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区文学·刊中刊《读诗》
专栏:中国网络诗歌·抽样读本(总第22期)
2016年6月集稿/将刊于《特区文学》2016年第5期
马启代评荐:聂 权《下午茶》
王征珂评荐:冰 客《向善而生的树》
王 法评荐:李 季《一地落叶》
方文竹评荐:孤 城《路过祠山寺》
木 叶评荐:黄沙子《一路走回》
阳 村评荐:李不嫁《一个人的长征》
杨四平评荐:灵 鹫《热电厂》
张无为评荐:青青河边草《桃花再次成为往事》
周瑟瑟评荐:安 琪《极地之境》
宫白云评荐:王国平《往事》
赵目珍评荐:张二棍 《旷野》
盛 敏评荐:李庭武《膝盖上的月亮》
马启代评荐
马启代:1966年生,诗人、诗评家,“为良心写作”的倡导者,“长河文丛”主编,自由撰稿人。
下午茶
■聂权
在我们开始喝茶时
一个黑人小男孩,在地球那边,被母亲
牵着
送给小饭馆老板
太饿了,她养活不了他
她要活下去
在我们谈起尼日尔、满都古里时
黑人小男孩,被饭馆老板
拴了起来,和几个小男孩
串在一起,像一串蚂蚱。母亲
从身材矮小的老板手里拿过的一叠钱,
相当于人民币
一千元
在我们说到鳄鱼肉是否粗粝腥膻时
饭馆老板挨个摸捏了一下,凭肉感
选出了刚送来的
这个孩子,把系他的绳子解开
当我们谈及细节,非洲待了三年的张二棍
微微叹息,饭馆只是简陋草棚,有一道菜
是人肉
起身、送客
阳光斜了下来
小男孩,已经被做成了
热气腾腾的
几盘菜,被端放在了桌子上
马启代:优雅里是否流淌着愚昧和无耻
在美感与痛感的抉择中,我更倾向于那些颤栗着书写出来的诗行。
第一眼看到《下午茶》时,我首先想到的是洛夫的《剔牙》:“中午/全世界的人都在剔牙/以洁白的牙签/安详地在/剔他们/洁白的牙齿//依索匹亚的一群兀鹰/从一堆尸体中/飞起/排排蹲在/疏朗的枯树上/也在剔牙/以一根根瘦小的/肋骨”。在此我不想就文本的艺术特点饶舌,这两首诗选择了“下午茶”和“剔牙”做诗题,所揭示的却是黑暗残酷的“现实真相”——无论大众的非正常死亡来自何种原因,无论灾难的原因来自战争、饥荒还是社会制度的暴虐,也无论这些死亡满足了同类还是野兽,面对“人肉宴”和“尸体”的存在,作为人类一员的我们都需要反省自问。
我曾怀疑过它的真实性和它所可能带来的非议。因为在自然雾霾和精神雾霾笼罩下的人们,物质至上成为人们不自觉的律条。也许我们应当提倡英国贵族式的“优雅”,应当倡导牙齿“洁白”式的文明,也许急剧分化的社会现实让很多人来不及思考快速发生的一切,麻木和混沌成为不得已的心理特征。但总有人冷眼观察、皱着眉头思考,不停歇地呐喊。很庆幸,诗人恐怕就天生属于这一类人。所以读到这首满是苦味和血腥味的《下午茶》,我为有人忧患地审视着这个世界、解剖着这个社会,并给众人昭示着精神高度和灵魂光亮而欣慰,为有人像无语独坐的“斯人”昌耀一样苦思冥想着这个星球上的人类命运而感奋。
知道这首诗的作者是聂权,自然是在好诗榜结果出来之后。知道聂权多年来偏向于痛感书写和逼视苦难,选择不逃避,不消解的姿态,以探寻真相的方式靠近写作本身(见刘波《寻常诗意与爱的可能——聂权诗歌论》)也是刚刚浏览了他的博客之后。
这是一首有爱的诗,是清醒的诗,带血的诗,犹如闪电和霹雳,它让我们逼问自己和这个时代:优雅里是否流淌着愚昧和无耻?
