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陶金喜 于 2017-1-28 00:23 编辑
【金喜赏析】
在除夕写山东石棉是个偶然,正像羁旅,充满着很多不确定性的偶然。很多偶然充满着意义,正像很多偶然没有任何意义一样。关键的问题在于,你是什么样的人,你遇到什么样的人,你们之间会发生什么样的故事,又是在什么样的时间和地点。
于是远洋像运动的音乐一样,带给了诗人丰富的创作灵感,山东石棉便是其中一位。他的远洋生涯使得他诗歌的意象宽泛而又充满着漂流的奇幻和紧张。例如我们在《奔跑》里读到的“蜥蜴”,借用相对论的视角反观,借用夸张的魔幻手法,刻画了一只孤独游走的“蜥蜴”。当中“乱石、“冒火的石英石”、“四顾苍茫”的“田野”和“灌木”都像“蜥蜴”意象奔跑线上的蚂蚱,随着一起诗动起来。
除此之外,还有典型的《浪花》。
“我和浪花,一直保持密切的关系/我和这个庸常的意象/隐秘地互动,假以风/假以阳光、空气,一切拥有空洞特质的载体”
也就是说,远洋生涯从一开始便埋下了灵感的土壤,无论你种植什么,开什么花,结什么果,会最终采用哪种艺术形式向外界呈现。
正因如此,我相信,每位诗人的成因都有其诗化的手段和途径。一些存活于冥想中,一些存于孤独,还有一些是因为愤怒和争论……
那么,通读石棉诗化后呈现的作品,会有一些诗歌创作的特点是显而易见的。当然,这个也是跟远洋生涯有关。
因为我也曾一度自嘲自己成了真正的“公路诗人”,所以我的视角就有了和石棉重合的部分。这部分诗歌视角如果落到根部,便是:生活中看到的“变”和反观起点处依旧默守的“不变”,以及途中驿站发生的诗情诗思。
从这个角度读石棉的诗,我们便会看清他创作的整条脉络,即思想和情感融入漂流动荡人世生活的阶段性“发酵”。但,需要额外说明的是,这种诗歌精神层面的“发酵”不单单是以时间为明确划分的。
试着去读,去理解。我们可以像给地球设置经、维度一样,给石棉的诗歌设置起点、过程和终点。
这个起点和终点有时会重叠,比如在《先人》里提到的:“先于村庄死去的/普遍比村庄年轻/他们从一个村落/搬到另一个村落”;“有一些/埋在土里很久了/早就放弃了转世投胎的幻想”;“拔草的时候,如果带出来/一些虫子/千万别伤害它们,那可能就是/附在草根上的先人/你要抓把土/再埋他们一次”。
这大概就“明月复明月”的悲哀吧!
还有一些是有起点无终点的。
比如,去读《冬天不是雪》吧。
“冬天不是雪/不是更远处抱着雪的灰云彩/冬天在石头上,在四百里开外/从这里到那里/整整四百里,几万块石头/每块石头上坐着一个冬天/每块石头上坐着一个比冬天更冷的老头/几万个用作业本卷烟的老头/风一吹,老头就咳嗽/风一吹,老头就缩缩脖子/这就是冬天/冬天不是煤球炉子”
瞧他笔下的“冬天”如此具象而又令人震颤。当中比喻和通感手法的娴熟更是得益于羁旅的沧桑感触吧!
当然,还有途中的。比如《小站》和《麒麟一番榨》,而这些是无须獒述的。
然而,如果读石棉只读到羁旅,那证明我们只读到“大海”的表层。石棉的诗歌至少有两个特点,使得诗歌的思想容量成级数增长。其中一个是寓言式的创作笔法,而另一个是对喻体的大胆想象和创造。
为了充分的了解这两种特点,我们不妨找一篇集中的读。比如,选《给儿子指认行人》。
写“路人甲或路人乙/我们并不相识,只能这样称呼/只能这样告诉儿子”,很普通很平常,基本不符合“三句起笔决胜败”的定论,也看不出伏笔在哪里。但是,演进到“被数到的人都很紧张/像经过一堆尚还弱小的火”,突然有了不凡的感觉,而这份“不凡”起因竟是,一方面把“儿子”当作喻体,一方面,把儿子的执拗、干净、纯洁比喻成“弱小的火”,诱使读者去思考“被数到的人都很紧张”的原因和局势。再写到后面,写到“他不厌其烦/数糖果的时候他也不厌其烦”,写到“他一直数,一直用手指着/整条街都很紧张”时,寓言和喻体的双重效应几乎同时爆炸式被牵动被引发。应当说,这在日常微小事物和情景的诗歌创作体验中,是较少见到的诗写方法。
但是,尽管如此,我们也只是潜入了海面几米的距离,更深的,石棉诗写的动因却是:如何松动生活带给我们的一贯的是非判断,洞察“第三种可能”的羁旅中的真正沉淀。
细读《微小的》里的“悬铃木的球状果实”吧。不再简单的看待“长寿的树木”和“短命的果实”,因为“四季的间隙/虫子以低吟修补裂痕”,因为还有“人”的冷漠和忽视。而局外的微小的,局内的“各自支撑着潦草的一生”,正试图达到某种本质上的谅解。这完全是企图用思想的力量去撮合的永远包含残缺的完整,就仿佛整条街,仿佛万物一般。
我们或许也可以这样理解:远洋生涯中的冲突和裂变,以及每次返身、回归时瞥见的既包含落后又包含质朴的年华本身就有着更高的命运。而这种命运是远非死亡能解决的,所以才会在石棉诗歌里显示出,也许是“我们侮辱了生活”,也许是“生活侮辱了我们”,更或许是第三种可能的存在——“生活并非刻意侮辱我们”。前提就是,一个人、一群人、一个民族或国家是否有足够的思想和意志去促使个体走向更高、更远的山?
远洋不是游山玩水,人也不可能仅仅生活在民俗、习惯和价值观的表层,他有着对世界最根本的智识,而这种智识具体化的就是思想本身。“变”和“不变”都有基本的假设,“固化”本身就是终结。我相信,石棉一定在漂流、动荡的精神和肉体之旅中体味到了这些。我相信,这些才是他诗歌创作最深层次的原因。
如果从这个使命感,这个人类“宿命”命题出发,我们或许就会明白,为何石棉的诗具有了时代最初的跳动的脉搏。
另一个要额外提及的是,石棉的大多数诗是“主题先行”的创作笔法。我在前期的《“草”与操蛋的生活——兼谈“这些草活着是为了被割倒”》里说过,这没有绝对的“好”与“坏”。
面对这个问题,包括生活给予我们的各种果实,我只想说:
“生活并非刻意侮辱我们”,而假如你这样认为,是因为你依然把“长寿的树木”和“短命的果实”看得同样高尚或者卑微。
以上,是为浅读。写于除夕的最后两分钟,写于有意义的偶然和无意义的偶然。
二零一七年一月二十八日十二时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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