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干上看到父亲的脸
路边的法国梧桐
有了某些变化
像是刚生了一场病
树皮剥落露出内里
树干的坑坑洼洼
和我父亲的麻子脸
何其相似
童年时，一场天花
他智慧的大脑在脸上
留下回纹
“人终将死去，生命却无处不在”
此刻，我
从树干上辨认出它
2015.4.30-5.01
母亲的酬劳
她曾是我寄居的房屋
她的身体
曾是我的家
生下我
她就沦为另一个房屋的
我的佣人
二十岁之后
我把家当作旅馆
家之外
所有地方
更像是家
我回家或者出门
保姆的一切工作
从未停止
即使我不在场
她也时刻候命
她认领这个岗位
永不会退休
我的回家
是她的
所有酬劳
即使某天她离开了
也不会
停止她的劳碌
这个世界
只有一份这样的工作
只有一个这样的保姆
我当然会去另一个家，我必须
去见她
那时，我对她
所有承诺的酬劳
作最后兑现
2015.5.31
佳肴
跪拜时我说，“谢谢爹爹和
他家里祖宗，姆妈家里的祖宗
还有土地老爷”
香烛烧了近半
母亲念诵含糊的经文
大姐随后跪拜，她也说出了
我刚说过的话语
我已不再琢磨先祖能否
到场，亡灵怎样
无声地享用桌子上的
雪里蕻炒笋片，红烧鳊鱼，霜打过的青菜
还有另外三盘
晚餐时，我和姆妈，大姐
再次食用这些食物
它们看起来原封不动
在同一个人间
我还看得见的活着
2016.1.20
（‘姆妈’，吴语里的‘妈妈’。）
新春
——给母亲
八旬老母敞开大门
她要让阳光晒进老房子
要让路人知晓，儿子已回家
她扒住一个大竹筐
在一堆花生里拣掉坏的
她的诉说和她身影一样
臃肿但不影响抵达
她曾搬一个大型箱柜上阁楼
虽然艰难但独自完成
她曾经历的坎坷
每次说起都令她兴奋
她抱起箩筐到门口时
一个邻人刚好走过
根据尾随他的影，我判断
阳光已偏离正午
这时，母亲用嘴巴吹了起来
箩筐里的灰壳在日光下，飘散飞扬
2016.2.9
劳碌命
老姑娘很早就丧失了所有亲人
作了独身的决定后不久
她却嫁给一个
有城市户口和手艺的麻子
她带着三个孩子到处奔走
在临近中年的时候
愿望实现，举家搬迁到城里
现在，吵了一辈子架的男人已去多年
留给她部分养老金不足于
让她过得体面
孩子们，各自经历了人生坎坷
并未能满足她对幸福的期望
她老了，已年近八旬
她的出生地莫城乡安定村
已规划为新城区
现在，她每天在城里的老屋
等待拆迁
她搬运了一些泥土装在泡沫塑料箱
种植了青菜、大蒜、小葱
这个八十年代的‘新村’已经很老
但它的公共区域仍能挤得下
一个农村妇女对
土地和农作物的怀念
她每天仍充满活力，甚至还
常常惦记着去医院做护工或者
做点什么和她现实主义
人生观相符合的事
她常常告诉我，她是劳碌命
如此，令作为儿子的我
不必羞愧
2016.2.13
轮回的辩证
不远处就到墓地
我和信佛的母亲
信步交谈
亡者轮回的问题
“爹去世二十年整
他应该早早投胎
到现在
也是长成青年模样 “
“你爷爷死的时候
因为生前好修行，全身温软
我只能肯定
你爷爷，他已转世为人“
“哦哦——以后
大街上遇到面善儿童
我们都要对他们
好点，他们前世可能
是爷爷“
母亲和父亲生前
并不和睦
对此，她依然耿耿于怀
大概还有其他
我不能确定的因素
他们并不希望重逢
2015/4/5
回家
路上一片春色
藏在花丛中的多种野菜
母亲一眼辨认
像多年前在人群中
找到顽皮的我
她拿起随身携带的镰刀
蹲下身采摘
我开始催促
她拾缀完包裹
谨慎弓起发胖的身子
拨开云层的一道金光
猛然照亮母亲
欣慰的笑脸
她向我走来，说:
“这些野菜长得好壮啊”
在她身后的不远处
此刻，人声鼎沸
墓园往日的冷清
被喧嚣遮蔽
2015/4/2
一次春天的相聚
下了车，慢慢步行
和春风行人
一同走在雨后的江南——
这的确像画廊的街头
绿色菜摊边的老者
蹲坐在扁担上，吆喝路人
买走剩下的生菜
刚刚被淋湿的法国梧桐
似在与我比活在家乡的年岁
有意无意地
要瞥一眼旁边的河水
陈家市的马路与旁侧的河水并行
我看到水面的皱褶
都是内心的喜悦
与童年的场景有了重叠
我看到一群孩子奔哒在石板路
他们与时光做游戏，
与自己藏猫猫
也与现在的沧桑争夺未来
刚下班的工人
潮涌过的桥头
我少时熟悉的，现在
还能触摸到那时的温度
现在，下午的宁静
旧时光的一切无声无息
家门到来，也无声无息
年迈母亲佝着腰
轻轻开门
大姐的笑脸紧跟其后
清明要到了
母亲叠着纸锭絮叨着什么
我知道
我们将在亡父的坟头
进行一次更完整的聚会
2015/3/27 |
发表于 2016-5-21 21: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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