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掰干包谷】
一、在路上
因为要回老家,帮58岁的老母亲掰干包谷,所以早晨五点钟就起了床,简单收拾了行李,开始步行回家。
行走于朦胧的月光下,像正走在露珠的梦里。它用冰凉打湿了我的脚背。东方一直有一颗很明亮的星,亮着,一直安静的注视着我,它还跟着我走哩!哦,它就是我们常说的启明星了。
我边走脑里自然就边想起一些事儿。掰包谷,最可笑的要数猴子了,掰一包,丢一包;又掰一包,又丢一包。它的手里始终有一包且只有一包包谷。然后,又想起了小时候语文课上的绕口令:斑竹林里掰干包谷。那时,我能重复十遍而又不出错,是全班说得最快最清楚的。在路中,我嘴里又轻轻的念起来了:斑竹林里掰干包谷,斑竹林里掰干包谷......念到第三遍的时候,成了:干竹林里搬不搬包不?我不觉哑然失笑。驱除了小径上一人夜行的孤寂与无趣。
偶然有野兔从小路的这边草丛里,跑到小路那边的草丛里,会把聚精会神走路的我吓一大跳。在黎明前的黑暗里,突然响起,突然响起了昆虫的歌声,也许是那擅长奏乐的歌唱家——蟋蟀在唱吧。那歌声很大,很响亮,很优美,因而能动人。如沈从文先生在《边城》里写过的为情人而唱的情歌,以至于把聚精会神走路的我又吓了更大的一跳。明月向天边沉落,但露出了整夜未眠的一圈腥红的眼光。昆虫的歌声似睁开了的沉睡的眼睛,浪漫、有力、神秘而多情。天光洗去黑夜的迷茫与悲哀,它把我回家的小径照得更加明亮、碧绿而高低有致。我一路走来,和昆虫一样,弹响的是我的脚步之歌。
转过一个低矮的小山头,眼前突然闪出一条小河来。水平如镜。远处的山峦在河水里若隐若现,白天正从宁静的河水里,慢慢上升起来。天渐大亮。原来,河水里蕴着无边的光明。天光和云影也在其中流连徘徊。河边有人在撒网,一男一女,一只小船,大概是一对夫妻吧。河里有三两只又小又黑的类似鸭子的小动物,在水里懒懒的动着,是真正的野鸭子。划皱一河清水,原来是它们呀。如果说鱼在水中穿来穿去,在水藻丛中激起雪白的浪花,鱼就像是水中的梭花;那么,真正的水野鸭子,无异于河水的精魂了。河上有一座小桥,赫然是太安镇与田家公社交界的标志,名为何家小桥,又名向家小桥。岸边的高树上,有状如仙鹤的白鹭,一群一群的。它们的目标明确,只对河里虎视耽耽。
七点钟,回到了老家,用了两个钟头的时间,走了三十华里的小路。
二、流汗
我老家的房子是典型的江南的小青瓦房。三间正,两头有两个转抹角,一头为厨房,另一头为猪栏、牛圈、厕所等。
走近一看,门上有铁将军把门,我到坡上的地里去,母亲果然已在劳动了,黄澄澄的包谷,装满了一箩筐,闪着耀眼的金光,隔远望去,如一粒一粒的,一包一包的黄金。太阳光下,裂开一条细细的缝口,像张着嘴在微笑。
田埂上杂草丛生,丝茅草齐腰深,我穿着运动短裤,一路走来,丝茅草叮得小腿隐隐作痛,留下了几条殷红的口子。打空手走亦颇觉费力。田里的包谷杆,有些直立,有些不堪饱满的包谷的重压,在田野里东倒西歪的站着。