王征珂评荐
王征珂:诗人,诗评家。诗作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等百余种报刊,曾在《诗歌月刊》《诗选刊》《中国诗人》《飞天》《特区文学》等报刊发表评论文章数十篇。现居湖北十堰市。
向善而生的树
■ 冰客
树木 向善而生
造就一世的孤独
生长总是让它
挺立起向上的力量
泥土与四季
和独立的旷野
是它一生同病相怜的伙伴
孤独
自不言说
遗落的树叶
是一片片伤心的秋天
树叶落尽
一树的孤独落尽
默默生长的是年轮
是穿过秋天的时间
站在这株孤独的树下
没有什么伤心
比孤独的树更加伤心
落尽叶子的树
只有用伸向天空的树枝
向四季呼唤
呼唤冬天过去
春天早来
王征珂:冰客诗歌片论——诗人“独立形象”的诗化写照
在《睡在诗歌照耀的暖床上》一文中,我曾经指出:湖北诗人冰客对精神世界的探求如此用力,如此煞费苦心。他嗜好描写草原、天空、风暴、大雪、黑夜、黎明、闪电雷鸣等物象,语言大多沉郁、凝重,格调往往“壮怀激烈”,旨意常常指向“崇高性”,散发出“救人救世”、“英雄赞歌”的味道,艺术表现多以隐喻、象征为载体。
这种诗写方向的基本确立,抒情样式在一个时期的基本定型,我想,和诗人对人生、价值、世界的认知必有渊源,和审美态度、思维态势、阅读与写作经验必有沟连。诗人尤其是浪漫抒情诗人,往往身在现实,心系理想,对磨难、艰辛、奋斗、抗争等宏大主题自觉担当,对找寻自我、恢复本真、树立人的尊严——怀有浓厚的兴味,所以他燃烧熊熊激情为诗,他的话语不大可能轻飘、甜美,而是趋于沉重、苦涩。
德国美学家、哲学大师黑格尔曾经说过:“没有思考和分辨,艺术家就无法驾驭他所要表现的内容和意蕴。没有深思熟虑,人就不能把在他身心以外的东西搬到意识领域来,所以每一部伟大的艺术作品都使人感到其中的材料是经过作者从各方面长久深刻衡量过的,熟虑过的。轻浮的想象决不能产生真正有价值的作品。”
《向善而生的树》是诗人冰客的诗歌代表作之一,这是一首来自“深思熟虑”、剔除了“轻浮的想象”、具有“个人心理自传”意味的诗作。其间糅合了诗人主观化的“移情”和理性化的象征,传递着诗人思想美的力道和灵性美的辉光,融入了对坎坷磨难、人生价值、生命意义、精神空间的细致观察、敏锐发现和自觉反思。诗篇感情内敛、隐忍,语词干净、节制,格调低缓、深沉,寓意丰富、深刻,扣动读者的心弦,引发读者的共鸣。
生长在诗人冰客诗行间的“这棵树”,原本是“自然之物”,但经由诗人“感情的主观化”浸染和营造,“这棵树”和“这个人”之间,产生了一种“心心相印”的密切关联,两者互动着,交流着,感应着,托物能够寄情,感物能够言志。“这棵树”和“这个人”之间,形成了一种“联结同类”的特殊的心理、精神关系,具有了相同或相似的经历、情怀、气度、心志、品性、胸襟。这种景象和内心彼此呼应的“联结同类”方式,能够赋予诗歌中的“自然之物”以可见可触的生动形象、可感可悟的情感力量,使“自然之物”烙印上了强烈的个人主观色彩。“联结同类”的妙处,正如中国南北朝时期文学理论家刘勰在《文心雕龙·物色》中所言:“诗人感物,联类不穷,流连万象之际,沉吟视听之区。写气图貌,既随物以宛转;属采附声,亦与心而徘徊。”
生长在诗人冰客诗行间的“这棵树”,也是情景交融、物我合一的“心灵之物”。诗人采用“感觉的理性化”手法,通过对个人情绪的沉淀、对自然事物的思索、对理性内涵的注入,将“思想知觉化”和“感觉抽象化”融为一炉。于是我们透过诗篇可以感悟到:“这棵树”和“这个人”带上了深深的人生思考,沾染了浓厚的智性理趣,抽象化为哲理层面的思辨,内在化为精神世界的启示。这棵“向善而生的树”,不仅是自然之物、大地之物,其实也是诗人弥足珍贵的“独立形象”的诗化写照:善良、孤独、坚韧、自珍、自强、自立,与生俱来,无怨无悔。面对纷繁尘世的风霜雨雪,这棵“人格化”的树,身处流年,但不自暴自弃;一世孤独,但不滔滔言说;历经沧桑,但不自我沉沦;始终“向善而生”,始终乐观豁达,始终“挺立起向上的力量”。
王法评荐
王法:1946年生。诗人。中国诗歌流派网副主编。干预诗歌流派的重要成员。现居住吉林长春。
一地落叶
■李季
我看到的是香樟树的叶子
被一场雨 雨中夹杂的冰雹
敲落 落了一地
飘落的过程 不适合比喻
一片 一片一片
全都成了残叶
撕裂 穿孔
这些枝头曾经安静的叶片
用一次飞翔
在傍晚
发出了今生唯一的声音
王法:声音,在肢体疼痛的词语中黯哑
《一地落叶》是一首通过直感抵达理性痛感结构的诗歌文本。
“一片 一片一片/全都成了残叶/撕裂 穿孔”/这些枝头曾经安静的叶片/用一次飞翔/在傍晚/发出了今生唯一的声音”
这些词语的串联和构成不就是一个个鲜活生命陨落的象征和隐喻吗?通过这些象征和隐喻,我们看到了什么?我们看到的是对当今世界无耻的暴恐、屠杀、死亡和鲜血,以及无孔不入的欺诈和掠夺的指证。
一边是贪得无厌的淫乐,一边是贫穷、饥饿和死亡。
“飘落的过程 不适合比喻”是的,死亡已然是生命的终极,还有什么更痛苦的喻体可以拿来比喻?死亡是无声的,作者偏偏要让它发出声音。敲、飘、飞翔这些动感十足的而又是黯哑的“声音”,其生命体感何其疼痛和残忍?
