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人的内心行走
——马新朝访谈
李霞 马新朝
李霞:你认为当下的汉语诗歌的现状如何?
马新朝:当前的汉语诗歌问题很多,亮点也不少。
五四以后,新诗几乎与传统断裂,成为一种全新形式,没有了新的座标和参照系,诗人们只好把目光投向国外,学习和摹仿翻译诗。之后,就是连年的军阀浑战,接下来是解放战争,抗日战争,全国解放后,又是十七年的政治动荡,诗歌把“诗言志”的传统观念发展到极致,成为政治和群体的代言者,诗歌偏离了诗歌艺术本身的轨道。
而当下呢,我们的诗歌写作环境获得了空前的自由,宽松,即有五四以来新诗写作的宝贵经验(当然新诗还没有形成传统),又有大量的国际大师们翻译过来的作品,诗人们进行着各种自由的艺术探索,诗歌回到了诗的本身,可以说现在是新诗写作最好的时候。新诗已经走过了它的黑暗期,我们已经看到了曙光。
李霞:在读你前不久出版的诗集《低处的光》时,一首诗的题目《我在一个人的内心行走》,一下就刺疼了我。一个文学家尤其是诗人,只有走进自己的内心,只有靠自己的内心写作,才是成熟的写作,才是独立的写作,才是自在的写作,才是写作这个原本只能是个体劳动者的内涵本质得到了引爆,这是古今中外一切伟大艺术家的必然和唯一出路,遗憾的是不少作家诗人没有意识到或做不到这样,留下了许多自以为是其实只是文字垃圾的东西,这也是中国当代文坛迟迟难见大师踪影的主要原因。你的“一个人的内心行走”是“隐私”也应该有秘诀,“马丝”都想知道,能露出冰山一角吗。
马新朝 :你说的这个“内心写作”当然重要,写作如果进入不到人的内心,可能就是无效写作。然而,人的内心是一个黑暗的、封闭的,也是不断变化的、飘忽的,诗要触摸人的内心那遥远的深处,需要冲破一层层观念的阻隔和硬壳,需要另一套锐利的光的语言冲破黑暗才能进入真实的人的内心世界,而固化了的集体语言只能把我们引向别处。我不知道你说的“内心写作”是不是等同于个人化写作或私人化写作,而个人化写作与私人化写作则是近20年来中国诗歌话语中出现得频率最高的词,它们是相对于代言式写作或集体化写作而言的。个人化写作强调个人的承担,是对个人的尊重和人性的抚摸,因而也是自由式的写作。我认为新诗近百年来,首先是诗体的解放,而诗歌强写作调个人的承担则是思想意识的解放。然而,在个人化写作已经深入人心的今天,众多写作者们已经在“个人”的名义下重新共性,他们在个人的门口打滑,徜祥,徘徊,就是难以进入个人,也丢失了原有的集体写的集体无意识,大量使用雷同的词语,雷同的细节,雷同的口语。当然,个人化写作与集体化写作都可以产生虚妄的、狂妄的作品,集体化写作,会泯灭人的个性,而个人化写作若准备不好,则会使人的个性澎涨,失去敬畏感,从而危及众人。我很欣赏你说的“内心”一词,诗如何走入内心,个人化写作出了也许是一个很好的途径。我最近出版的诗集《低处的光》姿态放低了,一直低到了人的存在和事物存在的平面,诗的低姿态是对以往虚妄的、狂妄的、不及物的诗歌的一个修正。人的存在和事物的存在是一个实在,而虚妄的诗只会远离存在物。
李霞:你的诗歌主要表现的主题内容是什么?
马新朝:人的存在,人与人、人与自然的关系,命运,爱,生命,时间,死亡等。
李霞:从写作内容而言,不管是诗歌还是散文,你的作品的乡村情感占了绝大部分,这与你生长在农村有关吧。有人称你为乡村诗人,你乐意接收吗,因为有时乡村就意味着偏远、落后还有非先锋。你认为在你诗人名号前应该有怎样的定语。
马新朝:20多年前,浙江的《东海》杂志首次称我为青年诗人,我为诗人这个名称激动得难以入眠,我至今仍为诗人这个称号感到骄傲,尽管我周围仍有人认为诗人是一种过时的可笑的人。但有时我又怀疑,就我写的这些玩意儿,能配得上诗人这个荣誉吗?
