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喜赏析】
读初见,并不那么轻松,也不需要那么沉重。很多诗人在成为诗人之前,都是在自身诗格和诗作相互磨砺的进程中,逐渐踏入诗歌王国的,然而,初见是个例外。她是少数先成为诗人再写出诗作的人。而我这样说的原因是,如果把初见的诗歌语言比喻为火的话,那么它所呈现的便是两种状态兼有的,混杂在一起的,神经质和神性共生的独特。
建立这种独特性的土壤层来源于一个叫“宋圩子”的小地方。它既是初见生活的一域,或许是小之不能再小的地方,也是初见管中窥豹一个国家内核和面貌的缺口。它会让我想起:神之发鬓白,投下末世衰弱的诗歌圣火,把一个“天降我疯癫”的初见安排在那里。然后,不管她在那里怎样,发疯或痴念,写下烈焰般的诗句。
当然,这种“独特”更重要的是在于“被惊觉”——于“心有戚戚嫣”,于世愤怒而敏感。纳博科夫说,优异的文学其实只有一个流派,就是天才派①。这是造物安排好的,存有随机和必然的嘲讽。然而,严肃的说,它是诗歌最重要的,灵魂的处理器:大量的介入浮世生活,诗化后再产生似乎随时都能爆裂开的诗。
但是否有了一架运转优异的灵魂处理器就能产生伟大的诗歌呢?显然不是。人类总是想尽办法完美,而最终却发现,个体自由和全体的自由深处悖论的魔咒中,于是分工,个人化和非个人的共生、和谐成为可能。予诗歌更是如此。一个诗歌天才最好、最高效的办法便是专注于别人无法超越的部分,哪怕是一株向日葵,让有心人经过时,发出赞叹的声音。那么,我们不禁要问,初见最难能可贵的部分在哪?
我个人认为有三样东西创造了初见。
第一,是深度的“沉浸”,它缩短了假象和琐碎的生活到诗歌的过程,为不自觉的被诗本身推动着走创造了得天独厚的条件,而这种“沉浸”反应的属性是“阳性的”、“女性视角的”,以及“神经质的”跨越。这种跨越又是“现实和梦幻”,“自觉意识和意识流”,“存在着和去存在着”的永恒较量。
第二,是“善善”的善意。前一个“善”是动词,也是形容词和名词;后一个“善”是动词也是形容词和名词。在《一只小野猫的下午:小野猫,与15:23相遇了》里,初见说,“你都走了,血还在侵犯你的身子/比你大好几倍,我也没走上前作证/你没死在天堂,也没死在地狱/死在了人间”,本身就是对这种善意的最高诠释,既出自最真实的语言本身,也出自不限于悲怜,还包含恪守和行动大于一切的本能冲动。那么,面对一只猫是如此,再去面对“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的人间呢?!
第三,是胆大的语言革新。虽然,我们也明白,这种革新本身含着多种错乱,意象混乱,难以驾驭的风险,有歇斯底里的化学成分在里面,但不可否认,最高的艺术创作动机里,曾一度敬佩酒神灵魂出窍的体验的饥饿诗者,曾不同程度,甚至以自我伤害的方式想进入那绚丽夺目的世界。需要补充的说,这些人大都是悲剧主义者。因为造物不会让人类占尽便宜,得失算得分毫不差。
也正是因为如此难得而独特,初见似乎创造了一种“初见体”。这在《当我成为寡妇》里表现的淋漓尽致:忠于人性的野心和贪婪,反映人性的冲突和矛盾,又像太阳一样霸气而光辉。
这种“初见体”风格独特而明显,张扬而不简单是张扬。它还有渗透苦难的水滴,穿过现实的岩层,展现出只能经太阳折射出的点点光辉。比如在《我这样死,我那样死》里,你读到的也许是一个又一个“这样死”,“那样死”的罗列,但“去死亡着”的感觉如此强烈,就像是初见创造出的一团火,用魔术师的语言创造出令人炫目和震撼的效果,而读后,心灵那么悲痛——是那种无声的悲痛,是那种悲痛浓稠化解不了的况味。
这种对苦难编织的图景审视,包括自我沐浴,使得初见在当前的诗作中呈现出越来越多的超越。当然,我这样说的前提是:一些包含在神经质的火里,一些包含在清醒的神之火里。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蔑视金子》里结尾的几行里写到的,“我蔑视金子,所以我没金子的门脸/我蔑视金子的金属,钱币/所以我有一个男人,每天钓鱼,喝酒/每月拿两千块工资/少一分/我就把我加一千九百九十九块九毛九分里面”。这是何等的神经质和超越,恐怕连众神都要羞愧的退避三舍。
当然,我也得承认,有很多初见的诗作,我也读不明白,虽然我也曾半疯过一年,一直以为上帝就坐在我床。那时,我的被褥最里层藏了一本《圣经》。家里威胁我说,如果我再坚持清教徒式的仪式,他们就把一切都烧掉,甚至监禁。
敏感亦如初见的我想到:大概就是信仰被迫害的情绪造就了“愤怒出诗歌”的本身。恐怕,伟大的诗之路是要沿着这条危险旅途行进的,除非她被世俗化,被教条化,被庸俗化,被驯化化了。因为,真正的诗人,艺术的渴望是做下坠的流星,点亮人间的一段路,而绝非安然的非个人化的沉沦。
如此,有“初见”是幸运亦是不幸。幸运的部分是,我们可以通过初见的诗歌听到对诗歌的敬畏,听到灵魂噼啪作响的在火焰中尖叫的声音;不幸的部分的,无论说出还是不说出,无论是分享还是不分享初见的诗歌和“消费”初见本身,都是对成熟和信仰的残害。人生只有一次初见,于诗歌更是如此。夺目如兰波的亦大有人在,更何况是“初见”。
这种不幸还同时存在“神经质之火”和“神之火”混合时的成分。一种是不可控的,乱如麻,需要精神的梳理和飞越,一种是可控的,细如发,有条不紊。火药大概就是这样制成的,更何况是“初见”。
当然,我不发疯时,根本不可能知道,这个疯狂的世界索求什么,我又对这个疯狂的世界索求什么,而当我发疯时,我根本记不住发生了什么。一切都安排的恰当而合理,前面我说过,造物不会让人类占尽便宜。
所幸的,还是存留了一部分粗犷中又兼带细腻的初见的诗歌,更何况真正的“初见”现在还属于我们,还属于她自己。我们可以很贪婪,但不必疯狂的贪婪。或许这样我们就可以看清,壮烈火焰的里面也有涓涓细灼的关爱。
读初见,并不那么轻松,也不需要那么沉重。
以上,是为浅读。二零一七年二月五日凌晨。
注:①取自陈超《诗艺清话》中第3条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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