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子影
诗无清晰诗和朦胧诗之分。是诗,就必然朦胧。准确的描绘并不等于真实,描绘可见的东西并不说明艺术家的独创;把不可见的东西创造出来往往说明才能。人的感觉和情绪原本就朦胧,清晰是逻辑化、简化的产物。诗正是要从逻辑的解剖刀下抢救活生生的感觉和情绪,还它们一个本来的面貌。
诗不得不朦胧。诗通过词的搭配表达感觉,活的感觉都是一次性的,原则上不可复制,诗勉为其难,只好通过词的异乎寻常的搭配,借多义性暗示、包容这独一无二的感觉,借朦胧求准确。为了使不确定者(感觉)确定,只好使确定者(词)不确定。
一些人在诗意朦胧的迷宫中茫然失措,他们为“读不懂”而焦躁气闷。他们难以理解这种以大跨度跳跃为主要标志的分割完整形象的间断突变型,尤其不能容忍诗人着意隐匿自己的意图,尽量让别的东西说话,而不是如同往日那样诗人是作为全知的存在。一些人之所以产生这种因诗意的朦胧而迸发出来的愤懑,其主要原因之一,是他们总是固执地要求诗明白无误地说明,而不准备自立而主动地通过再创造去感知它。
诗意朦胧,或者说诗的主题的朦胧性和多重性,更得到现代科学的有力佐证。科学的发展启示我们,对象的复杂性与模糊性有难解之缘。系统科学承认,凡与人有关联的各种系统,均存在模糊性。当代诗歌既然把人的复杂存在作为表现的基本对象,诗作为人的复杂精神的对象化,当然就具有朦胧的特性。
一首难以理解的诗,并不等同于不好的或失败的诗,除非它是不可感的。一些人在这些诗面前的焦躁,另一方面的原因,是他们并不了解,好的艺术是诗人与读者的共同创造,它们总是期待着欣赏者对于作品的加入。它们把自身未完成的开放式的(而不是封闭式的)存在付与欣赏者。此即属于可谓“未完成美学”的范畴。此类诗的创造,从一定意义上说,是最大可能地调动欣赏者的创造欲望,吸引他们的参与。这是一种双向的有一定规范性的自由活动。可惜不少诗歌的批评者和欣赏者,对此缺乏谅解。
当然,朦胧不是刻意追求晦涩,例如有的诗篇过于夸大破碎形象的偶然拼凑,甚至浮表地满足于浅层次的象征和繁冗的装饰,相当数量的词语不合常规,无节制地使用空茫的意象充斥诗中,而使作品的可感性达于低点;朦胧是再现真实的感觉,晦涩是制造虚假的感觉。刻意追求晦涩的诗人往往并无真情实感,故意用非逻辑化的杂乱掩盖他的感觉的贫乏。他的真正家底不是感觉,而是概念,所以晦涩只是化了妆的清晰。
2017,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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