优秀的诗人多以“开阔的精神向度,善于用直觉打通感性与理性,在词语的旅行中创造出别具风味的诗歌”文本。
本诗亦是一个例证。
方文竹评荐
方文竹:1961年生。诗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硕士。著有诗集《九十年代实验室》等各类著作19部。现居安徽宣城。
路过祠山寺
■孤城
蚂蚁搬动月光,干着与寂静无缝对接的活儿
斜坡摸黑向低处倾倒草木
三两片碎瓦,压着古徽州的声色犬马
从来处来,向去处去
在佛地
裸体的睡莲,动用了俗家的后园
禅机不比水浅的样子
明月适宜相邀。只是,我已多年不碰杯盏
试图从身体内
拔除孽债,那些早年间欠下的软钉子
争执吗——一切无疑会平息复原
时间与生活从来就没停止,对我们的
有效干预
方文竹评荐:在“天空性”与“大地性”之间
汉语的“诗”由“言”与“寺”联缀,如此“言”“寺”则诗,多少透露了中国诗歌艺术的特有的玄机之处。诗人孤城正是一次为过世岳父选购墓地路过家乡的“祠山寺”时,“祠山寺”就像“触媒”照亮了诗人的个体经验和世界真理,佛性在瞬息闪光,在一次途中偶然相遇的直觉体验中,一首“现成”的诗于是呱呱落地。
“祠山寺”无疑成为了作品的“缘构”式存在,与一首诗有着内在的对应,但是对于一首必须具有艺术“型构”特征的诗歌来说,诗人必须进入诗歌的内部结构,进行诗歌质素——词语、节奏、经验、境界等等单元的编织和熔铸,这就是为什么同一个景象经过不同诗人的抒写却表现出不同的艺术层级。我高兴地看到,孤城的这首在取象联类、内外暗含、心境布置、深度挖掘等方面相当出色。
作品的场景是在一个月夜里,一开始,“搬动月光”的“蚂蚁”就预示着一番细描,对应于诗人的幽微的体验,月光扫过自然和历史,“裸体的睡莲”更是掸去从俗世的尘埃,一片佛光的返照中,诗人也已放下,放下尘念,打开自己,“忘我”中与整个世界拥抱,只有这时才会有“明月适宜相邀”的“时机化存在”(海德格尔)。可是,由于生存之重,更由于前世因果轮回的佛性点拨,诗人对于明月相邀的迟疑中,激活了个人经历中的一种慢疾——胃溃疡,笔触多么具体、实在,诗人却将这种慢疾意象为“软钉子”,可谓独创,说私立象征也不为过,仿佛有意与“诗意”进行一番若即若离式的缠绕。可是,虽然世界以痛吻我,崇高蹈虚之境(“天空性”)仍然时刻激励着诗人,并形成深度“无意识”。于是出现“争执”。“复原”只能是暂时,“时间与生活”表明了生存本身的场景和宿命,人生的无常,生命的卑微,或说,“时间与生活”表示了生存本身,即“大地性”,按照叔本华的说法,“悲”成了生存之常态,诗人由此达到达观、超然。
总之,在天空与大地的对阵、纠缠、撕裂与愈合中,诗人所进行的是一场在心灵与语言中痛苦挣扎的超越未竟之旅。对于一座“祠山寺”,诗人只是一次无意间的“路过”,却产生自然触动、思绪浮沉,两者之间天成妙应,处处藏锋,在“天空性”与“大地性”之间徘徊、求索,最终实现了人生境界的提升和灵魂的再生。
木叶评荐
木叶,1970年生,本名王永华,诗人,文学硕士。著有诗集《流水中发亮的简单心情》、《在铁锚厂》等。现居合肥,《诗歌月刊》编辑。
一路走回
■黄沙子
父亲顶着我,从永丰公社一路走回曾台
我估摸着大概有十五里路。
我抱着父亲的额头。
这是我记得的
最后一次和父亲身体的接触。
其后四十年,即使不得不
睡在同一床被窝
我们也都尽量小心地避免碰到彼此。
如果有上帝的话
唯有上帝知道为什么我能
拥抱我所能触摸的任何事物,哪怕是
病痛、交通意外、冰凉的河水
而独独不能挨一挨他的脚趾。
木叶:记忆之诗
很明显,这首语调平稳、清晰的诗,建基于童年经验,终于四十年后的冥想,从叙述的角度来说,也是溯流式的“一路走回”。 “一路走回”的途中,叙述者看见了什么?四十年前的永丰公社和一个叫“曾台”的地方?年幼无知的自己?以及曾经抱得紧紧的父亲的额头?不得而知,我们感受到,四十年来绵绵流淌的光阴就这样恍惚其中,——它最终宣告的是“我”和父亲之间并不可能相互触碰得到的距离,既让人伤心,又令人绝望。
