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宫白云 于 2016-9-22 09:05 编辑
特区文学·刊中刊《读诗》
专栏:中国网络诗歌·抽样读本(总第23期)
2016年8月集稿/将刊于《特区文学》2016年第6期
马启代评荐:黄亚洲《自由钟》
王征珂评荐:庞清明《我的爱人仿佛瓷器》
王 法评荐:辛泊平《我的县城》
方文竹评荐:白鹤林《电影和一条狗的生平》
木 叶评荐:闫超华《纸人的世界》
阳 村评荐:小易大人《计划生育干部》
杨四平评荐:阿成《洗》
张无为评荐:李不嫁《菩萨心肠》
周瑟瑟评荐:杨 罡《猛禽杀》
宫白云评荐:宁延达《旧路》
赵目珍评荐:茱 萸 《池上饮》
盛 敏评荐:田晓华《手术,就是刀中有刀术》
马启代评荐
马启代:1966年生,诗人、诗评家,“为良心写作”的倡导者,“长河文丛”主编,自由撰稿人。
自由钟
■黄亚洲
那是一股最像风的钟声
它扑向最广阔的原野,越过教堂和农人
越过喘息的血迹斑斑的城镇
那些城镇的绷带还没有拆除
它甚至越过了崭新的国界
国界新鲜得如同婴儿的脐带
它同时扑向大西洋和太平洋,它的强大的翅膀
一路煽动铜钟上的铭文:
“以各方土地之名,宣告自由!”
它正是以北美土地的名义,宣告
印第安历史的中止和英国殖民史的终止
沿途的人们,你们痛哭吧
在费城独立宫的顶端,一口颤抖的发疯般的
铜钟,正在宣告时间的开始
我的耳膜嗡嗡作响
1776年的回声,仍旧有如此的疯狂
在这个国度说到风,说到声音,说到时间
说到要用铜和血来捍卫的东西
那就是说到自由
拉动钟绳吧
这个字眼的疯狂,足以
震耳欲聋
马启代:世人当识黄亚洲——兼说《自由钟》
黄亚洲之名,对于国人而言,虽不必用家喻户晓和如雷贯耳形容之,但在整个所谓的文艺圈,不知其名者当在少数。我之“世人当识黄亚洲”当然不是泛泛而言,而是强调对他的再认识。
自2014年在“长河文丛”中接编先生的诗集和散文集起,我与之精神的契合与日俱增,那不容易产生的敬意也渐露端倪。我向来把诗看做醒着的艺术,看重唤醒和捍卫的力量,因为真正的诗和诗人最高的存在来自心灵,人和文本都要赖于诗意而非诗艺。显然,黄亚洲是活到通透层级的人,其无拘无束、信马由缰的洒脱文风和自由书写源于他誓不投诚的人生信念和放荡不羁的艺术精神。
哦,自由,碰到这个词汇,我就会听到回荡在天地之间的不朽的钟声。《自由钟》恰恰此时凸显,它凭借深重的忧思和浩荡的情怀从众多备选诗稿中冲决而出,于当下,至少抚慰了我的灵魂饥渴和孤独。“血”、“自由”、“风”、“疯狂”、“时间”、“捍卫”……,这些文本中一再出现的词汇真的携带着狂风暴雨和万钧雷霆,将我淹没的热泪盈眶。我当然不会天真地认为所有人都与我有着同样的感受。恐怕这又证明了需要《自由钟》响彻这片国土、惊醒当下国人的必要。
是的,黄亚洲有着自己的真忧愤、大担当、悲悯心,他把汹涌的情感和闪亮的思想毅然化为文字的光芒,带着摧枯拉朽的内在感染力。对于这样的作品和诗人如果仅仅用所谓的“标准”去规约或者试图给他贴上类型的标签无疑都是错误的。
黄亚洲并不复杂,因为他的确并不简单。黄亚洲先生在散文、小说、戏剧、诗歌等各种文体中自由穿越,他本质上还是位诗人。世人当识黄亚洲,因为写诗的人虽多,诗人的确很少很少。
王征珂评荐
王征珂:诗人,诗评家。诗作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等百余种报刊,曾在《诗歌月刊》《诗选刊》《中国诗人》《飞天》《特区文学》等报刊发表评论文章数十篇。现居湖北十堰市。
我的爱人仿佛瓷器
■庞清明
我的爱人洁净 娇玲
仿佛青花的瓷
仿佛黄土 圣水与蓝幽的火焰
一位民间艺人的杰作
满溢没落的凄美
完全的真实不易觉察
她内敛 静赏 深藏
仿佛含苞的莲停靠一颗心
待启的古筝鼓荡着风
小鸟擦过音乐的翅膀
我的爱人夜里透出清冷的光
神秘的事物 抱病成珠
一身的表达 幻想的温柔
面对我简直无路可逃
王征珂:你绝不可以热衷于搜集情色故事
读广东诗人庞清明的诗歌《我的爱人仿佛瓷器》,你绝不可以像一个“包打听”,热衷于搜集情色故事,四处传播小道消息。你绝不可以像某些心怀阴暗、无聊透顶之人,一看见某位诗人在诗歌中抒写爱情,你就反复猜测,对号入座,并且假装一脸严肃,详细追问其中的细节,进而满足你的窥探欲、意淫心理。
诗歌评论家谢冕曾经说:“诗是一种注意表情,而不注重写实的艺术。它关注的是感情,而不是事实的曲委。”诗人庞清明用《我的爱人仿佛瓷器》这首优美的情诗,证明了情感力量在诗歌中的魅力和重要性。
