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经堂的莲花生只是风中的喇嘛
毛主席喇嘛
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
也没人知道他是谁
他的袈裟上缀了一百多个
毛主席像章
牧民们都叫他“毛主席喇嘛”
“毛主席喇嘛”不入寺院
不拜佛
不读经
在娘拉寺旁的山洞里
整日枯坐默想
偶尔会有人来
放下一袋青稞
或一砣酥油
从喇嘛身上取走一枚像章
也有人把捡来的像章
挂在喇嘛身上
牧场上在发生什么？
云层里在发生什么？
远方在发生什么？
没人知道。
多数时候都是在晚上
“毛主席喇嘛”悄悄走出山洞
穿过牧场
到不为人知的地方
去拉屎
1976年
毛主席逝世了
整个牧区的藏民
都去公社哀悼
但“毛主席喇嘛”没去
他把那件像章袈裟留在山洞里
从此再也没人见过他
这辈子披着狼皮乞讨
扎旺老汉披着一张狼皮
在牧区乞讨
这是一个习俗
牧民们会给披着狼皮的人施舍
因为他除了害
但也杀了生
添了罪孽
有人说扎旺没有打过狼
从年青到须发像雪山一样白
他肩上披的都是狗皮
但说这话的人
走进牧场就变成一块玛尼石了
天上的玛尼石是白云朵朵
地上的扎旺老汉老得走不动了
这辈子披着狼皮乞讨
下辈子要坐在小姐的床边唱歌
热曲河
大成就者香曲多杰
的女儿阿达拉姆行为放荡
跟很多男人关系亲密
香曲多杰说：
“红色牧场上的空行母啊
人们看她是普通女人。”
阿达拉姆40岁时
香曲多杰要离开她了
乘着牧场上还有一点青色
他把女儿嫁给了可怜的扎西
放荡的阿达拉姆因此有了儿子
他就是成天坐在热曲河边
刻玛尼石的嘎旺喇嘛
解脱者米拉日巴的四条咒语
米拉日巴念动
第一条咒语
一声霹雳
村主任家的房子全塌了
佛堂也塌了
正在吮吸骨髓的客人们
都埋于废墟之下
米拉日巴念动
第二条咒语
念青唐古拉神
降下冰雹
把地里的青稞全砸烂了
但邻村的一点都没伤到
米拉日巴念动
第三条咒语
母亲坟墓里
走出来羊群
父亲坟墓里
走出来牦牛
牛羊满山
灰蛾卵沾满它们
毛茸茸的鼻子
米拉日巴念动
第四条咒语
全西藏的手机
都没信号了
活佛的手机
也没信号了
让他来世重新做一个喇嘛
阿妈知道仁青桑果还俗后
伤心地哭了
阿妈曾经在寺院里
做了十几年尼姑
后来寺院被毁
上师说你去嫁人吧
不要管他是什么人
阿妈的一生啊
是白羊毛和黑羊毛织成的
现在她的痛苦又发生在儿子身上
“佛祖啊，度母啊
我儿子今世只能做俗人了
请大发慈悲
让他来世重新做一个喇嘛吧！”
石头上开红花
在活佛唐东杰布的经堂边
有块青色大石
石头上开着一朵鲜红的花
仁青盯着这朵花
像看见美女
又像看见上师
心里既高兴，又悲伤
再也不想离开。
他坐在花儿旁
唱了各种悼歌、忏悔，和思念
心还是定不下来
他每天上山与那朵花相会
想一些从来没想过的事
夏天结束了
花儿没有凋谢
每天绽放
等待仁青
最后一天
仁青把花儿连根刨起
准备带回寺院
可是他刚刚走进经堂的大门
花儿就死掉了
弟弟站在山坡上
刻玛尼石时
一匹怀孕的母马
跑过来舔了嘎玛一口
嘎玛把它带回了家
马在春天产仔
但这匹马偏偏要在秋天分娩
嘎玛在山洞里刻玛尼石时
心里还惦记呢
妈妈到沟里拾柴草
发现母马站在坡上，分娩了
刚出生的小马驹滚到了庄稼地里
年轻的母马不知所措
母马不会照顾孩子
嘎玛天天挤奶喂马驹
把没刻完的玛尼石都扔在一边
他给马驹起名为“弟弟”
嘎玛上山刻玛尼石时
“弟弟”站在山坡上等他
“弟弟—弟——弟——”嘎玛喊
小马驹朝他跑来，一路萧萧长鸣
嘎玛把玛尼石送到热曲河对岸去
“弟弟”站在山坡上安静地凝望
嘎玛要在热曲河边造一百座玛尼石堆
把每一天都刻在玛尼石上
小鸟飞
扎多抓了一只小鸟
阿妈让他放掉
但扎多怎么也不愿放
“那你把它扔到那上面吧”
阿妈指着远处一块石头
生气地说
扎多说，“好!”
