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票说明:
1、以下为2016中国好诗榜四个推选区推选的所有有效作品,请初审评委投票,每位评委最多可投20首作品。投票自即日起至2017年5月12日止;
2、公示时发现创作时间明显早于2016年的作品,中国好诗榜组委会成员的作品,未纳入投票;
3、组诗和多首作品参赛的,只选第一首或单首作品纳入投票;
4、投票期间如发现不符合评选条件的作品,欢迎继续监督。
初审评委名单如下(按拼音排序):
暗王、敖华、白希群、北方雪狐、碧霞青羽、采凤、草帽、草山、茶花女、尘星童云、陈红为、陈中明、成文觅剑、程志强、楚木、大漠风沙王峰、戴永成、狄芦、二哥、风之子、高原之虹、贺孝恩、黑眸、洪芜、胡蝶、湖拮、荒原猛士、霁晨、江城一帆、峻刚行者、开心拔节、康京凌、筷子、蓝星儿、老家梦泉、老远、冷铜声、李明利、李青、李文洁、鲤鱼风、澧有兰、梁树春、柳鹤鸣、龙心、绿溪、魅力向日葵、梦兮、皿成千、南岛、宁都李东明、潘三专、气化散人、秦梅、清风半篓、忍淹留、瑞雪、圣歆、诗人彬哥、叔苴妹子、四川惠子、四月薇、覃可、陶笛K歌、陶金喜、特爹、鵎鵼、王海云、王蕾、王丽颖、文泽予、吴一、梧桐树、希林、翔鹰、小草帽、小人鱼在天堂、肖振中、辛树江、行顺、哑柳、严家威、姚大侠、叶枫林、一带一路、悠然心会、榆木、远航小诗、远山行人、在线灵童、张远浩、章浅浅、招小波、赵然、只是路人、舟自横渡、诸葛子瞻、子青悠然、紫藤晴儿、邹冬萍、醉生梦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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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1《山中信札》
我要用这山涧积雪的清洌
作为笔调
写封信给你
寄往整个冬天都未下雪的城里
我决定称呼你“亲爱的”
这三个汉字
像三块烤红薯
我要细数山中岁月
天空的光辉,泥土的深情
沟壑里草树盘根错节成疯人院
晨曦捅破一层窗纸,飞机翅膀拨开暮色
世间万物都安装了马达
我在山中行走
每次走到末路穷途,都想直冲悬崖继续前行
我已经为人生绘制了等高线
我有地图的表情
根据一大片鹅卵石认出旧河床
在崖壁间找到一脉清泉
在田陇参观野兔故居
这些事情,我都急于让你知道
我要细说峭岩上的迎春花怎样悄悄绽放
有一朵如何从它们的辫子
攀援缠绕至我的发梢
我要写到灌木丛里的斑鸠
我真佩服它们
用最简单词语编写歌谣
总把快乐直截了当地叫喊出来
我要讲述太阳
如何下定决心晒我
从表皮晒至内核,把凉了的心尖捂热
把泛潮的小谎言烘干,等待风化
我接受了阳光的再教育
还要提及
每次经过一座躲在阴影里的孤坟
我都担心墓碑上的某个错别字
会妨碍灵魂远行
我要向你汇报
至今还没有遇见老虎
如果万一相遇,我会送它一块松香
跟它讨论一番苏格拉底
还必须说说令人不快之事
最边缘的一片山峦被劈开胸膛,容纳人类的欲望
动物们植物们正打算联名
起诉推土机
我想说,那些气吁喘喘的问题,我都弄明白了
并打定主意
向季节学习抽芽萌长、凋零、萧瑟,向星辰学习闪烁和隐匿
向地球学习公转自转
最重要的是,我要告诉你
经过了这样一个冬天
我依然爱你
在信的结尾
我要用一粒去年的橡树果当句号
落款署名小鼹鼠
我要趁着这山涧积雪尚未融化
快快地把这封信写好
让南风
捎给你
A2山中
多好啊,我们是一对熟知的姐妹
山坡上追着风跑
练习飞,大口呼吸
把一朵抖动着的小野花
放在鼻尖,一片山林容纳了我们
云朵高过头顶,我们种植柔软
荠菜,苦菜,七七菜,紫地丁……
我们逐个喊着它们的名字
每喊一遍,我们就会被
故乡疼爱一遍
樱桃花纷纷扬扬地飘落
白是忧伤,不是谁都能读懂得
一部分被风带走,另一部分
留给了自己和那些
真正懂得的人
杏花仿佛涂过胭脂
密集的爱情,听
好像有人在喊我们的名字
我们跑起来,那些开花的杏树
也跟着跑起来,越来越远
越来越远
A3芳心
那些互联网上的阴谋阳谋
被审判者 情色和骚乱
我想知道得再少再少些 比一个婴儿
知道得还少
我就保护了芳心 那神在我出生时
赐予我的心甘宝贝
我活着活着就把它弄丢了
丢在人堆里面和我的欲望里面去
这个夏天 风顺着自己的意思吹
风吹我 把我吹得纹丝不动
我是有意识的落伍者
正在虚度自己的人生
我手里拿着一本诗集 翻开的
正是阿赫玛托娃的那一页
——“……那死去的 将来和现在的人
都罪孽深重 我活该躺在疯人院里的
病房里面——这是伟大的荣誉”
我在这些句子里面哭泣
我去那个多好的女诗人命里哭泣
哭她那很大的芳心 我哭时
我知道 我也有一颗芳心
我不知道她在哪里
她在我活着的路途上被我弄丢了
我用我的还没有找到的芳心去哭泣
A4一个人的年
我有平生最短的矛
一口水喝下就到了春天
油菜不在山岗上
陌上行走的人淹没在碎屑里
香客背行囊
沿途有招揽的小贩和独坐的宫女
我卸下一切
忘却需要勇敢
一个人的年从中午开始
没有人群
沉腐的笑与沉着的笑跌落在沼泽
小炒肉,白菜苔,瓦罐煨汤
萝卜有清甜江山
是的江山
望一眼还不够
我在你的盾牌里
你在我层层叠叠的途中
A5《身体放进房间》
钥匙转动,
身体放进房间。
奇迹即将组装,
奇迹的零件未必相信。
光线开始丈量:
楼梯的深浅,走廊的距离。
微开的门窗,
分享新添的灰尘。
还有使用身体的习惯:
一个囚徒的自由,
或一个禁欲主义者的疯狂:
它们的淋浴间、沙发和茶几。
在某个角落,
你随手打开了小冰箱。
借助微弱的光,
一块糖果放在床上。
A6琴声
风抚平夜痕
