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別裁》
別裁,仿佛是王朝剪刀,裁掉了历史的孤坟,
孤坟以外的诗篇,
攀上我颓废的肉身,像杜甫一样消瘦。
九月有自己的转折,在转折中溢出的诗意留下波痕,
像杜甫的秋兴八首,被唤作月光的裂痕,
形成孤坟以外的七窍,
形成诗人宿命的替身,停留在孤坟以北。
如今,混沌的秋雨水打湿了寂寞,
绚烂的秋天正在坍塌,接近暮色。
在暮色中,蟋蟀的叫声却打不开宿命的卵,也无法抬高我的视野,
诗歌在虚白的雨雾上也无法翻身,
仍旧是王朝的暗香,在时间的马蹄上驰骋,
在御览诗外生出夺目的姿势。
而今的別裁仍有歧义,宠溺于与自我对话,
在自赎中突围,走过宿命的半径,
在一千三百多年的时间上以诗为计,说出宿命的恳切,
在灿烂的秋天里转身,走过九月的尽头,
背对晚秋,面壁于十月的宿命胎记。
《习惯性孤独》
习惯了,不想走出孤独,再往孤独的深处走一走,
再与尘世的喧嚣远一些,再远一些,
走出世界的出口,让孤独的秘密奔向我,
让我解放掉身体的影子。
我的灵魂,曾经摩擦出生活的痛,
在谎言、欲望和阴谋中奔突,
放走了十二属相,空出了身体,貌似脱缰的时间黑马。
而我却被生活打败,败走在孤独以南,
失散在孤独以北,让孤独生发出隐喻,
向命运发难,做一次时间之马,松开了要紧的生活发条。
鬼魅们依旧在生活的表面游荡,
不习惯戴上孤独的口罩,开口喊出高高的叫嚷声,
垒砌成身体的块垒,惧怕孤独。
如今,只有我在孤独以北的夜,取来一纸判决书,
写下:“让鬼魅们投荒筹银去吧。”
我在用我的目光叉掉鬼魅们的贫瘠背影,
在水墨画中接受世界的冷,
在模仿钟馗的出巡中为自己的一生做主,牵走时间的马,
在易碎的瓷器中保存好孤独,
在一池笔洗中安排好平静的一生,
安排好一生的高枕无忧,安排好生死的两不相欠。
《甚至于将在黄昏中隐没》
连续的阴雨天,打湿了我的心情,
灰暗的天空如水墨画一样,在一张白纸上陡然静止。
而失真的雨依然在下,
我感觉到雨水深得淹没了膝盖,淹没了我的半生,
让我失去了穿过黑暗的力量。
我蜷缩在暮年的词典里,把中国从头翻阅,
在中国的两头,我看见了鲁迅所说的两棵枣树,
与其说是枣树,不如说是叠加的中国,
疲惫了天空,疲惫了时间之马,
无法与白马相认,相认的仍是悲凉的雨水。
失真的雨依然在下,淋湿了我的脸,
我在消失,我的脸破碎在雨水中,
交不出一张老照片,消失在陡然的静止之中,
甚至于将在黄昏中隐没。
《二零一六年九月三日夜》
入夜,路过家门前的中国中车运动,
已经用白天的车轮碾压过我,让我平铺在中车之道上,
让我倍感到人情渐冷。
寒冷,取走了月光的银子,在充当一个国家的粮饷,
让我像木头人一样站在黑夜里,
站在父亲空留的床榻边缘,摘下两片眼镜,
放下受雇于一个王朝的垂死记忆,
放下人生之外的许多恍惚。
恍惚的黑夜很快变得更浓,模糊了青年路和新竹路的路口,
路口,正在吞下一些新鲜的日子,
正在被现代汽车、火车、高速列车快速碾过。
