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复选评委和网友投票及计票公示,在获4票以上(含4票)的作品中,有49首作品经组委会初步审查符合评选规则进入终审,现予公布,接受读者监督。监督内容主要为:1、有无侵权或抄袭问题;2、是否是组委会委员和终审评委作品;3、创作或首发时间是否明显早于2015年。发现问题的网友请在此跟帖说明。公示时间为4月16日至22日。通过公示的作品与组委会半数以上委员推荐的遗漏优秀作品将获得2015中国好诗榜提名,由中国好诗榜组委会从提名作品中投票选出10-12首2015“中国好诗榜”上榜诗歌并公布。
A1《大主义之瓮》
可以这么说:“大主义都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大主义的空气稀薄,恰如尘埃,
无法到达光明的穹顶,
在空气中飘了又飘,散了又散,
似幽灵飘散在你我的身体之外,无法介入人性的本真。
而人性的本真,才能留住人性之血,
让人性之血生出波澜,
透过生死之间才能看见人在远处,
看见另一个时间和空间,在孕育着我们。
一个君王在过去赢得了一场战争,杀死了另一个君王,
而一个秋日却把一个悲苦的场景记住,
在问:“为什么阿喀琉斯的愤怒是我的主题?”
金苹果啊,金苹果并不等于时间,
金苹果在为命运烦忧,丢开了城堡、塔楼和船只,
厌倦了旋转在星辰前的每一个日子,
被剥夺权力的日子,在高声提问:
“特洛伊,特洛伊,如果我们看见月光如釉涂在赫勒斯庞特的水流之上,
那么静寂无声的水塔,
会让我们感觉流水的声音在提高一点吗?”
或者在深秋时节,当傍晚的片刻时间在古希腊的某个城堡上如花绽放,
我们怎么想象,斯慕耳纳是荷马的出生地?
荷马冲下了历史的冰冷台阶,
坐在人群中讲述着失传的故事,说出了长出翅膀的话语。
而我们在打瞌睡,
在睡梦中隐约看见一位迈俄尼亚或卡里亚妇女,
用鲜红的颜料涂漆象牙,在制作驭马的颊片,
尽管许多驭手为之唾涎欲滴,
它却静静地躺在屋里,像荷马强健的大腿、小腿和线条分明的踝骨。
我们还听见裂地之神在说:“破败的农场和废弃的花园,
像树叶一样,一时间风华丰茂,
如绿火生机,催产着大地的果实,然而好景不长,
它们却枯竭衰老,体毁魂亡。”
此时,在月亮和月亮光环照耀的夜晚,树木伸向空中在搭起骨架,
披着一袭银装冲进大海,
一片莽林落在星光的沼泽上,从天空的穹顶上撤走。
我们凝望着月亮注视下城堡,
城堡没有什么暗示,我们在时间中转身离开,
决绝地离开,抢在世间万物醒来之前,
带走我们睡眠中的一片蓝光,
因此我们放弃记忆中的树木,云彩和仅存的几只飞鸟,
我们决定我们不应该苦了自己,
过去并不比现在,因此不存在永远的仇敌,
因为人世的信仰已经破烂不堪。
另一个时间和空间开始冒烟,我们说起一个不祥的预言,
时间不再有细碎的浪花,
而藏在草丛中说:“你们不要相信神灵,心跳才是你们的。”
我们开始仰望一个正午,让记忆掠过一片篱笆,
然后,躲在理智的阴影中带着一股硝烟味,
把自己点亮,点亮另外一场战争,燃烧一个下午。
我们看见德国的天空卷起白色泡沫,
那不是啄木鸟、积雨云和松果,而是松节油浇在战火上,
在噼啪作响,让人世间像一只红橙色的火柴盒。
欧洲人的灵魂将被暮色撕得粉碎,
掠过一片墓地,掠过一方碑文,笼罩在扑面而来的纷乱中,
普鲁士和拿破仑三世躺在各自国家里,
翻阅着战争的时间表,翻阅的速度比点燃欧洲的火药桶还快,
从巴尔干半岛匆匆掠过。
像地中海的蓝,也像帝国群星的窃窃私语,
在以各自的哮喘撕开纱布,
暴露出一个暗杀的夜晚,连接着一场颤栗。
那不是任何人的耳语,不是,肯定不是,
是三千万人的灵魂飞出一种契约,
在把帝国迅速气化,从另一种思想的平面上展开,
宛如欧洲的一声叹息,
像地中海的海岬突入夜色,被月光从三面点亮。
点亮了俄罗斯的十月,
十月带着中国的影子入梦,让炽热的情欲在夜晚的深处生长,
生长出神奇的声音,
让我们的身体生长出唱歌的力量。
而歌唱是虚假的,我们在谁的帽子下唱歌?
帽子下,其实还有三顶帽子。
三顶帽子就是一顶帽子,当帽沿和我们的眉毛相遇,
帽沿却在黑暗中扭曲,
远处的音乐像一根黑丝带或两只雨燕在风中扑飞。
在哪一顶帽子下面藏着一线希望?
三顶帽子下面长出空心的恐惧,
第三世界躲在哪里?
三个梦想空出六个,变成三顶帽子的三个半面,
六个头,六个半顶帽子,盘旋在黄昏,
我们摘下,仅仅是自己的一半。
列宁说:“必须有勇气正视无情的真理。”
我们说:“赢得时间就是赢得一切。”
如今,十月革命破败得不成样子,
十月已经变成了十字架,丢开了主义的死党,
布尔什维克主义像江湖的幼儿园,
列宁在江湖的幼儿园里打碎了谁的花瓶?