你的影子在烛光下走来
……遥想
古琴声此刻开一朵艳媚之花
驳独如苔的哲训
令后来者生畏
荞麦。野蒺藜
都先冬天而去
风铃暗鸣
莺啼悄然离开枯枝
难忘啊
去岁那个有雾的日子
你的泪
使我感知了一种盖世的音乐
……白蝴蝶翩翩而来
欢悦与忧郁不可名状。琴声
滑
落
孤旅者唱哑漠风
路程迢迢
暮霭沉沉
遥想
一盏灯。几缕记忆
风抚平夜痕
琴声滑落
你的无言与冷漠
使我感知了另一种坦荡与美丽
A7勇敢的多萝西
风起的时候她仍抱着一些
不值钱的东西,不肯丢
一直到海水将甲板浸透了
她体内涨满誓言
被刮走了
A8《流云》
除了一朵漂得发苦的云
我没有别的翅膀
云,怎样垒起城堡,就怎样塌陷成废墟
一场酣梦滤尽
脚下的星转斗移,物是人非
云,漂得多苦,就漂得多美
它的白,擦净眼睛
它把我擦伤
把我擦出电光与雷霆
云是灵魂高出尘世的那部分
比石头更沉
谁能举重若轻 举起一朵云
谁能笑对凡尘
一肩挑闲云 一肩挑野鹤
谁的一朵云
不是一声迟迟不肯落地的轻叹
A9草木之心
在春天,我关注的事物为什么
总喊不出自己的声音
起身,拔节,返青,发芽
这些蓬勃的向上的事物
总在夜里完成嬗变,或重生
我从早晨的一滴露水接近她们
这春天的体液,在一段暗色的树枝尽头
静心抚弄一只开口的芽苞
而另一株草本花木掩住私处
等待夜色早些降临
我喜欢的事物有鲜为人知的心事
在白天,她们噤声不语
藏起低眉,喘息和求告
藏起起身、拔节之疼
返青如蛇蜕之疼
发芽开苞忍无可忍的撕裂之疼
疼之后更甚于疼的难受……
沉默亦深潜于我的喉咙
锁定不可名状的言词
这个春天我见识了草木的生长
卑微,虚无,却又无比真实——
那令人魂不守舍的隐秘之美
A10夏日
这里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
我们并没有相遇。
火车呜呜而过,一些草顺势倒下。
玉米很高,叶子的绿
一日比一日深。
牛在山坡上慢慢咀嚼,蝉声彼此起伏
十分聒噪。
和它们挨着,我明显地旧了
嘴唇苍白,鞋子上有厚厚的尘土。
路旁火星四溅
我无法靠近那个人,他正在
专注地打铁。
这个夏日,冒着烟
被他的锤子敲打了很久
A11黑色的旅行箱
我有一个黑色的旅行箱,手柄却是银色的
多年前,我把它从旧货市场带回家
连同一股胭脂粉的味道。我知道,在我决定买下它时
我是被一种淡淡的香气迷住了
或者说是被鬼迷了心窍。鬼,应该是一个女鬼
她死了?还是没有死去,再次重生
那都是我无法得知的
但我一定会在某一个夜晚与她相逢
在我用手抚摸旅行箱的时候,那时我多么地忧郁
想着她一个人走进黑色的雨夜里
旅行箱上挂着水滴,里面藏着一包毒药
哦,那是一包要人命的药,也会要她的命
那时,如果换了我,我会不会代替她一饮而尽
而她与我终究有着一个肩膀的距离
有着一个买与卖之间的距离
我端详着黑色的旅行箱,它依旧很黑
而银色的部分却格外耀眼,几乎要刺瞎我的眼睛
我想到一个人的命再孱弱也有刚强的时候
像这个旅行箱的主人
她挣脱掉自己生命的时刻,雨突然停了
她匆匆打开了药包,却并不准备立刻死去
死去有多么难?
她的手抖动不止,大半的药粉掉落进雨水里
可剩下的部分却足以让她跌落到尘埃里
连同她那个打开的黑色旅行箱
“咚”的一声,世界从此少了些什么
然而却没有人能测出它在变轻……
A12农具博物馆
在西侧的偏房里,塞满了各种农具
铁锨、犁、镰刀、耙……,每一个都是金属的
每一样都是那个刘铁匠的打造的
我曾对这个铁匠,心生羡慕
看着他把滚烫的铁汁做成形状各异的农具
又被使用者磨砺地锃亮而耀眼
如果测一测,这些农具的年龄
他们有的可能会大于我的岁数
尽管它们只是一件挖掘土地的铁
祖父是个老庄户
在他扛不动䦆头时,父亲用它刨出一个
3米见方的坑。相隔一年
我也要那把䦆头的木杆握在手里
这和握一支秃笔的姿势
相去甚远。我永远忘不了,自己是如此地笨拙
这与在纸上掘下一个坟墓
多了一些飞扬的尘土。有时,我会被呛着……
而现在尘土更多
被包裹着的铁,轻轻一戳,似乎就要碎为齑粉
我要关紧门栓
防止风吹进来,吹碎它们
尽管它们还是铁
也曾深深地犁开过坚硬的土地
A13花椒树
冬天的花椒树握紧拳头,
等待干燥被海风结束。
许多年了,它站在那里,
记忆的的骨节变得愈加粗大。
我知道再不能
以这样的方式爱你。
当花椒树从深处醒来,东南风
吹绿它的一缕嫩枝。
就连那两只麻雀也记得:从前
它的第一片叶子被如何摘走,
后来的叶子如何在风中摇摆,
整整一年
结不出坚硬的果实。
花椒树,好不容易挨过冬天,
我怎能逼你交出岁月的犒赏。
怎能容忍越来越破旧的嘴唇,品尝这
短暂而迟疑的青春。
但我仍要为必定的来临准备。
以不再伤害的手指
让麻雀继续在枝头翘望,
让花椒树握紧的拳头
慢慢松开……
注:花椒树在春天若被摘去第一片嫩叶,那么这一年就不再结花椒了。
A14姚师傅
姚师傅生在四川
读书在西藏,工作在西藏
二十多年了
姚师傅开着车去了噶尔、改则,以及雄鹰
难以飞越的多木拉
整整一周,姚师傅陪着我们
进佛寺
走河谷,访牧民,站在山顶上
看风吹风马旗
临近分别
他说聚散是风,等我们再来西藏,有缘就还能见到他
无缘,会见到另一个他
A15淡蓝色的风
因此我所拥有的也是
你在五月舒展,并以铸剑为犁的方式
让青青草色蓄积的天空进入
梦中。那时我迎着风,
马兰花的呼吸是晨曦打开
的窗棂,小松鼠
把幽微的情愫放大,沿着峭壁
攀升的大片云朵回到
属于自己的版图。很显然,
郁金香盛开了……密集的
花海拥有圣洁和庄严,这即是一次
朝圣者的梦游。面对大地,
把灵魂的光亮推向深处
这样我就可以驻足,若潮汐
在它的尽头忽然转过身去
A16背对大海
闭上眼,风就从耳朵出来
宽阔就从脚下出来
温暖就从手心出来
沙滩上,许多新旧不一的日子
