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国诗歌

枣林放牛

苏佩维埃尔（Jules Supervielle，1884-1960）法国现代诗人，生于乌拉圭，不到一岁父母就相继死于法国。从二岁至十岁，他跟一位叔叔生活在南美，然后被送到巴黎读书。他就此定居巴黎，但经常返回老家。战时，他住在乌拉圭。一九四六年，他以乌拉圭驻巴黎大使馆荣誉文化参赞的身份重返巴黎。从一九四九年起，得过很多文学奖。
他不参与任何文学团体或运动，我行我素，却关注普遍的人性和他所生活的时代。他风格发展缓慢，不断进行自我修订和自我反省，建立独特的个人表述，同时充分地吸纳法国诗歌的传统价值。他被认为是二十世纪法国最纯粹的抒情声音，对自由诗和形式诗的掌握都堪称精湛。读他的诗，我们能感到他站在一个高处在看人生和世界。

雨滴

上帝说：
我正在寻找一滴雨
它刚掉进大海里。
它闪烁着，它的下垂
比任何别的雨滴都长，
它们中间就它
有能力理解
盐水中那份甜，
可它很快就会永远消失。
所以我往海里望，
往警觉起来的波浪上望，
试图至少为
把自己托给我照管的
脆弱的回忆
做点什么。
但是没有用；有些事情
就连上帝也帮不了忙，
尽管他有良好的意愿
以及天空、波浪
和空气的默默干预。

火焰尖

在他一生中
他都喜欢傍着
烛光读书
并且时常把手
放到火焰上
以便确定
他活着，
活着。

自从他死后
他总是在身边
点着一根蜡烛，
但他背着双手。

黄灿然译

枣林放牛

皮埃尔•勒韦迪(1889-1960)，二十世纪初期法国著名诗人、超现实主义诗歌的先驱之一，生于纳博讷，1910年定居巴黎，与毕加索、阿波里奈、雅各布等人一起参加立体派活动，1917年至1919年创办并主编杂志《北方－－南方》，该刊聚集了后来发起超现实主义运动的几位重要人物，并大量发表实验性新诗。他所著诗集总共有二十多卷，以《散文诗》(1915)、《椭圆形天窗》(1916)、《屋顶上的石板》(1918)、《入睡的吉它》(1919)、《青天的碎片》(1924)、《风源》(1929)、《破烂铁件》(1939)、《大部分时间》(1945)、《劳动力》(1949)、《彩绘之星》、《死者之歌》等知名；散文集有《自卫》(1919)、《屋顶航海日记》(1948)等。

呼　吸

雪飘落在我的屋顶和树上。墙和花园洁白，小径黝黑，房舍无声地让开了路。天在下雪。


秘密
　　
　　空洞的钟
　　死去的鸟
　　在所有人熟睡的房间内
　　九点钟
　　
　　大地静止
　　你会说有人在叹息
　　树木看起来仿佛在微笑
　　水珠颤动在每一片叶尖上
　　一朵云穿越夜晚
　　
　　一个男人在门前歌唱
　　
　　窗户无声打开

《深渊》

我期待一切可能发生的
低垂的头
　　碰到了脚
角落里的一切
贴着墙
　　对面和旁边
黯淡的玻璃开始颤动
有一盏灯
　　从前
我见过的那张脸
　　午夜
　　是这个时候吗
屋顶上滴水低泣
货车在远处鸣笛
房间比墙壁铺沿得更远
因此人们本来能追上我
　　或者甚至我本来会摔倒

熟睡的世界转过身来

吴迪　译

面孔溶解在水里

面孔溶解在水里
沉默地
太多的重量在胸上
太多的水在瓶里
太多的影子翻转了
太多的血在楼梯上
而决不会完结的
是这水晶的梦

（罗洛译）

枣林放牛

萨缪尔•贝克特（Samuel Beckett, 1906-1989），二十世纪杰出的荒诞派剧作家、小说家、诗人，生于都柏林，后移居法国巴黎。他的荒诞名剧《等待戈多》在世界文坛享有盛誉。他的作品“撕开地狱底层的帷幕，可怕地展露人性服从指令或本能时趋向非人道的堕落，以及人性不灭的抗争”；他的作品“一再以人的堕落为主题，表现悲哀的生命态度，且更强调生命存在的怪异背景”。诚然，了解人的堕落会加深我们的痛苦，但更能加深我们对人的真正价值的了解；“黑暗本身将成为光明，最深的阴影将是光源所在”。这正是贝克特黑色悲观主义的生命力量的所在。贝克特发自内心近乎绝望的呼喊，似乎表白了全人类的不幸；而他凄如挽歌的语调更是回响着对苦难灵魂的声声安慰。他的诗与其戏剧、小说一样，抒写二十世纪这个荒凉世界中人类冷漠、异化的境遇，表达他对人类生命独特的思考。1969年，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授奖辞上这样写道：“在这湮灭的世界里，萨缪尔•贝克特的创作犹如人类祈求怜悯的乐曲，舒缓深沉。它给受难者带来仁慈的解脱和渴望安慰的满足。”