我家的包谷都是种在干田里,和红薯间种的。红薯在家乡也叫红苕。红苕和包谷的杆都种在垒起的土沟之上,一行一行的,笔直。在每行之间,有一条较深的沟,叫住红苕沟。包谷和红苕都来竞争阳光,红苕肯定竞争不赢,因为红苕没有高高站立的杆。所以,由于丰满而高耸的包谷杆杆的欺负,红苕显得又矮又小,严重的发育不良。不过,包谷也成熟了,我们把它掰了之后,剩余的空间将全是红苕的了,它就可以自由生长。而那时,正是红苕生长的黄金时间。自然真是奇妙,让包谷在该成熟的时候就成熟了,没有太早,也没有太迟。
站在田埂上,看着被太阳晒得蔫沓沓的红苕叶和枝高叶茂且枯且黄的肥壮的包谷,我不免有点犹豫,肯定很劐人,但又看母亲用毛巾抹了一把又一把的汗水。咬咬牙,我还是走下去了。
地里又比田埂上热一些。开始劳动时也就开始流汗了。
掰干包谷,就是把包谷杆上的包谷的外面的衣子从中间一分为二。分开后,露出里面金灿灿的玉米棒子,再把玉米棒子掰下来,放在箩筐里。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困难的,只要小心一点,不要让包谷衣子把手划流血了。这种包谷已经有九成干了,再晒两个太阳,可以把玉米从棒子上一粒一粒的抹脱下来,就可以当作粮食收仓了。但这个时候的包谷不能放在锅里煮来拿着棒子吃,要煮来拿着棒子吃的包谷一定要嫩的时候才好。老到这种程度的是要摁缺牙巴的,只能打粉子。
包谷贴在杆杆的半腰上,而包谷叶伸得很长很远,青的叶茂盛,上面有细小的绒毛,沾在人身上毛伙伙的;黄叶子干枯,如利剑一般直剌四周,扎在身上又痛又痒,有时还要像利刃一样划出小口子,从口子里慢慢的渗出血珠来,又被汗水打湿,冲淡,那滋味很不好受。人走上去撕开包谷叶子,再把玉米棒子从杆杆上掰下来,那有不碰到叶子的?我的脸上、颈上、肩膀上、手臂上和脚杆上,都受了一些伤,起了一些红疙瘩、红口子,痒、麻、酸、胀、肿、痛、毛伙伙的,诸般难受的滋味从皮肤传入神经,渗入骨头里。
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很难受,被衣服遮着的部分也好不到哪里去。汗水从头顶、颈子、腋下等凡是有毛孔的地方纷纷冒出来。开始是一颗一颗的,慢慢汇成了一条条溪流,直往下淌 ,把身上的短袖、下身的短裤全部打湿了,湿透了的,粘在身上,怪不舒服。
身上再难受,我都没有用手去挠任何一个部位。因为如果一摸、一抓、一挠,那么只要开始了,就会摸下去、抓下去、挠下去,直到皮破血流。所以,再痒、再麻、再热、再伙、再痛、再难受,也一定要顶住、忍住。坚持乃是胜利的唯一道路。
终于掰满了四只箩筐(因为家里有且只有两挑箩筐),于是我便去挑。我今天的主要任务是挑包谷,在电话里,老母亲说她脚痛,挑不得也挑不起。
我把扁担放在肩头上,觉得很沉,也许是长期没有担过有重量的东西的缘故吧。走上田埂,外面是崖,埂上杂草茂盛,埂的两边又有一些杂树,一路磕磕绊绊,几次险些掉到崖下去了。只好用手扶着小柏树,任它的叶针扫过我的脸与身子。被扫到的地方,麻辣辣的痛,与先前的难受又有所不同。
田埂走通,便是下坎路了,大约四十步。先以为下坡要容易些,可以一鼓作气,一冲到底。那知,实际走来,不是想象中的那一回事。走了几步,脚腿都打闪闪,那坡坎是向下倾斜的,极不平整,极不规矩,差点连人带包谷担子一起滚下坡去了。不由稳住脚根,看着脚腿像痉挛一样抖动着,深吸了一口气,再慢慢的呼出,镇定,镇定,再镇定,脚终于可以慢慢的伸出去了,踩稳当过后,再起动后面的一只脚,如此缓慢交替而行。因为头是低着的,额头上的汗水就嘀嘀嗒嗒的滴在脚尖前一点点的地上,而身上的汗水是一股一股的向下流,如果站在一个地方停了一小会儿,那个地方就会有一滩水,那是我的汗水。此时,我方真正明白脚踏实地的真正意义。