克伦斯基说:“我真够丢人的。
破碎的时间在白白的浪费掉。”
列宁站在同志的队伍里叫喊:“闪光的东西不一定都是金子。”
三封书信包藏着一场政变,
黑色的乌鸦落在贫民的屋檐上唱歌:
“如果一只燕子在冒充春天,
那么苏联就是穷人的眼泪,
《布列斯特和约》的阴影,压住了一亩又一亩的冬小麦。”
这片土地已经分崩离析,已经一文不值,
被遗弃的历史,吞下了太多的苦果,
苦涩的气味把历史的封面熏得蜡黄,在西西伯利亚的树林里像斑鸠一样尖叫,
仿佛是一个养蜜蜂的人,在蜜蜂的冬眠里呼喊,
令人虚幻,令人胆寒。
在苏联的空气中飘荡着淡淡的三聚氰胺味,
像沙皇俄国留下的最后气味,
弥漫在傲慢的斯大林格勒,冷漠地尾随在一辆汽车后边,
像命运的安排,让苏联悲惨的死掉。
有人说:“杀死或迫害一半俄罗斯人声称是为了另一半。”
斯大林在搬运苏联的行李,
在彼得格勒的空气中,弥漫着秋日黄昏的昏黄,
果洛霍夫街投下了多少无辜的人影?
别尔嘉耶夫说:“无论是无产阶级的意识形态还是资产阶级的意识形态,
都是狭隘、有局限且自私自利的。
我不赞成苏维埃政权对高校的政策,
因为它破坏了学术和教学的自由,也限制了以前的哲学自由”。
“哲学船事件”丢掉了温情的人道主义,
哈肯船长号载着命运未卜的人,
让灰蒙蒙的天空、大海、灯塔,
甚至是灰色的海鸥,都带着绝望的苦涩 ……
黑暗的“大清洗”清洗着黑暗,正义的死亡或流亡,
硬塞进他们的喉咙,他们是最可怕的敌人,
尼古拉•布哈林、阿列克塞•李克夫、克里斯蒂安•见赖可夫斯基,
仿佛被死亡诱惑而死,
而独裁或专制不是涂抹在生活上的胭脂,
人格遭到扭曲,告密和诬告盛行,
古拉格岛上的鸟在弹琴,在说:“共产主义是一本黑皮书。”
索尔仁尼琴在书写着《古拉格岛》,
记忆犹新,斯大林的死卡在苏联的喉咙里,
苏联人的祖国中毒了,在向中国一瞥,
中国的天空横卧着一枚死月亮,
有人在高声叫喊:“千万别让道德分子掌握了权力。”
我们正在走进一个轮回的世界,
世界有七千万亡魂,像七千万个巨大的苍蝇,
盘旋在一个怪异的世界,
谁知道,吸进我们鼻孔和嘴巴里的尘埃是谁的尸灰?
七千万人的灵魂没有教堂,也无人下跪和忏悔,
谁来诊治灵魂的骨折,枪伤和坏血病?
二战的战场是多么血腥和荒凉,
古怪的气味,惊异的眼神,一转身我们便会撞见。
君特•格拉斯的铁皮鼓像催命鬼一样在敲,
鼓点声没有知觉,只有一股凉风在吹,
吹走了他们的肉身,
而我们会变成什么?是他们的鬼魂吗?
我们已经变成了一群背信弃义的人。
A2. 掘地三尺
掘地三尺,必定有神灵
必定有清澈的水,和翻江倒海的呐喊
一锄头,两锄头,更多的锄头凿在
细碎的光阴中,我满身泥土
掘地三尺,我找出那柄丢失的宝剑
它躲在地下,喝黄泉水,吸日月精华
化作成一条条蚯蚓
走南闯北,用蠕动扫除一切屏障
掘地三尺,我掘出一身的胆气
奔涌而出的水,洗刷着我身上的泥土
又让另一些泥土跳到我身上
周而复始,我拥有了泥土一样的芳香
同时,也拥有了它的软弱
躺在地上,无语对上苍
掘地三尺,我已疲惫不堪,两腿打颤
但是,我无法停止掘地
它还有更深处的荒凉等我去掘
它还有更深处的黑夜等我去点亮
我抡起锄头,重重地掘了下去
挥出一道弧线,大地顿时亮了起来
A7. 弃婴
我们学校背后有一座山
不太高
上面长着石头小树
和小草
没事的时候
郑兴宏就率着我们
去爬着玩
草棵里面偶尔
会蹿出一两只山雀
偶尔会蹿出只
老鼠
我们见得最多的
并不全是这些
我们还经常见到一种
猫也不像狗也不像
紫青烂绽的
肉乎乎的
像人的东西
张立新的爹妈都是医生
他说是婴儿
也叫弃婴
郑兴宏约着我和赵贵荣逃课的那次
我们又见着一个
这回他没有用脚去踢
他把它拎进教室
吓唬女生
A9《对庆安,我只有敲打头盖骨》
从酒店门缝滑进来的消息
夹带一串弯曲的阿拉伯数字
像初潮少女不小心弄脏的底裤
我敲打酸痛的头盖骨
在遥远的大西南
不得不承认; 痛是一种幸福
我想制造一个词; 一个虚构的词
它比子弹公正
比新闻联播快
白天捆绑遍地的麻木
晚上缝补无边的谎言
(可怜我制造不出这么一个词)
捂上耳朵我听见柏林墙深处
枪声的回响
闭上眼睛我看见审判台上空无一人
而四周座无虚席
我敲打头盖骨;这是最好的时代;
山河值得人们一次次拯救
我敲打头盖骨; 这是最坏的时代
全天下竟然都在纺织遮羞布
A15. 诗匪
碉楼里放浪形骸 肉大块酒大碗
为砸开诗小小的芳心
我准备了一长城的砖
A16.《减法》
一直在放大我的故乡
具体到渺小的地名:圭研
在我的诗歌中、在我的简历中
无限放大。好像这两个字
稍微大写一点,就可以撑破
