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影依赖症
烈日下行路。为了躲避烈日,我专门挑有阴影的一边疾走。
大块静止的建筑物阴影,和斑驳、晃动着的树荫,甚至交通警示牌和电线杆的阴影。
每一块空旷地带都沸腾光的海水,每一滴海水烧灼我。因此每一块阴影都是浮冰,每一块浮冰搭救我。
我有阴影依赖症。我的阴影依赖症通常都是如此这般地形而下。
不但是我,一条狗也喜欢阴影。它在灌木丛下面伸长了舌头,喘着粗气,眼神迷离。相比于狗,我唯一的优势是不用伸出舌头。
一只麻雀在树荫里假寐,因为同样的烧灼它暂时放弃聒噪。“其实麻雀并不忠于阴影。它不用忠于阴影。”
一只蝉藏身枝叶,却专注于把酷烈的阳光转化成听觉的热传递——这几乎是恶作剧——我作如是想。我没法对一只蝉做平等猜想。我常常误解一只蝉,正如我常常误解一只麻雀。
但是池中锦鲤有至高修为,它们多半躲在曲桥的阴影和荷叶下念泡泡经。偶尔惊鸿一瞥,只为探出水面换口气。我意识到自己对一尾锦鲤的倾慕。
形而下的阴影依赖症在许多人那里,很容易转化为形而上的。比如一只乳房的月形阴影,就是人类永恒的避难所。
在酷烈的生涯里谁能逃遁阴影?谁又不指望得到阴影的庇护?
毋须讳言死亡的阴影。这夏季从四面八方推涌而至堆积如山的云系,如此频繁和沉重地悬垂于人们头顶。人们本能地逃遁它,少数人却渴求它神秘的庇护。而它,终将庇护所有人。
20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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