我写的诗内容比较庞杂,当然写乡村诗也有很多,我只尊重自己的内心,不管它是否先锋,是否乡村。我热爱诗人这个名号,我的梦想是在我的名字前能真实地配得上诗人这个定语。
李霞:你非常重视诗歌的语言方式,目前如果谈诗歌的最大特点,也许就是口语写作与隐喻写作两大阵营的搏杀。但你的诗语方式这两边好像都不靠,你是怎样处理或表达诗歌语言的。
马新朝:诗人写作天马行空,无所顾及,尊重自己的天性、感觉、内心。可评论家们总是喜欢用一些套套来使诗人就范。我理解你说口语,我尊重口语写作,口语写作是对诗歌语言最为有力的探索,它为诗歌低下身子表现平民日常琐碎生活提供了有效途径。当然口语也有它的局限性,它散乱,平面,少有艺术的严肃性,为避免这种局限,我诗歌里吸收了口语的原素,但不能归类。关于隐语,我在长诗《幻河》中大量使用过,在《低处的光》这本书里,虽然也有隐语,但更多的却是直接说出。有些重要的东西,直接说出也许更为有力。
李霞:在诗歌诸病中,现在最要命的一是晦涩二是直白,这好像是两极,但它们的目标一样:都奸杀了诗意,抛弃了读者。老诗人李清联在论坛中曾公开说你的诗难懂,我认为你的诗还不是晦涩类,不过阅读障碍确有不少,你对诗歌的陌生化是怎么理解和处理的。
马新朝:我不知道你说的晦涩与难懂是不是一回事,如果是,我认为难懂与直白不应成为一首诗的评判标准,二者也都可以写出好诗来。诗与散文最大的区别是什么呢?诗是语言无法说清楚的东西,而散文是可以说清楚的,如果用语言能够说清楚,何不用散文来表现。就我本人而言,我不喜欢过于直白的诗,诗过于直白,往往是我们的眼睛能够看到的东西,已经看到了就没有说出的必要。诗应该表现出世界的隐密和未知的领域,表现出被遮蔽的部分,因此诗人的感性和意识未必总是清晰的。李清联是我敬重的老诗人,他认为我的诗难懂,这样的话我也听到过一些,但也有一些同行认为我的诗是透明的,甚至是明白的。这里边可能有一个平衡点,但我还没有找到。
李霞:在互联网时代,快捷和随意的传播方式,使诗歌的同化和融化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力度,目前诗坛的特点好像就是无特点,其实它恰好说明了当今诗坛的多元化趋势。你虽然也开有博客,但上网并不多,你是想借此保护自己的独立性吗。前不久有一帮青年诗人在网络论坛上对你提出了一些热议,你没有直接回应,但肯定有想法,可以说说吧。
马新朝:我上网其实并不少,只是流览,很少参加论争。诗坛应该和谐,宽容,有一个好的写作环境。目前,诗坛的外部环境相当宽松,而诗坛内部总是充满了火药味。诗人的力量在于你自己诗歌的强度,而不在于你论争时声音的响亮。我努力使自己成为一个诗人,而不是成为一个诗坛斗士。
所有对我的评论文字,不管是批评的还是赞扬的,都是对我的关注,我都表示欢迎。
李霞:作为一个著名诗人,同时作为河南省诗坛的掌门人,你怎样看待体制内和体制外的诗歌写作?再加一个也许有点刺激性的话题,你能谈谈目前汉语诗坛你认为最值得关注的十位诗人吗。
马新朝:不敢“著名”也不敢“掌门”,这两个词这使我的身上冒虚汗。
我理解你说的“体制内”和“体制外”的含义,现在有一种论调认为:体制内的诗人可能就是拿国家工资的人,他们的诗缰化,是代言式的,而体制外的诗人,则是自由的,是个人承担式的,是这样吗?我认为不能以体制的内外为标准来划分诗人的优劣,这样划分是极不科学的。诗应该就诗而论,看一个诗人,首先应该是看他的诗如何,而不是看他的身在何处。体制论和过去的唯成份论是一样有害的。就说屈原、李白、杜甫、苏东坡这些体制内的诗人吧,你能说他们不是优秀诗人?就说墨西哥的帕斯吧,它做过国家驻外大使,你能说他不是优秀诗人?诗人是时代的良心,只要这颗良心还在,不管他是什么身份,他就是好的诗人。
我不善于为诗人排名次,写诗不像高考,可以排出一二三名来。况且我所喜欢的诗人是在不断变化的。
李霞:近年你参加了不少国际诗歌活动,你也喜欢不少外国诗人,你认为汉语诗歌的国际地位怎样,汉语诗歌怎样才能与国际诗歌互动。汉语诗歌有可能取代英语诗歌的位置吗。
马新朝:汉语诗歌在国际上还缺少话语权。外国诗人特别是西方诗人对汉语诗歌还知之甚少,且有不少误解。在诗歌的译介上也不对等,中国改革开放以来,国际上著名的诗人大多已经有了中文翻译,然而,汉语诗歌却很少被别的语种译介。2009年5月在以色列国际尼桑诗歌节上,我与一位意大利诗人交流,她仍然认为中国诗歌是宣传品。其实,当下的汉语诗歌并不弱,起码它已经是诗的,而不是宣传品。诗歌在中国文学中仍然起着先锋和引领的作用。
中国诗人何必老想着国际化,这是一种不自信的表现,诗歌不是体育运动,何必要去争名次。汉语诗歌当下缺少的不是英语诗歌中的表现技艺和内容,而是我们自己的传统和个性。
李霞:一个成熟的优秀的诗人应具备什么样的品质?
马新朝:一个好的诗人应该有语言意识和净化与软化语言的能力;宽容和爱,可以使诗产生人性的光辉,诗人不能过于自私和仇恨;在艺术上要有综合能力,而不是小圈子式的一孔之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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