挂满稻子的秋天
庞大得只剩下寂寥
越是这样,越力不从心
仿佛在做减法,整座乡村
在苍穹之下,声音渐小
野百合茂盛,故乡一退再退
在我视线之外
狗叫声,消失于某个深夜
老人一个接一个,老去
曾经热闹的故乡,正在上演
空城计,主角是一茬茬长起来的小孩
总有一天,他们总会逃着离开
A18《冷风下那些熟睡的青铜》
解开第二颗盘钮时
看见了她长在脖颈上的黑痣
隔着一道春风的距离
这么想——
八月开始
一直出现幻听
战马的呼啸
潮水一样的呐喊,叮当作响的兵器声
这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白皙的肌肤
衬着紫红的酒色,和一片被他征服的土地
越埋越深
像夜
偷偷摩擦手掌
A22《乡下亲戚》
他来的时候他说他是问公安局
才找到我们楼下的
他说的公安局
是指我们大楼院子的保安
他在我们楼下走来走去
不时又抬头看着我们居住的十楼
他不知道要从哪里才能进屋
我领着他走进电梯 他问我
姑父 你们屋子就这么大吗
你们在哪里煮饭在哪里睡觉
又在哪里上厕所呀
他才10岁 父母远在广东打工
他爷爷生病在家 要他一个人
乘车从乡下进城来找找我们
我把他交给妻子
他喊了一声姑姑就不再喊了
望着光滑地板上漂亮的沙发
他也不坐
妻子端来糖果 打开电视
他也直直地站着
他说 爷爷说进城后不要
坐人家凳子 怕给人家弄脏
也不要和认不得的人说话
有事找公安局
妻子一把抱起他
一面给他剥糖果一面用手绢
悄悄地拭去自己的眼泪
我看着他极不自然的表情
半天也说不出话来
A28. 劈柴
去劈
长满眼睛的树
去劈
满身伤疤的树
劈那个按照自己的形象
创造它们的主
树的主
去劈
主身上的眼睛
去劈
主的伤疤
它们立在自己的墩上
等待着起泡的手
抡斧头
干净利落
A29. 这些年
这些年,你总是在夜里醒来,
到厨房喝水,
看见沉默磨砺着刀子。
穿过客厅走到阳台,
对着天空抽烟,
为大地献上几颗星星,
为黑暗增添几缕烟。
你想,这些年,
生活暗藏的火种
就像婴儿一样好动
召唤着灰烬的老年。
然后你穿过客厅回到卧室,
梦遇见你,而牙齿遇见舌头。
A30. 香山入门
此行你将在参天的银杉下
第一次结识飞燕草:一抹明媚,
大海的湛蓝已微观在
它的笑靥中。这难道不是
世界上最难的问题:我要做什么
那些飞走的燕子才会再飞回来?
而另一个我,为了从大小两方面配合你,
也将在含苞的鞑靼忍冬附近
第一次认出紫色的五瓣丁香。
天命多么微妙。所到之处,
五月如码头,即使是在半山腰,
那些无形的渠道也会通过汗流
收集我们,并将你我的生命之液,
沿变形记,重新浇灌到
宇宙的疏忽中,唯有这些花
依然是一种必要的记忆。
A31. 悲伤
整个早晨,一个老妇
在楼下。一直喊某个人的名字
我害怕这种声音,好象
一个人已经睡去,再也不会醒来
或者
根本不住在这里
深深地吸口气
在一张废纸上,我记下
这清晨的、措手不及的悲伤
A41《兰溪送马叙去乐清》
“从一个晴朗的地方到一个下雨的地方,
实际上只需要一次短暂的睡眠。”
兰在雾里,芭蕉在雨中
兄弟,上午十点一刻的这场雨
再次令人失望,脚下的流水
也不会再次让我们回到里秧田
回到我们失去的彼岸,钱塘江的源头
你低头坐进车子的身影
让我想起了古代友人江边送别
无言探向水面的沉默
水到兰溪,三江汇流,悄然合一
有如人的中年,低缓,宽阔,内心宁静,
月夜漫步,中流击水,西门的桃花正好
今天第一班的汽车,或者最早的轮渡
也赶不上昨晚江边灯火中的盛宴
风很轻,一滴水不能和一条鱼
在同一个地方再次相遇
江的对岸,有人在流水中弹奏起古琴
小城故事,一次又一次重复那相同的别离
孤独的水流过一条兰溪,你又为何行色匆忙
于是寂寞滚滚流淌……
兄弟,兰溪,钱塘江的中游水系
各种各样的人行走在地上,没有人叫得出名字
命运如水,谁能准确预测自己未来的流向
这是一条别人的江,有人在上游点灯
以心为界,明天是谷雨,我也将启程
回到包山底。只是,我不知道今夜的江水
会在何时把我的深思喊醒
A44《中药铺》
想起草木灰,
想起秋天的涂炭,
想起一切枯竭的,却未了的无限事。
皆玄妙。皆有
更小更经验的称量。
在日复衰老,荒唐丛生的身体江河里,
扯一面万山看遍的小旗。
A63. 自由钟
那是一股最像风的钟声
它扑向最广阔的原野,越过教堂和农人
越过喘息的血迹斑斑的城镇
那些城镇的绷带还没有拆除
它甚至越过了崭新的国界
国界新鲜得如同婴儿的脐带
它同时扑向大西洋和太平洋,它的强大的翅膀
一路煽动铜钟上的铭文:
“以各方土地之名,宣告自由!”
