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狄芦 于 2016-7-4 11:53 编辑
三昧真火:诗歌炼狱中的三种考验
——简评熊焱诗集《闪电的回音》
熊焱的《闪电的回音》共四辑,全诗所展现的都是诗人当下的日常生活和游历见闻。从中可以看出熊焱诗人并非一个追逐潮流的时髦诗人,而是一位生活在或骨子里依然停留在大地深处的传统歌者。这更多的表现出了诗人有着一颗向下的回归朴实的赤诚之心。这或许在早以失去本质化的当今诗潮中不被人们所称道,但我依然觉得越是在这个时候我们越是要站出来对所谓的前延和先锋给以警示和回击。当先锋已被人们玩弄的完无体肤的时候,先锋亦不再是先锋。正如诗人于坚所说,他所认为的先锋是一些古老的东西。无疑,越是前卫的时代越是要坚守"落后"。我认为诗永远都是向下的,就像万物之根,越向下越札根于土壤,越有生命力。这样的诗人不多,尤其在当今诗坛这样鱼龙混杂的时代,这样的诗人越来是难觅,然而熊焱诗人,当数其中一个。
纵观熊焱的诗歌,能体出三种基本诗学原则。即格物,命名,延长感受力度。这三点就是熊焱在锤炼诗歌时所用的三昧真火,炼诗即炼丹,那是一种绝对艰辛的过程。当然,这也是诗人炼狱中所必经的三种考验。
格物。即静观事物的一种能力。在诗歌中要求所道之物所状之景所陈之象应具有其本质特点和表征。不可自以为是,任意言说。而是所言要符合物性物情物理的特征。我们今天的诗人大多数不重视这一点,以为诗歌就是把内心的话说出来,甚至有的诗人,诗歌看上半天,也不知道他要表现什么。为什么会造成不知所云,就是因为他们在写诗前不静观事物,沒有掌握物象的性情理。这样诗意不能自然顺从的生发,只能强说主观感受。所以有人说好的诗歌不是诗人在说话,是语言(物象)在言语(自我呈现)。而要达到这种境地就必须格物(静观事物),并从物性物情物理上探求诗意的所在。不防看熊焱的诗,例如"公鸡的鸣叫/就像利刃划破了晨曦的丝绸"(《身后的托付》)一句看似简单,其实暗含双重功力即:公鸡的鸣叫很尖刺,故诗人用利刃划破晨曦的丝绸来比喻;而晨曦的丝绸本身又是一种暗喻指晨曦像丝绸一样。而双重比喻的暗合使诗意自然妥贴地生发了出来。而在这看似简单的背后暗藏着的是诗人对物象(鸡鸣、晨曦)的观察和对大地生活的真切感受。所以诗人用了利刃划破晨曦的丝绸来表现鸡鸣。在这简单的诗句中如果没有鸣叫,就不能出现利刃;如果没有利刃,就绝对不能用划破一词;如果没有划破,就断然不能出现晨曦的丝绸。所以说诗意的出现必须就有根据,它不是无源之本。诗歌绝对不是胡言乱语,不知所云!不防再看"整个夏天父亲都在院子里锯木,刨花/用墨斗拉出一条条黑线/宛如他单调的生活轨迹,黄土上的大风/一次次地吹拂他形容枯槁的命运”诗人由墨斗拉出的黑线来比喻父亲单调的生活轨迹,这是十分地符合黑线的特点和特征的。而“黄土上的大风/一次次地吹拂他形容枯槁的命运”这正好是父亲的“生活轨迹”。如此这般便是顺平,自然,稳妥。若没有“墨斗”,“黑线’不能出现;若没有“黑线”,“生命轨迹”又从何而来;“生命轨迹”不出现,断不可出现“黄土上的大风/一次次地吹拂他形容枯槁的命运”;当然若没有父亲锯木,刨花;父亲形容枯槁的命运轨迹也就显得有点突兀。而诗人的诗句中诗意的生发那是环环相扣的,世间无无叶之花,诗歌也一样。然而要做到这一点,就必须静观事物,从物象的具体特征来生发出诗歌的诗意。当然这是一个诗人所经历的一重磨难与考验,可惜当下的诗人大多不愿走这条道路。