会落下来。
我捡到一个没有悲伤的中年
像草皮上的雕塑
像木栈道上那个独坐的男人
身旁的啤酒瓶——
大海能治愈更深的伤口
更狠的羞愧,更傻的
自负和自卑
对于海的馈赠,我无法
用公开售卖的咖啡和面包偿还
背对大海之前,需要
把心窝装满盐
一睁开眼睛
就用咸的泪偿还
A17瓦尔登湖
一个人可以那样生活
到一个偏远的地方
最大限度地告别人群
用宁静和拙朴搭间小屋
种豆,伐树,大部分时间用来散步
林中太多的幽暗,等待用尽他
积蓄多年的火石
黄栌红了,水中的倒影
羡慕他的思想
他仍在寻觅,一个人
迷失于自己的回声
林中的斑鸠,哪一只
是他打了眉批的书籍
相互吮吸,他来到这里
树木更加在意,空气约会芳霖
湖水上那只静静游弋的天鹅
是谁的灵魂,纯洁得令人不敢凝视
几乎就要逸出尘世
A18水果
是水历经沧桑之后,突发奇想
打算皈依一处理想的家园,从此不再流转
不再结伴成为浮云
听雨声,和雨水隔着一层庙宇上的瓦片
多少个激情澎湃的日子,自己
曾经就是自己背上的行李,当有一天
有谁厌倦了行者无疆的生涯
人困马乏的时候
会不会想到一座叫水果的房子,关闭了
向外敞开的窗口,挂在风中
风吹也不再心旌飞扬
告别昨日的勇气,不打算带走浪花的回忆
和海河的声音
重新经历睡眠,闭目诵经,渐入佳境
等待修成正果,即使是岁月依旧催人老
即使是腐烂的也只是佛的肉身
A19破旧的马车
老支书家的院子里
泊着一辆破旧的马车
老支书早已作古
他的后人搬到城里去了
空荡荡的院子,空得
只剩下一辆生产队时的马车
一枚掉在棋盘之外的棋子
老榆木做的马车辕
铁青着脸,像一门双管大炮
朝着蓝天漫无目标地发射
车闸和铁钉都被锈黑透
胶轮瘪了,像那个泄了气的时代
偶尔能听到那三匹枣红马
在白云里奔跑
打着响鼻,摇动铜铃
A20《源头》
我是来看源头的
来看水的源头
来看一条河的源头
我想来看看 那些安静的雪
是怎样化成水 是怎样让蓝天和白云
清澈地倒映着
我看到了一个神话的源头
一个传说的源头
我看到了源头的源头
我看到死去的雪 正以水的形式
向更辽阔的地方传递 高原上
一座山巨大而干净的秘密
A21林中鸟
父亲在山林里沉睡,我摸黑起床
听见林中鸟在鸟巢里细细诉说:“天就要亮了,
那个儿子要来找他父亲。”
我踩着落叶,像一个人世的小偷
我躲过伤心的母亲,天正蒙蒙亮
鸟巢里的父母与孩子挤在一起,它们在开早会
它们讨论的是我与我父亲:“那个人没了父亲
谁给他觅食?谁给他翅膀?”
我听见它们在活动翅膀,晨曦照亮了尖嘴与粉嫩的脚趾
“来了来了,那个人来了——
他的脸上没有泪,但好像一夜没睡像条可怜的黑狗。”
我继续前行,它们跟踪我,在我头上飞过来飞过去
它们唧唧喳喳议论我——“他跪下了,跪下了,
他脸上一行泪却闪闪发亮……”
A22过屠宰场
那根细得如光阴一样的尼龙绳
一头系着它的脖子,一头拴着水泥桩
反刍的镇定,散在风中
我慢下脚步。它的泪眼躲闪着我
仿佛断定我手里的新书
是一柄白晃晃的屠刀
上午匆忙的时间停下来
如一截被它啃剩的草根
被风吹起,翻了个身,落在一洼血水里
要是我的泪水能够延缓它的生命
我愿放下男儿的尊严
蹲在围观的人群中间
大哭一场
A23推倒重来,并非否定过去
我丝毫没有一点准备
新的一年来临,旧的一年又成为过去
新的一年多了一道皱纹
但也不能因此,使心灵变得颓废
我把一些含着水分的诗歌
干脆放进搅拌机里,把它搅成
我三十年后满脸沧桑的皱纹
在搅拌机里搅碎,拧出所有的水分
那时,我所看见的和被烘干的
其实就是,文字在我生命中
分量 所占的根据
那些文字,在幸福的尖叫中
伴着痛苦不断地呻吟——
生命,在日月轮回中失去青春
轮回的日月却把我的衰老
铸造成了倒不下的精神
推倒重来,并非是否定过去
面向明天,需要一种荡气回肠的勇气
我要把草原织成大地的馨香万缕
手捧一条洁白的哈达 ,把草原的祝福
搭在 春天的时光里
我爱着诗歌就像我爱着草原
我的眼中,是满地篝火燃烧的烈焰
将举起天堂草原的灯火阑珊
把蒙古长调抻长,绕过高高的蒙古高原
夜幕下, 洁白的毡房
又会升起 袅袅炊烟
炊烟飘起,接近了云端
使我真正地看到了,看到了
托起了我们民族复兴的精神
和无限美好的明天
A24 误入禅房的小麻雀
小麻雀不知道,我也是个修行之人
它被什么吸引,是否承载了森林之心
我得承认,打坐也是一种飞翔
它羽翼未丰,身姿绰约,自然灵动
一柱袅袅的喜乐之香,比蓝天幽雅
比白云圣洁,比夏雨清洌
禅房饱满。一只手正紧扣另一只手
有混沌的万象和缭绕的黑云出没
密密麻麻的心事,渐渐跑了出来
和受累的影子一起消失
但玻璃看不到,院外大把茁壮的
野草和馋猫看不到
光阴西斜。小麻雀不愿离开
此时有一只蜜蜂归来,探究着
一盆花的力量。我们一起偶遇
学习。有人悟到了甜蜜,有人
懂得了逃避。而我只能轻声咳嗽
推窗,与迷途者结伴同行
A25给我一把椅子坐坐
有家的地方。会有一张床
有床的家里,如果没有一把椅子
累了,去哪里坐?
阳光照进窗口,就倚着窗框站着
看对面楼上有人探头朝下喊
地上就有人仰起脸来答应
多好!这世上有个人回应自己多好
更多的时间,我不停在房间走动
从一个房间,到另一个
从一个窗口,到另一个
沉寂的空气,就被我划出忧伤的波纹
我也可以到床上去坐
这么多年,我已经改掉了胡乱堆放被子的坏习惯
坐在一本正经的床上
我却会胡思乱想
想我为什么来
又为什么这么焦灼无定
想累了,就索性躺下
毕竟床是休眠之所
比不上一把椅子可靠
一个男人累了
一把椅子给他的安慰无可替代
可我去哪里找一把椅子呢?
对面的山梁像椅子,坐着闲云
河水的拐弯像椅子,坐着野鹤
楼下亭子里的女人像椅子
可她拥着的忧伤比花园还辽阔
我真该找一把椅子来坐坐
可谁能给我一把椅子呢?