它正是以北美土地的名义,宣告
印第安历史的中止和英国殖民史的终止
沿途的人们,你们痛哭吧
在费城独立宫的顶端,一口颤抖的发疯般的
铜钟,正在宣告时间的开始
我的耳膜嗡嗡作响
1776年的回声,仍旧有如此的疯狂
在这个国度说到风,说到声音,说到时间
说到要用铜和血来捍卫的东西
那就是说到自由
拉动钟绳吧
这个字眼的疯狂,足以
震耳欲聋
B2. 纸
有些话,只能无声写在纸上,纸离我们很近。
油墨的香常常叫一个目不识丁的人陶醉。
纸迎我们来,留在纸上的小小足迹,就是最好的出生证明。
纸送我们归,那张病危通知单,就是死神发给我们的请柬。
履历表上,那些抹不掉的文字,伴随我们今生,甚至来世,
最浅的墨,竟然有着最深的记忆。
纸里包不住火,却可以长明一盏灯,
高高挂在家的门前,再远的游子也能看见。
纸船喜欢童年的毛毛雨,纸飞机拥抱少年的蓝天,
纸戒指感受青春的脉搏,纸风筝笑纳老年的剪剪风。
名片,一张薄薄薄薄的纸,众多的头衔,压在一个名字上,
力透纸背。太多的目光,围剿一个人,左冲右突。
邮票已经变成收藏品,被某些人当成摇钱树,精心培养,
他们听不到,信封和信纸的哭泣。
钞票已经变成图腾,受现代人顶礼膜拜。
谁还能倾听风声雨声读书声,谁还能关心家事国事天下事?
纸被欲火焚烧,纸被泪水浸湿。
留在纸上的铅笔字,孩子的错误,橡皮擦;
留在纸上的钢笔字,大人的错误,刀片刮。
时间这张纸,越擦越皱,越刮越薄。
如今还有什么能比纸更纯粹,更干净,让人没有邪思杂念。
诗人每天面对相似不相同的一张白纸,仿佛面对镜子里的自己。
有些纸,只能撕碎在风里,纸离我们很远。
B4. 入殓师
他的悲悯,已经平静得
如同平躺的逝者,目光
先把周围的亲人抚摸一遍
像告慰刚走不远的灵魂
空气弥漫的香火,压低了
厅内的啜泣,他的任务就是
让那张年轻苍白的脸。一点点
焕发为生前的样子,将
维系一生陡峭的苦难,从生活中
全部抽离
他似乎热爱上无气息的事物
反倒,恐惧世间所有的活物
他的话语少得让人惊异
轻得,纸灰都能听见自己燃烧
断裂的声音
B7. 《两个人的共和制》
达成共识。用矛和盾,建一个
两个人的国家
国旗用你的名,国歌用我的姓
唯一流通货币:爱
宪法规定:互为臣民,互为私有财产
守一座城,铸一部诗
互谅,互敬,互让
原则上,实行共和制,攻防无效时
偶尔,君主制
B11. 和草在一起
一棵无人辩识的草终于高过你的膝盖
再高一点的地方 只有蚊子
它们幸福地飞翔
吃牛血 喝露水 看夜慢慢长大
和草在一起 你开始潦草起来
不关心政治 不赞美风花雪月
在缺少人气的夜里
听虫子叫着最亲切的朋友
和草为伴 这一切都和人无关
你随着风一次次放低腰身
和草为伴 你终于感到再也不会无地自容
B13. 冷兵器
剔骨刀,长四寸厚半厘,桃木雕花柄
刀尖里隐藏一滴血
小乙磨着,边听母亲唠叨:
今天上午工商、税务联合检查
要有礼貌、要说好话
准备的两付本地猪肚和下水
要洗净、要悄悄送上。
小乙不吭声。从左到右依次是:
开膛刀、刮皮刀、切肉刀、破骨刀
是车祸的父亲,留下的全部遗产
两扇大白猪,四点半刚从屠宰场拉回
途经衡山路、黄河路、泰山南路
穿越半个城市,就是大半个中国
辍学两年,他已经学会把清晨磨亮
在剔出心脏的时候,忍住隐隐的疼
油腻腻的案板,偶见清醒的纹路
他学会收摊后用苦肠下酒,对着市集
虚晃一刀,空荡荡喝道:
“你却怕他本管太尉,洒家怕他甚……”
B17. 退位
水淹来路。漫过了随风的芦苇
也拍打着人间河堤。急流中,河心的巨石一退再退
……仿佛要退回到民间
一个圣人的传说里
两岸的叶子,看不出时代和背景
一夜之间,说黄就黄了
远处墓地的灯火若隐若现,仿佛三三两两的灵魂
密谋着重返人间
暮色中的山寺,退到碧落深处。而廊檐并不虚空
一只猫,已结善缘
宁静而慈悲的眼神,收容着
流浪的夜色
现在,空荡荡的石阶就坐在我的心里
我坐在岁月盛大的烟岚里
我想把寺里的那口晨钟,安放在我
将要塌陷的心里
B20. 屋子朝南
他的屋子朝着南方,窗户总是开着
天晴的时候,阳光簌簌地落入房间
他习惯坐在院子里看书
页面泛着黄,走近能嗅到朽木的气息
院子里时常能看到他养的猫,或许是担心丢掉
