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夏风吹起了父亲的草帽（组诗）
鹰
鹰。如果不动
它就是父亲麦垛上卧着的那顶黑麦草帽
鹰。它的眼睛如果闪了两闪
那就是太阳穿过厚厚的云层投下来的两束光芒
鹰。它如果真得起飞了
那就是高塬上空刮过的第一道夏风——
吹起了父亲的草帽
那才是鹰——是醒来了的鹰
是一块石头偶然的飞翔
是一节黑铁打出的火焰
是一片上弦月碰上了另一片下弦月
是风雨如晦的夜晚
是一个水击三千里遇上另一个三千里
是一头竖起来的白发
是六月的惊雷
是闪电
是一把手掌遇上另一把手掌
是窑门哗啦一开，黑坛子放出的
那一刀白光
山鹰
山鹰。从落日中慢慢飞出——
大山的一只手掌慢慢从一团火焰中伸出
一只手掌向大地扑来——
一道长长的臂膀向大地扑来——
一件无边无际的宽袍子向大地扑来——
大山伸出一只手掌奔跑着向大地扑来
——大地上的火势在高涨
大山敞开宽袍子用整个身体扑向大地
大地上的火焰慢慢被大山盖灭
墨意的暮色里仅留下一副若有若无的轮廓
——从大山的破袍子处隐隐能窥见
那几根起伏的肋痕
苍鹰，从一片倒偃的海上侧身滑过
一片翅——一片雪白的小犁
从一片倒偃的海上滑过
白云——苍海溅起的一沫浪花
磨洗着一把带锋的刀
——一定是哪一路游侠
从袖口慢慢亮出了刺杀上帝的
那一把匕首
——残月升，大风骤起
吹散了历史天空那一颗闪亮的黑星
——是不是，上帝黑袍子上的刀缝处
刚好扣上了一个闪闪的钮扣
一头苍鹰的减负过程
一头苍鹰，张开双臂
背负青天，向着大地滑翔而下
九万里的高空，它每向下滑一层
九万里的高空，它就负一层青天
九万里的高空，它每负一层青天
九万里的高空，它身重就轻一层
九万里的高空，它的身重每轻一层
九万里的高空，它离大地就近一层
九万里的高空，一层一层又一层向下滑
九万里的高空，一层一层又一层向下减
九万里的高空，从高到低减了九层
九万里的高空，仅降下了一双手臂
九万里的高空，一个大字摔落在了地面上
九万里的高空，一颗跳动的心停止了呼吸
血鹰，从窗口落下
推开十月的窗子
推开土房子的那一双翅膀
——那是两层透明的秋霜
打伤了两片漂零的枫树叶
那是三月青云展开的翅膀
向着十月的夕阳投下的一双暗影
——那是上帝受刑时竖起的
挥舞着扭曲弧线的双手
那是一颗绝望之心掉下的
两份苍茫
那是一条白刀劈开的中分发型——
那是太阳落山时乡村小道上
醉汉摇摇晃晃留下的一双错乱的黑脚印
鹰，大地上唯一残存的一把手掌
彤云密布，残阳如血
山头失火——大地肩头的那枚
红色的肩章，燃烧起了星星之火
一场天与地的厮杀，拉开了
一件红袍子展开席盖着一件黑袍子
一张涨红的怒脸敌视着一张青郁色的沉脸
红袍子推进一步，黑袍子退后一步
黑袍子退后一步，红袍子又进一步
红袍子越攻越紧，黑袍子越退越窄
黑袍子越退越窄，红袍子越攻越紧
万里江山，仅剩下一只黑鹰——
大地唯一残存的一把手掌，在倒下的时刻
猛地顿了一把，顿掉了红袍子上那颗红纽扣
苍鹰，一双悲催的音符在秋天响起
九月，高出青空——
就是高出秋先生的那一副白净的面孔
九月，高出一副白净的面孔
就是高出一副通身的气派
九月，高出一副通身的气派
就是高出一片素洁的菊心
九月，高出一片素洁的菊心
就是高出一件白裤子和一件白衬衫
九月，高出一件白裤子和一件白衬衫
就是要高出一双领空挥舞的白手套
九月，高出一双领空挥舞的白手套
就是要高出一曲高昂的悲歌
九月，高出一曲高昂的悲歌
就是要高出一切白中的那一点黑
九月，高出一切白中的那一点黑
就是要高出那一个卡在喉间的黑音符
九月，高出那一个卡在喉间的黑音符
就是要高出喉间的那一个黑色的领结
九月，高出喉间的那一个黑色的领结
就是要高出胸腔内的那一份愤懑与剑芒
九月，高出胸腔内的那一份愤懑与剑芒
就是要高出一头苍鹰冲天的那一双展翅
黑鹰
一头黑鹰，张开翅膀
直立冲上云霄……
远远地仰视这一幕——
犹如翻开一部不断上升的天书
那黑色羽毛铅染而出的片片形象文字
像太阳的光芒投下的一段黑色密码
解不开深邃的迷咒
渐渐，黑鹰消失了——
黑色眼睛里投出的那份盼头和迷茫也消失了
——一眼望穿的尽头，是一片惨白的命题
世尘中没有答案，苍空中没有页码
秦直道上空掠过一只苍鹰
在这里一站，东南是秦川，西北是陇塬
在这里一站，手一伸，隐隐地就把到了长安的心跳
——秦直道。
两千年前，你是大秦的一条大动脉
两千年后，你是大秦的一条沉静脉
两千年前的血色风云，渐渐沉凉
仅剩下了点点苍松——血液中那点
苍白的点点血青，渐渐结成了
一条小石子铺成的县级柏油马路
风吹过冷冷的秦直道，上空掠过一头苍鹰
大秦的这条沉缓以致凝滞的静脉上
飞入一支小小的箭形支架，正在阔冲和透折着
历史的那一段沉沙和折戟
——听，这阵阵钻木而入的袭声侵耳而来
我退了两退，定神细看——一辆灰色的陕A
正缓缓地颠簸前来——
一条两千多年的沉静脉，渐渐有了搏动……
蓝鹰
蓝鹰，张开了双眼……
风吹过倒立的苍海，击起一个九万里的浪花
苍海中最蓝的那两滴泪就做了蓝鹰的眼睛
蓝鹰，高空中最蓝的一双翅膀展开
蓝鹰，高空中最蓝的一双眼睛展开
最蓝的翅膀在九万里的高空击起海浪
最蓝的眼睛在九万里的高空涌起泪眼
九万里的高空，只需一抹白绢
九万里的高空，只需白绢一抹
九万里处，蓝鹰的一双泪眼就这样蓝碎了
九万里的高空，蓝色的泪水
一滴一滴从九万里的高空落下——
一份九万里的蓝心，一层一层迭了下来
每迭一层，九万里的蓝心就加深一层
最后，一滴一滴迭进了大地深处
那份高贵的蓝不见了……
——穿过大地深处，发现了一群抬头仰望的人
他们眼睛深处都藏着一份观不透的青色
鹰，飞在另一只鹰的上空
鹰。展开翅膀，侧身飞翔
延伸，拉长——
鹰的一只翅膀展开就是苍天
鹰的另一只翅膀展开就是大地
鹰的身体慢慢上升，一只黑色的砝码
开始在一架倒立的天平上游走——
鹰在上升，天平的砝码倒向了苍空
那是因为我们的身体远比思想沉重
然而，天平的砝码倒下的时候
就是天空中的鹰，倒下的时候
那时，我们的身子早已化为无影
但是我们的思想却有了重量
——那是鹰上之鹰
是一块会飞的重量 |
发表于 2016-11-22 19: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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