而八十岁的老父亲佝偻着身子,
横卧在医院的病床上,横卧在生活的遗憾中,
代替我的花白鬓角,我似乎是父亲晚年的残局。
《我不是活在人间烟火之道上的样子》
打开窗帘,窗外的“拆四小”仍在继续,
丢下的残垣断壁在见证人世,
而盛世,却容不下个体的小,
也容不下活在大西北杨改兰一家人死亡的消息,
更容不下钟磊一家人的沉默。
盛世的美好有些可疑,像挖掘机挖掘下水道,
在维修二次供水,在用管道见证水,
水在见证水渍,水渍包围在灶台的外圈,
让缺水的日子,调制不出一碗面羹。
像前几天的杭州G20峰会,让北方人奔往南方涌入鹅卵石铺就的园林,
让鹅卵石传出一种呻吟,像梅雨融入泥土的咸涩,
湿透了我的裤腿,让我无法消受冗长的日子。
就像在眼下,把我支付给盛世,
尔后,让我站在窗前思忖着一件小事,炉火和柴薪,
又抱紧浑身的冷,抱紧活在人世的沮丧。
沮丧让躺在医院病床上的老父亲,见证医疗保险和养老金,
见证贫穷,就像父亲在公有制中的落单,
素面朝天地望着医院的白色床单,为贫穷提供暗示。
也暗示我的后半生是盛世的另外一种样子,
我不是活在人间烟火之道上的样子,
我破败于人间的造化之外。
《半首诗》
整整用了两天时间,我把一首诗切成两半,
剩下半首诗留给第三天,
第三天的时间变成两个半首诗的对角,形成三角形。
三个锐角,在抵触大主义的是非,
耗尽了美学的一半,像半截香烟,
烫伤了我的左手,扎破了一个傍晚说:“诗写到此为止。”
我执意写下去,把诗意裸露出来,
裸露出两个半首诗的因果关系,
像希特勒在宣讲独裁的判词,把人性榨取一空。
在2016年9月7日星期三的下午,
烂掉了书写诗文的笔头,
像我的无头身子瞎掉了思想,又遭到诗性的棒喝。
在写下诗歌的第十二行之后,写得几乎离谱,
像一个异教徒,被紫红色诅咒,
被关进一扇红漆大门,像一只丢魂鸟儿。
紧跟着是无处不在的夜,
在脸盆上,在书桌上,在床单上,在衣服上,在拖鞋上,在棉袜上,
和我的身体睡在一起。
我梦见我怀孕了,一个傀儡用我的卵巢誊写半首诗,
写下:“死亡的露水,霸占了诗。”
紧接着,我把半首诗写成坠胎,想把我和傀儡分开,
打掉了一次小苟欢,小苟欢却在裂胆摧肝。
《历史的雪,教导我的身体成为火焰》
雪,回到清澈的水,
身体,回到火焰,这是真相的必然。
而历史的雪,在用言辞抬高历史,
高于未来,让历史和未来共寝一席,偶然在标记必然。
历史,已经不是灵魂的影子,在倾斜,
倾斜成15度角的斜坡,
站在诺贝尔文学奖的颁奖台上说:“自由不是自由神。”
阿多尼斯在用身体冶炼时间,
在说:“世界是自由的一半。”
鲍勃•迪伦说:“剩下的一半是自由的石头,也是滚石音乐。”
我怀着一种隐忧,蛰伏在中国北方的大雪中,
在排遣这些话语,在说:“万物如斯。”
我在用灵魂抵抗存在的危险,
在诗歌的词语中穿过世界的出口,走出雪的假象,
在以必然的未来真相关乎我,
把自己的身体点亮,点亮时间的眼睛,
在变成一个国家的证词,变成自己的证词,
在说:“我是诗歌的火焰。”
《十月旁白》
十月像古老的十字架,在神话中昏睡,