所以他特意在猫的脖子上系了绳子
平静的日子,易被遗忘
年老之后,回忆总是显得吃力
他说,这辈子最怕见的是雪
一夜尽白,像及了人仓促的一生
B22. 东西南北
相信东风的人,去了北方
相信西风的人,去了南方
从此别过
无论如何
北方有个大笼子
人在里边,野兽在外边
南方有个小笼子
野兽在里边,人在外边
B23. 一只乌鸦还在赶路
风打翻了上帝的墨盒,内心黑暗
一道闪电,快速焊接天空
的伤口,一只乌鸦射出
把天空戳了个窟窿
脱去身上最后的叶子,秋天
准备走上绝路。一只蝉唱完诵诗
钻进自己挖掘的墓穴。秋风伸出的手
来掏我身上的火种,一只蚂蚁站在
十字路口,它有一秒钟定力
我身上的毛发被风抓起
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内心
的风暴,早已被宿命淹死
一棵无根稻草,被一只乌鸦
乘着夜色叼走
我向左倾斜的头颅,卡在
黑暗里。这个秋天在微微颤抖
B24. 一棵树在冬天
一棵树不停地删除自己,就像
一个人不停地消瘦
最后,只活在剩下的一小部分命里
在冬天,活着就足够美好
一副枯萎的身体,不需要再和别人争夺阳光
小剂量的活力就能维持一冬
如果,想生动一点
就从大片陈腐中探出头,望一望原野——
那儿有许多细节可以被描绘
倘若还有一池清水,用它来照见颓废或衰败
从中发现一丁点生机
可虚拟姹紫嫣红
在脸上安置春天,身上长出虚假的叶子
也可学一滴水,冬夜里固执地醒着
所有自以为是的物种都觉得冬天是减法
比如我,一直在不停地减
直到形销骨立,身上再也没有
一片新鲜的叶子
所有自作聪明的物种都会假设海市蜃楼
总是喜欢用一种
比青花瓷还脆弱的精神取胜自己
B25巴黎的耻骨
这法国,死亡都带着贵族气息。bali,今夜,
我用汉语拼音写你
B是剧院,A是埃菲尔铁塔,L是香榭丽大道,i是
你的耻骨,是你悬垂的天空
今夜,它如我病床上的输液瓶。倒挂。通过静脉注射,
扩张塞纳河畔的血光
bali,这个读音,再加个o,就是冲突之后的废墟,是
佛像凿毁成耻骨的过程
可兰经。一百种教义在今夜只是一把枪的现身。
它扫射B,倾斜A,冲击L,狂杀你
bali,这文明的耻骨。天空之城,一滴涌入静脉
是什么在曲张?那些拿枪的,与那些开门的人
贵族如何定义竞争?当信仰被屠杀,耻骨联合打开,娩出的
是不带o的bali?
我的病床上,滑铁轮移动
仿佛耳鼓里,又有战机轰鸣
B27. 北京现场:皇霾
皇城根的霾
也大大
正能量的天安门
负能量的大裤衩
都隐身了
皇霾深深深几许
紫禁城的底色
是灰的
大隐隐于市政府
不见市长大人提头来见
朝阳区群众与广场舞大妈是一伙人
他们说自己也是受害者
拯救雾霾的
唯有民间段子手
探马来报
西北风已到张家口
子夜,中国梦情绪很稳定
低压120 高压150
C10 吃掉人类
吃雨和雪的人说
不如吃掉全部乌云
吃羽毛和飞翔的人说
不如吃掉整个天空
吃稼禾和果木的人说
不如吃掉整个大地
吃苦难和冤孽的人说
不如吃掉整个人类
然后
“把夏天和秋天的血痕从嘴唇上抹掉”
C14 辨 认
我必须小心翼翼,尾随
一股回家的风,辨认故乡
我必须跟在一群移动的蛇皮袋的
屁股后,辨认亲人
我从脚蹬三轮车夫的
背影,辨认出乡村、和淳朴
也不知在什么时候
我把我的故乡给弄丢了
这些年,我一直在寻找
烟囱,鸟巢,和落叶飘落的方向
我一直把碗里最后的一粒米吃干净
我想到斗笠下弓腰的老父亲
和禾苗唠嗑的黄昏
我摸摸胸口,跳动着的
是一颗心的欲念
穿过我的浮生和肺底的咳嗽
我知道,一粒盐的咸味
和汗水里的没有两样
路过集市口,我从一位购买者的口里
嗅出了艰辛,也从一位菜农手里
辨认出了
我,和一棵白菜两棵大葱的
血缘关系
C21 《冬天不是雪》
冬天不是雪
不是更远处抱着雪的灰云彩
冬天在石头上,在四百里开外
从这里到那里
整整四百里,几万块石头
每块石头上坐着一个冬天
每块石头上坐着一个比冬天更冷的老头
几万个用作业本卷烟的老头
风一吹,老头就咳嗽
风一吹,老头就缩缩脖子
这就是冬天
冬天不是煤球炉子
C22 画母亲
母亲很乖
坐在那儿,一动不动
让我描
其实,她很想走动
去菜地摘辣椒
给一家人做晚餐
她的音容笑貌早已铭刻在心