下得坎儿,走到平地上,不觉长长的松了一口气,以为这下好了。那知,怪就怪在松那一口气上,那一口气松下来,顿觉肩上的担子也压下来了,好像更加重了一倍。而身上的力气却没有增加,反倒觉得已用去了十之八九。无奈之余,也只好咬紧牙关,一步一步挪到自家晒坝上。
倒了箩筐中的包谷,我在家里歇息了一会。打开电扇,翻开一本书,看了一页,觉得汗水开始干了,就关了电扇和那本散文集,抖擞精神,去担第二挑。如果等到汗水彻底干完,人就会不想动。父亲在很早就告诉过我,歇气,以汗水还未干完为限。
担完第二挑,看完第二页书,我又去掰包谷。
太阳爬得更高,天气更热了,汗水流得更多。我感到很难受,很难熬,真想作一回逃兵,但又觉不妥,只好再次咬紧牙帮,把注意力只集中在掰包谷上,伸出汗淋淋的双手,捉住包谷衣子,使力的一撕,从中分开,不管包谷叶子扫在脸上、颈上、手臂上和脚杆上,再把金灿灿的玉米棒子用力一掰,掰下来一一丢在箩筐里。我想:我的手、脸、颈、臂、脚,都是别人的,不去管、不去问,再难受,再痒、再麻、再热、再伙、再痛,也是别人在受,我仅有一个在空中帮老母亲的灵魂,身体与我无关,即使大卸八块,也不管我事。心里这样一想,似乎要好受一些了,痛苦有所减轻。精神再集中一点,连老母亲在我耳边的絮叨声也远了,她是在不紧不慢的在掰着包谷,不像我如那一个掰一个丢一个的猴子,老是想早点掰完。她有时笑眯眯的看我一眼,说某某女妹子生了一个儿子,某某人又老死了,某某家的媳妇和婆婆不合总有吵不完的架。这些我都听不见,或是听得十分模糊,连高树上的蝉鸣也是。是不是人从内心来说,都是自私的,像我,把苦难都在内心里加诸在别人身上。即使仅是一种想法。在现实生活中,如果真正能够实施,也许在不知不觉中就会这样想,谁也不会保证在危急的那一刻,如火花闪现的东西,就不会变作行动?
在精神高度集中时,我忘记了很多,在思想上舍弃了肉体,把苦难想象成是别人在受。但我的身体还是我灵魂的机器,意念动处,它就会动。而我的灵魂,是我精神所在。突然,我的头脑里出现了一个画面。
一个人与世隔绝,孤独的坐在电脑前,回想往事,泪流满面,他把他的感觉、他的思想、他的挚情,通过手指绵绵不断的流进电脑里。因为书写文字,他感到巨大的压力,来自熟悉的、陌生的人,仇恨的、挚爱的人。他们都不理解他。四周的一切,都化作恶意的、讪笑的、杀人的眼光。因为长期伏案,他感到腰酸背痛,连行走都变得佝偻。他感到他迟早会垮掉,他迟早会灰飞烟灭。别人说他神经疯狂,说他中毒了。他顶不顶得住四面八方的压力呢?他心里没准。但他只不一个信念,要写,要不停的写,不管是写生,还是写得死去,不管是写得扬名千古,还是写得默默无闻。因为写,对他来说,才是生命的本质。我又想,今日,阳光下,汗流透身的我,与电脑前泪流满面、四面压力的他,到底谁更痛苦,谁更辛劳呢?
如果我不是他呵,我将毫不犹豫的说,灵魂的痛苦更甚于肉体的磨砺,何止千倍、万倍呵?