也许,我就是一把椅子
上面坐着,看不见的另一个我
A26来自闽南,咸咸的闽南
用手拂去灰白也来拂你忧郁的脸
闽南紫气,向依傍的双心层阁浮游
迎来我心之波荡
用脸呼吸着脸,用目光来描绘眼瞳之神
在光和暗间说出爱之美意
这比生活之血滚烫的尤物
向远身的灵魂叫唤,从来,却不在沉默中哀叫
闽南,灵魂,闽南,奶房
这叫唤不可变作毒液,让忘情的歌者变作黑波浪
你唱闽南,离弃过你的闽南,你重获的闽南呵……
这高出蒿草一只肩胛的天也长满飞桅
这世界变得所有的港口变作水仙球茎
挖冰窖变成敞开的窗口,乡愁却变不回闪亮之人
这水仙神,多少人来朝拜,唯有一句话流传下来:
“这用母亲乳汁煎熬成除却清寒的一碗药”
看呀,昼夜的风尘行礼节
说呀——闽南唱诗成为台风柜的兄弟
从风尘到台风柜,你走回没有鼓音的家中
比夜光硕美的香蕉园呀,竟滴落野玫瑰的热血
你爱闽南,盐丁花刺痛的闽南,咸咸的闽南呵
昼夜不掠入幻景,安睡掠起鸥舰的演习
闽南坦露肚脐皮的衣兜,艳美伴同天色反光
闽南,南音、泪滴,闽南,分给谁
我们共同扭动腰肢在唱酒干倘卖无的嘴中度过夜色
直到展现秋天技艺的蒲扇飞向北方……
闽南,村姑在妆镜里渴望雪花——
闽南,一箩筐一箩筐的火烧云,却掘出寻找失散人的河道
乡愁的鳗道,圆圆的,滑滑的
用脚拂去横行霸道的螃蟹也来拂偷渡的罪
波浪由黑变作金黄,升日,来心中拔情诗哨卡和旅程之锚
这金鱼养在牛蹄印的闽南,免用践踏来对死亡形容
这在飞桅顶呼呼直睡的闽南,灵魂从不来指引方向
这灵魂也是咸咸的,来自家岸中的方向
我徒步走回没有母亲没有水仙没有鼓音的家中
犹似梦中传来新娘的叫唤,这比闽南还远的闽南呵……
A27九十九间
九十九间,它只是我出生的地方
它从来不是我成长的地方,从来不是
我一出生,就开始向往去远方奔跑
身体在那经风沐雨,心灵却在别处跌打滚爬
九十九间,像我母亲一样
生下我,就是为了有朝一日目送我远走高飞
可是我没有。
一遍遍精心构筑了离开的宏图
始终青苔般地在它的屋脊上黄了又绿
绿了又黄……
九十九间,多么如意的名字
我从来不曾见过它光芒万丈的时刻
我亲眼目睹它一点点衰败的过程
铅华退尽,被咳嗽和风湿缠绕、侵蚀
没落的望族中一位风烛残年的老妇人
同样抵抗不过时间的捉弄
我何尝不是如此?当年我翻墙越户
一间房一间房地搜寻岁月落下的宝贝
直到今天,我依然两手空空
偶尔从镜中发现:
头上濛濛的有白玉之霜
眼底沉沉的有青铜之气……
离乡的人才有故乡,而我没有
一如失恋的人才有爱情,而我也没有
我有向南的新房,如花美眷
安居乐业的梦想养肥了我的迷茫
九十九间。九十九片瓦,九十九块砖
九十九根火柴,能把天点燃……
如果我再熬过一夜,再熬过一夜
就可以抵达乡愁的核心
就有资格说:我来过了,我将离开……
A28悲观主义
——兼致张执浩
一位诗人,说他是悲观主义
除了诗他也写散文、小说
皇冠闪着流水的光芒,站立在他头上
人们喊他“大叔”,脸上绽放着蔷薇
生命是件越穿越旧的衣裳
终将破损并带走属于他的那朵雪莲
我也是悲观主义,贪婪地笑给这个世界
只为它能反射一点光给我……
近日,有亲人命悬一线
世间言语找不出半句减轻他的头痛欲裂
我的心却杂草丛生,同时生出的还有可恶的
野花,注定要我忏悔到死
房间里寂静如灰像极亲人的脸
没人主动说话,只有小小宝贝的笑声
会令人忽然缓过神来——
她还不满十个月,还不懂得在秋天
有些树挂满果实,有些迅疾衰败
被突如其来的黑色大雪覆盖
A29向虚伪致敬
有时 虚伪也需要勇气或者防弹脸皮
一部厚黑学的尺度和一滴隐藏着笑意的眼泪
总会使我肃然起敬 一抽筋就屈服尚美的内心
转身也觉得自己很道貌岸然
只是我无法将词典里的注解
从一个对立面搬到另一个对立面
就像昨天的赞美倒入人云亦云的今天
一朵花事收容蜂蜜
喉结里打转的语意最后发出的是和声
鼻音在另一个维度里欣喜---多么精妙的易容术
这个世界可以获得更美好的改变
于是 我在诗歌的打造台上
刻下:一点姿色 二层粉底 七分妩媚
春天的动词 惊艳开放
A30蓝•海
慢下来 在海边
在岸边 慢下来
细细体会一片蓝
不说它拥有的浪花 空旷的天
以及漫长的海岸线 远大的陆地
大海的蓝
可以一朵朵连接飞鸟
连接黑色的沉重和惊心动魄的超临界
慢慢领悟
领悟有没有一朵花会
突然绽放 一座山会突然消失
慢慢领悟那群人内心的光亮和海蓝
如何做到
永无止境 有容则大
从南到北
大海的一朵朵蓝
可以给亲近的村庄 喧闹的工厂
给那些飘荡的云朵 那些迷失的羊群
给一些低飞的海藻
在众多清贫的身体里
只要放一朵蓝
就可以长出海的纹路和血肉
这些蓝
让黑夜的骨骼更加坚硬
横在我们之间的冬天是沉默的
披星戴月
我只说我来 我说
我来看你 亲爱的
如同一片风的到来
可以生色的画面 可以吹走骨头的痛
可以拂去身体内那些顽固的牵挂
可以拥有金属般光泽的月色
可以抚摸到呼吸和心跳
可以倾听一朵蓝保留所有的真与善
亲爱的
在一个安然的晚上 以一个合适的角度
想一个人的海 一个人的蓝
失眠隔着黑夜唱歌 那么
给我你身体内的惊雷与闪电吧
给我你蛇形山爆发的力量与惊喜吧
亲爱的
穿越我的灵魂
远到而来的黑色固体 在我的码头
奔走如飞 燃烧如火 你听
蓝色的海在我的身体内
唱出多么美丽的
声音
A31爸,以后我要学会哄你
首先,我要责备你
你所有的坏毛病,几乎一个不落地遗传给我
性子急、爱较真、藏不住坏脸色
我们就像两只犟驴,经常为鸡毛蒜皮
争得面红耳赤。其实每次我都会后悔,爸爸
我奇怪在外处处宽容退让的我
竟然一点不肯让着你,每次战争的结局
都以妈妈的劝和而告终
其实你每次占上风都让着我,爸爸
你由着我从小到大不务正业
任我唱唱跳跳写写画画
你也由着我找自己爱的男人嫁了
这么大的事情你都让着我
我竟然还为鸡毛蒜皮和你吵架
我不是你前世的情人,倒像是讨债鬼
让你今生用无止尽却从不言说的爱,偿还
爸,那天你说头晕的时候,我害怕了
我越来越害怕时间了
如果可以让你的鬓发重新返青
我真想重新为你活上一遍,我一定乖乖的
听你的话,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做一个不让你操一点心的乖孩子
可是爸爸,我越来越怕看着你了
每看一眼,心就会被刺痛一下
你现在是个需要被呵护的老小孩了
爸,以后我要学会哄你
你说往东,我就不往西
你把圆的说成方的,我就把它砌得更方
我愿意这样没条件无原则地,哄你
爸爸,你把我从小哄到了大
余下的时光,就让我哄着你吧
如果这样,是否可以把你那些该死的
高血压、偏头痛、肩周炎……统统镇压
A32在芭提雅看太平洋
眼睛所看到的是一片蔚蓝的水
喧哗的人群,裸体的,泳装的
说着汉语,说着英语,说着
又英又汉泰国语。说着男语
说着女语,说着,不男不女
人妖语。眼睛所看到的是蔚蓝的
水正被五颜六色漂浮物圈起——
你只能在规定的范围里游泳,嬉戏
如果你不说我在芭提雅
我会忘了我正站在太平洋畔。
A33镜子的双重身份
镜子的心事越藏越多,最后撑破
了玻璃做的肚皮,渗了出来
一滴滴水珠往下掉,天气并不潮湿
是一朵花的衰老引发了它的伤感
它想起年轻时,在玻璃工厂等待机会
等待一双强健有力的手,扶起她
“哦,亲爱的,你要把我扶到谁家?”
