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张三醉 于 2016-12-25 02:57 编辑
桃花山月行
文/张三醉
把离家很久的时间交给桃花山的归途,交给这一定充满了想象的归望;要是月光很淡、风很轻,这夜行的回顾就更富有迷恋而又酸涩的韵味。有许多时候,我喜欢在行走的脚步中微闭双目,我回顾我归途之行那么长的车轮;回顾在那车轮滚滚之中的静坐、在那静坐之中的颠簸拥挤。不用去考虑那车箱里的任何一个旅人,亦不别理睬车窗外的城市、乡村、山脉、河流、田园、树木……什么都不用去想,连同滚滚流动的车轮都已经进入了一个忘我的境界。
就是这样的,我就是那个最愿意去享受这种无言的温柔与混沌的人;因为月光谷林的心中,永远有一座桃花山。
迎着高高的山月,只能梦想于此刻的我,的确已经在桃花山谷之中行走。
走在这月光归途的心情山林里,身体和灵魂,必须有一个在路上!
可是,我不知道是我的身体还是我的灵魂开始不听从使唤,它们好像在交替前行。
其时,桃花山的上弦月牙才刚刚从迷恋的山野里升起,远山的林湾,用灯火迷离了我的脚步。
年少时的那一尊道观里的清风道长说过:走山路与不走山路的人,隔一天看,没有任何区别;隔一个月看,差异甚微;隔一年看,差距不太明显;隔五年看的时候,身体和精神状态之上就有了明显的差别;等到十年之后再看,也许就是两种不同的人生。
山路也仅仅是路,我已经不能更深入地思考清风道长的道理了,因为,思家的念头引领着我,是她让我的脚步越来越沉重。穿过这月的下弦,就是我温暖年少的家乡。
行走在这时间的春天、这上弦月清辉的末端,轻声相约的是山林之中的那三两声清新而又陌生到熟悉的小小鸟鸣。那一刻,我的灵魂在这鸣叫之中步入桃花朵朵的阳光;一缕春风又从我心灵的小村那寂静之巅延着小路蜿蜒入这归途之夜的鸟儿轻轻鸣叫之中。山湾的溪水绿了花香,而我的灵魂在这酝酿了千年的心情花香之中悄悄弥散,故土的辛酸在这一刻是多么的快乐地涌动着我。
沿着这花香月光行走,渐渐地就走入了那白发苍苍父母双亲的笑容。在父母膝下的日子,我只明白父母的容颜在一天天地自然改变,却不明白随之改变的还有我自己的颜容。在父母膝下的日子,是一个快乐与无忧都成为过眼烟云的日子,那些不复记忆的山林,其实它们仍潜在于草青水枯的流动轮回里。
上弦月的气质,是清风谈吐桃花山胸襟浩大的无涯;月光用早春的幽寒显露了执着于前行的意义。
山路就是山路,山路就是这么高一脚低一脚的坦诚。山路从来都不会欺骗你的脚步,山路给了你健康的身体、山路给了你乐观的精神、山路给了你旺盛的精力,山路给了你坚韧的步伐。同时,山路也会自然而又无声地扭伤你的双足。
少年时,每当我哭闹着脚伤的步子,爸爸就过来帮我轻轻地揉,母亲却大声呵斥我为什么不脚踏实地、为什么不与山林小心对步。
今夜归途的我,身体和灵魂,必须有一个在路上。必须把其中之一送达这月光花香的桃花山中。
在父母膝下的日子,懒惰也是父母眼中的笑容。
我有时就那么痴痴地想,这懒惰真的是很奇怪的东西,在父母膝下的懒惰是安逸、是无知、也是是福气。
走出父母的怀抱,生活却从来不容忍我那怕有一丝一毫的懒惰。生活就是那么苛刻地摧人成熟、摧人与懒惰抗争。那怕是无耐到倦怠、疲惫到消沉之际、生活也从来不会用月光山林的花香来宽慰你。
行走在桃花山石的弯路上,它却从来也没有剥夺我对目标的盼望,那个目标就是我温暖年少的村庄,那村庄里有我割舍不了亲情、友情和爱情,那村庄里有我心胸浩荡的山风和雨林。
脚步在桃花山高调的坑坑凹凹的山野路上,也比在远离桃花山的生活之路上轻松,年少时可供选择的宽阔大道随着时间的行走日渐狭窄,越走越磕绊到对人生也开始怀疑。