常言说,“爱屋及乌”、“情人眼里出西施”,这是在说人类的感情,情之所至,相貌平平的女人,你也会把她想象成天仙,想象成如花似玉,你恨不能天天和她耳鬓厮磨,日日和她谈情说爱。
而如果情之不至,即使女人的外表是通常所说的“漂亮”,你哪里可能把她看成“青花的瓷器”、“神秘的事物”、“民间艺人的杰作”,集万千情爱于一身,集古典美、病态美于一体?如果情之不至,你绝不可能看她“抱病成珠”,听她抚弄古筝。如果情之不至,你很可能如俗语所说的:话不投机,三句嫌多,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王法评荐
王法:1946年生。诗人。中国诗歌流派网副主编。干预诗歌流派的重要成员。现居住吉林长春。
我的县城
■辛泊平
县城,地图上的一个点
心灵深处的一个结
从这里开始,
我学会了用另外一种眼光看世界
再次回来,记忆被强行改写
我看到,
县城的楼房越来越高
但我乡下的父辈并没有挺起胸来
我看到,
商场越来越宽敞
但我乡下的兄弟们还是土头土脸
还是那个地方,
那片土地
而我的县城已被赶到岁月的皱褶里
我看到的县城,
只不过是城市的盗版
只不过,
更加粗糙
更加肮脏
王法:爱与痛的挣扎与心灵的迷惘
开篇的“点”与“结”构建了一个心灵图腾的历程。
“用另外一种眼光看世界”按照后文的反转,这种眼光看到的世界,该是一种初来人世的新奇、惊喜抑或爱的美好图景。
“再次回来,记忆被强行改写”离开一段时间,(去读书抑或打工),再次回来是带着起初的美好记忆,和殷殷期待的:“县城的楼房越来越高/但我乡下的父辈并没有挺起胸来/我看到,/商场越来越宽敞/但我乡下的兄弟们还是土头土脸/还是那个地方,/那片土地/而我的县城已被赶到岁月的皱褶里”。
而看到的却大相径庭,大失所望。本诗以事实真相为蓝本,通过心灵记忆的阅读和叙述抵达意识真相的界域。事实真相的叙述是可以修改的,而意识真相对心灵的打击却往往是致命的:“我看到的县城,/只不过是城市的盗版/只不过,/更加粗糙/更加肮脏”。与美好期待形成强烈的反差,这是“我”所难以接受的。舆情上的第二经济大国GDP名列前茅,物质文明高度发达……可是“我看到的县城/只不过是城市的盗版/只不过/更加粗糙/更加肮脏”。后两句极易理解,而“不过是城市的盗版”一句却耐人寻味,亦为本诗的喻指扩展了更大的容量,且事涉“事实真相与真相意识”的统一。
该诗以“心”观物,为我们画下大大的问号,足够人深思。而该诗所刻画的这幅爱与痛的挣扎与心灵迷惘的图景亦足以为历史留证。
方文竹评荐
方文竹:1961年生。诗人,中国人民大学哲学硕士。著有诗集《九十年代实验室》等各类著作19部。现居安徽宣城。
电影和一条狗的生平
■白鹤林
噩梦已经结束
一只电影中的猩猩,曾经学会
穿礼服、干活,甚至调教它的儿女
最后它仍然死于一场
它自己用火柴引发的大火。当然
一切都从教授那里学来
包括抽雪茄烟
而一条狗的生平,是如此平庸
像我早年在乡下的生活
从来没有莫名的恐慌和担心
狗是外婆养的
我也几乎是外婆带大的
当狗长到壮年,我刚刚度过童年
有一回,我从很远的城里回乡
阔别两年,还未到村前我便看见它
飞似的跑出来迎我。后来
当它老了,即使在春天也闻不到花香
最怕的是到了下雪的日子
它一刻也不离的蜷缩在外婆身边
或炉灶旁,像一个穷亲戚熬过冬天
又一个腊月,狗终于死在地里
(死因是误食老鼠药中毒)
我在那年
搬进了城里,从此很少回去
并学会了穿西服、干活和抽纸烟
方文竹评荐:动物性与人性的互否互化
作品全用叙述构成,分前后两部分,前面的电影——虚构,后面的故乡——现实, 不过对于诗意构成来说无所谓现实与虚构,一旦心灵的介入和深度的观照,事物显示出它的社会归属和真理样式。
在这部具有实验性的电影里,教授与猩猩之间是文明与自然的人性教化与被教化,作为文明人的教授总是显示强者的姿态,但是致命的问题正出自文明的行为。是啊,文明文明,太文明了!
诗人由猩猩自然想起的乡村实际生活中的一条狗,纯朴,知情,悠然,像一位可爱的“穷亲戚 ”,是外婆调教的产物(“我也几乎是外婆带大的”)。与雪茄与纸烟相对一样,教授与外婆相对且有各自不同的调教系统,相同的是狗却和猩猩一样难逃死于非命,这里,“老鼠药”是“文明”的产物,且属“误食”,与猩猩是在教授的调教下才引发火灾不同,是自然行为。我还特别注意到了“电影”——“穿礼服、干活,甚至调教它的儿女”与最后“乡村”——“并学会了穿西服、干活和抽纸烟”的呼应与对照,前的“礼服”换成了后的“西服”。最后诗人搬进了城里生活,莫非开始了与“猩猩”相似的命运?追逐文明的进程,此即悲剧抑或喜剧?