把鸟儿用力朝石头扔去
小鸟扑楞楞地飞走了
死就是阿妈不会回来了
女人们给扎多换了一身新衣服
上衣没有钮扣
男人们不说话
默默地站在旁边
扎多没有哭
他抱着妹妹
他知道阿妈不会回来了
他以前不明白死是什么
现在明白了
草原正在隐入黑暗中
“死就是阿妈不会回来了！”
没有经堂的莲花生只是风中的喇嘛
牧场上的嘎玛不知道自己的年龄
但他却知道
每头牛都有固定的牛桩
就像莲花生大师只在自己的
经堂里打坐
坐错了经堂还能站起来
拴错了牛桩牛们就会打架
每天早晨嘎玛到
每个牛桩下收拾牛粪
那是他拴牛的酬劳
每头牛的牛粪都是不一样的
没有牛的嘎玛家冬天也有牛粪烧锅
没有经堂的莲花生只是风中的喇嘛
高高的雀儿山白雪闪耀
秋天，嘎玛到山上割草。
割草的人们都回家了
嘎玛独自留下
满山的青草都是
活佛唐东杰布布下的功德
但现在只属于这个孩子
月光下，嘎玛拿起镰刀
“刷，刷，刷”
一把把青草被割断
草香弥散在夜空
这里听不到牧场上酒鬼们的醉歌
也听不到阿妈讨嫌的唠叨
只有高高的雀儿山白雪闪耀
那是活佛唐东杰布也梦想不到的功德
女活佛
传说中女活佛有惊人的美貌
但俗人看她却是慈祥的老奶奶
传说中女活佛走遍牧场抚摸过每一根牧草
但现在却要尼姑和喇嘛的扶持才能下床
传说中女活佛只亲近粗犷的男人
但那些男人渡过热曲河就再没回来
传说中女活佛会唱所有的经文和夜歌
但嘎玛只听到牦牛踩碎了干枯的牦牛皮
传说中女活佛走了还会回来
但嘎玛翻遍了每一块玛尼石都没找到她的名字
心中沸腾着做生意的热情
仁青和扎多
一个是还俗的喇嘛
另一个
是牧场上的孤儿
他俩牵着一匹马
走在拉萨的街上
这匹马是上师嘎旺送给他们的
是他们公有的财产
这匹马原本是青色的
因为年老
变成了白色
上师说
这匹马除了驮过经书
啥也不会干
就让它跟你们去学经商吧
乘着它还能嚼碎草料
上师的红秋裤
扎多卖了三斤虫草
买了400斤苹果
还有装满几条麻袋的电池和蹄铁
他成了牧场上的富人
牧民们把他的小窝棚都挤破了
他花了十二块钱
买了一条红色秋裤
送给上师嘎旺
上师高兴地说：
“红红的太漂亮了！
穿在里面多可惜
穿在外面吧。”
整个秋天
上师穿着这条红秋裤
在牧场上祈祷经商的仁青
早点回来
寺院里走出小尼姑
尼玛骑着摩托车
“轰隆隆”地在贡嘎山上飞驰
旁边就是万丈悬崖
山上有两个寺院
大的是萨迦派的康寺扎寺
小的是噶举派的贡嘎新寺
驶过贡嘎新寺时
尼玛猛踩油门 摩托车怒吼而过
在康寺扎寺前停了下来
寺院里走出一个小尼姑
戴一顶红色棒球帽
脸颊透红 两眼明亮
拉姆曲吉山神弯弯的长指甲
挖虫草的季节
僧人们都上山了
只有上师独留经堂
在忽明忽暗的电灯泡下
捻着一根虫草
默想秀美的跑马山
和拉姆曲吉山神弯弯的长指甲
绒巴和卓巴
农区和牧区战火不息
牧民把农民叫“绒巴”
意思是，“愚昧”
农民把牧民叫“卓巴”
意思是“野蛮”
野蛮人比愚昧人多。
打不赢就跑啊
雄鹰在高高的雀儿山上飞
看到山下的绒巴和卓巴
有时候在一起喝酒唱歌
有时候挥舞着藏刀和镰刀
相互厮杀
香港有佛吗
十二岁时
尼玛决定逃走
他要到香港去干大事
没有路费 就步行
走出了康定溜溜的城
和折多山
尼玛又迷茫又兴奋
忽然有些害怕，眼泪流出来了
一心想逃出农区的尼玛呀
只在内心跟自己说话
“一定要坚持
去香港做大事！”
从康定到泸定，沿公路走
走出了二郞山，再到石棉县
路人问：“走路去香港？”
像是看到了蓝脸怪人
第四天，尼玛饿坏了
到市场上偷东西
遇到正在寻找他的堂哥
被带回了家
妈妈一见儿子，就哭起来了
“人家都往拉萨跑，你去香港做什么？