爸爸说山路就是一条自强不息的大道,行走的速度和每一步的距离决定不了你的目的地,每一个走到山路之巅的人靠的都是一种坚韧不拔的毅力。只是那时的我,不能够懂、也不愿懂。在失去了父母的日子里,是生活这无形的路,让我一路跌撞、一路磕绊、一路回忆;目标力、意志力、自制力、承受力、自信力连同跌伤的双足都成了一路辛酸的朋友。
桃花山,我父母双亲的山、我乡村的山、我的最初最神秘最永恒的山;桃花山,我呼吸与共的山,在我血液里流动的山。
要是一生能拥有这样的一座山的话,那该有多好啊。
曾经有过这样的人:坐在你山风陡峭的山坡上,以每天、以每月、以每年、以世纪为单位地坐着,那种看太阳以永新的姿态,在东边升起,又在西边落下;看许多种不同的植物开出同样是花的花朵,看许多种不同动物都跑向同一个方向;看这不同的花朵、不同的脚步构筑了那么多同与不同的生死悲欢、喜怒哀乐。
这是什么样的一种人呢?我也不想去猜测了。
下弦月都已经接替上弦月了,我何不尽情去放松一切想不通的东西。
山林月光就是这么奇妙,它给了你阅历、经历,同时也给了你身老和心老;它从来不会问你对青春残存的渴望还有几丝,但却实实在在地拉深了你与回忆之间的鸿沟。它用山谷石道的坑坑凹凹让你开始明白衰老的脚步,它用月光花香的昨日容颜让你明白了时间是一枝不可逆转的花束。
年少的时间,是与白天黑夜情同手足的村庄,蝴蝶的翅膀伸展成村庄幸福的模样,然后飞翔,然后低下头发越来越篷松的脑袋,然后再仰起脸时,有胡子了。唉,我又怎么去对你这春天的月光山林述说呢?
是说一棵树、说一个人、还是说一只蝴蝶?青春的记录是从胡子开始的么?总之,蝴蝶飞起的时候我明显地感觉到青春的紧迫,时光象一把刮胡刀一样,在削价我,使我懂得了甜蜜之后,更使我饱尝到痛苦。蝴蝶飞来飞去,好象是怎么也不肯停下似的,直到深秋,叶儿随蝶也片片飞去。
啊,何必如此呢,行走在月光桃花山谷里闭目思过的我,还是不要太走近心底那座山下的田野,虽然年年初春,那片山下的紫云英都会为我以及所有人开出一片紫色斑斓的祝福。
可是,我知道,桃花山守候着她,象一个老人守候着他播种的瓜果;象一头母牛守候着它身边的牛犊;象一个少年守候着他心上的少女。
春季的桃花山,山百合野野地开放着,蝴蝶不能不去逗留;当然、肯定还有小雨。小雨在这个时节就同黄毛辫子的小妹一样渐渐丰润起来。
桃花山下的杏花开的并不比别处白,即便是桃花也不见得比别处丰润,可是,只要有少女,也不论穿着打扮如何;只要是撑着一把伞,也不论是红色的还是黄色的;只要是在这片田地里,就足够雨丝去猜测了。因为有紫云英,在雨中,一片紫云一样地衬托着,使那浑黄偏暗的天空在伞上不得不迷漫起来,近乎墨色的山村在山峦远处也不得不模糊地开出花来。还有鸟儿,在斜风细雨中偶尔一闪纯真的翅膀。我想,我的眼泪也会沿着眉睫,不多不少正好两颗,晶莹地挂在她那长长的睫毛上。
我且一伸手,在这下弦月洒露的光中,我明知我捉不到那伞以及伞之外的任何东西,可我还是伸出了手;没想到的是,捉住了几根白白的霜发。
山野里黄毛辫子的那个小妹,如今,你也同我一样在生活中逢到大风就低头么?你也同我一样在工作中遇到大雨就诉苦么?虽然我如今也是你旁人身边的旁人,我更不知道是否有人真心地把你的伤口当作自己的痛处。我盼望你是那把为我做过菜的无坚不摧的钢刀,可我明知你是一朵飞在他乡也一定温柔的花朵。我明白你盼望我选择的路就一定要向前走,再苦再累也别停下,我这一生傻傻地认真努力,就是因为有了这个盼望而心安理得。
这下弦月沁凉的山路上,就好象有过的那种打柴之日,在桃花山边,我一手握着刀,一手捉住丛生的荆林柴草;而一转眼,那种如火夏季,匆忙而又短促,云积了一片珠光的稻谷和晶莹的汗珠,也云集了一身筋酸、疲倦和辛劳。
稻花的芬芳永远自然于冷静,最冷静的却只有田野自己;稻花的汗水是没有结局的结局,结局只是信手翻开的七月。
我没法不与回忆在稻花之中的打柴之日缠绵下去,如果天不知、地不知,那么还有山知道,山是天与地相分离的瞬间啊!