那时的镜子全身柔软,骨头没长硬
有极大的可塑性,像盛在碗里的清水
一泼出去就变硬,马上长出刺
对文人来说,每面镜子后都藏着一个红颜知己
镜子会为他们保守秘密
用什么也撬不开她脆弱的嘴
用金属,镜子的骨骼会折断
用微风,镜子光滑的面将滑走一切
古时的文人,娶妻要带镜子
一进门,原配笑吟吟地:“二奶奶来啦”
二奶奶每天早晨检查夫妻俩的容颜、服饰
镜子是别人安插在你身边的女特务
藏了太多秘密,从不轻易对人透露
它只对它的上级——时间负责
一个女特务在你背后睁大双眼
监督你洗澡,监督你衰老
20年前的初恋情人约你见面
你在镜子面前手忙脚乱:“天啦,
我来不及年轻!”
镜子在玻璃工厂被设计成一个深渊
它的使命是容纳一个家庭的全部纷争
吵架、掐脖子、婚外情
统统要被它容纳在无边的寂静后
忠实地记录每声叹息
一阵乌云躲在镜片后酝酿阴谋
一个丧偶的中年男人往镜子内心
拼命垒土,垒得结结实实
一丝风也透不进
你呆呆地注视镜子问:你是不是吃了长生药?
四十年后你的肌肤仍然丝绸般光滑
声音依然脆弱桃花
“我的全部食物都是水!”
镜子是一个素食主义者
做一名合格的女特务必须清心寡欲
像反射光线一样把喧嚷红尘反射出去
内心要保持一望无际的辽阔与宁静
终结一生,我们都不知道
立在桌上的镜子有双重身份
它的存在,对我们构成一道暗伤
这些暗伤不好挑明了治
待到农历十五,搬架梯子
爬到女邻居的屋顶偷偷采梦
是民间流行的偏方
A34旧物芬芳
时光有年岁,属相,和名字
时光有身体部位,能够散发气味
光脚踩着泥土长大的母亲
腌制般,将所有的东西埋在背阴面
掉漆的木柜有一把生锈的锁作陪
母亲的嫁妆在里面,一条红头巾
还带着翻山越岭的咸味
母亲的孩子、丈夫占据半壁江山
只有她,读得懂票据上的年岁
粮票散发着稻米和甘蔗的香甜
嘉陵车的证件爬着山坡吐着幸福的尾气
父亲载一车车铜铁,换一台憨厚的彩电
母亲层层打开衣物
像拉开一个针脚,揪出缠绕的旧事
一沓五颜六色年代各异的纸币
像襁褓里的婴孩躺在正中央
母亲沾一点口水,弓身一张张数着
钱,在她手里没有铜臭味
那么芬芳
也如此酸涩
我隔着门缝
看母亲一层层再把它们包裹回去
A35 湍急
迷恋水域的人
必定爱着空旷和流动
是的,她有暗藏的羽和禅定的心
她在水边书写情书
逼出内心的空,倾听
她听到湍急,高于云朵低于水域
而夜退回深陷的黑
她未曾临近,最终疮痍满目
她在秋风里追赶着秋
一扇门就这样不经意打开
一扇门又被刻意关上
半生缺席半生误读
半生都在错过
风起,临水,
她总是错爱误读的苍茫
A36与山对卧
从年初三到年十三,我整整浪费了十一天时间
在病榻上,与窗外的紫帽山对卧,终日昏睡
相互数落着彼此的寂寞与荒凉
我病床所在的位置是13楼,与山持平,
我能望见它的脊骨有些荒凉
他应也感知到了我的广场有些寂寞
早晨七八点,阳光抚临过紫帽山的脊骨,
也照进了我的13B36病床,
我们因此而拥有了一缕共同的温暖
山有山的隐忍,我有我的悲凉
我们不语,但阳光却充满轻佻
我们像极了在这尘世里走散的一对兄弟
一生极少爬山,因为每次爬上山
总感觉是睬在自己弯弯的脊背上
平时也不甚言语,因为怕扰乱了
植被在自己身上的各种林木神经的清修
A37与黔地对话
我和黔地的兄弟在电话中互诉衷肠
说酒和他的失意人生
转行、 离开家乡和可能的不舍都被提及
在我看来, 那些中学老师个个都是隐士
藏在山中传道, 斗彝苗乡的酒
我宁愿他们一辈子都不要出来
在高原, 替乌蒙山娶妻生子
成为地道的高原汉子和山里姑娘
懂远古文明
我越发觉得
我不是在和一个贵州汉子聊天
而是在和整片黔西北对话
杨家河里的流水
和玉米地里窸窣的动静
都没能逃过他手握的现代通信工具
那些隐士, 又要找他们该有的醉态了
生活艰苦, 该懂得及时行乐
那头的好兄弟, 想戒了酒和荤腥
清清肠子和困惑
我劝他去替我喝下那碗苞谷酒
壮壮胆子, 好醉醺醺地转告云贵高原
让她守住我们扎在乌蒙山中的根
别让它歪歪斜斜, 如我兄弟现在的命
A38 2016泰伯祭祀大典抒怀
苍穹之下,皆是吴家社稷。我该点燃一柱高香
点燃三千年的功德,甚至一望无际的辽阔
放眼处,高山、河流、田园和青草
尽是旧时的江山。三千三百年前的蛮荒
包括断发纹身,在碑石上清晰可辩
功开万古江南!泰伯奔吴,身边是他的人民
我该以百倍的景仰跪拜
以卑微的身姿,以仰望的私语