诗人由此达至乡村与城市、传统与现代、自然与文明的复杂体验,进行一种自我的反思与认知,大大超越了一般意义上的同类乡村题材。而作品对于乡村与城市、传统与现代、自然与文明的关系的揭示,从实到虚、从表到里、从思到味等,层层递进、诗性浓郁,无论城乡、猩猩和狗等渗透了悲喜交集的意味,构成了复意式的内含,提示了文明文化的进步与反对及缺憾。诗人表面是写动物性,却意在人性。实际上,动物性与人性之间是一场互否互化的没有终结的战争。
木叶评荐
木叶,1970年生,本名王永华,诗人,文学硕士。著有诗集《流水中发亮的简单心情》、《在铁锚厂》等。现居合肥,《诗歌月刊》编辑。
纸人的世界
■闫超华
纸人梦见我了
一个幼儿园孩子的扁脸
扁的鼻子 扁的眼睛
扁的泪水和空心
我们穿不过扁的世界
两颗压扁的浆果溅出星光
一颗太阳
一颗月亮
扁的时间出来找钟
五点钟是扁的
六点钟是扁的
……
O点钟是圆的
后来就更扁
纸人哭了
嘴里说着扁话
扁的乳房吸不出奶
扁的小灯吐不出火
扁的上帝
把人看扁了
然后给他一个气筒
哭湿的纸人出来找钟
扁的时间
一去无踪
木叶:纸人纸人你在哪
推荐一首儿童诗。当代有着明显现代意味同时又能够适合儿童阅读的诗歌,并不多见。好的儿童诗自然应该是老少咸宜的,孩子看了觉得有趣,大人读过之后陷入思索。这首诗从幼儿园孩子的对位——他天天看的图画书上的人——“纸人”的视角出发,说“纸人梦见我了”,而那是“一个幼儿园孩子的扁脸/扁的鼻子 扁的眼睛/扁的泪水和空心”,显然那是一个“扁的”(平面的)世界,紧接着的叙述,逻辑从容地的自洽:在孩子的梦中,白天的“纸人”来看白天看着他的孩子的世界。从纸人的世界开始,孩子仔细读进去,会觉得新鲜、可信。
那么大人呢?作为成年读者,我感受到诗人淡淡的指责与思考,甚至是哀愁的:世界整个都是“扁”的,首先是幼儿园的孩子,面目不清;其次是我们的世界;再其次是时间;再再其次是“扁”的人间(扁的乳房吸不出奶/扁的小灯吐不出火),乃至“上帝”——信仰(扁的上帝/把人看扁了/然后给他一个气筒),最后又落脚于“钟”,然而,“扁的时间/一去无踪”。
最后一段特别有生动画面感,“哭湿的纸人”,一个很独特的意象与象征,“哭湿的纸人出来找钟”,隐喻什么呢?
略有不足之处,这首诗整体上写得还是稍嫌复杂,因此仍然不容易为孩子所懂得。也许还可以写得再简单些,通过简单去逼近无限的复杂与深邃。
阳村评荐
阳村:1965年生。诗人。著有诗集《城市和乡村的边缘》、报告文学集《桂冠与荆棘》等。现居合肥。
计划生育干部
■小易大人
1999年秋。他们拆掉
唯一的,破旧的,爸爸
亲手做的
两扇大木门
妈妈坐在门槛哭
2000年秋。他们抬走
几年积蓄,换来的
黑白电视机
妈妈蹲在厅堂哭
2001年秋。他们打开
丰收的谷仓
用蛇皮袋,装稻谷
一袋。一袋。
妈妈抱着谷仓哭
钱。没有
老三。老四。老五。
就成为
这个世界,多余的
罪恶的
人
(选自中国诗歌流派网论坛90后诗歌)
阳村:语言表现方式是审美需要而非审美水准
中国好诗榜·走进平度活动的承办方,18日下午安排我们参观莫言旧居。莫言低矮的旧居能成为供参观的景点,无外乎他获了诺贝尔文学奖。而他之所以获得这个奖,是因为他写了一部小说。这部名为《蛙》的小说,写的是计划生育题材。
《计划生育干部》,写的也是计划生育题材,与《蛙》的魔幻现实主义隐晦手法不同的是,小易大人这位90后诗人,以直截了当的批判现实主义笔触,记叙了一个9岁男孩难以忘却的亲身经历。这个经历既不是天上的神话,也不是民间的传说,而是活生生的现实,在这块广袤的土地上,曾经每天都在发生……
这首诗入选《发现》,非议很多。从作者被我选出的30多首诗中,挑出这一首征评,理由很简单:这是流派网创办近5年来,我读到的唯一一首直接写计划生育的诗歌。同时,我也并不认为这是一首艺术上的“失败”之作。
在中国好诗榜2015年度上榜诗歌的发布仪式上,我说了几句话,大意是:什么是诗,也许没有标准,但什么是好诗,应该有一个标准。我的好诗标准比较简单,好诗,仅有语言的美是不够的,更重要的还要看它有没有求真向善的意志,有没有因为求真向善而必然带来的对假和恶的抵抗意志。在好诗中,“求向”和“抵抗”的这两个意志是不变的,但语言是变的,是随着时间的前行和时代的变迁而不断变化的。直白的语言、含蓄的语言、隐晦的语言,本身没有高下之分,这有点类似于唱歌,美声、通俗、摇滚、民歌,没有谁比谁天生高人一等,就像帕瓦罗蒂不见得就比迈克·杰克逊高一个等次。正确的态度,应当承认每一种唱法都能产生动听的歌声。
诗歌也是这样。在历届中国好诗榜上榜诗歌中,《关系》、《光阴谣》、《喻体(50)》是一个类型,表现比较隐晦;《纸上还乡》、《我只有敲打头盖骨》,还有非上榜诗歌吾同树的《鼠疫》是一个类型,表现比较含蓄;《原谅》、《下午茶》、《听父亲讲述1958年反右》是一个类型,表现比较直接;而《启事——残疾人转让》和这首《计划生育干部》,则是直接的表现。采取何种表现方式,是题材特点以及作者想要达到的效果决定的,是一种审美需要,而非审美水准。你如果觉得隐晦、含蓄一定比直接高明,那也仅仅是你的一己之见而已。
杨四平评荐
杨四平:1968生,批评家,教授。著有《跨文化的对话与想象》、《20世纪中国新诗主流》、《中国新诗理论批评史论》 等13部。主持国家社科基金项目等省部级项目5项并获优秀结项。现居安徽芜湖。
洗
■阿成
洗手——一小时一次;
洗脸——一日三回;
洗身——悄悄背对着镜子;
洗肝洗胃——体内不知存了多少黑暗?
