秋天的落叶、冬天的白雪
那时，我要在雪地上盖一个小房子，与你比邻而居
我要来世，你做我的兄弟
陪我走最长最久的一生啊，父亲！
（2015年4月4日回家扫墓，写于g521次列车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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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3-23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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