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

江一苇

◎总有些日子会让人瞬间清醒过来


一个人在异乡行走，平日也不会觉得有多大不适，
我有繁重的工作，有廉价酒，
我不用记得今天是哪天，
也不用担心人群中有人会突然认出我，
跟我执手相看泪眼，或新账旧账一起算。
我，不知年月地活着，就像落叶，
漫无目的的飘着。只是，
总有一些日子，
会让人瞬间清醒过来。比如中秋，比如过年
街上像遭到了屠杀，走廊里空空荡荡
这让人不由得想起母亲，
那个依然在固守家园的老女人。
她生下我，养大我，满头白发还在一次次盼着我。

2016-03-03



◎经过一个不知名的村子


除了几个驼背老人
和几头牛
走在布满荒草的路上
一路再无风景
直到快要出村时
终于看到了几个半大的孩子
在一个土坑里玩埋死人
尘土已让他们
失去了皮肤本来的颜色
只有两只眼睛忽闪忽闪的
活像非洲来的难民

2016-03-09



◎三月


阳光照在背上，
像一块温暖的棉布。

母亲在院子里拣一簸箕麦籽，
她刚洗过的白发在微风中一晃一晃的，
仿佛阳光
是从她头上散发出来的样子。

我爱母亲，是因为我
帮不了她什么。

我爱母亲，我又一次
抱紧了我的锁骨。

2016-03-12



◎村子里的那个女疯子


每天，她都抱着一个布娃娃
穿过那条唯一的土路
每天，她都伤风败俗地
袒胸露乳

直到有一天，我离开了这个村子
直到有一天，我再次回到了这个村子

和你们想的一样，仿佛一首诗
被卡在了高潮处，她死了
我忽然想起多年前，我曾给她假设过的
三种命运：饿死，冻死，被人弄死

她成了第三种
被说被一个老光棍，活活捂死

据说那晚的月亮真亮
亮得就像经过了精心打磨的样子
据说那晚的村庄真宁静
宁静得全村没一人听到狗吠

没一人在睡梦中
换过一个姿势……

2016-03-17



◎无题


再次加完班回来，已是午夜十二点
汉人的面馆早打烊了。就近找了家烧烤店坐下
向长胡子的结拜要了碗面
一阵风卷残云之后，抬眼四顾
诺大的烧烤店就只剩下了我一人。

忽然就感到莫名的悲哀。
想想自己在外的这些年，香也烧了，头也磕了
到现在吃碗面还要熬到半夜
还好回回的餐馆不允许喝酒
不然一口猛灌下去，一定会呛出泪来。

这样想着走出店门，街灯忽然又明亮了一些。
想想这世上有多少人和我一样，还不都在咬牙活着
你看今夜的夜色这么好，月亮这么亮，
我没理由不端端正正地走在大街上
像每个偷情的人一样，无视那些世俗的眼光。

2016-03-20



◎猎狗


有时候
觉得自己
就是一条猎狗
毕生的事业
就是全神贯注
为主人捕来更多的猎物
而换取自己
原本所需不多的施舍

2016-03-22



◎春天来了


春天来了，这是没法阻挡的事。
野猫整夜嘶叫，这也是没法阻挡的事。
亲爱的，我的一生
爱过你三次
一次在麦地
一次在厨房
还有一次，是在我们吃完了分手餐之后，我没敢要你。

2016-03-24



◎潜规则


第一次和领导上床，是三年前
她死活不从，领导用一只钻戒堵住了她的嘴

第二次是在那次之后的两个月
她半推半就，混上了科长职位

后来的事她记不清了，领导换了好几个
她也成了局里一人之下的那个人

直到后来她和领导一同被请进了纪检委
人们才知道，她其实身无分文

她有长年患病的父母
还有一个正在接受化疗的妹妹

她说时间久了，肉体也会有快感
没有谁真正拥有过灵魂

2016-03-24



◎打工生活


一群人挤在一间工棚内
隐私就不再成为隐私

一月难得洗一回澡
对老婆的思念渐渐变成了观看广场上露天的钢管舞

家是断不能回去的
老板说了，干不到年底就不发工资

终于熬到年底了，提前给家里打个电话
却让一张火车票银河一样隔住

2016-03-24



◎孤独是什么


熟悉的黄昏，一个熟悉的身影
肩扛一柄锄头
在一条荒草丛生的羊肠小道上，缓慢移动

他有一顶破旧的帽子，似乎几十年不曾洗过
他有一口发黄的牙齿，老远就能闻到呛人的旱烟味儿
他有一张黝黑的脸，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他是谁？
他是黄土高原上，最后固守家园的那个人
一生含辛茹苦
待孩子们一个个翅膀硬了之后
他就把自己封印在山沟沟中

孤独是什么？
两间土屋，一把锄头，一头牛
十五瓦的灯泡下一只火盆
罐罐茶，比牛血还红

2016-03-28



◎带儿子参加父亲的葬礼


那一年，父亲病逝，在我的一再央求下
前妻带着儿子来参加他爷爷的葬礼
当时前妻已经怀孕
按照当地习俗，她不便进门
于是她被安排在我姐家
等候葬礼结束
由我负责把儿子领进去
不大的堂屋
墙壁被柴火熏得黑乎乎的
唢呐声响起
母亲，哥哥，嫂子
堂兄，堂姐，侄子
一屋子的人，一起放声大哭
只有儿子一个人
并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一双眼睛忽闪忽闪的
惊恐地瞅瞅这个，望望那个
看到没人理他时
他突然跑过来挤在我怀里
一边用他的小手擦着我的脸
一边声音颤抖着劝我：
“爸爸不哭
爸爸乖，爸爸不哭”
当看到我的眼泪
并没有立马止住的意思时
“哇”的一声，他哭了
黑乎乎的堂屋里
我忽然感到了一种久违的温暖的味道

2016-03-29



◎清明


整天，我都呆在阴暗逼仄的租房里
没人陪我喝酒，我自己喝
没人陪我说话，我自言自语
还能怎么样呢？又能怎么样呢？
我这个不孝之子，我这个不屑之子
三十年来，我把村庄带在身上
我把父母的长相和期盼带在身上
像枚落叶一样随风飘荡
失眠之时，我是水土不服的一根蒿草
醉酒之时，我是被现实拉直的一根弹簧
父母在，不远游，而今父亲走了
我仍旧不能回到母亲身旁
清明是个什么样的节日？
多少人把纸钱烧成灰
多少人把酒灌下去，呛出鼻涕和泪
我能怎么样呢？我又能怎么样呢？
我只能呆在这阴暗逼仄的租房里
就着酒精的麻醉
写下这样一首父母都不懂的诗
也算安慰自己，愿逝者在天堂一路走好
愿生者在尘世获得幸福

2016-03-30



◎春天


我在树下等一个人
树是倒柳
人是离人
春天的小河边
柳枝轻轻划过河面
刚抽芽的叶子
嫩绿，恬静
让人心发颤
我耐心地抽着每一支烟
直到烟灰
一直燃烧到手指
不知不觉
一下午就这么过去了
我有一种从未有过的疲倦

2016-03-31

石头

学习。。周末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