在梦中差遣我,在秋天里如鼠兔奔突,丢掉了一双鞋子,
去找粮食,去找草,
而草木的秸梗塞满了我的气管,在接地气。
我喘着粗气,又被秋霜包围,
秋霜在逼迫我跑进一座老宅,忘掉稀世的米粥飘香,
躺在大梦初醒的床上,
在仔细聆听家国门外的些许旁白。
旁白像无常的一场薄凉,在冒充某些神物,
像十月与十月的乖合,又越过了中俄边境,
在乌克兰堆起一座孤坟,
堆起对人世的不屑,在说:“亲切的敌人又回来了。”
一错再错的十月,在破坏民间的好风水,
在与一场想饿死我的冰火交欢,
而一提起风生水起,我便会误解一场活命,
在用草绳捆绑住秋葱的尖叫,也捆绑住自己的坏脾气,
在用白菜包裹住即将被风吹走的米粒,
再用双手捧住自己的小命,
全然不顾十月的一场肃杀。
《黑夜帖》
黑夜耸起双肩,用街市的灯火吞下几粒白药片,
说:“北斗七星不是天空的圣母。”
我们在黑夜中凿壁透光而来,了悟和挂碍已是双双难求。
两个无法安放的肉身在睡前絮语,
在杜撰人神共性的献词,
献词压弯了光线,晚风却在自解绳索。
妻子说:“观自在。”
我说:“第二自我。”
而在窗外,几个外省的民工在油漆住宅楼的保温外墙,
像蜘蛛被黑夜的黑烧得漆黑,
悬挂在死亡一侧,像被人间烟火淹没的祖辈。
父亲说:“殉道的遗风将缺席骨头。”
母亲说:“饥饿的胃大于你们的眼睛。”
《杂诗之名》
把带刺的毒舌头从口腔里拔出来,
捆绑在诗歌之上,诗歌仍然被欲望的蔑视所控制,
诗歌大而无物,像东北王满身都是光的斑纹,却不是诗。
而老虎依旧是老虎,
像草莽间的一场暴动或一场盲动,在呼唤失踪的爬虫,
在说:“千百年来它已经无用了,应该回去了。”
我也懒得争执,把黑夜燃烧成灰烬,一如火绒沟的夜把老虎送回大山里去,
让这块地盘与我无关,谁能挡住两手空空的事?
我不想做一个雁过拔毛的人,已经厌倦了抓一把自以为是,
更不想指鹿为马,诗歌天下趋于虚无。
我没有时间去告密,在秘密中停下来,
站在东北王的阴影里,像你在昨天早晨咬开的半个白梨,
在和带血的日头对看了大半天,
又故意拉长一个故事,又把黑夜和白昼翻来覆去,
又用地平线写批注,地平线说:“我没有对立物。”
《生死同道》
生死的来往只有一条道,我是如约而至的人,
从北大的未名湖畔经过,
突然冒出一句偈语:“把道德踢开。”
林昭白了我一眼,命运开始在1957年拐弯,
误闯入老虎、豹子和狐狸的天下。
在拐弯处,我把国家弄丢了,说不出我存在的省份和地名,
我的命里有一个破洞,
装满鬼气,在木渎镇灵岩山南麓游荡,
用铁丝网虐待自己,划破了皮肉,用一滴血写字或叫魂,
在说:“我们的肉身都是无常的影子。”
如今,我活得并不太平,天下布满囹圄,
无法预防生死中的一场哗变,
被关进监狱,监狱把我的头颅变成死亡的倒影。
我是有灵魂的人吗?我在上海经过一个苦口日,
站在提篮桥监狱的门口呆望清明,而清明依旧不明。
我在翻弄着一枚五分钱硬币,
掂量一下生死,生死没有真相,
阴阳两界都是骗局,
我开始坐在某人的坟头上开口大骂:“天下真他妈的老旧!”