诗人此刻肯定还在或者想着“一路走回”,虽然也许注定徒劳。从身体的、有形空间意义上的、父与子小心翼翼地避免彼此之间的“触碰”,到灵魂的、形而上的亲人之间的无从、无法互相触碰——哪怕只不过是“挨一挨他的脚趾”。充满张力的叙述,瞬间让这首诗整体上拥有了一种含混的、耐人咀嚼的诗性。诗人能够调动的写作经验只能是自我,读者在阅读这首诗的时候,调动起来的也将是每个人各各不同的人生经历。于是,童年经验在这里被抹平,阅读者会探询诗句之外的意义的存在,主动地或者被写作者牵引着“一路走回”。
从“记忆”到形成属于当下的“新的记忆”需要体现如下两个基本要求:1、“新鲜”的陈旧;2、被赋予“新”的可能。因此资源调用的精准、资源重组的可能,在这首诗当中就显得尤为重要。从这个角度再来审视诗中呈现出的曝光不完整的黑白照片般的“昔日场景”,无疑会让人生发出厚重的无明感受,童年经验与现世追问铆合在了一起,通过一首诗。
很自然地,这首记忆之诗同时也是叙述之诗、成长之诗、隐秘之诗。
阳村评荐
阳村:1965年生。诗人。著有诗集《城市和乡村的边缘》、报告文学集《桂冠与荆棘》等。现居合肥。
一个人的长征
■李不嫁
大队人马开走后
老乡家收养的伤员
有的被杀,有的追上部队
大部分隐姓埋名
变成了本地的屠夫和木工
他们的命运,在长征的宏大叙事里
早已被一笔带过
只有一个叫杨东福的人
选择了原路返回,从贵州到江西
凭一条腿,一根打狗棍,把拣回的半条命送回家乡
(选自中国诗歌流派网论坛原创诗歌)
阳村:由一个人长征引发的盘诘和追问
本世纪初,陈超曾专文谈论文学的“求真意志”。他说:“一切货真价实的文学,都产生于作家面对生存/生命的遮蔽时,所激发起的深刻的盘诘之情。”当诗人李不嫁在长征旧地的某个纪念馆看到偏居一隅的“杨东福”时,我想,正是这种“盘诘”的冲动,让他写下《一个人的长征》。
《一个人的长征》不同于我们之前看到的所有关于长征的诗歌和文学/影视。虽然这并非意味之前的认识都是谬误,但被既往长征“宏大叙事”耀眼光芒遮蔽、抹杀的个体生命的痛苦、迷惘和尊严,在这首诗中被决然唤醒,并激起读者进一步的追问。
表面上看,诗人通过零星、碎片式的叙事,试图给予类似“逃兵”的杨东福以理解、正名乃至价值追认。在“宏大叙事”的权力话语眼里,这种对既定真相/真理的怀疑和重置,显然是不合时宜的,甚至是禁忌的。然而,从更深的层面观察,诗的“盘诘”还不止于此。我认为,本诗通过对长征中杨东福这个个体的去蔽,进而还原了被“宏大叙事”淹没的无数个体,从对近代的个体“长征”的重新指认,还原了历代“长征”同族相残的真实本质,“长征”的光芒至此迅速剥落,代之以无数个体生命的鲜血和泪水。它颠覆了成王败寇式的改朝换代价值体系,并最终追问所有这类战争的正义性和必要性——当暴力推翻一个王朝的结果只是建立了另一个相同的王朝的时候,那些满怀希望的无数个体的血泪,才真正是白流了。因此,杨东福胸怀活着/归去的彼时另类理想的独自“原路返回”,返回时“凭一条腿,一根打狗棍”所历经的艰辛,因放下屠刀而对自身和他人生命的拯救,才真正具有了至高无上的价值,才散射出无与伦比的人性光辉。
从艺术上分析,《一个人的长征》也是成功的。它以直白的语言,冷静的语调,凝练自足的片段叙事,把如此重大的题材完美表现出来,并掘下巨大的反思深渊。我时常注意到一种动辄以“诗意”来指斥语言的直白,来品评诗歌优劣的倾向,不是说“诗意”错了,而是这种贬低直白的“诗意”情结往往指向对毫无创造力的精致仿写和类型化美文修辞等“尽饰铅华”的迷恋。这类伪诗意的诗歌作品在当今诗坛包括流派网比比可见,情感、语言、修辞的高度同质化,使其沦为可批量生成的复制产品,个性风格、独立思考、“珍爱怀疑”(希姆博尔斯卡)、“求真意志”的丧失,制造出了充斥网络和纸媒的大量文字垃圾。我曾经说过,直白与诗意从来就不是对立的,直白的诗意也不是低级的诗歌美学,从古典诗歌的实践来看,它曾是诗歌美学的最高状态。
关于这一点,牛汉曾经有过深刻的比喻。他说,我们需要彩镶玻璃,但如果我们对屋外一无所知,也希望屋外的人看到我们的时候,我们渴望的是透明的锐利的玻璃。这是一种需要,也是更深层次的审美。
杨四平评荐
