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棵树在冬天
■纪开芹
一棵树不停地删除自己,就像
一个人不停地消瘦
最后,只活在剩下的一小部分命里
在冬天,活着就足够美好
一副枯萎的身体,不需要再和别人争夺阳光
小剂量的活力就能维持一冬
如果,想生动一点
就从大片陈腐中探出头,望一望原野——
那儿有许多细节可以被描绘
倘若还有一池清水,用它来照见颓废或衰败
从中发现一丁点生机
可虚拟姹紫嫣红
在脸上安置春天,身上长出虚假的叶子
也可学一滴水,冬夜里固执地醒着
所有自以为是的物种都觉得冬天是减法
比如我,一直在不停地减
直到形销骨立,身上再也没有
一片新鲜的叶子
所有自作聪明的物种都会假设海市蜃楼
总是喜欢用一种
比青花瓷还脆弱的精神取胜自己
个人经验与世界真理的相互映射
■ 方文竹
作品以“在冬天”的“一棵对”,设置树与人之间互对互化的关系,进行赋义和自我对世界的介入方式,表达出一种孤独的精神境界。
“一棵树不停地删除自己”……“直到形销骨立”,类似于老子的“为道日损”,庄子的“心斋”“坐忘”,还有胡塞尔现象学的“悬搁”“加括号”等。但是,诗歌不是哲学,诗人极善用意象,将自己具象为一棵树来移情,恰当妥贴,举重若轻,诗中树即人,人即树,树与人在诗性关系的交融中实现了信息繁殖。树的变动即人的变动,作品紧扣一棵树的减法说事,可谓直抵内里、高度毕现。诗人认定一种世界守恒原理,即物质的减除就是精神的添加,可是到头来却是精神建构的失败。换一句话说,就是自己少一点,世界就会多一点。诗人从世界中抽身退出,就是从日常百态、一己悲欢和名利场中转身而去,回归于自己的“无”。而“无”则是起始或世界的源始性。
第三节“自以为是”透露出诗人对于以上抒发之情的解构,关键是诗人并非一味地“减法”下去,减是为了加,或加减要统一起来,即“守恒原理”,从而张扬了一种积极的人生态度。最后的世界仅剩下一个自己,一个人的孤独所面对的将是整个世界。这样也罢,减法减到最后,昭示出:只有一无所有,才会拥有整个世界。作品中的个人经验和世界真理就像一片叶子的两面,相互依存与映射。
“所有自作聪明的物种都会假设海市蜃楼。”对于一首成功的作品来说,没有说出的往往会比说出的更多,对于“一棵树”来说,叶子脱光了,哪怕“颓废或衰败”,其仍在“大地性”和“天空性”之中,在世界中,在坚实的基础之上,在冬天背景中的“树”一定会有一个枝叶茂盛的春日。而“大地性”和“天空性”正隐含于一首诗的后面或内部,成为“一棵树”的最终支撑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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