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色素（一组）
文/子民
★ 数数
母猪下崽了
白哗哗，像一堆银子
娘抿着嘴笑
探身依栏，指点江山
一，二，三，四，五
五，四，三，二，一
就像供销社在盘点
盐巴煤油，肥皂针线
胶鞋袜子灯草绒
犹豫再三，脊背有黑花那只
算民娃子的学费
★ 村口
村口，那棵举着独臂的老树
还站得很稳
为一只鸟的失约
他已站了一生
一只蚂蚁，横刀立马
不准我惊扰，一粒破土的种子
我一声咳嗽，它瞅我一眼
显然，没听出我的乡音
那牵着老头回家的牛
领着蹦跶的牛犊，这三口之家
捂热了垭口的山风
几缕炊烟，犹豫不定
生怕蓝天寥廓
一脚踏进
冲淡了五谷香味
★ 动物世界
1骡子
就少了一根筋
男女之事大打折扣
家伙什成为摆设
爹娘超出原则的风流韵事
制造一种苦衷，叫做
父债子还
2猫
收敛利爪和獠牙
提臀，扭胯
用内八字走出直线
就是上得了台面的优雅
只要会在台面上摆姿态
足可掩盖
茹毛饮血的历史
3蝙蝠（盐老鼠）
盐老鼠啊盐老鼠
就因没长那身鸟毛
即便有翅膀，即便飞翔自如
即便有超声的特异
谁拿你当鸟看
当你无法颠倒世界
且把自己倒挂金钩
4萤火虫
黑暗
让那点蓝幽幽的光亮
即便在屁股上
也无比的温馨
5蝉
切莫小看脱壳
这老掉牙的伎俩
想要长大
就得学会从背后抽身
★ 路
父亲的路是自己走完的
不留退路
他坟前的小路
是我留给自己的
每年清明
我得回来
穿过这条小路
回到父亲面前
磕头，献花，点鞭炮
例行公事
这条小路掩盖着
一条通往父亲生前的大路
大路宽敞，直接
我却很少进入
★ 小河
我在乱石围堵的小河边
等待童年浮出水面
最初，这条河把我拉下水
我在自己的上游
学会潜水、摸鱼
捉螃蟹。学会水中捞月
修一条路填一条河
出路掩埋了退路
不见村子细水长流
若能搬开一些块垒
就有了下游
★ 回家
我一直在世界的表皮上行走
捞水中月，看镜中花
翻看历史这部虚拟的长篇
羡慕爱情这朵妖艳的谎花
于是我行走
把异类走成我，把宇宙走成家
了结乡愁
教化，拿人开了个玩笑
我希望自己不学，则无术
至少讳莫如深
可我受控于权利的道法
红口白牙
绕一圈才回到精赤的原点
我累了，我想回家
家在世界的底部
在沉疴深处
在安息的父母身边
★桃李无言
伸进春天的桃李
十指纤长
拈花，并非初衷
一朵花要想结果
必须经历一场姿色衰败
枝节上，一群欣欣的小芽
正赶赴秋天，赶赴枯萎
用生长的心态赴死
仿佛一场爱情
★ 小春天
小山沟，被春风搅乱
今年的新芽
没找准去年的宫口
野樱桃身着淡妆
笑不露齿。小溪
春潮渐长，依着河床
一寸一寸抚摸旧伤
小鱼腆着肚皮，出洞
寻找向阳的产房
一池春水摇动蓝天。阳光
偏向母体一方
★ 春风所指
春风的欲望不在枝头
在底层，在根部
在翻新季节的泥胚上
为化解封冻的纬度
一路向北
抛在身后的
除了花期
还有节外生枝
历史
总在同一条枝桠上重演
但是光阴，不止一轮
仅此一轮
★ 忽略
风寒伤骨时
父亲剥回棕皮
撬制一双双棕袜子
这粗糙的温暖
愈合了我们的冻疮和皲口
在温暖里，我忽略了
刀伤累累的棕树
如何熬过数九寒天
如同忽略了
撑在苦寒中的父亲
★ 不心痛
二楞蹲了十年冤狱
我不心痛
二楞的婆娘遭村长
硬上了。我也不心痛
二楞的儿子从脚手架上
摔下来死了
没得到赔偿。我还是不心痛
二楞15岁的女儿
被拐卖到河南
当了娘。我坚持不心痛
二楞哭哇：这都是命啊！
我的心，被一刀洞穿
★ 故乡
故乡是一片沼泽
是一寸一寸埋我的光阴
是沦陷半生的救命稻草
村里的小路钻进灌木
叫我，把童年丢失的羊
一只一只数回来
村子变得不敢相认
公路，是村子脸上
新添的刀疤
从这里出发的乡亲
只有出走，没有归期
村子里
熟悉的面孔越来越少
他们排着轮次消失
而一茬茬陌生的脸
又把我挤到故乡的边沿
★ 老家老了
老家老了
成了时光中的浮雕。老到
川架倾斜、泥灰脱落
老到瓦烂椽子稀
老到眼神空濛，结网罗雀
屋后，父母坟头的张望
支撑老屋的脊梁
老屋，斜倚夕阳
呼唤。兴娃小娃咪娃纠娃
还有最小的菜圪蔸。一连串乳名
被你一声声喊大
无论衣锦还乡，还是无颜面对
老家，都是我的脸面
有一千个理由离开
只一个理由回来
★ 小村片段
1
土坯墙，茅草屋，垛木栅栏
像村子的补丁
拼贴着我全部的童年
雪地，碳筛，糠皮
诓进筛子的鸟
以及懵懂
都被诓进童话
光屁股，光脚丫
小河，溢满
赤条条的童年
早知从童话里走出来
就再也回不去，我宁愿
一直埋在里面
2
城市和村子之间的隔膜
门坎越来越高
还不仅是一堵老墙
城墙里伸出隐性的吸盘
从村子吸取油水
粮食，蔬菜，水果，还有劳力
而核心，不过是一只母狗的仿生学
奉进不奉出
跪乳和反哺，仅限于
与血缘有关的寓言
类似的剧情
不在城市与乡村之间上演
3
农民，这个官方定位的身份
已不贴切。从留守
到空巢的距离
恰好一个工期
无数种方言卷土重来
重新包围城市
于是，城市的繁华
被无数次翻新
而我们频频出镜的时候
或者矿难，或者讨薪
或者，在候车室堆码春运
模仿动物在迁徙中求生
而我并没摸索出迁徙的诀窍
臆想中丰美的水草
不过是苦瓜藤上，一季接一季
盛开的谎言
4
身为包工头的表哥鸟枪换炮
褡裢换成银行卡
买房，购车
表哥怕我们眼红，装模作样
说乡音是一颗肉刺
不小心摸着碰着
就钻心地疼
5
几个土地征收办的同僚
报怨为官府创收几个亿
却没有丰厚的犒赏
小小县城，几个亿？
想必谁都能嗅出GDP里那点血腥
他大爷的小算盘，在规划统畴中
注定血本无归
土地是一支牛市的股票
他大爷，像年画上的张飞
铆足了蛮劲
也捅不破那层的纸
眼看村子在一纸官文上
被凌迟
他大爷怒目圆睁
却憋不出一句悼词
6
一枚夭折的浆果
被时光风干
好些年都挂在枝杈上
自忖，怎么抓住念想
那枚浆果
虫眼儿玲珑
像一颗肺的投影 |
发表于 2016-4-8 10: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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