杨四平:1968生,批评家,教授。著有《跨文化的对话与想象》、《20世纪中国新诗主流》、《中国新诗理论批评史论》 等13部。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等省部级项目5项并获优秀结项。现居安徽芜湖。
热电厂
■ 灵鹫
热电厂是我的邻居
它给我的并不是动力
它眼神的华丽成为我的错觉
它不相信爱情它也很少睡眠
唯一的睡眠像廉租房的情色叫喊
性暴力的隔岸观火
雨开始厮杀
因为语言已不能征服世界
语言的疼痛不过是我的疼痛
热电厂的貌合神离
让我翻出众多真相
用污秽洗刷污秽
铁皮的饰品开始沉淀
那些受害者的队列 在夜晚
让你丢失了全部的灵性
凋敝的衣柜已不适合码字
我在排列我的细胞
这是破碎生命力的象征
这是热电厂下给我的
病危通知书
语言的疼痛是诗人的疼痛
诗既要面对现实矛盾,也要处理语言关系。单方面的处置,都会使诗陷入“诗的幻觉”,或者说,“诗的错觉”。
“热电厂”是现代化的标准之一。它一方面给我们提供动力资源,另一方面也给我们带来噪音污染与空气污染之类的危害。这就是诗人所说的“热电厂的貌合神离”及其“翻出众多真相”。现代化是一把双刃剑。像“热电厂”这样的现代化,不会培育出浪漫的爱情,倒是制造了与之抗衡的性暴力,乃至最终使得生命力破碎。这样的现代化我们还要它干什么!尽管有识之士一直在批判它,但更多的是停留在舆论层面。而诗人深知“语言已不能征服世界”。在一路狂飙的现代化发展之路上,语言何其之脆弱,何其之无用!以隐喻和韵律为天职的诗尤为如此。这就是语言的疼痛,更是诗人的疼痛。
当然,如果诗的节奏更跳宕些,张力场更大些,此诗的境界就会宽广些。
张无为评荐
张无为:1960年生,赤峰学院教授,赤峰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有诗集《缪斯O点值》,专著《中国当代文艺思潮新论》,主编《大学语文》、《文学欣赏》及与人合著凡12部。
桃花再次成为往事
■青青河边草
你信与不信它都是旧的
翻新的花式,香水,梦的枕头
抚琴人是旧的,流水的歌喉
也是。只有新的墙壁,看客
抖落所有形容和情绪,一次次
涂抹阳光和口红,为佐证明媚
我打开篱笆和瓶子,放出小矮人
他们需要舒展,在桃熟、叶枯之后
我能做的,不是盛开或者凋落
是把一朵桃花重新放到原来的春风里
张无为:感觉翻新与无尽韵味
诗是否空灵、别致、令人玩味,诗性感觉是其重要一翼。在领略被无数人、无数次抒写过桃花之后,读此诗依然会眼前一亮,因为作者在此围绕“旧”桃花也能展现出那么多的生命品位与新意,诗性颇足。
前三节,作者首先强调“你信与不信它都是旧的”可谓独出心裁;进而确认它们只是“翻新的”,从花式,香水,梦的枕头到抚琴人、流水的歌喉,有自然,有社会,更浸透着历史文化。而与之相反的是新墙壁,特别是新看客,他们一次次为佐证明媚而“涂抹阳光和口红”,“抖落所有形容和情绪”这些无不显现出现代人的生命状态,个中况味斑驳。
第四节写“我”的举动,这与那些看客有别,耐人寻味。“我打开篱笆和瓶子,放出小矮人”,借助于隐居在地下的神话种族传说对举,并且表现出利他指向。而放出的与前面的及现实中的人又形成比照,“他们需要舒展”,从“桃熟”到“叶枯”这个时间节点是微妙的,应该也是生命的某类特殊频段。他们“在桃熟、叶枯之后”又有所不同。
尾节“我能做的”是承上,“不是盛开或者凋落”则呈现的是另一种情愫与生命选择;也是启下并照应开头,“把一朵桃花重新放到原来的春风里”意蕴美妙,近乎到了极致,更是难以名状的感觉。
全诗就是这样充分调动感觉,跌宕展开,而又不失理性经营的蛛丝马迹,层层点到为止,为解读设定了敞开型结构,是明智的。
常听说只须反复诵读而拒绝阐释的诗歌欣赏观。我以为这样说的一方面可能是担心因难以穷尽其意,而容易肢解诗美;另一方面不排除有为欣赏盲点而寻找托词之嫌。不过就前者而言,难穷其意甚至难以言说的现象的确存在,这当然与风格有关,更重要的是文本中潜含了某些深层的美学特质。挖掘这些特质应该是现代诗写的未竟之路。
周瑟瑟评荐
周瑟瑟:1968年生。诗人,小说家,导演。著有诗集《松树下》、《17年诗选》,长篇小说《暧昧大街》等14部。现居北京。
