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诺敏河（组诗）
诗/王国良
1《喊声娘》
这个冬天越来越冷
总想在下雪的时候
给老家打个电话
喊声娘，让八十岁的牵挂
暖和起来
每次都要抖落
从外面带回来的风雪
换上娘做的大棉袄
把心焐出汗来，让每个字
都像刚出锅的饺子
娘老了，耳朵背了
就贴紧话筒，让乡音
粘满毛绒绒的哈气
抵达母亲的小屋，像当年放学路上
娘用嘴含热两只冻僵的小手
在娘最怕冷的日子
喊声娘，喊出大山深处
发芽的太阳，点燃一炉
桦木柈子和越烧越旺的思念
2《潮湿的眼神》
故乡藏在大山深处
用诺敏河把乡音
洗了又洗，还有一股
来自胶东半岛的果味
回乡的路，已被车前子
扁猪牙铺上翡翠，走上去
就有乡思的胆汁从脚下
漫上额头，抹去鬓角的积雪
雨后的白桦树，用潮湿的
眼神，打量着当年目送的
孩子，就像母亲噙着泪水
趴在窗口巴望儿子归来
坐在土炕上的父亲
已烫好一坛沉默的老酒
醇厚的酱香替老屋
说着多年没有开封的话
那些写在桦树皮上的小诗
也长高长壮了，而少年的
忧伤，已被梅花鹿啃光
只留下几排岁月的齿痕
3《黑 陶》
她是那么钟爱故乡的黑陶
捧起黝黑的月光
照亮一张春天的脸
黑崴子的冬天已无地自容
来自小山村后的黑土
经过岁月怎样的蒸煮
才能在风雪中流光焕彩
敲一敲就会听到远古的回声
挪开一片沉睡的落叶
随手就能拾起跌碎的乡音
抚摸沉入乡野的掌故
就会捂热祖辈皴裂的指纹
古窑还在，只是再也见不到
那些黧黑汗湿的背影
与晚清南来北往的马车
再次盛满黑色的泥香
把故乡挂上网络，苦涩的山参花
与时光深处飘来的雪
镂刻在蓝屏里，正被一只只
不同肤色的手轻轻点击
而此刻，她的目光又擦亮
陶罐上，一声清脆的鸟鸣
4《走在故乡的招呼里》
命运经常呼叫转移
从海伦乡下到绥棱山沟
故乡不断更换遗址
回到松花粉熏香的小村
路边的红毛柳扭起秧歌
像在迎接一个盛大的节日
走在乡亲热气腾腾的招呼里
老黄狗一路陪伴，用尾巴
摇曳着山谷间回响的乳名
换上父亲补满故事的工服
挎起母亲搬运日子的柳筐，再次走进大山
去采摘雨后的蘑菇和白桦树的眼神
点燃夕阳，把土豆苞米和黄昏煮熟
斟满黑崴子火辣辣的乡音
唤一声爹娘，将月亮和星星一饮而尽
5《东北湖》
写你的时候，我已成为
游子，再次远离故乡
每次回归总要靠近你
那泓碧翠的荷塘，那片
铁骨嶙峋的樟子松，那株
祖父亲手种下的红毛柳
总要蹲下乡思，用清澈的
镜子，照照刻满牵念的脸
掬起一捧荷香，洗去岁月的沧桑
那辆道具老爷车还守在路口
倒映湖光山色，坐满了我们返老
还童的笑声，一条大红鲤鱼
突然跃出清波，打湿了下山的夕阳
那口蓄满月光和蛙鸣的古井
结满了星星的苍苔，像一张
长满胡须的嘴，俯下身去轻轻呼唤
自己的乳名，就会听到遥远的回声
只是，我已属于远方，属于你
浩淼烟波之外，忘不了的过客
6《沉默的黄昏》
诺敏河的黄昏，天籁
淹没了村庄，点燃季节的
达子香，掀起晚霞的潮汐
父亲蹲在老榆树下
用爬上山墙的犁铧
独自翻耕着回忆的麦子
那根挂在屋檐下的牧鞭
像一条生长脚印的瓜藤
还在远去的牛哞里追赶一场春雨
父亲老了，岁月以另一种
方式和他说话，而村庄却愈加
年轻，那些我不认识的白桦树
已长成故乡的另一个地名
草参花深处，残阳如血
炊烟像时间跋涉的软梯
弯了再直，延续着村庄的主题
晚风吹来，暮色里的鸟鸣 一动不动
7《黑玛瑙》
故乡是黑色的
黑土 黑陶 黑红的微笑
抓一把黑色的乡情
就能攥出鸟语花香，摘一枚
黑木耳，就能听到山路上
岁月骑着梅花鹿远去的蹄音
黧黑的父亲，从黑土地里刨出
一片憧憬，撒下种子就能拱出
嫩绿的春天，长满收获不尽的土豆
玉米和一家七口风调雨顺的日子
松林旁 奶奶的坟茔
黑土上长满茂密的思念
春绿秋黄，在祈愿中轮回
护佑一个长长的梦
黑崴子，低矮的小村
为我铺开无边的夜色
用青春的犁铧，翻开沃壤
挖出命运的金子，于穷途末路
搭上开往黎明的小火车
黑黑的故乡，黑黑的土地
黑黑的亲情，像一块黑玛瑙
挂在胸口，让我用一生慢慢打磨
8《雪落笛音》
笛音悠扬，吹老了
故乡的雪，曾经青葱的爱
还在守望大山深处
那片凋谢的达紫香和苦参花
两块怀春的石头
把时间和远去的春风
雕成往事，雕成一支竹笛
端坐小城，留给岁月谛听
那些知青植下的青春还在
脚印里长出的樟子松还在
而那个时代却乘坐一列
绿色小火车走向了远方
就像当年的我怀揣
一张录取通知书，背上大森林的
嘱托，离开胜利沟
成为另一座城市的移民
雪落笛音，随手抓一把
都是翠绿的回忆，轻轻揉搓
就汇成了诺敏河的一个支流
流淌着春天的怀想
9《落日下的故乡》
在林海与雪原的边缘
夕阳给小城贴着金子
然后又用黄昏抹去
欲言又止的样子像个谜
让故乡在猜想中慢慢老去
停在时光路口的小火车
拖拉机装满回忆，从夜色
出发，谁也不知道去向
荡漾星光的老井
打捞着远去的月亮
细瘦的井绳，像根拐杖
拄着苍老的岁月
坐在雪地里的故事
长满了胡须，偶尔有笛音
从风中传来，擦亮窗口的灯光
九头牛还在爬坡
作为精神的雕塑
一直奔腾不息，敲击着
拓荒的蹄音
10《父亲的诗》
父亲不会写诗，却发表了
一首首长诗，出版了一部部诗集
他用故乡的山水做纸
以一棵棵小树为象形文字
在诺敏河畔写下了一行行翠绿的诗
有些文字从谷底爬上山崖
意象险峻，大气磅礴，山风
过处，林涛阵阵，响遏行云
那些由樟子松吟成的短句
日夜簇拥着奶奶的坟茔，让思念
一寸寸长高，护卫着墓碑上的微笑
那片植于风口的白桦，被风
吹弯了岁月，却还像驼背的父亲
挡住风雪的呼号，抱紧了河边的小村
沿着大山的气韵，悦读或朗诵
父亲晚年种下的诗，每一首
都清新隽永，就像浓荫下山里的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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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21 1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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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2-21 10: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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