洗肺——双手被雾霭遮蔽;
洗眼——我看见了不该看的事物;
洗心——你生来就是被污染的……
世界这样白,
我这样黑……
简单,绝非单调!
杨四平:诗既是音乐的,也是隐喻的
我总以为,诗首先是音乐,是通过语言呈现出来的“文字方阵”内在的音乐性的东西;它有内在音乐和外在音乐之分。这首诗第一节属于外在音乐,通过同一“洗”字以及一组以“洗”字开头组成的排比,显示了“洗”的必要性和紧迫性。第二节属于内在音乐,由“世界”与“我”、“白”与“黑”构成的剑拔弩张的强烈对比,使其音乐性得以强化,这既是对第一节原由的一个交代,更是对全诗主题的一个深化。
其次,诗总是隐喻性的。尽管有些隐喻是古已有之,如流水与流年、花朵与姑娘、睡眠与死亡……,尽管绝大多数的诗只是对前辈诗歌隐喻的“改写”、“阐释”、“重申”、“唤醒”,但是我们后辈诗人还是致力于创新,力求在已有诗歌语境中写出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而这正是衡量一个优秀诗人与一个平庸诗人的重要标准。这首诗几乎每句话都是隐喻。如果还要进行细分的话,那么我们又可以把第一节里的隐喻视为“具体隐喻”,把第二节里的隐喻目为“总体隐喻”,而且还带有现代性的反讽意味——连自己都嘲讽了,那世界上还有什么值得赞美的呢!由此可见这种釜底抽薪的隐喻和反讽的力量。
张无为评荐
张无为:1960年生,赤峰学院教授,赤峰市文艺评论家协会主席。有诗集《缪斯O点值》,专著《中国当代文艺思潮新论》,主编《大学语文》、《文学欣赏》及与人合著凡12部。
菩萨心肠
■李不嫁
菜市场的女贩子
杀鸡前,总要把鸡抚摸得安静
不让它受惊吓。她是有菩萨心肠的
压在地震废墟下
用最后一口气给婴儿喂奶的女人
她是有菩萨心肠的:吃过人奶的不会变成狼
在强拆现场,被铁棍暴打,遭电击的
那几名留守妇女,
也是有菩萨心肠的
她们的惨叫声里没有诅咒,只有对凶手的悲悯
我的母亲也是有菩萨心肠的
皈依基督时,只听她喃喃自语:
菩萨,从今往后,你要自己保佑好自己
张无为:解构的策略
李不嫁的诗最常见的是从众所周知的那段“革命历史”中挖掘相关重大事件或现象,重新进行诗意体验(亦不乏另类),实现在现实新高度的审视与反思,其中,分层解构是主要特征。
该诗题 “菩萨心肠”词义即慈悲为怀,系佛教文化渗透进来与华夏固有的怜悯秉性互融并且共识的民间美德,虽然这种“民间”化与佛理中“菩萨”的原本意义相去甚远。“刀子嘴豆腐心”是新层面的补充。作者正是基于此,进行解构的。针对这种存在事实,作者镜头般摄取了一组,一例一感一评,无不令人玩味。
首节写菜市场女商贩杀鸡前的抚摸行为,固然暗含了谋生者、肉食者共同的虚伪,但是这最后的慈悲又似乎无可非议。让鸡得以在安静中死与简单的残忍所为毕竟有别。当然,宰杀与放生则是人类在食物链中无法摆脱的尴尬,目前是,将来也是。所以,其中是在反讽还是一本正经,就很难说。这种类乎模棱两可的解构也是诗意观照。
次节写被压在地震废墟下的母亲用最后一口气给婴儿喂奶,这本来是作为母亲爱子之天性,但作者却偏偏从“菩萨心肠”切入,并引发“吃过人奶的不会变成狼”的肯定性回答。当然,这是作者假托那位母亲面对现实的善良想象与代言,实际上是现实中人变成狼(这对狼倒是不公正的,哈哈)的机率已在众目睽睽。例如时至当今,由于种种原因,世风日下,乱象丛生,即使你有菩萨心肠,也常常被以怨报德。如果这与吃过人奶抑或牛奶羊奶马奶均无关,那还有什么秘密呢?惟其如此,可见现实中充满了不确定性,而“菩萨心肠”除了仅存于想象里,在现实中早已了无市场。
第三节是作者对“菩萨心肠”更深入的颠覆。留守妇女在强拆现场被铁棍暴打、遭电击的惨叫声里没有诅咒,只有对凶手的悲悯。其中,强拆者、施暴者固然与“菩萨心肠”无缘,受害者惨叫声里没有诅咒虽已违背常理,但在现实中比比皆是,而“只有对凶手的悲悯” 则更令人触目惊心。这还是“菩萨心肠”吗?如果是,那么,可能正是这种“菩萨心肠”才孕育出了奴性,从而也孕育出了暴官以及暴政。
尾节是从本体论意义戏谑与解构“菩萨心肠”。写“我”的母亲皈依基督时喃喃自语:祷告菩萨要自己保佑好自己。首先是母亲改变信仰,放弃佛教原因不言自明。其次是母亲依然祈愿佛教菩萨保佑好自己,在这善良背后令人玩味。因为个中亦潜含着保佑他人普度众生的菩萨是否能自保的问题。以“菩萨心肠”忧虑菩萨命运,其中的悖论与荒谬感,当然是另类特质。
