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柏相 于 2016-6-25 23:34 编辑
温饱时代的汉语新诗写作
——兼析陈朴《请原谅一个农民的儿子（组诗）》
我自己一直私下里认为，朦胧诗的兴起，是汉语新诗发展史上的一个标志性事件，这个汉语新诗发展史上的标志性事件的出现，也同时宣告了两个时代的结束，即：统一时代和调试时代的结束。
我私下里一直把1919年新文学革命之后一直到1949年这三十年间出现的诗歌，称为统一时代的诗歌，它是以国家和民族的统一为抒情背景的。把1949年到1979年这三十年间出现的诗歌，称为调试时代的诗歌，它是以一种崭新的社会制度的出现、实践和反复调试作为抒情背景的。这两个时代出现的代表性诗歌，均难免带有强烈的革命继续或政治附庸色彩。
1979年到1989年，这十年期间的诗歌，我私下里称它们为中国文艺复兴时代的诗歌，它是以东方人性的再次复苏，和各种西方新思潮的大量涌入为抒情背景的。
从1989年一直到现在，即：2016年，这二十五间的诗歌，我私下里称它们为温饱时代的诗歌，它是以人们衣食无忧、人为性灾难逐渐减少、新的社会制度逐渐趋于成熟稳定，为其抒情背景的。
在我自己所划分的这样的一个全新的诗歌时代分野的背景之下，抛却统一时代（30年）、新制度调试时代（30年）、中国文艺复兴时代（10年）期间的诗歌特点不说，就温饱时代（1989-2016）这二十五年间的汉语新诗而言，汉语新诗已经从发轫之初的革命（包括文学革命）公器或国家公器，逐渐发展成为了人们在温饱之余用来满足自己精神自由或愉悦、疏泄自己精神郁闷或愤怒的私家私器。
这个诗歌时代的最大特点就是：诗歌写作从知识分子所专有扩散到了民间，并且民间写手队伍逐渐壮大，甚至与知识分子写作产生了严重对抗。这个诗歌时代的出现也是以国家层面上的体制改革过程中专业作家制度的取缔和国家层面以经济建设为中心的制度决策的实施为背景的。
这个诗歌时代的又一特点就是：口语化写作盛行，信息传播方式颠覆性变革，网络时代或者说微时代来临，使所有人的作品被阅读成为了一种可能。
再加之在前几个诗歌时期所累积的各种人文问题或者说文化问题的发酵，新的社会制度虽以日渐成熟和趋于新常态但新的全民层面上的人文或文化认同却日趋减弱，因此，这个温饱时代的诗歌领域，也出现了泥沙俱下的纷乱景象。
这个温饱时代，其实既是一个物质极其繁荣的时代，是一个盛世时代，但其实也是一个失掉了诸多精神重心的时代，其实也就是古人早就概括过的那个“饱暖思淫欲”的时代。这样的时代最需要精神支撑。但因为我们国家多年以来对社会人文领域的有意无意的忽视，我们在解决了混乱、饥饿、寒冷等物质性危机之后，又面临严重的精神性危机。
在这个失掉了诸多重心的温饱时代，旅居于北京的河北诗人温经天说：“写诗、读诗十余年，我深切体悟汉语诗歌发展历程中的疾患在于两个方面：语言本身和时代视野。从语言角度讲，古典语词的式微源于时代特征的变迁，白话文字的杂糅时刻扭曲于网络语言的泛滥，学院派用词弄句的异化又受制于西方现代诗歌翻译体的影响，汉语诗歌该往哪里去？路径繁多，高下难论。在我看来，无论怎样，都不会有轻松的捷径可走，除了技艺的自我磨砺，更重要的是内心的修炼。”
我非常认同这个观点。
在这个温饱时代，每一位热衷诗歌文本创作的人，其实都是堂吉诃德。他们只能自己跟自己较劲。即，温经天所说的内心的修炼。
宝鸡80后诗人陈朴的这组刊发于《草堂》2016年5月创刊号“最青春”栏目里的《请原谅一个农民的儿子》，就是这个时代诗歌特点的最好注脚。
在这个温饱时代，诗人一定要找到自己的创作原点或者说思维基点。
与于坚在《零档案》中的创作原点是“市民”类似，陈朴这组诗的创作原点就是“农民的儿子”。
农民的儿子一定就是农民吗？农民的儿子就一定非得是生活在农村吗？农民的儿子就应该没有理想、尊严和未来吗？从陈朴的这组诗来看，显然不是。
这组诗总共四首，《托付》这首，农民的儿子是住在城里享福的。《春草赋》这首，农民的儿子虽然是一丛春草，但却想要统领人间。《高烧》这首，农民的儿子在显然是在告诫自己，一定要时刻冷静，脚踏实际，不能发高烧。《烧炕》这首，农民的儿子是很失落的，他似乎只配用柴禾和火柴取暖，他似乎不得不精打细算，他似乎不得不承认，他距离这个时代的花花绿绿还是有一定的距离。
在这个温饱时代，作为诗人，在创作自己的诗歌文本的时候，一定要眼高手低。
所谓眼高，就是格局要高，境界要高；所谓手低，就是要从细节入手打入题材的内部，从细微之处打入诗歌的核心。
