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坐在八仙桌后面
水烟管咝咝作响
烟雾腾腾
一张虚无的脸
溶解在时光里
但我还记得黑色的包头帕
总缠绕在你怕风的头上
2.
在你身边睡了九个年头
你说我蹬得你睡不着觉
你试图抱住我的脚
其实 从襁褓你就抱着我
在母亲没有奶水的日子里
你喂我糖水和米粥
让我忘记饥饿安然睡去
夏天 你往床铺草里晒六六粉
杀死那些讨厌的虱子和跳蚤
它们咬得我彻夜难眠
冬天 你在烘笼上烤干换洗衣服
那些寒冷的冬天
是最温暖的冬天
3.
那年暑假
你带我去鸡头寺
一路上叮嘱
要敬拜菩萨
我一直在空地上奔跑戏闹
对菩萨嗤之以鼻
从小我就被教育成一个唯物主义者
直到一枚生锈的铁钉刺进脚掌
你说心诚则灵
我赶紧磕了三个响头
你背我回家
在你呼呼的喘气声中
我和疼痛一起悄然入睡
4
对，我记得是《七个铜板》
六一儿童节的礼物
第一次看电视
在石油队的竹棚里
你真想看一眼那个黑白盒子
但老师说 不准带家长
我以一个班干部的觉悟拒绝了
你用烟锅重重地敲击桌沿
伤心地叫我的乳名
后来，我发现很多人挤在竹棚里
他们不是儿童
他们看得笑逐颜开
我一直心不在焉
这么多年，一直都是
4.
那年整个冬天
你躺在床上
脸色蜡黄 无声无息
阳光穿透明瓦
尘埃舞动
医生取下听诊器
无奈地摇头
但我相信你会在春天醒来
我祈祷菩萨
5.
在新房建好的那年
你最终走了
腊月初十 一个阴冷的日子
我和村里的几个孩子
兴高采烈地走在放学的路上
唱着一首刚学会的狗屁XX歌曲
我为什么有心情唱歌？
我一直责问自己
靠在祖父刚栽种的核桃树上
那棵核桃树今年被砍了
又要盖新房了
如果你回来
一定认不出家的样子
三十五年 一沓厚厚的时间
你静静地躺在那儿
你是否听到出殡那天早晨
呜咽的唢呐和我的哭声？
2016-07-29
注：祖母唐文秀，一生体弱多病，1981年因肺心病离世，年六十。无生育，抱养父亲于襁褓，继抚育我于襁褓，感情至深。平素舞文弄墨，但无一字写及，今夏忽有感，为诗以祭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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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7-29 17: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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