总之全诗分别就菜市场、地震废墟下、强拆现场及母亲皈依祷告四个场景一一与“菩萨心肠”关联,实现了对众所周知的观念进行分层次解构,是有意义的。这是对已经发生了变异的现实的感悟,其中寄予了对当下社会独特而深刻的忧患意识。当然更是诗性的。
周瑟瑟评荐
周瑟瑟:1968年生。诗人,小说家,导演。著有诗集《松树下》、《17年诗选》,长篇小说《暧昧大街》等14部。现居北京。
猛禽杀
■ 杨罡
我恨不得亲手杀死它
那只可恶的黑色的猛禽
它不停啄食我的妹妹
它来去无踪
它来的时候
总是破窗而入
在北方之北,每一回
我都能听到
玻璃被瞬间击碎的尖叫
从赣西北,远远传来
然后我看到我的妹妹
蹲在她的小屋里
大声哭泣
那双在春天种下玫瑰的手
鲜血直流
她以鲜血直流的颤抖的双手
掩面哭泣
她手上的血,一滴到地上
就变为花瓣
那只黑色的猛禽
来了又去,去了又来
它总是时不时地
啄食妹妹那张秀美的脸
并留下暗红的疤痕
啄食她那双清澈的眼眸
现在,那里已空洞无光
它还啄食她那颗善良的心
如今,那颗善良的心
早已分不清
何为善良,何为邪恶
何为幸福,何为希望
它甚至感觉不到痛
也感觉不到爱
它只能偶尔感觉到悔恨
当她悔恨的时候
它啄她的心就更为猛烈
它不停啄食我的妹妹
那只邪恶的黑色的猛禽
我恨不得亲手杀死它
周瑟瑟:诗人要有“猛禽杀”之心
杨罡近年的写作我较为熟悉,他每当写出一首诗就会发给我看。我会及时表达我的意见,好或不好我们无所不谈,我的意见他听得进,他不固执,有时他把一首诗改了多遍,但我却固执地认为最初那一稿最好,我会说出我的理由,好在哪里,他改掉的是一首诗最能打动我的写法,而变成了一首在我眼里没有特点的坏诗,他本来很兴奋,被我泼了一通冷水后,也不沮丧,我也有耐心,我说服他改回原诗。这首《猛禽杀》就被他差点改掉了我欣赏的写法,这次他要出版诗集,我看还是保持了原样。
《猛禽杀》第一眼就抓住了我。杨罡处理情感、语言与叙述的手法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体现,他的叙述直接,不绕弯,第一句上来就是:“我恨不得亲手杀死它”,没有任何铺垫,正是由于他的直接,使全诗一开始就有了凶狠的效果。
杨罡这首诗无疑为现代诗写作提供了一个样本,如何让诗直接进入诗的核心,而不在诗的边缘打转,直接有效地进入,不让诗停顿,他做到了。“那只可恶的黑色的猛禽/它不停啄食我的妹妹”,很快他就给出了诗的基本事实。这就是全部真相,杨罡没有陷入到对真相的阐述上,而是抛开诗之外的逻辑去创造属于诗本身的那一部分--诗的想象在杨罡的写作里上升到了现实之外的高度。
猛禽与妹妹是诗的两个对立主体,而我是谁?我是在诗的开始与最后强调的“我恨不得亲手杀死它”的那个人。猛禽是“邪恶的黑色的”,这是诗人的叙述策略,给出一个喻体,然后不再回避喻体的本来面目,它是“邪恶的黑色的”猛禽,它的“破窗而入”撕开了妹妹的善,“啄食”的动作反复出现,增加了诗的残忍与血腥。
善与恶的对立,诗的叙述在一个基本的事实里进行,善恶的撕打却不混乱,杨罡有条理地讲述,让读者明白了诗的现实。他制造了一个巨大的隐喻,这首诗之所以写得惊心动魄,是因为杨罡抓住了损害与被损害之间的冲突,当损害到一定的程度,损害变得更加的凶猛。
杨罡的写作一直在口语的快感中狂欢,而这首诗却是在损害中达到了痛苦的狂欢。“当她悔恨的时候/它啄她的心就更为猛烈”,损害才是诗的真相。而善良、幸福与爱却已经麻木,或者沉溺于被损害的快感。
“我”目睹这场损害与被损害的游戏,“我恨不得亲手杀死它”是做为哥哥的真实意愿。第一人称的口气写下的作品,并不一定就是生活的事实。杨罡显然将诗从生活中拯救出来,高于生活不是什么技巧,诗的高度取决于诗人内心的情感有多炽烈。
从这首诗可以看出诗人心灵的角斗场有多大,诗的内部空间就有多大。杨罡营造了现代诗紧张的气氛,“它来去无踪/它来的时候/总是破窗而入/在北方之北,每一回/我都能听到/玻璃被瞬间击碎的尖叫/从赣西北,远远传来/然后我看到我的妹妹/蹲在她的小屋里/大声哭泣”,我们沉浸在诗的紧张气氛的扩张之中时,会以为他所写的是真实的生活,其实诗就是诗,诗与生活可以是两码事,只是这首诗在虚构中获得了真实的效果,让人误以为杨罡在写一段痛苦的故事,差点忘记了他虚构的细节,这正是诗人将虚构营造出真实氛围的策略。
读完全诗,我们不仅要追问:“猛禽”到底是什么?而妹妹又是谁?杨罡把形而上的写作引向何方?
