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所指》
——腾讯网2016年1月4日报道：江苏述阳一女子怀抱3岁儿子从20楼跳下，女子身亡。
一座楼宇，直指楼顶上
的一对女人和孩子
是在述说什么
一排脱光树叶的树木
它的枝桠，直指高处的天空
是在述说什么
一丛刚刚经历风霜的枯草
直指远方飘过的云朵
是在述说什么
那些高处的事物，太过沉重
必将有着深深的坠落
——天空借助于
流水和湖泊
风声借助于鸟类的翅膀
浮世的喧哗，借助于
山谷的回声……
一群习惯低头赶路的人
只有在美好的事物坠落之前
才会突然停下脚步
伸出他们惊呼的手指
2016.1.6.
《草木之命》
棺木店运来了
母亲预定好的一口棺材
三轮车停在家门口
四寸板厚的松木棺材
四个青壮小伙子
抬起来都有些吃力
母亲喜不自禁
像一个老太后迎接她
心仪已久的一副銮驾
拄着拐杖，从屋里
颤巍巍走出来
母亲啊，草一样的命运
藏身于一口棺木
葬入墓穴
才算走完了她
潦草的一生
2016.1.11.
《秋 收》
庄稼说黄就黄了
地里人手少
玉米剥出来堆在地里运不回去
那个拄着拐杖站在地边
急得只跺脚的老太太
是我的母亲
2016.1.11.
《母亲的拐杖》
母亲是什么时候开始
和拐杖彼此接受的
我已记不清楚
这个一辈子要强的女人
在父亲去世后的二十多年里
硬是用日渐佝偻的脊背
顶起了一片天
现在，母亲用过的拐杖
就停靠在老屋的墙角
孤独、落寞
一竿瘦竹，不值什么钱
上面被火拗弯的部分
因了岁月的摩擦
仍在发出玉一样的光泽
2016.1.11.
《桃 花》
你这轻佻的植物，每年春天
都会忍不住亮出自己的绚烂和明艳
不说你的骨头是驱鬼的桃符
不说你的根脉是隐士的桃花源
只说你这双春天的桃花眼，开在故乡
瘦小的枝条，开在农人耕种的田边
酷暑之时，结出青涩的毛桃垂挂枝头
我便原谅了你一生的招蜂引蝶
原谅了你，作为一个母亲的淫荡之心
《垂 柳》
满城的风絮，是离人的眼泪
还是年近中年的头皮屑？你这
柔骨的风姿，只适宜栽种在柳永的词中
水边顾影自怜，与一弯残月共舞秋风
或者，是在牧童的唇边唱一支山曲
引几只麻雀，在枝条上荡秋千。
小城太小，已容不下你这三月之雪
但在不经意间，却又迷住了我的双眼
染白了我，满头的青丝
《燕 子》
每一双归巢的燕子，都是一对
恋家的父母。它们用灵巧的双手
剪出春风、细雨，柳叶、桃花
剪出牧童放牧的身影，弯腰耕种的老人
剪出属于一个村庄的温暖与和谐
我家屋檐下的那一垒旧巢中
五个待哺的黄口小儿
——其中四个大点儿的是姐姐
那最小的一个，应该是我
《蝴 蝶》
我确认，你们不是殉情的那两只
新鲜的翅膀上艳丽的斑纹，没有灰烬
哪一只姓梁，哪一只姓祝
就不一一去考证了。你们的祖先
化蝶之后，让整个三月都灵动了起来
开成了天空中，无根的花朵
所谓前世，也不过是一具肉体凡胎
今生无论是在庄子的梦中，还是我的梦中
你们逍遥的身影，都足以让一条
奔走的河流，羡慕不已
《风 筝》
一群在天空中游泳的鱼儿
一不小心，就会挣脱细细的丝线
逃离这浅浅的人间。星期天
孩子们在嫩绿的山坡上跑着、笑着
一次次和春天纠缠、和解，练习
忍耐与放飞。风筝，你这无鳃之鱼
只有在春天的一场和风里
才会学着乘风破浪
游向春天，所要抵达的深处
2016.1.12.