称颂让国之德。让出天下,让出史册上的标杆
太阳之下,我要奉献整个春天和森林
感知蝴蝶的飞翔,如同沐浴雨露甘霖
并以中华吴氏的名义,说出心中的激荡
A39致长征中倒下的烈士
他们在烈焰中倒下
或者开裂或者变形,碎瓷碎片
人们没有忘记
有些送进博物馆,供后人瞻仰
而有一些,则装饰了一座城
在墙上在公园在陵园
我们看到了历史的艰辛博击的代价
——信念让你们永生
是的,是一些碎片,从火灰里掘出来的
碎白瓷,闪烁雪山孤绝的冷傲
碎红瓷,泛血卢定桥边下拍暖的云崖
碎青花,是草地下掩埋的不屈灵魂
碎了孩儿红,长征途中多少英雄的儿女
流星一般消失在夜空
……
是的,碎了碎了
老窑工为这些碎的瓷招魂
超度,为他们拼接亡灵
一半送回故乡,他们永远的故乡
一半送回殿堂,他们的精神殿堂
一座流动的殿堂,部队在哪里殿堂就在哪里
继续北上,北上
A40苍茫书
我口语的家乡,山峦是连绵的咏叹
平声部略带上扬——
这些词语陡峭,约略稍欠修辞
我自异乡归来,形同迂回的风
拂过故乡的屋檐,学会,从高处俯视
并仰望,更高远的天空
溪流长着行走的脚。蓝天之下
我想我是故乡,散落四方的字句
路有环迴曲折之苦,人们自此来去
——年齿尚小者,如我,一侧身的瘦
装订着,异乡人的离愁
很久了,苍生卸下的雨水
在门前低走。我看见,白云自此而过
群山长着一副,苍茫的骨头
A41那条狗
那条狗,正当好年华
体形肥壮
皮毛如雪
走起路来,喜欢
边走边嗅
似乎要弄清每条路的来龙去脉
那条狗,它懂得太多的谚语
随便叫一声
就能听出:是霜降,或是立春
A42轮回的母亲
如果我再出生一次
母亲
你还会认出我吗?
当我在人群中遇见你
站在你的面前
仰望你憔悴的容颜
母亲
你还会认出我吗?
当我来到你的家里
看见你在晾晒我儿时的衣物
我呼吸着熟悉的气息
为你变得陌生而伤感
母亲
你还会认出我吗?
当我再一次遇见你
你已经老眼昏花
我靠近你慈祥的皱纹
为你灵魂上隆起的坟而致敬
母亲
你还会认出我吗?
当我已经苍老
而你是青春的少女
你走在清晨的阳光下
怀着人所不知的爱情
你经过我的身边
对我回眸一笑
我惊喜着,呼唤你——
母亲!
你还会认出我吗?
在生命的轮回中
我们错过无数个瞬间
又相遇无数个瞬间
我却再也拉不住你的衣襟
当你不经意回头
母亲
你还会认出我吗?
当我再一次降生
而你又一次成为女人
在无数的胚胎中
我渴望你再一次选择我
母亲
你还会认出我吗?
A43暗杀
花朵 星辰陨落 有的河流绝经
是谁在幕后安排呢 “手法具有统一性”
上帝已死 妙手天成的大手笔依然横行
“每天都在死人呀” “物种逐渐减少”
舞台上的那一枪其实并不精准
比起生活中的杀人流水线 算是一个伏笔
今年八月那次海滨车灯的闪烁间 一滴晶莹的泪珠
击溃了一座大海 刚认识的朋友认定“生活如海
暗喻一种必然性”
我琢磨着完美虚构间的缝隙 那是一个深夜里
读到《罗马史》的一个细节 疤痕 文字埋着地雷
晚报新闻的血腥味喂养一只翩翩蝴蝶 飞进
邻居老魏每天早晨的五钞钟梦幻游戏
面对时间的绞肉机 我放弃了解密术
世界那么大 且花团锦绣 “一个人说消失
就消失了”
那把斧头还亮着 像朝暾
A44大裂谷的箫声
箫声是从天外传来的
只有在大裂谷,才会有这样的天外来音
它穿透石谷,穿过细小的植物
我不必回头,它就渗透到我的心里
而大裂谷,尘土不惊
我很疲惫,却又暗自清凉
当一个人来到世外
如果不被箫声打动
那就是真正的世外高人
而我不是,我一会儿就要走出深谷
穿过一个隧道,再乘车回到人间
所以,我要静静地感动一会儿
也不去管这声音来自哪里
A45玩伴
我恍惚听见屋外
有个女孩在叫我的名字
我打开门
探出头
真的发现
张甫秋在叫我
我看见她
单眼皮的眼睛
和微胖的脸
她规矩又安静的
站在过道口
我们走进电梯
等待下降
我们走在街上
要去江油诗会
今天安排的
露天朗诵场
但我们没坐在一起
天色渐晚
我想回去了
突然想起我有一篇
小时候的作业
一直没有写完
A46尾气
二傻子趴在高大巍峨的货车后面
“汽车放的屁是香的”
他刚说出这个
重大发现
突然被启动的倒车撞倒
二傻子死于1973年
享年四岁
我们村里的人
那是第一次见到汽车
开走了很久
大家还在使劲地嗅着那种莫名其妙的香味
喷张的鼻孔
像马鼻
A47迷恋
那些日子——好像要下雪了
你的沉默——落光树叶的枯枝
十二月,说尽千言万语的十二月
乡愁,属于哪一个节日?