桃花山夏季的月光中,照常是有许多萤火,在夜里,这种黑色的深邃汇聚着星云、山脉、河流、梦呓、树木、村庄、以及一切的夜语。
隔着颠簸的山路,我闭起眼睛的前面,隐隐约约地有一双眼睛微笑着贴近,这是一双多情、丰盈的眼睛,在山林星影都注目的一瞬,突然间向我倾倒,我的心在那一刻立即涌起热浪。可等我睁开眼睛,还是这山林夜行,下弦月中的月露不知什么时候已经降临。
回忆就是一只蝴蝶,哲理用夜这种沉重之色绷做成的一个巨大标本。
想象这蝴蝶,在什么地方碰见了什么树叶,又在什么地方遇到什么花朵;在什么地方可以听见鸡鸣,又在什么地方可以相随于劳作的人们,跟随着他们在日头未出时而起,日头已落时而落;然后,蝴蝶替他们洗去汗水淋漓的衣襟,在他们的酣梦里,来几个翩跹的舞蹈。
桃花山林深处,因月光明朗而变得更加黑暗,我知道,尽管我这只归途的蝴蝶,就是一路顺风,也无法到达黑暗之中那遥遥夏天的深远处。
有一个秋夜,少年无知的我,曾想专心地花一个晚上,看看那些藤叶在秋霜的萧瑟下,是怎样地又多了一夜的凋落,可叹的是我总也坚持不了多久,不到十二点就随手采了一束野菊花,跳也似的跑回到山村的家里。
灯光下,那束野菊一如白天时一样睁着明亮的眼睛,仿佛是以一种桃花山的名义在说着什么,可那时的我也懒得去听她倒底说了些什么,随随便便就把她往木桌边一插,反正,她不会与我争什么高低的待遇,她不会因为我对她的随意而不高兴,更不会因为第二天起床的我已经把她忘得一干二净而对我诅咒!
年少的秋天就是这样无知地过渡了珍惜。
桃花山总是有一些比想象更奇异的事在发生。在它那山峦的某一个地方,谁也没有想到的也许就是下着冬天的大雨,亦未必会有冰雪消融;甚至是风雷嘶吼,也难以料定这不是冬天。
可我只有微闭行走的双目,任思绪的月光乱砍滥伐于我的脑神经。
是啊,既便是冬天,松柏也保持着威严的温和。尚未枯萎的藤蔓,大胆地向一切能揪到手边的根茎草木蠕动着,这种锲而不舍、义无反顾的精神,不得不叫人佩服。
雪光反衬着浓烈的寒意,山鬼不象蝴蝶,山鬼是不在乎寒曙冷暖的,山鬼光着身子,在雪上走,不留下任何痕迹。山鬼的魅力来自火盆边老伯们的故事。虽然蝴蝶是同样来自于这火盆边,可她毕竟只给我们留下了一个关于梁祝的忘记。而山鬼不然,山鬼永远手拿金条与人交换一把稻草或随随便便的一根稻草绳子。在夜深人静的寒冷极致之时,人手里的金条变成一块发绿的骨头,而山鬼就拿与你交换去的稻草或绳子来勒你的脖子。
当你醒来的时候,我的年少青春已经被山鬼勒死了。
下弦月在桃花山林中转坡角了,陡峭的斜坡让我的身体左一扭却又让我的灵魂右一摆。想彻底闭上眼睛睡在这归途的月光山林花香中,而思念就在眼前的年少山村却以下弦月的一弯腥红毫不留情地咬了我一口。
桃花山下弦月腥红的时候,就是春耕季节的时候,山上铺盖着新绿,山下紫云英一片篷勃,弦月下是汩汩的绿水之声,和着蛙鸣,犁田的农夫坐在田埂边,点燃一支烟,茁壮的牛儿在田埂旁呼嚓呼嚓地吃着绿草,虽然,这一切都是那么难以看的分明,但那朦胧的剪影使我突然间想起,这就是那个以每天、每月、每年、每个世纪为单位的人。
山鬼拿着金条跟你交换时,你便对山鬼说,我不要金条,只要一条健壮的牛儿,于是山鬼就变成了一头牛,你不用吆喝,只管扶着犁,山鬼在天亮之前就会替你把山地水田犁完。这就是山鬼的报应。
我还是微微地闭上眼睛吧,桃花山的故事用回忆是说不完的,而我也不过是桃花山众多故事中的一个。
下弦月渐渐地落下了,把我升上了桃花岗高高的山顶。父母双亲所给我的温暖年少的家,就在这山岗的下边;虽然我离家越来越近了,可我知道我离父母却越来越远了。
要是我的一生,都能拥有一座桃花山,这将是多么的富豪啊!
我就这样想着桃花山,所以我快乐到用哭泣对着山岗下的家大声地呼喊。
迷藏在黑色之中的东方已经泛起了微微的红光,那是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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