《冬日书》
那个凌晨四五点在你的床头
不断触碰的毛茸茸的小家伙
请不要害怕。当你打开台灯
你会发现它是一只瞎了右眼
的半大野猫，黄黑相间的皮毛
不像去年的那一只，也不像是
前年的那一只。请你把它抱进
你的被窝，用你的手掌接纳
它四只冰凉的小脚爪，请帮它
焐热娇小蜷缩的身躯，抱着它
像抱着你今生的情人。让它
和你一样可以安心地在被窝里
伸个懒腰，打个呵欠，翻个身
接着再睡。所有这些带野字的
小动物，请不要担心它们的
去留。该走的时候，它们会走
请不要挽留它们，就像那些喜欢
行万里路的行吟诗人，给它们
来去如风的不羁和自由。午后
一个十八九岁的少年会在寒风
中冲着你的家门吆喝：有人吗？
请你移步让他进来，静静倾听
他事先准备好的一段滔滔说辞
请你买下他挎包里向你推销的
女用化妆品。虽然，你家里
并无女眷，一年仅一瓶爽肤水
就可以敷衍，请不要拒绝这
30元钱的价格。是的，它和
你现在一天所赚的最高工资
一样高，但请不要把他说出
的话像开水煮过的方便面一样
捞起来再塞回去，请不要用你
拒绝的凉水，浇灭一个少年初入
尘世的理想和热情。当他交易
完毕，双眼环顾四周，开口
赞叹：哥哥，你家的书好多啊！
你还在读书吧？请你保持微笑
不要告诉他你的年龄，足可以
做他的叔父，请与他友好地握手
道别，祝福他在冬日的寒风中
越走越暖。傍晚时分，当你
接到朋友约你吃饭的手机短信
请不要拒绝他们的热情，饭菜
都是你爱吃的：烧豆腐，豆酱
油菜，蘑菇肉，肚丝汤，刀削面
三五好友，请喝下他们斟满的一
小盅酒暖身，听他们絮絮叨叨
一起回忆是如何从少年到为人
夫为人父，相识十余年，感叹
时光易逝，容颜依旧心情如昨
“今年的冬天真冷啊，比往年
都要来得更冷一些……”请你
以一个年长者的身份告诉他们：
其实冬天并不可怕，它和人心
一样，看上去是那么坚硬、冰冷
但一不小心，就跨入了春天
2016.1.26.
《别跟我提起终南山》
别跟我提起终南山
我只是终身住在太行山的
一个古老的小镇里
过着简单的田耕生活，虽然
时代早已离开了耕牛
但我仍然没有离开过泥土
别跟我提起终南山
在终南山的一间草屋里吃农家乐
和一帮文人混混们
喝酒、聊天。让肚子里的墨水
靠终南山这块墓碑，为自己
镌刻上文人的名号
别跟我提起终南山
和我一起谈谈我居住的太行山吧
谈一谈这里简单的农舍
炊烟和河流，谈一谈我耕种的
这一亩草盛豆苗稀的薄地
它一年的收成如何
别跟我提起终南山
终南山，不过是一条捷径
终南山，不过是一次作秀
终南山离我太远了
我只是背靠一座故乡的山峰
写下属于自己的诗句
2016.3.28.
《味 道》
妈妈，你这井水一样的女人
拿一把生活的米撒下去
就会煮出一锅，芳香四溢的小米粥
妈妈，爸爸早年去世
你用双肩挑来井水煮猪食
猪们就长成了肉嘟嘟的厚钞票
你用井水拌了米糠煮鸡食
鸡们就生出了嘎嘎叫的银蛋蛋
妈妈，在你去世多年以后
在我早已熟悉了每日里
自来水漂白粉的味道之后
我又开始想你了
想你怎样用一身的疲惫
把家乡的一口井水
氤氲成了，妈妈的味道
2016.4.6.