我已经变成真理的余数,
穿过夜幕,从光阴的暗处穿过去,
像墓地的灵光,被灵魂安顿下来。
《去他妈的,大王诏书》
阎王说:“把八千万人的纸钱上交国库。”
我说:“八千万人在激情满怀地挥动左手,在尖叫,
走上了长安街,和毛泽东撞一个满怀。”
毛泽东说:“旌旗十万也是一块破布。”
我说:“去他妈的,遍地鬼魅像催命鬼一样热衷于赶命,
在让轿车、公共汽车、三轮车、电动车、自行车像人一样挤进大街小巷,
穿梭在一张鬼画的神符上,去景山上斗富,
而富可敌国的钱袋子却像一个皇帝的尸体悬浮了一夜,
在让无主的江山三易其主。”
我在2016年的鬼节里幡然醒悟,在与阴阳两界的大王令背道而驰,
在命里逃命,又步行于人行道,
又停在一个早餐点吃包子,喝黑牛奶,
之后,又解开一生的诅咒,在把两个诏书撕成两半,
抛下两地书,抛下人鬼之间最露骨的事,
然后,活在余生的所见之中,
闲坐在命中说:“我活我命。”
《黑暗的阳台》
蝙蝠和老鼠在我的心中尖叫着,
越过市长电话,说起在阳台上无法烹制的早餐,
而市长像喝醉了酒,
在借用女秘书的嘴巴说:“脱落的阳台没有阳光,也没有早餐。”
我在抗辩:“权贵欠下生者的生,也欠下死者的死。”
我戴上贾敬龙和夏俊峰的假面具,
在诗歌里和强权说:“不。”在为十月的权贵写诗送葬,
而腐败的权力把我感染成一个病人,
病倒在市长的旧城区改造工程中,病倒在四面透风的阳台上,
病倒在十月敞开的坟茔中。
我像饥饿的蝙蝠和老鼠,在一个愤怒的夜晚去加班,
去抓一把红色的硬币,十二个红色硬币却划伤了我的手,
把我的十个手指变成黑色的曲线,像蝙蝠和老鼠的爪子,
抓破了鼠辈的黑暗生活。
而黑暗的生活继续涂抹在一个工厂的栅栏上,
像一缕缕有病的阳光栽倒在鼠辈的日子里,
栽倒在死亡的热切中,在用饥饿的嘴巴吮吸一个红色乳头,
又消失在黑色的碱液中。
《黑暗的谜语》
此刻,黑暗的冷风吹进思想的子宫,
在把思想置于一场白光中,错成几处水渍和薄冰,
睡在荒谬的修辞和观念下面,
睡在一场古老的谜语中。
哥特弗里德•贝恩说:“谁写诗,谁就会反对全世界。”
我开始蹲在一个黑暗的角落里抽烟,
写诗,把我写成一个蝙蝠,又披上宽大的黑风衣,
在一个孤寂的夜晚滑行,领走一个村庄的破败和屈辱。
尔后,却摁不住平民的烟囱,
炊烟在把我变成鼠辈,在把一双仁慈的鞋子放在一个洞口,
留下隔世的伤痕,偷走死亡的油灯。
而我的秘密却被一只黑猫叼走,闷死在三个容器中,
装满一个装满黑牛奶的高脚杯,
藏下保罗•策兰的旧疾病,像纳粹的空中坟墓。
又装满了一个钵盂,又让黑夜蹿到别处,
像和尚在说:“和尚在,钵盂在。”
我又被装进一个药罐,像伪道德的药渣在保留记忆,
记住撒在黑夜中的黑芝麻,记住绝望的美妙。
我忽然听见有人在唱童谣:“小老鼠,上灯台,偷油吃,下不来。”
紧接着四面八方的人在唱和,
在说:“地上越是黑暗,我们就要把心打开。”
此刻,我在把我当成小油灯的小贡品,
凭借死亡之口说:“真理不可腐蚀的核心尚在。”
《反切的真相》
真相叠加在谎言之上,
躺在一面镜子的背面哭泣,真相不是指尖指认的春天。
鲍勃•迪伦说:“真相,只不过是在积累一个巨大的谎言。”
我看见一辆坦克碾过谎言,把真相带走。
我用真相指责谎言,除了苟且还是苟且,