在你眼里,像在一首朦胧诗中
我是一只漂流在远方的船
这是完美的过程。
在苍茫的芦苇丛中辗转难眠
一枚月亮的肉体抱紧水面
我本来不想说起那些回忆和夜晚
我不知道我的心遗忘在哪里
已经听不见水鸟的叫声了
只有在你的身体里
我能闻到故乡稻花的清香
A48镜子中的脸
没事干
就看看镜子中的脸
看着看着看到了我儿子的脸
看着看着看到了我儿子他女朋友的脸
看着看着看到了他女朋友她妈的脸
看着看着看到了她妈的情夫的脸
我忙用水洗了一下脸
再看
A49沉不下去的
我感觉 自己一天比一天轻
身上有东西一直往下沉
最先沉下去的是年龄
接着沉下去的是亲人
再沉下去的是仇恨
然后是愤青的思想
实业救国的雄心
以及最引以为豪的情欲
我剩下一片空壳
风一吹 闲云一样飘荡
我一直怀疑养不活人的故乡
我在上空瞭望过
满是稗草和残荷
如果有雷电 我就哭一场
但沉睡的乡民不懂
等身上的东西沉完
我就扶着自己的灵柩
一路吹打 壮志未酬的骨头
A50水果刀
超市里的刀架上
摆放着各式各样的水果刀
其中有一种配了刀鞘的
尖锐而锋利
塑料的柄上刻着花纹
简直就是漂亮的匕首
我拿起来看了又看
又把它放回了原处
我心里想
如果哪天我要杀人
我就来买一把这样的
水果刀
A51飞鸟
鸟儿在飞翔
你却不知道鸟儿飞翔的方向
不知道鸟儿飞翔的方向
但你知道,鸟儿在飞翔
A52雾
我隐身到雾色中去
谁也看不到我,包括我自己
我茫茫的眼神无人触碰
没有人搭手扶起我摔倒的心
呼吸变得越发急促 逼仄
所有的人都抬起头来叫嚣着
狠狠地咒骂着那曾经瓦瓦的蓝
太阳迷失了,在你我吐出的
霾中。这一盆仍然鲜活的绿
再也不敢嘲笑济南的冬天
A53当我死了
当我死了
请用一堆象形文字
把我埋葬
我要在那里开花结果
当我死了
请用母语为我送行
我的灵魂
要从那里走向天堂
A54神秘的光环(长诗节选)
无以言说的灵魂 我们为何分手河岸
我们为何把最后一个黄昏匆匆断送 我们为何
匆匆同归太阳悲惨的燃烧 同归大地的灰烬
我们阴郁而明亮的斧刃上站着你 土地的荷马
——《重返家园》
此刻 大地的钟声敲响
染红了一大片翠绿的季节
和随它而滋生的汹涌的河流
而光明的种子在新鲜的土壤里
寻找土地的爱恋 我的家园
但我不愿以此证明 他是一个人
在这里向读者呈献的 是我
内心深处最甜蜜的部分 因甜蜜
使我怀想起那些以灵魂搏击幻想和土地的人们——
他们从荒漠的深处走来
交付给我们的是以头颅酿成的鎳币
灵与肉碎裂的梦想和光芒四射的大道
一次小小的旅程颂扬我心底的海域
一面古铜色的背景占据我求生的欲望
令我依然恪守真理的谎言
赢得公众社会的信赖 彼此取得
同一的诏书 决定开口演说
昨日辉煌的一幕 且从僵硬的躯体上
一一诉说往日妻子儿女的情怀 或喜或悲
唯有你贫瘠的额头
亮出一轮神秘的光环
唯有你一生的绝唱
照耀我最后的峰巅
引领我吧 黑夜的王子
你是我不断的放弃中
重又捡起的一枚熔岩
只因我初衷难改 誓死捍卫
思想河岸的不毛之地 一半思想
骤然丢失在疲倦的途中 是你
唤醒我最初的灵动决定出售
高贵的头颅或那些以十分信赖的眼睛
向我掏出灵肉的秃鹫:时代的精英
是你分明孕育了一大批行尸走肉
从我的脚踝应运而生 直撞入我的心头
在那无路可走的境地 河岸的涛声
是我还乡的浮雕或土地的召唤
是又一次醒来的早晨
而黎明的白鸽从我手中起飞
因追随生存者无望的灵地
喃喃的呓语渐渐化为流动的山脉
化为无以代劳的赝品或是一缕乡村的炊烟
以头颅的重量换取另一半生命 供养
我们灵魂的王冠:依然是我决计出售
或埋葬的一份举足轻重的厚礼
哪怕是我最初或最后的梦想
远不及生存者脚下铿锵的足音
起飞的鸟儿依然拖着沉重的翅膀
飞越那一轮神秘的光环
注目吧 河岸那光明的种子
你是我婴儿哭泣时的欢欣
在你面前我曾是一名无望的患者
也曾留下过不堪回首的往事
使我重新确认物体的表象所蕴含的重量
远远超过草木细微的影子
或许这仅仅是传说 或许我们早跟自己的影子相逢
且在光明的路上 拖着尾巴
穿过大街小巷或那无尽的回忆
并把所有的梦想化为石头的训语
镌刻灵魂缄默的花树……
我们不为英雄挽歌 却为灵魂诉怨
白日的胡言乱语是我美妙的咒语
我必将赢得真理最后的审判
赢得生命自由的狂奔 犹如
被流放的牧歌永远垂挂在午夜的星空
使我的眼前呈出
一片奇妙的幻景:犹如悠闲地
走来一位不明身份的人
在我身旁驻脚 向我索取
几万年前丢失在门廊下的另一半生命……
而我何以晓得这败北的人们的踪迹
是动辄还是戏谑 我们为的是
重构土地的面具 或许
这一切将不再灵验 无论如何
我将为你讲述这幕动人的“喜剧”
好让我忧伤的心得到片刻的安宁
与你们一起来聆听或颂扬高贵的头颅
——灵魂罪恶的化身
虽有耻辱的污垢在你头顶做巢
但一颗忧伤的心仍在怀想处
伸出一支有力的手 送你远行
或许我们本不该再次久留
本不该扶你送上祭坛
周围的一切都在蒙昧的花园里
投去鄙视的目光 扼杀或挫败
无与伦比的梦幻在世界的中心旋转
远去了心中激荡的烽火
远去了父辈们原始的航海
远去了凯旋的雷鸣或战鼓的回声
远去了虚张声势的淳朴的嘴脸
——他们扣动火热的胸膛 步步追寻
亿万年陨落的星星和随它
而滋生的汹涌的河流
以自由为舞 以石头为本
还原心灵深处那惨淡的一幕
或许在父辈们原始的草图上
垂挂的是我一年一度幻想的年轮
只因为 还没有忘记
那一刻 岁月仁慈的情肠
时常叫唤更遥远更温馨的名字
哦,亲爱的人啊
你何曾不是我们的情人
一张廉价的兽皮
曾被刻满旅途遥远的对视
将永远悬挂在心之彼岸
从那时起 你便拥有一个梦
一腔圆润的诗魂 出没在
黄土地发情的季节 陨落了
雪域人最后一道光芒或他
裸露的情思:在这时刻
我一样迷恋于对土地的盟誓
灵与肉碎裂的梦想或那
依偎在身旁的温馨的呼唤
毕竟我们越过了这道栅栏
越过了时间与空间无望的净地
生与死耀眼的瞬间和我们脚下
叮咚作响的石头的梦呓
如若不是这样 谁能告诉我
它仅是一撮黄土 陈腐在我们的脚下
或是一些不着边际的发问
试图抵达亲人的墓地
带回我们需要的食品和健康人的衣物
且以僵硬的目光搜索周围的一切
无论失去还是得到
些微的震颤总会使我们感到意外
因而随时交出一只手
作为一次艰难的旅行或跋涉
沿着河流的走向 回答众人的疑问
沿着起伏的山峦 蔓延零乱的思绪
俯瞰大地 一群牧马人在辽阔的土地上
久久怀着与我同样的恋情 同样的歌
同样受惠于不朽的黄土地……
……
A55面具
不揭穿,
你,撒谎的天空,
没有缝隙,
让你陷溺的漏洞,
我用摇摆的心脏把它堵塞,
就要春天了,
悬崖上,
石榴熟透要开花,
村庄里,麦子熟透要开镰,
当时光熬黄骨头,
爱的结局,
是影子穿过你,
最青春的,
身体。
A56诗与坦克
记得一位诗人,
曾无奈的感叹:
一首诗,无法抵挡一辆坦克,
隆隆前行的履带。
这是不争的事实。
但,我同时又认为:
一根火柴,可以点燃一场燎原大火,
一支军号,可以吹来千军万马,
而一首真正的好诗,
可以唤醒一个民族,
乃至整个人类,
拿起战斗的刀枪,
去粉碎一场邪恶的战争。
那么,一首庸诗歪诗呢?
