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斧头,天天砍我的心
--谢烨母亲谢文娥的痛诉
●我好不容易将她抚养成人,她却被人用斧子活活地砍死了。那些诸如"才子早夭、红颜薄命"、"斧头情结、死鹰凶兆"的文章,就像砍到我的烨儿头上的斧头,如今在天天砍着我的心......
●我太明白那个人的极端自私了,他根本不让我的烨儿有自己的思想、自己的工作、自己的事业、自己的生活。一结了婚,他就不让她去上班,要她一天到晚只陪着她。我有次劝她去上学,他竟将一碗面条兜头砸到我头上。有一天,我亲耳听他狂吼乱叫"我要杀人我要杀人!"
●他最早赠予谢烨的礼物,是一把半尺多长的快刀。如果实在要我做母亲的说女儿有什么不是,那就是她太相信了那个所谓"顾城是个奇才"的神话了。
已是岁末年初,距顾城杀妻子自缢的l0月初已近3月。凡能做什么的人,都已将他们想做的做成了,诸如写悼念文章,作追忆谈话,寻杀人的心理生理缘由,觅血案之文学神学艺术巫术的意义等等。那些作严峻状作高雅状作神秘状作纯情状的文字,便愈加增添了说服力。传媒的导向,将人们关注的热点,努力引向那位殒落的"才子",进而引向事件之外的他的风情、他的才华、他的异于常人的童真童趣童貌,于是那事件中的牺牲品,那脑后挨了致命一劈而血洒威西克岛的谢烨,便被有意无意地消淡隐退到了几近无有。顾城从肉体上消灭了谢烨,顾城后面的人在努力地从舆论上抹去了她,而那街头的书摊上,亦已出现了两个版本的《英儿》了,很畅销。到了一桩血案渐次化为一件文事的时候,谢烨的母亲,一个普通的退休了的过了花甲之年的老母亲,还能做什么呢?她托我的一位文友,捎来信息,要求跟我谈谈。
我并不认识她,只是因为前些日子发了篇文章,题名是《我为谢烨一哭》,不过千余字。在海内外众多的热烈地评说顾城杀妻自缢的文字中,此文未从事件的主角即顾城的角度作议论,只是立于事件的被害者即谢烨的立场上想和说,所以只好比是一声呻吟,微弱得很。
没想到,不久竟接到了一位文友捎来的消息;谢烨的母亲谢文娥,读了那篇短文,在找作者,希望能跟她谈谈。
"老太太只要求谈谈而已,没别的。"传信的朋友说。她不就只能找一个大概肯听她谈谈的人来谈一谈吗?
我登上了那栋座落在天山新村一隅的陈旧的工房,捧着一捧全素色的秋菊。
她觅不到答案
她与谢烨太相像了。
谢烨的像片立于案头,母女俩一样的黑沉沉的大眼,一样的浓浓的黑眉。
谢烨的像前,有一束花,B经枯萎了。
她的母亲,也枯萎着,脸色焦黄,颜面浮肿,眼里汪着泪水。一张简陋的长沙发上,堆着好几瓶输液用的生理盐水。她告诉我,她有不轻的冠心病,爱女惨死的消息传来那天,她
几乎随女儿去了。这二三个月里,隔三隔五地总要吊针,一吊就是一整天。
"我心里实在痛,实在闷呵!"她说着,眼泪夺眶而出。
谢烨3岁时,她与谢烨的生父离异。因了"文革"的特殊,两个孩子都给了她,免得受了那位出了伺题的血亲的牵连。所以谢烨随她的姓。她当时在部队的卫生部门里,每月工资60几元。单身一个女人,60几元的全部收入,幼女稚儿的抚养和教育,谁都能想见她的艰辛。
"我好不容易把她抚养成人,她却让人用把斧头活活地砍死了,这是为什么?这是为什么呀?"
她的泪水滚落了下来。她想不通。谢烨--活泼泼的、笑盈盈的、浑身都洋溢着对生活的热情和爱意的t一颗滚烫的心时时牵挂着许许多多的人、包括母亲、弟弟、儿子、朋友、自然还有那位后来砍杀了她的人。她的爱女,就这么被人不用商量、毋须置辩、无所选择地剥夺了生的权利,决定了死的方式,这究意是什么道理?
两个多月来,她寻觅到了数十篇有关她的女儿的死的文章,连那百把字的小短文也不放过。她把它们剪下来,收藏起来,吞咽着泪水细读那些文字,一遍又一遍。握着一枝枝生花妙笔的文人们,或许很少有在奋笔疾书时,想到把他们丰富的情感和开阔活跃的思维留点儿给谢家这位名不见经传的老母。但是,天山新村陈旧工房内的谢文娥,却成了他们那些美文的最忠实的读者。凭着她的与女儿息息相通的母性,凭着她与女儿极为相近的细致而敏感的气质,凭着只有她才能切切实实地激起的对杀了她女儿凶手的切齿痛恨,她用她的泪眼注视着那些白纸黑字。她只是个退休了的老卫生员。她纵有满腹的话,却无有将它们化为可以向公众呼吁、倾诉、乃至于影响公众文字的能力。她能做什么呢?她只能天天看报、尽力地寻找因为血案而再次被炒热诗人的名字,还有自己那因为被杀而作为陪衬的女儿的名字,不但是企望着能给她那坠入冰冷深渊的心些许暖意的同情和安慰,更是为了找到那"为什么"的答案。但是她觅不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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