多特蒙德人

施展魔法，光临荷马黄昏
在其间泛巡行经圣殿的红色尖顶
我渺渺乎彼破败的宫廷游艇
匆匆去赴紫色的灯盏去赴勾栏艳调声声

她与我相对站在明亮的大厅
演奏碎玉般的曲子
沉壁般的太息里浸出伤渍
含情脉脉脉脉相视直至收曲她的和弦变换
漫长夜奏鸣曲的乐谱将用她的阵阵忧伤划分

随后，从东边收拢，像画卷敛起，注视
又再次漾开，仿佛她身心消融，荣光四溢
在我心中，在哈巴谷和有罪的男子那里
叔本华既已安息，花娘
收起了她的琵琶

白色睡袍
　　
　　
　　
　　 拂晓之前你将不会离去
　　
　　 而但丁逻各斯每一级地层与神秘
　　
　　 以及品牌月亮
　　
　　 远离音乐的白色平台
　　
　　 拂晓之前你一定会在此安顿
　　
　　
　　
　　 温情幽暗的雨丝
　　
　　 吟唱着飘向槟榔的黑色天空
　　
　　 飘落在如烟的竹花垂柳的小径
　　
　　
　　
　　 尽管你垂落饱含同情的手指
　　
　　 签收这遗骸
　　
　　 却也增添不了你的慷慨
　　
　　 你的美丽在我看来只是一条裹尸布
　　
　　 它自身的表白涵盖暴风雨般的象征
　　
　　 所以无需太阳无需揭幕
　　
　　 无需主人
　　
　　 只有我还有裹尸布
　　
　　 以及大批的尸体
　　

枣林放牛

龙萨（Pierre De Ronsard，1524-1585），被称作「诗人中的王子」，是十六世纪法国「七星诗社」的领袖，无疑地也是法国文艺复兴时代最伟大的诗人。他出身贵族，从小就是宫廷近侍，后与同学共组七星诗社。他从希腊、罗马、意大利诗歌汲取养分，为法国诗注入新血，却不失法国气息。他诗作题材极广，哲学诗、政治诗、田园诗、戏谑诗、怪异诗……无不为之，但最能展现他精妙诗艺的，还是他的情诗——从早年诗集《爱情》，到中晚年的名作《给海伦的十四行诗》。此处译的这两首诗即出自此书。其中〈当你老时〉一诗尤具魅力，曾引起诸多仿作，最有名的当属叶慈以“When you are old and gray and full of sleep”开始的一篇。
当你老时
当你老时，在黄昏，点着烛火
坐在火炉旁边，抽丝纺纱，
吟咏着我的诗篇，赞叹之余说道：
「龙萨在我年轻貌美时歌颂过我。」
你的女仆们因劳累而半入梦乡，
一听到这个消息，没有一个
不被我的名字惊醒，欣羡
你芳名有幸，受到不朽的赞美。
那时，我将是地底无骨的幽魂，
在桃金娘树荫下静静长眠；
你将成为炉边一名佝偻老妇，
懊悔曾骄傲地蔑视了我的爱。
生活吧，听信我的话，别待明天︰
趁今天就把生命的玫瑰摘下。