极地之境
■ 安琪
现在我在故乡已呆一月
朋友们陆续而来
陆续而去。他们安逸
自足,从未有过
我当年的悲哀。那时我年轻
青春激荡,梦想在别处
生活也在别处
现在我还乡,怀揣
人所共知的财富
和辛酸。我对朋友们说
你看你看,一个
出走异乡的人到达过
极地,摸到过太阳也被
它的光芒刺痛
周瑟瑟:自由写作精神是安琪的本分
安琪的写作从内到外,从心灵到形式,都散发出自由写作的精神,她的写作与生活紧紧相依,诗即生活,生活即诗,真实是她写作的底色,本分是她为人为诗的性格,这是我谈论她的前提。
在依重西方经验的中国现代诗写作中,安琪的写作有一意孤行的气质,正是这种自我言说的气质打动了我,构成了当代中国现代诗最宝贵的经验--她给出的正是这个时代注重个体的经验与感受的诗歌文本。
诗是个人的历史,当然也构成了当代史。西方经验的写作并不是不能反映我们个体的经验与感受,相反,它确实写出了复杂时代的中国诗歌:变化的语言与内心的焦虑。
安琪本土性(个体语言与本我感受)写作经验直接面对了时代与内心,这样的写作搞不好,会让写作没有峰峦与曲折,所幸,安琪因为诗人心灵的敏锐与一贯的真实,她的写作中布满了峰峦与曲折,这样的写作搞好了,可以在一意孤行中成就诗的高峰。
流畅是她固有的诗歌性格,她的诗歌内在的精神像流水,哪怕面对审美的乱石,她也做到了从容与淡定,这不是无端的赞誉,或许站在诗歌立场的另一边这是她写作的问题,但我要说出我的感受。
说真话是她写作的出发点,她的诗是生活状态的记录,所以我愿意把她的写作看成历史,历史不容虚构,历史的容颜不能涂抹与化妆,安琪的诗歌有天然的素颜,正是这种“天然的素颜”式写作,才不讨巧,不随大流,所以,她的写作在众声喧哗的时代显得孤独与自我。但自我足够强大时会压过众声喧哗,写作自制到一定程度时会形成新的潮向。
安琪的写作贯穿了自由的写作精神,这不是什么新鲜的异质的美学精神,这是我们应有的本分,在一个虚假的时代,我们中间大部分人做不到,一开始往往就选择了以矫情的语言写作,以反真实的姿态处理语言,这是大部分中国诗歌越走越歪的根源,以为走成了一条道路就是正道,其实不真实的诗歌会遗害后代(我们花了多大的代价才清理掉“左派”诗歌的语言传统),80后90后00后都跟上来了,我们还在大言不惭,不知道以真实的语言态度对待写作,没有创造一代人的诗歌人文传统去传递诗歌启蒙精神,去建构诗歌现代性价值,我们好像没有在“寂寞”中写作过,我们一直在喧哗中滑行,想想就羞愧。
《极地之境》是安琪北上的切肤之痛。多年后诗人回到故乡,诗就从回乡与朋友们的重逢开始,安琪的写作总是能从生活的一个事件与细节切入,看似轻松随意,实际有玄机,看似是对生活的表象记录,实际是她深入骨髓的心灵史。安琪的真实体现在对内心的深刻剖析,不回避生活的“辛酸”,也不在痛苦里高蹈,她与生活之间取一个平视的姿态。生活中她是那个“出走异乡的人到达过/极地,摸到过太阳也被/它的光芒刺痛”,但她赢得了朴实的美的馈赠。祝福她北上的诗人。
安琪是1960年代末出生诗人中出道较早的诗人,但她北上后随着“中间代”的提出,受到广泛关注,她的写作大家并不陌生,但要清晰地看一个诗人的整体创作,并不那么容易,她的丰富性与自我爆发力,她的日常经验信手拈来,反而让人难以面对,她诗歌中情感之尖锐,表达之自由,形式之随性,对应的是她生活中情感之妥贴,一以贯之的写作风格的坚持,对抒情的控制等等,都是她固有的两面。
宫白云评荐
宫白云:1970年生。诗人。著有诗集《黑白纪》。现居辽宁丹东。
往事
■ 王国平
你能不能把那些走过的路
叫做陌路
你能不能把那些爱过的人
叫做新欢
你能不能拦住河流、风、稻香
大地的露气和每一枝盛开的花朵
把她们一一叫做爱人
你能不能说
就把我葬在那些美好的时光下面
只留下一根倔强的指头
去赴一个无期的约会
去挽住一个女子渐渐远去的身影
一切都是往事
一切都是在雪亮的刀刃上行走
宫白云:柳暗花明的互文关系