但是,我就是他呵,我就是不在写中生,就在写中死的他。今日,我在烈日之下,我说不出来,灵魂与肉体的优劣,我已热得分辨不出光与影下物体与影子的区别。
在我入神之际,耳边听到老母亲的笑声,吹风了,吹风了,呵,儿子,你看,吹风了呵。
我蓦然觉得,长期因伏案写作、因屈身上网而造成的腰酸背痛在这一刻竟然完全没了。我扭一扭身体,好了,竟然完全好了。原来,掰包谷是能通经活络的。
我仰天大笑,并大吼:吹吧,吹吧,让风吹得更猛烈些吧。老天爷呀,请你吹吧。
想起昨天,因为不负压力,因为内心的恐惧——
负我狂名卅五年,饱读诗书也惘然。
我居然到了本地作协去寻求帮助。看到了有长者风采的副主席张渝扬,他说,欢迎呀,欢迎参加我们的组织。我也没有说出我的心里话。我只是想,曾经给我大鼓舞和力量的有路遥,有柳青,现在,应有他吧,是如此的实在,就在我的面前,笑着,说着,给我鼓舞和力量。离开时,他和我握手道别,使我想起清朝大诗人龚自珍在《投宋于庭》中的一句诗来:
“万人丛中一握手,使我衣袖三年香。”
在成千上万的人中,我很幸运的与张君握了一下手,使我的衣袖三年都有他文字的香味。何止是三年,《平凡的世界》、〈创业史〉、《谁持彩练当空
舞》、《见证新山峡》和《银河之光》将是我面前一生的文字丰碑 。
如果先经历了掰包谷,可能我就不会去的。原来,掰包谷,也会给人大鼓舞和大力量,大信心和大勇气。
十二点,母亲回家做饭洗衣去了。我再独力掰了一挑,挑回家已是中午一点。
上午的收获是,掰包谷七挑半,看书八页。
三、中午
回到家,老妈已经洗完衣服了,正张罗着做饭和菜。我打开书,看。
这时,陆续来了几个赶集的人来纳凉,我赶忙抽凳子给他(她)们坐。
我担起木桶去挑井水。我对歇息的人说:“你们慢慢歇,我去挑一挑井水来,很凉快的,比冻的矿泉水还好哩。”
一位老人家笑着说:“这个小伙子长大了,懂事了。”
老妈也出来打着哈哈说:“他是回来帮我掰包谷的。”
另一位歇息的老大娘说:“好,他一个教书匠还吃得这种苦呀,带儿真是好,能帮着娘做事。带女长大了就是别家的人了”说罢,她看了一眼身后一位大约二十岁的穿着红色连衣裙的女子。
老妈又说:“还割了两斤二十元一斤的瘦肉回来。”她又转身把肉去提了出来,指着说:“这儿,看嘛。”
纳凉歇息的人都笑了,齐声道:“现在连下酒菜也有了。”
老妈又说:“不但把活儿干了,还拿了五百元哩。”
众人又齐声哄笑,“老太婆这下搞到着了。你带的这个儿子值得……”
弄得我不好意思,我也急着对她说:“老妈,你就别说了,我还没跟妻子商量的哩……”
在众人的大笑声中,我赶忙去挑水去了。
想起为众人纳凉歇息的事,我和老妈吵过不少的。
记忆中,小时候,母亲对我也不是好大方,上街从没有给我买过零食;但是,有时,她对外人的慷慨大方,却引起我的强烈的不满。我家门前有一条大路,三村、四村、五村的人赶集要往门前过。我比较讨厌的就是那些过路的人,因为家里经常丢东西。一条小凳子,一根竹棒棒,一节绳索,一把小菜,桃树上的几个毛桃子,梨树上的几个大梨子,红桔树上的几个绯红的红桔子,都会在不知不觉间不见了。我都查得清清楚楚,是过路人偷了的。而母亲好像从来记不得家里会丢东西,只要有过路的,就一脸的笑容,把凳子端出去请人坐,把扇子拿出去让人扇风,把开水倒起让口渴的人喝,间或还丢下手头的活计去和过路歇气的人闲谈,不时发出一阵爽朗的笑声。我则会在屋里把耳朵捂住,尽量不去听谈论的内容,但是那些闲谈声和笑声总要传进来,直到我气不过了,我就会出去招呼。我说,我要看书,请不要这么大声,好不好!围了一堆的过路人诧异的看着我,有人说,你家里还有一位读书郎,今后要高中状元唆。母亲说,我们小声点,他是孩子,不懂事,大家别介意。于是,她们又天南海北的侃侃而谈。我一个人在屋里气得干瞪眼。