命名。海德尔格说诗人的天职就是对自然和事物进行重新命名。亦被人们引申为二度命名或另类命名,但不管是怎样的命名,其目的是为事物进行一种新的阐释,从而使诗歌绽放出新鲜的光芒。熊焱的《闪电的回音》中有一辑河西的组诗,不妨拿来一赏。“群山环绕,仿佛是众生安睡于佛的怀抱/这河西的小镇无限安静/八月的阳光就是一袭竖排的经卷……/只有大通河奔流不息,就像宗碦巴大师在彻夜诵经”八月的阳光,诗人对其命名为一袭竖排的经卷;大通河奔流不息,诗人命名为宗碦巴大师在彻夜诵经。这种新奇的诗意就是命名所带来的效果。而要达到这种神奇的效果,诗人需要在格物(静观事物)之后用具有与之有着相似性的另一事物来表现此物。从而达到一种若即若离的含混之状。一般而言,两种事物的距离是越远,诗歌的张力越大,诗格就越高。就像上文中“八月的阳光”和“一袭竖排的经卷”之间的距离之大,想象之远,不觉间使人眼前一亮。这种远取譬的高度本身就是一种变形的命名抑或重新命名。我们不妨再举一例:“浩荡的袈裟里/一点一点地漏下万丈霞光和雨水/漏下昨夜满天的星光和百转千回的虫吟//阵雨总是突如其来,粗大的雨点/仿佛是佛的念珠,一粒一粒地敲响我体内的木鱼”把霞光比喻成星光不新奇,但把雨水比喻成虫吟就是出奇的新奇,把雨点比喻成念珠也是出奇的新奇。这里已经超越了高远命名抑或远取譬,而是指向了事物的对立面抑或反面,这样的命名我们称之为另类命名。另类命名的高度就是指诗意回归日常生活化,回到了日常生活场景,回到了生命最本真的体验即回到了真实。像这样的诗句还有“昨夜落下的月光还未干/就被寒霜染成了弯刀上的锋芒”;还有“昨夜从江南刚运来的丝绸刚刚漂白/一袭哈达皓洁的幽梦,就挂上了高高的山峦”;“——这祁连山上的白雪/是母亲敞开的胸脯/哺育着一廊河西曲径通幽的时光”(《清平乐·祁连山上的雪》)还有“一望无际,一匣一匣的油菜籽/是这个八月翠绿的阳光,是淘金的人/绵绵不绝的挖出了祁连山深处的墨玉”(《甘州八声·扁都口》)这是诗人所经历的第二重磨难与艰辛,可惜会命名抑或自愿命名的诗人越来越少,当然不会命名的人也占大多数。
延长感受力度。俄国形式主义大师什克洛夫斯基说过,艺术应该加强一定的审美难度,使读者在审美时间上得到相应的延长,从而延长艺术感受的力度。放在诗歌当中,我们就需要适当的延长诗意——具体的操作方法就是拉长某一事物或场景的表现过程,从而增加一定的审美难度,即诗歌应该指向一定的难度写作。例如诗人在《浪淘沙·敦煌的夜晚》中表现夜晚分别用了“夜空”、“月光”、“风”来呈现敦煌夜晚的特有特点。请看“今晚的夜空是一匹水洗的丝绸/一粒粒的星星栖着穿针引线的梦”诗人表现夜空,用了丝绸不够,而且加了修饰语水洗;加了水洗,使人觉得味还不尽,又用星星栖着穿针引线的梦来衬托夜空。在表现“风”时:“飞天反弹着琵琶/每一根弦上都载起了热辣辣的歌舞”诗人没有停留在“飞天反弹着琵琶”,而是更进一步指向了“每一根弦上都载起了热辣辣的歌舞”最大限度的刻画了风的特点,而且这一诗意的绽放过程是动态的活性状态。而这一动态的过称就是难度的体现,也是审美延时的体现。然而,对于这种考验,大多诗人更多的只想点到平面所见之物之感罢了。真正有所坚守的诗人寥寥无几,这是诗坛的悲哀!
当然,格物。命名。难度写作(延长审美难度)。这三种过程是一个统一的过称,格物的过程就是诗人静观物象并向物象之中灌注自我的本真的生命体验的过程。当然也是命名的过程。格物的到位,实质上关系到生命体验灌注的到位,当然也关系到命名的到位;而延长审美感受时间增加感受难度,也是格物和命名的高级状态。因此,诗歌不是空想,不是与所欲为,诗歌需要静心参悟。尤其在当下浪潮和门派风起云涌的时候,诗人更需要的是静心专修。诗人熊焱的诗歌说到底是诗人对现代先锋诗潮的一种有力的回击,希望他的诗能更好的体现这种坚守。
熊焱代表作
清平乐:祁连山上的雪
昨夜落下的月光还未干
就被寒霜染成了弯刀上的锋芒
昨夜从江南运来的丝绸刚刚漂白
一袭哈达皓洁的幽梦,就挂上了高高的山峦
——这祁连山上的皑皑白雪
是母亲敞开的胸脯
哺育着一廊河西曲径通幽的时光
是神灵在云端下翻晒的经卷
粒粒蘸满银粉的佛语,让众人都找到纯净的睡眠
那一年我骑着白马,从凉州出发
从飞燕的背脊抵达反弹的琵琶
肉身丢在了沙州,灵魂却留在了甘州
祁连山的风一次次地洗白了我的头发
不忍回首啊,深闺中的卓玛
还在熬煮着酥油茶。她一抬头就看到远山的雪
那是哪一个他,就要背着银子跟她走遍天涯
清平乐:河西的草原