柏拉图认为真正的好诗不仅应给人美的享受,而且应该表现人的睿智、责任感和求索精神。王国平的这首《往事》恰恰具备了这些元素。诗人以追问的方式解惑了“往事”中存在的迷茫与困惑,他在追问的同时不知不觉与自己的心灵构成了一种柳暗花明的互文关系,绝妙的文字组合,充满了深情厚意与寂寞悲凉,画面感极强,仿佛跳跃的光线打在“往事”的幕布,幽深而缭乱地撒落于全诗的方寸之间,并形成一种奇变的效果。而最终的“刀刃”让无计可消除的“往事”获得了一种“斩断”的释怀或释然。此诗藉个人的“往事”打开了所有人的“往事”,轻易地洞穿了个我的层面,让“往事”不由自主地产生蝶变。除了这些之外,他巧妙的用词、气氛的烘托,还有那迷人的语调都让人过目难忘。
赵目珍评荐
赵目珍:曾用笔名北残,1981年生,山东郓城人。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文学博士。诗人,兼事诗歌批评。选编有《80后朦胧诗选》,著有诗集《外物》等。现任职于深圳职业技术学院。
旷 野
■ 张二棍
五月的旷野。草木绿到
无所顾忌。飞鸟们在虚无处
放纵着翅膀。而我
一个怀揣口琴的异乡人
背着身。立在野花迷乱的山坳
暗暗的捂住,那一排焦急的琴孔
哦,一群告密者的嘴巴
我害怕。一丝丝风
漏过环扣的指间
我害怕,风随意触动某个音符
都会惊起一只灰兔的耳朵
我甚至害怕,当它无助的回过头来
却发现,我也有一双
红红的,值得怜悯的眼睛
是啊。假如它脱口喊出我的小名
我愿意,是它在荒凉中出没的
相拥而泣的亲人
赵目珍:青青的风骨,悲悯的情怀——张二棍诗歌论
张二棍的诗歌总是给人带来阅读上的愉悦感,尽管这种愉悦有时夹杂着刺痛的味道。他有深刻的底层社会体验,有诗人之心,这二者合起来,使他的诗歌带有广博、宽厚的悲悯情怀和“青青”风骨。同时,他诗中所表现出来的柔质性诗意和别出心裁的构思,让人感觉出他绝对是一个具有诗人禀赋的人。张二棍诗歌约略可以分为三种:
首先一种,是书写诗人个人情怀和风骨的诗。作为一个只具有“初中文化,从十八岁始工作于某地质队,常年山野游荡至今”的草莽诗人,张二棍无疑是孤独的。这种“独自承受,明晃晃的敌意”的“孤独感”在他的诗歌中此起彼伏地呈现着。《旷野》一首,写因“孤独”以至于“害怕”,因“害怕”而期有所慰安。“灰兔”正是诗人的另一个影子,它既然可被看做是“在荒凉中出没的/相拥而泣的亲人”,则他们又何尝不生出“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的感触。全诗,对内心的刻画具体而微,而又丝丝入理。结尾深具脱颖之思。但诗人又不仅仅为我们展现出那卑怯的软弱,《让我长成一颗草吧》一诗中,诗人将自己比喻成一棵草,尽管“平庸”、“单薄”、“卑怯”、“孤独”,但却始终要保持自己的“青”——这象征着诗人“风骨”的颜色。《中秋辞》一诗,同样写内心的“孤独”,但最令人欣赏的,却是诗人那因“孤独”而激越出的“豪迈”之风——“等我/拜完东坡李白。且看我/如何推开秋风/生擒,三千里银甲”。首二句,可咀。后三句,可畏。当然,全诗还是浑然一体的。《蚁》这一首,借“蚂蚁”写童真。打动人的,在于诗写中由情感之“真”带来的细致刻写。无父子之真情,则无如此细致之观察,无如此细致之观察,则无此诗。“命名”一语,最是能于寻常中见“奇崛”。《空山不见人》则写得具有空灵、超尘之感,这显示出诗人的另一种情怀。
其次一种是具有介入性力量的诗歌。他的《原谅》给人带来无比的震撼,因为这无穷的“原谅”实在是对无形社会的一种控诉。我相信,这对俗世的深刻体验,每个人都会深有共鸣。无须更多赘述,我只想再重复一遍此诗“结局”的发生:“哦。原谅人民吧/等于原谅《宪法》/和《圣经》/它们,和人民一样/被摆放在那里/用来尊重,也用来践踏”,这是何等有力的介入!这种介入性的力量,无疑还存在于《安享》《我不能反对的比喻》《五月的河流》诸诗中。《安享》诗中的“安享”一语,无疑是个巨大的反讽。诗中所刻写的人物是个“被时光咀嚼过的老人”,而似乎只有“哈士奇狗”才对他有唯一的怜悯。事实,当然并非只有“哈士奇狗”才具有怜悯心,但是只有“哈士奇狗”唯一付出了行动。诗歌对老人痛苦的刻画是入木三分的,结尾二句给人心头沉痛一击。