有一次,我在正屋里看书,有一个人闯进来,东看西望的,说:“我来端一根凳子。”我一看就觉得不是一个好人,大声问:“你是谁?谁叫你进来的?快点出去……”我还没有说出“不准端”三个字,他也只答得:“我叫唐小山……”门外是母亲微微的笑着说:“我同意了的。”父亲回来了,那人和父亲特熟,就留他下来吃午饭,我又被气得说不出话来。因为那时,伙食特别困难,很少吃肉,恰恰那天是那一个月割了肉的唯一一天。吃饭时,我照例是一句话也不说,只埋头扒自己碗里的米饭,没有伸筷子去挟一块碗里的肉,因为我看不惯那个叫唐小山的过路人,一筷又一筷的不间隔的挟肉吃,我心想,我不吃,让他吃够吧。母亲给我挟了两片肉在我碗里,问我怎么不挟肉吃。我把肉挟给爸爸了,说我身体不大舒服,不想吃太油腻的东西。唐小山在旁边还连声称赞说,真懂事,真懂事。我心里暗想,你把肉吃安逸罗,我当然就懂事了。
唐小山在那夜还转来偷了我家的两只鸡。后来,派出所把他捉到了的时候,他自己供认的,说是在我家吃饭的时候,出门时知道了我家的鸡圈的位置的,就起了偷盗之心。
后来,我也知道了这事,我对老妈说,我说过多少回了,不要对过路客太好了,唐小山就是一个例子,你对他好,他心里打的是坏主意,我们家有多少东西被偷了,加起来就可以买一辆小车,可以修一座楼房了。母亲也来气了,你现在大学毕业了,有工作了,翅膀就硬了,要说钱,你用了我们多少钱?你算过没有?就是你大学毕业那一年,还欠着几千元的帐,我看你工资矮,就用喂养肥猪卖了的钱给你还帐。那一次也把气够了的,我的血往脑上直冲,我尽量忍住心中往上涌的气,但是我不能,我把大门猛力一推,人往外冲去,边走边吼,我再也不进这个家门!
现在,我过了而立之年、已是奔四的人了,有了人到中年的责任,上有老,下有小,自然能够理解人在外的难处,能给人方便,就给人方便吧,要积小善而成大善,也要改正过去的错误,包括对老妈的不尊重。
想着,想着,我就走到水井边了。在四周浓荫环绕处,有一口幽深的古井。我站在井沿处,感觉到清凉爽人,井水如一面明镜,印出我的人影和云影。我提了一桶水起来,把手伸进去。水是如此清澈透明,轻轻的荡漾着,我的直的手臂变弯了,变短了、粗了。荡漾的水如在我手臂上蒙上了一层幻梦。掬一捧水,从肩膀上顺着手臂流下去,清凉直透皮肉。我的皮肤在天光下显得更白了,而不是显得更黑。那些红点点,红口子,都变淡了。冰凉的感觉流过我的脸,我的颈,我的胸,我的腰,我的腿。我再一次感叹,大自然的神奇无比:
天照炎天光,地生透骨凉。
真是一物应一物呀。我的手在桶里掬一捧水,看着清亮的井水从张开的指缝间流下去,好像有一股清凉缓缓流过我的心底。心旷神怡。如果有一对翅膀,我就会是一位起飞的天使了。扇动着凉凉的风,飞翔,飞翔。又掬一捧水,蓦然发觉,那在我手中颤动的,是清凉的大地之心。大地之心,在我的手中,荡漾着我的雪白的肌肤。
挑水回家的时候,歇息纳凉的人都走了。我说,怎么都走了呢?我还要让他们喝透骨凉的都嘛。
老妈望着我微微的笑,说,到二点了,快吃饭吧。老妈的微笑好像是在说,变得好。
坐上桌子,我手捧着白米饭,让碗烫手,因为我的五个手指头已经被包谷衣子磨去了一层皮,露出了里面的嫩肉,碰着什么都不舒服,用这种方法可以让肉皮子迅速老化,结出老茧。
吃过午饭,已是下午三点了。我躺在一根长条凳子上翻书,不一会儿,书掉在地上。睡着了。
才一躺下,老妈就在喊我了。她说,五点钟了。我居然在一条凳子上睡着了,还没有如书一样掉到地上。居然一睡就是两个小时。她说,其间,她喂了两头大猪的食,还有两头小猪,十五只大鸡,二十只小鸡,十只鸭子的。
我说,走嘛,老妈,出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