闭上眼睛
一张接一张
像播放默片
只需要把手伸进脑海
就可以抽出来
可是,在纸上画母亲
画坏了很多张纸
离得这么近
心挨着心
却无法让母亲看清
我心中的她
我欠母亲一张素描
C23 《这只羊,真像我兄弟》
我是不是疯了。看见一只羊
在冬日的冷风里叫唤,张望。身旁
枯草寥寥,地硬如钢
我的心一下子软了,与它相视
神情有些慌张。就像遇到
失散多年的兄弟
热乎乎的潮气,溢满眼眶
这只羊,真像我的兄弟。虽然我
此生从没有过亲兄弟,但它
温顺善良的举止,和我亲近的感觉
弥漫,这阴暗的天空
C24 <我见到的人民>
我见到的人民
其实是些 借着路灯才看到的
一大早就低头 一旦把天扫亮
就消失的女人
我见到的人民
是些背着桶装水 腾出另一只手
摁错门铃 却又不断对电控门道歉
喘着粗气的男人
我见到的人民
是些躲在老城根下 踏着缝纫机
咬着线头 缝补别人生活漏洞的
粗俗的女人
我还见到一些
这算不算超龄人民 在孤寂山野
扶着锄 想伸伸脖子 却差点被
野草掩没的驼背老人
那个 对背着手的
不断递烟赔笑 差点弯腰下跪的
他们一定没想过 自己也是人民
或与人民 有啥关联
C29《母亲和她的稻草人》
许多人影涌出村口后,拐个弯,就不见了。
留下杂乱的脚印,很旧,很深,贮满清明的雨水。
母亲纳着鞋底,把日子纳得很结实。
针尖划一下,头发就白一根。
一颗老树,让母亲靠歪了。
那个稻草人,是母亲亲手捆扎的,极像我的模样,陪母亲留守村庄。
二十四节气,依次从田间走过。
母亲和她的稻草人,能听清种子的呼吸和庄稼拔节的声音。
从不外出的稻草人,站在母亲的视线内,比我勤快孝顺。
一手牵来风雨,一手引来阳光,伺候着母亲和她的田野。
秋的颜色浓了,风的分量重了。
稻草人的手一指,戳痛我的乡愁。
C50 夜是否亮了
一夜碎银,所有的买卖都是空山鸟语
砍柴的,放牧的,都在圆月下盘坐
打算是遥远的,炉火是现实的
现在必须准备足够的干柴和夜的火星
我们都是迷途的人,一杯又一杯地饮尽孤独
不断回忆,不断焚烧。
你说,天亮了,我们就赶路
把过往当成故乡。那些伤口,有露水擦拭的痕迹
夜,是否亮了。这恰如一颗启明星的寓言
七斗高悬,散落春天的足印
打开亦如守候,霜雪提前画着晚妆
在镜中,时间一瓣一瓣说着分离
C54 《一只鸟或一匹马,比第二根手指来得直接》
一只鸟或一匹马,于我的含义是飞与跑的区别
或没差别。或在罡风逼近的夜晚更晚逼近我
降临梦魇的停机坪。梦的清澈度取决于谁进去
梦的第六层。第七层的门扉紧闭
不对任何人开放。除了一只鸟或一匹马
停不住的爱人,会被封锁在风柜里
投向天空的角度是锋芒毕露的
一只鸟,或一匹马,比第二根手指来得直接
指向我的或者你的位置,或者空位
人,成了例外——标本或干枯的木乃伊
形容得有点直接,来不得半点虚情假意
我所指的第二根手指,毁于一场事故
坠入尘埃。我仰望苍天的角度,在于
视线的遮挡物是否饱和
奔向天堂的路过于狭隘,只适合
一只鸟或一匹马独自飞行
C79 麻雀
它们灰头灰脑,谨小慎微
喜欢假扮乐天派
成群结队,叽叽喳喳
寄居于世,它们习惯了
潦草的生活,借几片叶子抵挡风雨
安身立命,生儿育女
一天天,它们四处穿梭
在菜园、荒坡、野地,寻觅虫子和草实
围着自己的家,飞去又飞回
天空底部,鹰的翅膀下
它们是没有远大理想的一群
总是把小小村庄,当成伟大的祖国
C88 大剧院
是的,今夜我将粉墨登场 胭脂点面 红唇柳眉
我从森林深处走来
女巫的歌声 水晶鞋藏在我的魔杖里
那可怜的小女孩
正忍着剧烈的痛让脚停止生长
她有一颗并非骄傲的心
只有我知道她用了怎样的心机
让脚穿上那双水晶鞋 疼痛难忍 却换来了爱情
她能否忍受终身 这是个谜
青丝如柳 缭绕着金钗玉簪 诱惑成性
暗淡的布幕 华服芳香 从第一声琴弦里抽出
我便知今夜有人在相思
花影月动 小生夜出 水袖不会袖手旁观
那骗人的小碎步 终究要穿过深宅庭院 墙头马上
佳人歌舞 完成一次剧情的安排
倘若你来娶我
没有花轿万万不行 没有万亩良田万万不行 没有牛羊千万万万不行
亲爱的 你有吗
这世上只有你的手指不是手指
是银针 是火烛 是寒冰
琵琶胆怯地 试探性地 踏碎我的山河 我的宫殿