《想起一位小学同学》
小学四年级，我和他坐前后桌
他在课堂上悄悄趴在课桌下
伸出一只手，将我抽屉里的一支铝管的
圆珠笔据为己有，藏在自己值日所
带的短把扫帚里。我没有声张
目光随着他的那只手目睹了全过程
下课后，在他上厕所的当儿
我趴在课桌下，拿回了自己的圆珠笔
上课后，我拿圆珠笔在作业本上写字
回头扫了一眼，坐在后排的他
看到了他眼中盯着圆珠笔时落寞的表情
小学五年级，我们依然在一个班级
不同的是，我们不再坐前后桌
语文老师让每个同学买一本解词本
我花三元钱买的一本绿色塑料皮精装
笔记本，下课后不翼而飞
我没有声张，同样在又一个下课时间
他上厕所的当儿，拿回了自己的笔记本
上课了，我把笔记本抬高放在课桌上
也是转身一扫，从他目瞪口呆的表情里
我竟然对这个平时沉默寡言，从不
和同学过多交往的人产生了一丝同情
在他初中毕业回家两年以后，镇中学
元旦放假，一条偏僻的小路上
他劫持强奸了一位十五岁的初中女生
事后用绳子勒死了这位女孩
并用利器刺破了她的双眼（据说他
怕女孩临死时瞳孔会摄下自己的模样）
然后抛尸于一口旱井，丢入玉米秆点火
进行焚尸。这起当年震惊晋东南的
强奸杀人案，市、县公安刑警历时一年
走访调查，才在一位放羊老汉一直
不敢声张的坦白过程中，得以了结
原因是：怕这位犯罪嫌疑人的父亲
用村委主任的身份进行打击报复
而这位强奸杀人犯，当时还面无声色地
在犯罪现场，以民兵的身份维护秩序
在人们奔走相告，以慰亡灵的同时
这位村委主任的儿子，又一次
因为年龄未满十八周岁，而免于死刑
服刑不足二十年，出狱娶妻生子
我的这位小学同学，当他回首自己
走过的前半生，我不知他会有
怎样的思想，会不会以一个局外人
的身份，看待自己曾经犯下的罪行
并同样用一种目瞪口呆的表情
对自己的人生进行反思，从而暮年时
对自己的儿孙说起自己的一生
总有一个段落，会成为他永久的疮点
不能碰，一碰就会有一种锥心的痛
2016.4.20.
《遗 言》
当头上的青丝变成了连天衰草
喉管里的鸟鸣，变成咳嗽
亲人，请你们把我埋葬
尽量选择一块僻静的所在
墓碑就算了——
尘世的风太厚，墓碑太薄
它终将会如我断裂的人生
请不要将我的墓地拢起坟堆
走了一辈子的路
上山、下山，我累了
想最后选择一块平坦的地方安息
后世过往的人们，不会因为
走夜路，被我的坟冢绊倒
老人从我身上走过，我是桥
孩子从我身上跑过，我是跳板
请让我默无声息地活
也同样选择无声无息地死
不要在我的墓地，留下
任何一点儿记忆的痕迹
让尘世重归于尘世
让尘土重归于尘土
2016.4.25.
《在天安门广场看升国旗》
多么好，我是一个有祖国的人！
当我冒着蒙蒙小雨
看到那么多老人、孩子、青年、中年
从四面八方，赶在凌晨三、四点钟
带着小跑的脚步穿过地下通道
排着队伍，经过安检来到天安门广场
当我摩肩接踵，跟在他们的队伍里
走过人行横道，我确信我是一个幸福的人
所有人的脸上，都是急迫和期待
生怕错过这最神圣的时刻
在国旗护卫队威武一致的步伐里
在庄严的《国歌》伴奏声里
我越过高高低低的人头
看到一面国旗和太阳的脚步一起冉冉升起
看到一个国家屹立在世界的东方
从老人的脸上我看到激动
从孩子的眼睛里我看到幸福
从一个个拿手机、照相机留影的身影里
从一片闪光灯和阵阵的咔嚓声里
我看到骄傲和自豪
从一双双的眼睛里，我看到
一个国家无论经历多少雨雪风霜
依然向世界迎风高昂它的信仰
2016.5.15.
《亲爱的地铁》
一群乘地铁的人，上站、下站
一群乘地铁的人，有人沉默有人说笑
一群乘地铁的人，用古老的“遁地术”日行千里
一群乘地铁的人，正戳破时光的口袋追逐地面的光明
2016.5.15.
《海水和农药》
他们谈论甘肃那个喝农药的女人
和她的孩子、丈夫的时候
我正在海边城市秦皇岛旅行
他们把新闻写在纸上变成诗歌的时候
我刚刚从那儿旅行回来——
秦皇岛的风景很美
海浪是海上的云彩
云彩是天上的海浪
船帆是海上的飞鸟
飞鸟是天上的船帆
那个在甘肃拿斧子砍伤自己四个儿女
然后和他们一起喝农药自杀的女人
那个看到妻儿相继离世
自己也随身而去的男人
农药——这个一辈子只和农民打交道的药
除了医治野草，还医治贫穷
带着咸咸味道的海风飘过秦皇岛的上空
带着甜甜味道的农药飘过甘肃的上空
让我记住海水吧
海水比农药浪漫
让我忘掉贫穷吧
贫穷比农药恐怖
2016.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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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3 12: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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