枣林放牛

维克多雨果(1802DD1885)是法国浪漫主义文学运动的领袖，小说家，戏剧家，理论家，同时也是法国浪漫主义伟大的诗人。他生于法国东北部贝尚松省。

《明天, 破晓时分》

明天, 破晓时分, 当田野微明，
我就启程。你看，我知道你在将我等候。
越过高山，穿过森林，
在远离你的世界里，我片刻也不想停留。

我默默地思索，孤独前行，
外面的世界 ，不看也不闻。
我弯着腰，背着手，步履匆匆，
满心的忧伤啊，白昼也如黑夜降临。

我不凝望那金色落日的辉煌，
也不远眺驶向阿尔弗港湾的风帆，
到达时，我将在你的墓旁，
放一束翠绿的冬青，和一把盛开的欧士南。   

枣林放牛

卡特琳•波兹（1882-1934），寂寂无名的法国女诗人，语言锐利致命，充满知性女人的内省张力，代表作《最崇高的爱》。
　　
     最崇高的爱，它胜过记忆
     我从没有炉灶的火里制造我的全部时日
     你在什么样的命运里描绘我的故事
     在什么样的沉睡里看见你的荣誉
     啊我的住地……
　　　
     当我迷失了自己而且裂开
     向着那无限的深渊
     当我无限地裂解
     将我覆盖的现在
     又将我背叛
     最崇高的爱，
     如果真是这样——我死去
　   而不知道我在哪儿拥有过你，
　   哪个太阳是你的住地
　   哪个往昔是你时间，而在哪时
　   哪刻我爱过你。
　   最崇高的爱，它胜过记忆，
　   我从没有炉灶的火里制造我的全部时日，
　   你在什么样的命运里描绘我的故事，
　   在什么样的沉睡里看见你的荣誉，
　   啊我的住地……
　   当我迷失了自己而且裂开，
　   向着那无限的深渊，
　   当我无限地裂解，
　   当将我覆盖的现在
　   又将我背叛，
　   裂解为一千个碎块，分散到整个世界，
　   从还没有聚集到一起的一千个瞬间，
　   从什么也没有剩下的扬到空中去的尖埃，
　   你重新造出（为了一个奇异的年代）
　   一宗唯一的财产。
　   你将重新造出我的名字和我的影象，
　   从被岁月带走的一千个碎块，
　   而一个活的个体，没有名字也没有模样，
　   啊，幻想的中心，灵魂的心脏，
　   最崇高的爱

枣林放牛

伊夫•博纳富瓦，生于1923年，二十世纪法国最重要的诗人、翻译家、文学评论家，生于法国西部卢瓦尔河下游的重镇图尔市，早年在大学攻读哲学，后来研究考古学，成为古希腊、罗马文化的专家。1946年起发表诗作，1953年以其第一部诗集《论杜弗的动与静》一举成名，并被公认为杰作，后来又陆续出版了诗集《昨天的空寂的王国》、《写字石》、《门槛的诱惑》和《在影子的光芒中》等多卷，均为传世杰作。
    他先后获得过多种国际国内诗歌大奖，1981年起，他成为继瓦雷里之后在法兰西学院讲授诗学的第二位诗人。
    博纳富瓦的诗宗于波德莱尔、马拉美、瓦雷里以来的象征主义传统，又融入了现代主义艺术的创新活力，颇能代表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以来的法国诗歌的主流。他的诗优美而繁复，时见玄秘，通过语言的创造从日常经验上升到空灵无上的境界。他的诗歌创作风格在整个二十世纪法国诗坛上独树一帜，可以说在古今法国都是绝无仅有的。

我给你这些诗行

博纳富瓦


我给你这些诗行，并非指望
你的名在这贫瘠的土地盛传，
而是因为要记得——
这是割下的花儿，它有意义。

有些，丢失在它们的梦中，譬如‘一朵花’，
可并非知道词语怎么割
就将花儿转变成它的理念
如果他们以为通过命名给了它意味。

剪下来的，真正的花变成了隐喻，
这涌流出它的时间的汁液
舍弃了它梦的残余。

时不时想要拜访的人
必得为其花时而热爱花束。
只有这个代价美才是一种赐予。

翻译 adieudusk

因此我们将行走在辽阔天空的废墟上

因此我们将行走在辽阔天空的废墟上，
那遥远的风景会繁盛
像强光中的命运。
长久追寻的最美的国度
会把火蛇之地置于我面前。

你会说，看看这块石头吧
死亡从它里面闪耀。
正是这盏秘密的灯在我们的脚步下燃烧，
因此我们被照亮而行走


雪

它来自比道路还远的地方，
它触及牧草场，花的赭色，
它用那在烟雾里写作的手
穿过沉寂击败了时间。
这个黄昏因为有雪
而有了更多的光。
你会以为门前的树叶在燃烧，
我们带进来的木头中有水。


白日在傍晚上面破晓

白日在傍晚上面破晓，它将扫掠在
这白昼之夜那边。
哦我们的力量和我们的光辉，你们
将能穿透这死者的壁垒？


深沉的光

深沉的光需要从车轮轧着的
地里迸发出来，毕剥燃烧在夜空。
这是被烈焰振奋的一座树林。
必须给语言本身一种智力，
透过一片歌声，是一个暮气沉沉的岸。
为了生存你必须越过死亡，
最纯粹的存在是洒下一腔热血。