对美的破坏,对善的侵害,对生活的占有,这样的遭遇我们常常面对,却无能为力,“我恨不得亲手杀死它”也只能是对恶的回应。站在恐怖主义向人类发出挑战的时代来理解这首诗,或许我们能读出更多真实的痛苦,诗中妹妹“鲜血直流的颤抖的双手”与她“掩面哭泣”的场景无不令人动容。
但杨罡不是一个煽情的诗人,或者他把自己的本来面目隐藏了起来,他坚持以一种冷却的手法处理炽烈的情感,坚持以客观的叙述表达爱恨。正是这样客观的写作方式让这首诗达到了情感冲突与压抑的巅峰。
杨罡的虚构又建立在真实的基础上,“如今,那颗善良的心/早已分不清/何为善良,何为邪恶/何为幸福,何为希望/它甚至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爱”,这样的表述如果在别处会显得轻浅,而在此处则有了沉重与无奈,让我们看到了被损害后的善,善永远在善应有的地方,“它只能偶尔感觉到悔恨”,而恶也在恶应有的地方,“当她悔恨的时候/它啄她的心就更为猛烈”。
杨罡难道藏有诗的秘密?他第一次发这首诗给我时是征求修改意见,他改了几稿均被我否了,我相信他的第一稿是最好的。
“猛禽”是邪恶的力量,是黑暗的象征,而妹妹是美好与善良,是我们人类共同的妹妹。形而上的写作包含了道德、正义与良知,更是人性深处对美与善的保护,对邪恶与黑暗的咬牙切齿。我们见多了这样宏大的人类主题式写作,但杨罡这首诗却写出了与众不同的效果。
杨罡并不是一个持续写作的诗人,他应该有多年不写或离开诗歌现场很久了,他与我联系上后,才有一定的创作量。一个人如果离开诗歌现场太久,要想尽快恢复对诗歌的敏锐感觉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如果丧失掉了诗歌的敏锐感觉,要找回来很难。
在我的印象里杨罡的写作并没有多大困难,他对诗歌的敏锐感觉一直在,并且还很强劲。这主要体现在他与语言的顺畅关系上,他不是一个为难自己的诗人,他的诗歌态度在有话要写的层面,这是一个把脑子里所想付诸于诗歌写作的人,不绕弯,直接写下他想写的诗歌,他把诗歌变成舒服的或者与生活平等的表达。不像有些人把写诗这件事弄得神乎其神,陷在其中不能自拔,小到让自己变得痛苦不堪,大到丢了性命。
而杨罡的写作在我看来是生命里自然溢出来的一种状态,包括我特别欣赏的《猛禽杀》都是自然溢出来的作品,与他这个人的写作状态是贴身的,是一体的,不把自我的敏锐感觉与诗歌分离,而是紧紧贴在一起,是一个好诗人的写作习惯,或者说是一个人能否成为好诗人的前提。不为难自己或许是外在的,但杨罡本质上关注的是个体的真实感受与他内在的生命经验。
我很欣赏一个诗人常怀“猛禽杀”之心,保持对生活的怀疑、消解与批判的态度,但杨罡毕竟属于他自己,任何评论都只能佐证他在某一阶段的写作。
杨罡还会写出什么好玩与有趣的作品?或者他还会拿出更猛的“猛禽杀”?对于他这样把写作与自我贴身的人,都有可能。
宫白云评荐
宫白云:1970年生。诗人。著有诗集《黑白纪》。现居辽宁丹东。
旧路
■ 宁延达
牛和羊蹚出的小路失去了光亮
人们不再需要上山砍柴
那些山路被悄然折断
树林幻影重重
黑喜鹊的舌尖含着半片黎明
风清露冷。枝头残月正淡淡化去
花斑猎豹静静蹲伏在树丛
当光线一丝丝挤进来
两只白兔昏暝间啃草
路边被爱过的每一朵花
像是过去的每一个日子
那个骄傲的人站在雾气中
将空洞托管给空洞
湿漉漉地
让爱与死亡缓缓而行
宫白云:在检视与提醒中捕捉生命真意
好诗人都具备好的诗格与人格,写出的诗歌也有好的境界与好的品位。印象里宁延达就是这样的好诗人。他的诗歌丰盈充沛,色调温暖,自由优雅,从容超然。他很善于从日常中发掘诗意、诗情,展示人生的哲理与生命的感悟,他常用幻象的手法和哲思的语言让诗不断地处在一种延伸与联想的状态,并在那里去触摸一种实现。博纳富瓦说“写诗这种形为本身就像炼丹术的神秘之举”。