从谷口穿过去,那些山坡温柔起伏的曲线
是等待我的卓玛,在八月的阳光下露出优美的身姿
西风正烈,是哪一壶高浓度的青稞酒
醉得阳光如此恍惚和迷离
一地的苜蓿花,又是谁家娇艳的姑娘
描着淡紫的眼影,每一道忧郁的目光
都望成了爱情的紫水晶
而远方的情郎正在打马赶来
带着雪山的银子、蓝天的铜镜
带着十万盏月光镶在长袍上的叮当的玉饰
山坡下的一洼油菜花张开黄金的小嗓子
替相爱的恋人喊出热烈的情话
多么熟悉呀,我仿佛已经在此居住了多时
那尊山腰上的白塔是我打坐的肉身吗
那道如云朵一样飘飞的经幡是我灵魂的影子吗
那些河滩上的绵羊,一定是我昨夜的梦里
落下的点点星辰与霜粒
我的心跳,是帐篷外一匹白马的响鼻
是大地上的青草吮吸夜露的回音
今晨饮下的酥油,还在唇边回荡
就像这午后的暖阳,泡软了多少恬静的时光
神灵在上,天空开阔而明净
爱在低处,大地绵厚而深远
在这里,我愿意交出我余生浅薄的岁月
我愿意在这里饱尝霜风雪雨,在这里经过颠沛流离
凉州词:乌鞘岭
这蜿蜒的山道仿佛是一卷卷佛经的书脊
八月的风,是诵经的人
一页页地翻过那些摇曳多姿的文字
这崇山的大蒲团啊
三千多米的高峰是莲花开出的偈语
我乘车而来,但我的心
却在一路上磕着长头
我下车停驻的时刻,是历史的一次转弯
扑面的寒意,是一把西夏的宝刀在月光中淬火
远处的金强河滔滔不息,是我钟情的卓玛
正衣袂飘飞,对我深情地唱着送别的离歌
另一边的马牙雪山是我忘年的知己
多年来一直在此等我,直到耗尽了白发和青春
在这里,古浪峡把时间挤出了深深的缺口
千仞绝壁,万壑天堑
也阻不了牛头山和雷公山耳鬓厮磨,形影不离
共守那一份海枯石烂的爱情
我原以为我从远方赶来,已走过了万水千山
但八月的乌鞘岭苍茫如梦,远山的云雾告诉了我
朝圣的路迢遥艰难呀
我的灵魂,才刚刚上路
浪淘沙:大通河走过甘肃
她从青海绕道甘肃,只是为了见我
为了把水做的哈达湿漉漉地捧到我的胸口
三十多年,我漫长的等待
耗去了鬓角零星的霜雪,直到这个八月的午后
我听到她深情地对我发出嘶哑的呼喊
一抹一抹的浪,是她捂不住怦然乱动的心跳
是相思的眼眶熬出了泪花
那些夜夜失眠的幽怨与寂寞啊
全都沉积成河底浑浊的泥沙
我来时的路布满风尘,而内心响彻着水声
大通河仿佛出阁的闺女,在阿妈泪眼婆娑的眺望中
一路远行,一路洗亮花朵的杯盏和羊羔的眼神
那些漩涡是哪一个牧羊人鞭梢上的响结
那些波光又是哪一曲民谣悠长的颤音
八月的拐弯处,一把阳光正扶着她柔软的腰身
我遗憾我来得太晚了——
她静水轻流的温存,她惊涛拍岸的热情
都是奔流中坚定不移的爱
我怎能轻易离开,怎能舍得这义重情深的胸怀
浪淘沙:河西的风
从天祝出发,料峭的风是山顶上的雪
融化了半截走廊微凉的光阴
抓喜龙草原的帐篷外,晨起的姑娘头裹霞光
风从山腰闪过,一次次地吹开她脸上的格桑
远处牛羊正肥,青稞正黄
牧羊人的歌谣里,风带着丝丝霜粒
渗进他微微哽咽的唱腔
我一路向西,祁连山一路相随
云端下的雪,解囊一坡坡的银子
赠给我上路的盘缠。在扁都口
风是麦芒上尖锐的利器。在甘州
风是久违的朋友对我掏着温暖的心窝子
藏族的老阿妈提着马灯踩碎了夜晚的虫吟
风又是巧手的工匠,把明月打磨成一轮玲珑的祁连玉
茫茫戈壁,那些被风吹响的沙子
有着羌笛幽怨的呜咽
有着丝绸里的春蚕酣睡的呼吸
我从反弹的琵琶上,看到从长安奔来的快骑
大宛的良驹和西夏的黄骠马
蹄尖上的蓓蕾在风中打开了朵朵半月的花
阳关外,高高的胡杨仿佛戍边的将士
盼着最早的一场霜降,风会为他们送来远方的家书
日头初生,风是送别的歌、饯行的酒
是午夜梦回中被月光一层层地漂白了的乡愁
我在黄昏时独立西风,站在沙丘上回望来路
大漠无垠啊,人生中那些曲曲折折的旅途
就像这河西的风,那么多的爱恨与冷暖
那么多的苍茫与孤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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