探寻伤口或花园 世界只剩下呼吸
今夜 跳完这支舞曲 我即削发为尼
我只能说我看着二百多年前你的音乐
我是幸运的 所有的音阶都完好无损 这分明是为我而留下的
它们是如此地自由如此地真情 诉说我前世的荒凉和热情
而我终日把身体渗泡《安魂曲》里
让那些音阶在我的体内长出童贞般的笑声
我虚幻的时光一次次被你砍伐
蓝色的河岸 仙女们再次旋转而出
欺骗或谎言也随之而来 花腔女高音 在舞台长成云杉
高天流云下 白丝绸裙下藏着利箭
只待长笛声响起 她们便可万箭齐发
射向众臣身下的宝座
蓝莲花盛开的时候
你的咏叹调也将出场
盛装在宫廷政变之后 妖娆的妆容背后是死亡的魅惑
裙角上沾满夜的鲜血 逃离曾经的爱情
明知这只是一场短暂的欢娱
大幕已开 琴弦已响
把你前生的苦痛张开 如同翅膀一样飞翔
身下河水波澜 高山连绵
管乐 弦乐 打击乐 站成森林
音符盛开 长笛作为陪衬悄悄发出一声爱的叹息
G大调上的抒情在一点点抽离
剧情走向欢快或悲伤 我明知你的怀抱是万丈深渊
我依然投入 再次把爱的伤口撕开
亲爱的 今夜我们终将分离
众臣对我的不满是因为我有一颗丑陋的灵魂
我用华美的男中音 诱惑众臣的夫人们
我知道他们中间每天都在上演——
阴谋和爱情 欺骗和忠诚
中世纪的骑士 擅长抒情和浪漫
阳光升起时我出现在热闹的集市
我骑战马 持长矛 黄金的头盔
而我的下场只有一条 人仰马翻
笑声落地化为金币
就让我放荡成中世纪的贵妇
就让那华服珠宝再给我一次盛大的欢歌
就让我的虚荣心在舞台上长成一枝罂粟
美丽难挡 毒液四溢 只有这样才能等到王子的光临
他会伸出苍白而绅士的手 拯救我 于深渊之中
我华美的花腔女高音 骗过多少善良的泪水
今夜 我将继续高歌 伪装真相 把生命的清泉留给明天
从不乞求谁的原谅 也从不忏悔我的过错
真诚的扮演者历来都如此 歌声的背面一定是黑暗
你的内心有魔棒 你的过往是残局一盘
那不是苦难 那是你如月光般的碎片
处心积虑的表演 把心撕成枯死之叶 遍地流淌
山河处处歌舞一片
C89 和一个好词相依为命
我本想和一个好词相依为命
但一上火车就不幸跟丢了
关山万里,前途莫测
我必须找到那个好词
父亲太远,母亲太远
在我手中融化过的雪花太远
速度太近,生活太近
不堪入目的词类活用太近
我只有设想和你坐在一起
你唯一懂得我的修辞手法
先锁定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
男人像一个虚词,女人也像一个虚词
再锁定一座悬崖和一条河流
石头像一个实词,涛声也像一个实词
如果那个好词还在,请你
高举去年的笑容,在虚实之间接我
C97 《工地、城市: 铁与铁的碰撞》
1
这座塔吊,你一天上下四回(比太阳多两回)
这“铁爬梯”,没有温暖过,越来越陡峭冰冷的山
你在上面,是要找个高度说服自己,或晾晒一个灵魂
吊臂旋转。你无法“掌控江山”
此时,你反而更像钟表里的一个指针
嘀嗒,嘀嗒… 一贯微细的脉搏
每次作业后:你都紧咬着牙,把吊臂倒转一圈
2
你的几次行走,都是在铁与铁之间
城市,只是一个“代名词”
钢筋、地基,是心里初生的春笋、苞米
某个低面,你把你又塞在了安全帽下
有时。你扯掉袖子,使劲轮起大锤,和工友喊号子
汗尽淋漓,你才会确定:
这动静,的确淹没了内心,那些嘈杂、隐晦
那些------铁的碰撞
3
锯一块木头时,你想起了屋后的老槐
或,常依在槐树旁的影子
就像那些漂流,像一棵树
分解了泥土、根须和叶子,又被锯齿分解
脚手架上,你小心地锯开、入钉,甚至能感觉它的疼
你怕这个方式会触及你柔软的部位
你怕听到它最后一次破裂时,沙哑的叫
它,多像那些人呀
(那些病入盲膏的人)
4
一条铁轨,是一根火柴
你小心地在上面滑行
小心簇拥,摩擦出的一点点光亮
鸣笛。渐渐变得孱弱,可你却不能停下
有多少只箱子?想塞入那些窗口
塞进,你久已裂缝的关节
可-------总是塞着塞着,就掉了下来
5
还是那道光
永远比故乡,虚弱的光
你追逐着它。似在八千里路上:追着云月
又似乎,到处布下暗色空茫
没有量衡的天平。只有你埋头捏着的闷吼
仿佛,每吼一声,就会有一小撮土地
-------站出来,给你让位
6