香港有佛吗？”妈妈伤心她的儿子
连佛在哪里都不知道
木雅人就得像个木雅人的样子
萨迦派的洛热喇嘛
娶了一个木雅人做老婆
每天种地
穿得像个农民
每天回到家
见到镜子中的自己
都会尖叫一声：“太吓人了！”
赶紧打水洗脸装扮起来
头上扎起缠着红绳的辫子
右颊边系一块圆形象牙
木雅人就得像个木雅人的样子
既使嫁给了
只念经不种地的洛热喇嘛
东山上的月亮
扎西旺秋坐在楼下
一轮圆月挂在东山上
天地间亮如白昼
山岭如在眼前
白云清晰可见。
“城市里有这么亮的月亮吗？”
“没有。城市里很脏，月亮很暗，”
扎西旺秋点点头
静静地上楼。
上师说：“但你仍然想去城市。”
“是的。”他回答。
在寺庙的墙下撒尿
街道两边是两个高墙大院
一边是寺庙
另一边是监狱
上师从寺庙里出来
看了看监狱
在寺庙的墙下
撒了泡尿
到监狱里去扫地
上师到监狱里去扫地
每间监室都扫得干干净净
饭堂和办公室也扫过了
最后扫院子
一名警察走到院子里吃瓜子
瓜子皮吐得满地都是
上师再扫一遍
刚扫干净，警察又吐一地
上师微笑、再扫
直到警察的瓜子吃完了。
上师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悄悄骂道：“妈的，这家伙打哪来的？”
让鸳鸯黯然伤神是青海湖的错
火车从湟源县往西北
经青海湖再到格尔木
在青海湖边
扎多看到一湖碧蓝的水与天相连
分不清哪是天，哪是湖
火车上，德乾旺姆忧伤地唱着：
“你从这里流淌，流淌
鸳鸯喜开眉颜，青海湖
你被寒风封冻，封冻
鸳鸯黯然伤神，青海湖……”
半夜，扎多到了拉萨
终于到了每个藏人都梦想的拉萨
扎多却突然迷失了内心
在八廓街看到人家在磕头
他也跟着磕了几个
在布达拉宫外的广场上
扎多的心轰隆一声醒了
“啊，扎多，你到拉萨了
你到拉萨了!”
他掏出仅有的100块钱
给桑珠打通电话
“桑珠，我到拉萨了！
你不用管我了！”
扎多想，让这么好的女孩
等一个病人，很不公平
让鸳鸯黯然伤神
真的是青海湖的错
佛祖不会怪罪佛徒梦到基督
纽约大学的动物学家
到藏区来做田野调查
扎多去做向导
他们整天往山里跑
扎多跟着美国人学到了很多知识
各种动物习性、栖息地环境
高原地貌、高山花卉、高原鸟类
回到寺院里后
扎多成了一个热衷观察植物的喇嘛
有天晚上，扎多从梦中惊醒
他对上师说：“太可怕了！
我梦见了基督！他被钉在十字架上。”
上师却很平静
他安抚瑟瑟发抖的扎多
“佛祖不会怪罪佛徒梦到基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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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16 02: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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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6-9-16 14: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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