苟且的反作用力却很冷,很凉,
冷却了我的手指,僵死在一个无言的国度。
弗兰兹•卡夫卡说:“不是所有人都能看见真相,但所有人都能成为真相。”
我陷入被非法的消遣窘境,像草民在自言自语。
我呆立在十月的冷风中,
想活得清浅一点儿,再清浅一点儿,
像雨后的燕子经过一段水路,点破水的形状或回忆。
而我的嘴唇再次遭到枪击,
流出的血像红豆的光,在凄惨地燃烧着,
燃烧在中国南方的一场梅雨中。
梅雨的阴魂不散,再一次在一个无法分辨的瞬间出现,
像一个大红色的猴子,从腐败的血桃里跑出来。
我已经成为真相,在让强暴的历史经过我,
在做庄子的信仰楷模,像蝴蝶一样飞出庄子的梦蝶轶事,
飞舞在真理的一角,嗅着一朵出水芙蓉的小花,
嗅着水,直到直觉化为乌有。
《自信之年》
不惑之年和天命之年无法拆解,
而无解或解都是人的穷途末路。
四十岁的牙齿在漏风,
挡不住朝廷抛过来的一把铁斧,铁斧胜于劈柴,
错把西风当东风,劈下一地鸡毛。
有一个骗子在说:“用梦呓哄大的孩子,总以为梦有精密的刻度,
大于北纬45°,大于中国的东北。”
又有一大群骗子在说:“一个愚氓的人若想胜过一张鬼脸,
就要把红糖裹在怀中。”
我在五十岁之后离群索居,感觉老去的时光很累,
躺在老去的一张床上呻吟,
丢开身体上的魔术,像一个活死人,连飞蛾的快乐死也没有,
也找不到和一张木床的相同木纹。
我在喃喃自语说:“他们在用一个铅封封杀我。”
我的余生有毒,在拆解铅封压盖在牛皮信封上的漆,
在揭秘,在吐血而死之前,
从身体里抛出一大群井底之蛙说:“它们一开口就说错话。
我要说出活着的真相。”
我在把糟糕的活法,用邮递或快递,传递给全世界,
我不怀疑,我是一个真实存在的人。
《我摁不下心头的井水》
我一个人雄踞在北方,在七平方米的地方走动,
走进诗行,淹没在美学烟熏的小屋中,
忘记了点亮灯,坐在黑夜里抽烟,用一只烟蒂点亮夜。
在想,我要走出后半生也走不出去的居民小区,
从后花园走出去,走出幽深的巷口,走上四通八达的十字街口,
像一盘未下完的棋,
让灵魂在一幅水墨画上开始走动,
把身体的哭泣留在黑白的荆棘中。
像一口井水把黑白两色晕染开来,
让青苔把三块石头染湿,染绿,去诅咒一个王朝的嘴唇。
《恐惧症》
立冬之后,下了两场雪,第一场雪像我的眼神落进泥土中,
在地平面以下,变成时光的阴影。
第二场雪落在我铺在窗前的草帘子上,
像在冬天里活下来的羔羊,咬紧牙关走在冰面上,
走出饥饿的一种担忧。
我也习惯了熬着饥饿的日子,看见铁栅栏在移动岁月,
滑出年关,又倾斜在冰冷的屋檐上滴着冰水,像单调的日子。
我感到口渴,吃掉爱人递过来的一个桔子,
说:“桔红色在怀旧,卷走了八十年代的老照片。”
我开始写诗,在贫穷中寻找富有,像卡夫卡的甲壳虫啃着天空,
啃着死亡之外一场相见。
而十点钟的夜晚是这么虚弱,像睡眠的白纸,
跪在饥饿的钟声里,在念叨着我和爱人的名字,在床上做梦,
梦见我和爱人被两场雪漂洗过,
又把两个人的身影夹在两场雪中间。
《时光之书》
在时光里跋涉,就像在七月的某日早晨,
我提着一个破水壶从松原市同心医院里走上乌兰大街,
像《红灯记》中的铁梅,把红灯点亮,
去讲述后半生的故事。
我在一步步追问:“哪里是家乡?哪里是远方?”