《我不能反对的比喻》一诗,写的是现实中很常见的一个现象,其深刻处在于借此让本来正确的“教育”成为了虚假的谎言,影射出人对自然的攫取和对万物的戕害。《五月的河流》则借“河流的干旱”写更深层的忧患。笔者多年前曾写过一首《泛滥的河流》:“总是在泛滥中找到自己的快乐/留不下自己的子孙// 当所有的一切都归于荒芜/它苦苦地哀求一棵大树/不要死去”,以“泛滥”写忧患。此诗借“人为”的“干旱”写忧患,所指更见锋芒,更有深度,更具震撼力,亦且伏着现实意义。此外《有间小屋》这首小诗,平实而兼具博大情怀。诗之前半截写属于诗人自己的“乌托邦”、“桃花源”,这让我想到大诗人陶渊明;诗之后半截别出心裁,写诗人内心兼具的无限“忧悯”,这让我想到大诗人杜甫。《老大娘》一首,写“小人物”之悲。用“出殡”、“出嫁”的拉锯将张力绷得很紧。首二句有“快书唱词”的风味。
第三种似乎可以概括为带有命运性、故乡感的抽离性诗篇。《娘说的,命》,这深刻的“命”,我有最直接的共鸣。因为在人生经历中听闻到的这种话语实在太多了。这是对大多农村妇女持有“宿命论”的社会现实的一个白描式观照,但亦正是这“宿命”,加剧了人对悲剧命运的深刻认识。诗歌的结尾,貌似“顾左右而言他”,实则给人无穷回味。《故乡》一诗,无疑是写“乡愁”的,“迷宫”之喻,正见出乡愁之深。
张二棍无疑深具诗人禀赋。他的许多诗篇诗意具足,许多诗篇的结撰别具匠心,构思新颖,但又表现出脱颖之思,自然朴实。如《原谅》《五月的河流》《旷野》的构思。《大风吹》一首,作者也有“深深的用意”。 此诗之精心处,首在对“大风”之刻画;其次在匠心独具,化“草树”之“被动”为“主动”,将客观之情事“拟人化”、“意志化”、“剧情化”。《故乡》一诗也可谓别出心裁。一是对“故乡”“拆解重组”的“心裁”,一是以“迷宫”之喻见乡愁之深邃的“心裁”。但此种“心裁”的处理,又是那样地素朴而合情合理。我相信这是诗人最真挚的人生体验,自然而然地就流露于笔端。因此,此诗的结撰与其说是诗人的“心裁”,毋宁说是作者最朴实的情感的自然流露。
张二棍因生长、成长于草野,而使得他成为被遮蔽的优秀80后诗人中的一员。但好的作品总是如草的青青风骨,迟早有一天都会挺出来的。
盛敏评荐
盛敏:1963年生。批评家。著有《盛敏评论随笔选》。现居安徽宣城。
膝盖上的月亮
■李庭武
世道艰难,我从未陷入泥沼,从未
滑落山崖,得益于膝盖上的月亮
悬挂于脚趾之上,一尺见方的天空
这些年我反复练习骨骼柔韧度
向前曲,努力将手掌平贴于地
向后仰,努力将手掌平贴于地
穿插于骨管中的两根钢筋,随之向前,向后
弯曲,拉伸
我一直绷直膝盖,像绷紧一根弦
一直有个口令催促我,立正,稍息,抬步走
双膝并拢,一轮圆月直射前方
抬起左脚,则有半个月亮照亮左侧前方
如此交替
我很想坐下来,揉一揉膝盖里绷紧的那根弦
我很想弯曲膝盖,双手轻易就触摸到地面
只是担心,膝盖触地,也碰碎了脆薄的月亮
我就此滑进泥沼,或悬崖,只是个人的事
误导一群跟从的人,一如钢筋锁喉
不是我情非得已,我不能
我可以长时间蹬马步,下腰成一个半圆或椭圆
也要让膝盖上的月亮,平直射向远方
只为走更远的路
不是一脚,踏进虚无
盛 敏:酬谢的月亮符号
李庭武先生面对发炎的世事筋络,告诫自己始终要抱守一枚月亮的清辉,而且在严格骁争的世事场院之内,如何让月亮穿过、浸透、照亮、规定——我想说同时也是确定和指定每个个体生命精神上的纯一。这是他在过往的前倾后仰中感受到的自我精神丧失的痛苦,以及如能继承一种双膝并拢的站直姿态,会明显引导人的精神状态的真正活跃与明澈,两者之间对比的偌大区别。从另一角度而言,如果没有身体姿态、姿势站立的准确性,那么弯曲与仰仗依靠就成为存世的方法或者必需的索求,因而容纳清辉明月于心、照亮前行道路将成为不可能之事。自警、自励向来是诗人不可忘怀的规诫行为,它作为意识入世的运行标准,作为灵魂洁白如否的条件,自古至今深受文人重视和力行,并在行为中做到融化、融入。这首诗就是自我意识告诫自我的行为副本,一种对月亮携带清寒、清白、清辉的内涵的认识,为的是走更远的路,绝不踏进虚无之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