宁延达的“神秘之举”就在于他能够瞬间抓住“炼丹过程”中的诸种的变形,在意识与无意识间淬取事物的真谛,将其准确地表达出来,例如他的这首《旧路》,从这首《旧路》不难看出宁延达已经相当熟练地掌握住了他秘密的“炼丹术”,他先从大自然入手,采用曲折的方式折射出现实对自然环境的破坏,他往他的“炼丹炉”里添加“牛和羊”、“黑喜鹊”、“残月”、“花斑猎豹”,随着这些药引的线索,许多的“路”开始“显形”,有的“失去了光亮”,有的“悄然折断”。当诗人有意识地让“路”无路可走时,他无意识地让一丝丝光线挤了进来,并给出一个画面“两只白兔昏暝间啃草”,这个画面太有意味了,“两只白兔”既可以看作自然的物象也可指代生活中的“夫妻”双方,而“昏暝”既可解释为昏暗、黑暗,又可解释为傍晚,如此的双重指代既呈现了现实的“昏暗”又呈现了人近“傍晚”(中年)的艰难。在这种无意识的变形中,不经意间诗人就神奇地退回一旁观看他的“旧路”,并有如神助地迸发出一神来之笔“路边被爱过的每一朵花/像是过去的每一个日子”,由自然切入人生,让爱与“每一个日子”交会,形成了一种开放的阔大空间,而在这个空间的内部却处处闪现着他与每一个过去了的日子的对峙、妥协与和解。所有的这一切,诗人都是以一种自然的方式呈现,字里行间充满了大自然神秘的气息,这种气息同时也折射出生命路途那些不为外人道也的种种情与绪、爱与思。当那些生命中的光亮、爱,渐渐交会为“炼丹炉”里冒出的“雾气”,诗人与自己的神灵相遇,在无限维的境遇中,随手都是空洞,但爱与死亡还在,正是它们的无限构成了生命的无限,也构成了诗歌的无限。诗人在对自己过去的检视与未来的提醒中,猛然捕捉到“让爱与死亡缓缓而行”才是生命的真意。
赵目珍评荐
赵目珍:曾用笔名北残,1981年生,山东郓城人。毕业于华中师范大学中文系,文学博士。诗人,兼事诗歌批评。选编有《80后朦胧诗选》,著有诗集《外物》等。现任职于深圳职业技术学院。
池上饮
■ 茱 萸
忆昔西池池上饮,年年多少欢娱。
——(北宋)晁冲之
我们湿漉漉的对话,要保持恒温且鲜绿,
如刚刚过去的春昼般冗长,却并不乏味。
说的话题细碎而干枯,哦,这真不是什么坏事情,
南方的三月细腻到了极点,她随时可以
制造新的腐烂,天气的变化更令人无从谈起。
夜色只是浅,无法溶解你我嘴角的间歇性缄默。
是的,它们近乎微笑,近乎苛刻。
对酌,不明液体的爬行导致话题偏移,
多么有趣!它们已被抽象成一套虚构的动作,
承担着符号赋予的强大指涉权。
在暗处,我们的声音扭曲成形而上的尖叫,
你能否立即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混乱,它
像极了田园里的稗草,硬的端顶迅速
刺破时间的这块美学伤疤,耀眼而疼痛。
该承认的是,我向来缺乏言说的耐心。
我不清楚每一株植物、每个细节的名字,
却偏要用形容词堆积出大量的烟幕。
它们晦暗、偏执、寒冷,沾染着密室政治的
恶习,它们不干净。
池上饮,绝不能效仿干枯的古人们
沾染着吴越一带的甜腥来谈论
治服、习技或房中术。
我仅仅试图拗断链条中的任何一环,
你看,饭桌上便立马多出了
几道古怪的菜肴。
哲学家的菜园里,樱桃红还没成为流行色,
春天却贬值了不少。
几只呆瓜足以修饰人群的寥落,
早在落座之初,我们便搁置争议,
跨过点菜环节:新疆烤羊肉、冰镇思想史,
外加全民造句运动的余绪——
打折年代里,不知道这样的优惠套餐,
能否适应我们国家那副巨大的阴性脾胃。
赵目珍:“知识人写作”的另一种精神气象
茱萸的诗在80后诗人中因迥异的书写而独具一帜。他的诗汲取古今中外的优秀资源,然后将所处时代中的个体经验按照他所创造的诗的混合“运算法则”配置其中。这是一种比较特殊的诗歌写作技巧,它体现为诗对“知识”的包容,也体现为“知识”对诗的进入。故而,从一定程度上讲,茱萸的诗带有“知识人写作”的另一种精神气象。但他明显摆脱掉“家国气息”和宏观历史语境所赋予的“承担”品格的拨弄,更多地呈现为“优秀资源”和私密经验的深度合流。这也许囿于诗歌的代际演变,当然更得益于他广博的人文阅读和强有力的对个体经验的“运营”能力。