回忆
他看起来老迈，近似一个孩童，
他走路很慢，皱缩的手
放在一块蘸了泥浆的碎布上。
但他双眼紧闭着。啊，难道
相信回忆是最坏的诱饵，
是那只手将我们的握住，使我们迷路？
但在我面前，他微笑
随即遮拢在黑夜中。
在我面前？不，想必，是我弄错，
回忆是一道破碎的声音，
难以听清，即便挨得很近。
但我们仍倾听着，听了这么久
以至一生都已流逝。甚至死亡
已向整个的隐喻说“不”。
——选自诗集《此时此刻》
（秦三澍译）

葛雷 译

枣林放牛

埃德蒙•雅贝斯（Edmond Jabès，1912-1991）：犹太作家和诗人，二战后法国最著名的文学人物之一，对德里达、布朗肖等法国思想家产生过深刻影响。生于埃及，曾接受法语教育，早年亦以法语发表作品，并于三十年代到访法国，与超现实主义团体有过交情。1956年流亡至巴黎，1967年获法国国籍，同年成为了在蒙特利尔世界博览会上展示其作品的四位法国作家之一（另三位是萨特、加缪和列维-斯特劳斯）。1987年获法国国家诗歌大奖。逝世后葬于拉雪兹神父公墓。

世界之壳（1953-1954）
——献给勒内•夏尔（1）


无情的女人


她皮子的双手
是上装中
暴风雨的双乳

最美的动作死了

她抓起祭饼
鲜血变成
蚂蚁的池塘

目光任梦幻过滤

树木伴着树叶
长出
水印

花朵给予价值
果实不可思议的味道


毕加索的天空


死亡伴着麦秆的双眼
从不发火
死亡在灰烬中复活
更高傲穿得更好

豪华酒店里郁闷的死亡

美丽的毕加索的太阳
斗牛的角
一下子刺穿
斗牛士的天空

马群拉着
世界走向无限

套马索女王
月亮
围捕灌木

听到它们逃了
在它们的位置恢复
被遗忘的危险

吊死鬼发出呼喊
打搅了女佣

死亡像冰雪的画廊
画家丢掉了面孔

枣林放牛

亚兰•波司盖

一个母亲的死亡
罗大冈 译

你去世了，我的母亲，这使我感到轻松。
三十年来，你一直在向我的生活战斗：
在你心目中，我本该停留在一个赌气孩子的状态，
我唱歌走调，常常捕捉一些小甲虫子送给你。

这个孩子喜欢在上拉丁文课时，你的双手
抚摸他的头发。后来我投笔从戎了。这是我的错。
再往后，我接受了成人的年龄，
我娶妻成家。这是我对你最大的不忠。

我写了一部小说，拉开我们两人之间的距离。
为了使你远离我，我虚构了多少人物？
你的午夜啼泣，你血管里形成血栓。
到一定时刻你自寻短见。多少努力
为了引起爱和恨！
我在她的木乃伊身上保留伟大温爱。

枣林放牛

阿尔托（1896——1948），1924年，他就加入了超现实主义小组，并主持超现实主义研究中心的工作。主要著作有《戏剧和它的影子》和《生命的新发现》。

迷醉

银白色火盆，木炭凹陷
连同它内在力量的音乐
木炭被镂空，被释放，树皮
忙于献出它的世界。

对自我的苦苦追寻
穿透正超越自身
啊！让冰块的柴堆
同想念它的精神会合。

深不可测的古老追逐
在欢乐中向外渗漏
感觉灵敏的肉欲，迷醉
在真正的歌唱的水晶中。

呵墨水的音乐，音乐
葬身地下的煤的音乐
温柔，沉甸甸，解救我们
用它秘密的磷。
（树才 译）

树

这棵树和它的颤栗
召唤的黑森林，
喊叫的黑森林，
吃着夜的暗色的心脏。

醋和牛奶，天空，大海，
苍穹的厚重质量，
一切都促成这场震动，
它居住在阴影沉甸甸的心中。

一颗心破裂，一颗坚硬的
星分成两半，在天上喷射，
澄澈的天空在融化
应答着太阳响亮的召唤，
它们发出相同的声音，相同的声音，
如同夜和树在风的腹腔发出的声音。
（树才 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