角落里,僻静而柔弱的风,是你大部分时的状态
也像一只猫,努力醒着的眼睛,在入夜之前
那些车流、建筑,折射你的小
虽然,你的视线可放得很远,远过烟雾
我,听见你体内急促地敲击声
“那儿”------有很多张饥饿的嘴巴
C105 海边
手提竹篮的拾贝女人
这样远远望着
不如近距离坐下。找一块石头
想象一下。你也在
我们光着脚裸
头碰着头
海浪扑面而来,汹涌湍急
我们像两只贝壳
被遗弃在沙滩上
长出绿绒绒的毛
等待岁月清空所有的泥沙和尘垢
D9 打不过鲁迅
你必须读《伤逝》
看鲁迅如何发牌,民国的扑克盒子
有粉香,阿Q为什么是黑桃的
不是红桃,因为鲁讯不能驱鬼
整个黑桃系都是恶鬼
同花顺上有润土、红眼阿义、王胡和小D
你读《伤逝》就知道
我们打不过鲁迅的黑桃Q
他让阿Q临死画的那个圈
是咒语和一个圈套
阿Q和革命党都死了,涓生与子君
也分手了,民国什么都没有,你如果有遗风
最多是赵七爷
现在街上这模样的人
海了去了
D12 60厘米
偶然看到那个名字,觉得很亲切
我们曾挨得那么近
像在冬天谷场上互相鼓舞的鸟儿,后来各自远去
难得遇见
中年生活
一天比一天打磨的更像一块伪玉
相形之下,那些来自和田与青海的角料
倒是越来越通人性
我曾梦见,从井底向上攀爬
却被卡在通往地面的最后60cm处,不能动弹
诱因不详
透过头顶那颗0
天空更像一句精湛的,永远不能兑现的预言
于是很怀念
那些被边框裁剪掉的,粗鄙的部分
D18 《认亲》
小薄荷 马兰头
这是车前草那是婆婆丁
姐姐拉开春天的门
蓝花袄 腮上敷着桃花红
轻轻喊醒这些隐姓埋名的野姑娘
帮我认门亲
朝啜清露暮饮炊烟
眨眼功夫绿生生坐满田埂
赶快扯紧风 追上长着翅膀的鸟鸣
把我的乳名洒在老家的天空
有一天姐姐和故乡一起老了
我也要有名有姓的被她们喊出来
证明自己也有根
D33 名字
我曾经以为,好的名字
能带来好的运气,诗意般的人生
我的奶奶就犯下这样的错误
她给我的父亲兄弟四人
分别取名荣、华、富、贵
而他们在的一生,正好与名字相反
他们经历过战争和饥饿
风雨中,守着一方贫瘠的土地
把人间的苦难一一尝遍
命比一片雪花还轻啊
他们习惯于忍受
一层一层地磨损,最后消失
想起他们,我甚至想到了沧海桑田
不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
现在,我对名字失去了兴趣
他叫什么,我不再计较
就像河水顺流而下
我不感激,也不抱怨
D37 一个人去南洞庭看鸟
他们一大群人去砍甘蔗
我一个人去看鸟
我们走在同一条道上
砍甘蔗的人南腔北调
来自湖北江西
湖北佬戴着乌黑的草帽
帽檐压得很低很低
江西老表只揣一柄镰刀
就来洞庭湖讨生活
割稻摘棉花,栽树种桑麻,钟相杨幺起义时就已如此
黄昏时他们纷纷钻出甘蔗地
顺着大路往回赶
平原里,矮小的身影越走越矮
一群乌鸦似的大鸟,从他们的头顶向我飞扑过来
D41《倾斜》
虚拟也是呈现。神的挂饰——
金框,飞鸟
咬紧天空
大海的唱词,在半空摇摇欲坠
就像某一刻,钟声倒伏
墙壁,嵌入时空;光,接近腐烂
眼中的尘寰与阴影,如同世界
在寂静与浪潮的和声中,暗自塌陷
惊叫拔掉钉子,这隐于
时空的喉结,恍若幕后的决策者
把控山河。而孤岛一样的肉身
却不足以平复自身的溢满
汹涌,成为颠覆的前奏
一艘纸船,受令于另一种渴望
当牧师翻开经卷,唱腔里
露出一粒洁白的牙齿
D51职业病
每晚睡下,我都要去一趟
犯罪现场
揣摩罪犯的高明
与愚蠢,找出其中的薄弱环节。
这是职业病。
就像你在官场混久了
十只手指
轻易安静不下来。
--我把罪案排列比较,取长补短
不知不觉,便在月黑之夜
飞檐走壁杀过去
而我最解恨的,莫过于
在你背后捅一刀
然后消失得无踪无迹。
D73 《那光一点一点咬我》
山谷里古树参天
树下喝茶的人越来越多
要么端着一杯光
要么端着一杯松脂的香气
他们畅饮着
像一种仪式
自甘迷途的面庞
深远,静好
宛若一盏盏光辉的月亮
光芒从树上下来
一点一点咬我的发梢
咬我的手
就要咬我的身体我的脚步了
我旁观的心,嘭嘭爆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