一如小大易人的《计划生育干部》吊打历史一样，陈朴吊打自己的身份，也是这样的。
陈朴的这组《请原谅一个农民的儿子》，格局很高，但在进入诗歌具体的内部时，却切口很小。
《托付》的诗旨是欲图表达自己对城乡新地位、城乡新关系、城乡新危机的思考，但却从自己的一个愿望表述切入。《春草赋》要表达的是身份卑微不一定预示着灵魂拙劣的思考，但却从一丛春草的志趣高尚切入。《高烧》一首思考的是一个时代的普遍症候，但却从一个小小的肌体病变名词切入。《烧炕》很明显想要表达的是一个被长久压抑的青年的愤怒，但却从烧炕这样的农村生活细节切入。
在这个温饱的时代，作为诗人，在创作自己的诗歌文本时，一定要意识到，无论自己在自己文字的王国如何排兵布阵，其目的也许只有一个，那就是修炼内心，以便使自己能更持韧沉稳地应付这个虽然并不需要再担心自己会口腹饥辘但却常会忧虑自己重心不在的时代，并同时能对有幸遇见这首诗的阅读者一个清楚清楚的精神暗示或时代揭示。
读罢陈朴的这组《请原谅一个农民的儿子》，我能很明晰地感觉到，一个卑微的身份对一个年轻的人来说，是多么地痛苦，这哪能又由得了自己选择，这毕竟就是一个看脸和拼爹的世界啊。我也能很明晰地感觉到，每一颗不屈的灵魂都需要一个温暖的远方，每一次不甘堕落的出发，都需要壮士断腕的勇气。
当然，在中国十年的文艺复兴之后，各种文学艺术，包括诗歌，至今都还是走在摸着石头过河的路上。
作为宝鸡诗坛80后翘楚之一的陈朴，跟中国的其他艺术青年，甚至是跟这个温饱的时代一样，要建立自己的精神王国，要达到自己所欲图达到的精神自由和精神的远方，要在这个不断起风的世界站稳脚跟，肯定还要面临许多次痛苦的抉择，并承受许多次精神分娩的阵痛。
（2016年6月25日中午柏相于听石斋草就)
★参考资料：
1、胡梅仙博客：《“民间写作”的新意义和困境》
2、温经天私信：《谁是那个提灯的人》
3、于坚诗歌：《０档案》
4、小大易人诗歌：《计划生育干部》
5、《草堂》2016年5月创刊号
◆附：
《请原谅一个农民的儿子》（组诗）
文/陈朴
◎托付
将飞鸟托付于铁笼
将鱼儿托付于海水
我要留出，足够的天空和地面
砌墙，栽树，修建可以
遮风挡雨的房屋。将村里寡居的老人
集中起来，托付于
狗的保护，牛的鲜奶，猪的美肉
以及清澈的山泉和野菜
将安度晚年的传说托付于山神庙里
慈眉善目的观音娘娘
以便住在城里享福的儿女，去财神爷家里
磕头的时候，可以顺口
给自己的爹娘
报个平安
◎春草赋
春色三分，你独占一分
破土而出的根，迫不及待地
想要统领人间，赋予春天之美
你赶在迎春花加冕王冠前
出城迎战。勇气可嘉，士气十足
你面奏大地，立下军令状为据
声言若可给你一粒种子，你保证来年
还人间一片草原。你未卜
先知期盼已久的春雨要随风潜入夜
为你宽衣解带，沐浴更衣
陪同你服侍参天巨树
早日成林
◎高烧
一锅沸腾的开水，可以烫死
一头猪。一只羊。而对于
一块铁，一块砖。构不成丝毫威胁
一个健康的人，体温需要维持在
36到37度之间。高出那么一、两度
瞬间就山崩地裂。高出如果三、四度
智商就可能成为零。多么可怕的人
不病不知春可贵，不好不知烧难退
烧，一刻不退
你看《红楼梦》就像八股
你看范冰冰就像村姑
◎烧炕
请原谅一个农民的儿子
为了取暖，用一捆柴禾和一根火柴
又给这座城市制造了一片雾霾
元旦小长假，他没有去超市购物
没有去KTV唱歌，也没有去饭店聚餐
他拿着镰刀在山坡上割了一天蒿草
一个农民的儿子他只求生存
没有暖气，插电热毯代价高
为了买房，他只能一分一厘去节省
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
是的。他恨自己不像那些借钱不还的人
心狠。他恨自己不会拒绝每一个
向他索要红包的人
——《草堂》2016年5月创刊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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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6-25 2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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