以他的《池上饮》为例。此诗的触发显然得益于北宋词人晁冲之的《临江仙·忆昔西池池上饮》一词中的词句“忆昔西池池上饮,年年多少欢娱。”从诗的结撰来看,此诗与原词多有分合,但断裂之中有承续,承续之中有断裂。首先,这是在时间上拉开巨大距离的古与今的两次池上会饮。晁冲之的词,虽然从表面看完全以淡雅之笔出之,但是其内容写得却是肃杀的政治气候,开篇两句即是对此种“气候”的暗示,因为“年年多少欢娱”,恰恰是“忆昔”之景,接下来写当下朋友之间因政治氛围导致的人情冷暖变化,然后以“夜梦”藏沉郁之情,最后以“落花”暗喻命运不堪问的辛酸遭际。应该说是写尽了人世的沧桑和复杂的心事。茱萸的此诗,也是写朋友之间的聚会,尽管无法了解其中的细节,但是“我们湿漉漉的对话,要保持恒温且鲜绿,/如刚刚过去的春昼般冗长,却并不乏味。”“对酌,不明液体的爬行导致话题偏移,”仍然能暗示出这一点。不同的是,二者之间的宴饮在背景上存在巨大差异,晁冲之词的创作背景已如上所述,但茱萸的诗所记叙的显然是当下环境(据作者本人记录,此诗作于2008年3月3日)中朋友间的一次正常聚会。当然,诗人也在诗中宣示出了他对这个时代的理解:“在暗处,我们的声音扭曲成形而上的尖叫,/你能否立即意识到这个世界的混乱,它/像极了田园里的稗草,硬的端顶迅速/刺破时间的这块美学伤疤,耀眼而疼痛。”在对背景的宣示上,他们都是既直接同时又富于暗示性的。在内容的承续上,首先是茱萸在诗的第三节在字眼上照应了晁冲之的池上饮,尽管这种照应是出于一种看似并无任何相干的“反叛”:“池上饮,绝不能效仿干枯的古人们/沾染着吴越一带的甜腥来谈论/治服、习技或房中术。”但是第四节他却在用一种近乎讽喻的手法在苛责些什么:“打折年代里,不知道这样的优惠套餐,/能否适应我们国家那副巨大的阴性脾胃。”这也许是“知识人”这一特殊话语所应有的题中之义。这与晁冲之词的“冲淡隐约”“曲折尽情”在表达方式上是一致的。当然,处于大的诗歌思潮之下,个体隐秘的内心体验成为了茱萸诗传达的重点。而晁冲之迫于政治环境的拘囿,其所传达的又何尝不是隐秘的内心体验。从这一角度而言,二诗在写法上又有共通之处。
茱萸曾为自己的诗被贴上“古典色彩”的标签以及被概括为具有保守倾向的新古典主义式作品而辩解,他不认为自己的诗歌写作仅仅是“接续传统,接续古典”,他从辨体的意义上认定自己的诗歌依然是“当代诗”,是从文本出发但最终返回到当代生活的现场的“当代诗”。但不可否认的是,他的诗深受中国古典和西方诗学资源的有力影响。他善于征用和转化,也善于拆解和重构。这显然需要一种既能“入乎其内”又能“出乎其外”的流转圆融能力。他的诗之所以被误读和曲解,可能一方面受制于阅读者的接受能力,另一方面也与其个人对中外资源的转融能力未臻于成熟有关。茱萸是一个“思想型”的诗歌写作者,这一征象暗含于他对诗歌的系列性写作以及“建构大诗”的野心之中。当然,他是有这方面能力的一位80后诗人。
盛敏评荐
盛敏:1963年生。批评家。著有《盛敏评论随笔选》。现居安徽宣城。
手术,就是刀中有刀术
■田晓华
手术刀在跳动
我按着刀令它安静
更让麻醉师先行
只求病人纹丝不动
迎候刀下见红
分离、结扎、止血
撕开肌肉,暴露活骨
病骨骨缝骨髓急涌
髓浆灿烂如花
手术就是打开身体
就是暴露骨骼
就是刀中有术
红泥潭上我走刀
敢问刀背可有刃
刀刃只会问刀
绝不理睬血肉的提问
盛敏:刀术与刀的诗意铭写
田晓华先生是一名骨科医生,在使用手术刀多年的劳作中,刀已经成为一种刻写的工具、解放的方式、某种物化的象征物,它同意念、呼吸、技艺、精神相同一。但是我更能感受到他作为手术刀的引导者、管理者,在骨骼与血肉之间找到一种韵化的分界(坏的骨头与好的肉),也就是他在这首诗里所描述的“红泥潭上我走刀”。血肉(包括那些生命力已经凋零的枝枝蔓蔓的花泥)与肉骨中的皱褶异常的散开、披露,在刀的刃面均称为空余——如同庄子《庖丁解牛》,医生、病人、刀都不存在,存在的只是一个转换的个体生命与器具、医生局部的重新构造,身体机能的重新建构。刀术会使生命重新迎来一场教化的革命,在刀上使用精致的术,即技能的妙化舞蹈才是对手术上手、游刃的肯定,因此才能绽开刀术的修炼姿态,刀被刀术张力、曲线的震撼节奏抹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