而扶余路是弯曲的,在上演人生的实景,
没有保留住童年的一缕清风,
错过了拂晓的曙光,只留下暮年的沉思。
沉思,击破了水壶的内胆,
让哗哗作响的水银或玻璃去寻找诗歌的影子,
去让松花江水追赶回家的一场仪式。
而我却像一个秃顶的老演员,
站在诗歌的词语上起义,在建筑物的包围中写下谶语之诗,
借用松花江大桥洞,叫喊着我的小名,
又用两根铁轨拨开我的莫名,
在一片红色的风景中,交出死亡的火焰。
就像在此刻,我逃出火车头的灯芯,
在红与黑的哲思中写下告白,在说:“旧时光没有夹隙,
八月家乡只有三个陌生人的身影。
《立体论》
众所周知,我像精神的立方体,
在某个夜晚把我放在一面镜子中,变成一个多棱镜,
不说话,在多棱镜里呼吸。
相信一盏灯吧,灯光在推测现实,在反对水,
让我的脸分化成许多面孔,
让我在一面镜子中恍惚地看着自己,在一次醉酒中醉倒两次。
我在多棱镜中伸出两只手,
抖开一匝地平线,把分散的身体打上一个死结,
说:“我有不同的我,可能是不同的透视所致。”
我在醉酒后开始醒悟,世界像我混乱的影子,让我坐在一块跷跷板上,
把脸涂上三种颜色,像三盏灯光的斜坡,
在说:“在精神的立方体中应该有动物,
像博尔赫斯的老虎,把猫头鹰和蝙蝠拴在光线上,
在现实生活中从事象征性工作。”
《在客观之上》
子时,梦在推测未发生的事,
抑郁者却咔嚓一声把梦折断,梦里的解析,猜测,预感,
奔跑,写诗,只是浮生一日。
卯时,我只是一个借宿的人,开始起床穿衣,
在洗手间里洗漱,把香皂泡涂满脸,
在接受水和毛巾的擦拭,擦拭掉去日的烦恼,
然后,和客观现实和解,喝下一杯白开水,省下一顿早饭。
我开始为腐朽工作,像理想主义者在丢东西,
从六楼走下一楼,倒掉昨天的垃圾,
而有些东西会从垃圾袋中跑出来,譬如衰老一词,
被怀疑者绕在无名指上。
我担心洗手池中的水会跑出来,从一个抑郁者变成一个怀疑论者,
反身,又走回房间,打开电视机,
看了一眼早间新闻,给今天的天气打一下分,
分值不高也不低,却在零度以下。
我在辰时之前咳嗽两声,两声咳嗽破坏了完整的神经系统,
有一种绝望的痕迹,不仅是星期六和星期天,
有时候就在星期一的每一个早晨。
《浮生录》
诗歌的空气被偷换掉了,自我被雾霾取代,
像天空飘着冒烟的一顶草帽,
产生了一种恐惧感,第二自我乃是两个深渊。
像凯旋路和长新街描摹的十字,从现实中抽离出来,
用生活的嘈杂声冒充诗歌的配角,
演绎成无人过问的蒸汽机车,停放在机车厂的一个密室中,
企图让上访的人翻墙而入,
暴露出讨薪是一件露骨的事。
而被关在工厂大门外的每一次叫喊声,
在用欲望替换决心,又从空气中闯入,又慌乱了密室里的人,
逼迫我说:“不要去碰生活。”
我突然高喊一声祖国,之后却忘掉了生活的欺骗,
又在我和自我中发出一种嘀咕声,
像四盏灯照亮办公桌前的我,
在用生活的暗示记录下每一天,把记录卡片写满字,
写上:“梦想的哲学读本。”
而哲学的读本不是宗教,让我心不在焉,
让我看见乔山中的《草帽歌》坠入生活的峡谷,
在《人证》的电影中产生荒诞感,
像一片雾霭连接着一片雾霭,笼罩着我,恍惚着妈妈,
妈妈,在幕布背面伸出手来抓我,
我在逃跑,活像奔跑在夜生活中卖淫的一个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