A57肉食动物
我为狗狗做了顿土豆烧牛肉
欧弟的远房亲戚尽是些肉食动物
我家书房某个角落一把闲置已久
早已生锈年轻时亲手宰杀过三只肥羊的手术刀
暗自笑了
它的身边一只摘自某架曾经威武的坦克车上某只变形的不知名的零件笑弯了腰
天堂里那些独身的孤高清傲的机构们
自花受孕生产了一群单位 法人单位
他们不吃肉
喝血
一百年后将要埋藏我的那枚洞穴从喉咙里伸出了手
一千年后埋藏我的坟头长满了马尾巴草
A58秋风
我到来时,偌大的田野已空
热血的光芒已凉
一个辉煌的时代,开始西沉
我什么也没有留下
什么也没有带走
我恍如隔世的过客
匆匆走过时
池塘的额头皱了皱
墓草的长发动了动
A59药镜
在那烛光四起破碎的镜片里
小心地捡起
那些炊烟、牛哞、狗吠、蛙鸣、雁声和芦苇、桑葚
风声、雨声、读书声
或有影像的碎片割破我的手
我依然把它们拼接、集聚
让我那双茫然无辜的眼睛流下的泪水
不,这是在白茫茫的爱中
梦见露水,梦见故乡的证词
以心为境,以药为证,以史为鉴
心痛的爱着,就像
我从没有抛弃过上帝
花开旷野的山河
一瓣一瓣数着自己
我让她们一朵一朵有个家
今夜,又被月亮咬了一口
A60广义相对论
现实世界是扭曲的。
当我了解到这条真理时
我已无法找回自己
就像空间本身
灯红酒绿而结满果实的堆积
让它扭曲 且
因扭曲而萎缩
而难以正确呼吸
谁在哭啼?
爱因斯坦也无法计算出
这哭声的曲线与曲率
风总是迎面吹来
风因我而改变了方向。
我不信
风自动修补?
修补后 又在我的后面
一一掀动
那些同路者的衣襟
谁能描绘出这个世界的本来模样?
谁能找到自己的家门?
即使只有一棵桂花树
空间也因此扭曲 鸟儿
也会在这棵桂花树上发出
惶惑的叫声
谁的责任?
无人承担 不肯止息
只有时间之外的雪 洁白
而不厌其烦地 将这扭曲的一切
弥漫地覆盖
A61 偏头痛
直到此时我还是迷糊的
太阳落下去,炊烟也落下去,我扑在石水缸上
石水缸还有一些积水
我看着自己,圆里的生者
偶尔转动一下逝去的黄昏
在积薪的暗处,光慢慢消散,这像进门后带上门闩
我不想吃药,炉火还烧着
锅里的夜晚不能确定,阴晴或者到了收割的时候
我只想好好地睡一觉
然而,黄昏里的事物依旧呈现
它们有些被风吹着
有些完全脱离了逻辑
仿佛干苔藓,摇摇晃晃地抱紧树干
A62 鸡鸣
我挺喜欢这个赖床不去上朝的官员的
鸡叫了,快起来上朝吧,夫君
那不是鸡叫,那是虫子在叫
天色都大亮了太阳老高了,快起来上朝吧夫君
那是月光好不好,老婆我们再一起进入梦乡吧
想必天下安好,君臣和谐
想必偶尔一晌贪欢不会有仕途性命之忧
想必夫妻恩爱有趣,耳鬓厮磨
想必那晚的月色确实很好
墙角的蟋蟀提前叫醒了睡眠中的公鸡
其实在鸡鸣声中醒来,上朝
或者披着月色到土地里种植或者收获庄稼
到桌凳摆放随意的学堂里等待陆续而来的弟子
到山岭采摘沾着露水的浆果
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在这个时刻,躺下就是夜晚
坐起就是白天
A63 杀爸爸过年
腊月十八
二狗子的尸体
从工地运回
亲人们手忙脚乱
给他剃光头
修胡须
刮体毛
洗身子
……
他的双眼
一直没有闭上
它们
正透过门缝
看着他三岁的儿子
哇哇大哭
我不吃肉了
我不要杀爸爸过年
A64 天涯月色
那天。我坐长途车出了远门
从莲花入吉安出赣粤边界
入夜抵深圳
喘息声掀动一群人行走的步伐
有人折回,惊慌
联防队巡逻查证
汉子惊慌失措,姑娘花容失色
脚踩的凉皮鞋落入草丛间
像祖国版图的碎片
A65 中国人
你习惯,在黑夜中
与一盏灯为伍
与一本书交谈
习惯:雾霾的都市,荒芜的村庄
强拆,蜗居和留守
习惯:官腔,暴力,恐慌
二奶,性和谎言
习惯黑白混淆的日子
习惯:睁一只眼
闭一只眼
A66 中秋,想起月亮
九月秋风,收流郎
八月,秋风凉,想到爹娘
七月,青稻拔了笋脆,穗花白,秋风起
月亮姐姐,几时带我回家乡
风儿轻轻吹,嫦娥馈赠桂花酒一杯
半盏归堂上双尊,半盏独唱心扉
等一等。等汽笛。等月圆。
葡萄熟了!婵娟是谁?
一只摸秋的粉蝶,早前只知向南飞
只是珠江的水,一直专程往北淌
抬抬头,仰望雨,星云不际会
低头,岁岁费尽思量
中秋。中秋。中秋。
五仁,双黄,月饼好吃。香如故。
过节?过节?过节?相聚么
此去经年,笑脸的桃花是否依旧
七月秋风早起,已没有桃花
八月秋风已经凉,我命犯指背煞
天已暮,夜低垂,别等九月催
月亮姐姐,借你一个圆,好回家
A67 铜环门
锁门的人
他在远方
我们一直都只是路人
A68 一只鸟或一匹马,比第二根手指来得直接
一只鸟或一匹马,于我的含义是飞与跑的区别
或没差别。或在罡风逼近的夜晚更晚逼近我
降临梦魇的停机坪。梦的清澈度取决于谁进去
梦的第六层。第七层的门扉紧闭
不对任何人开放。除了一只鸟或一匹马
投向天空的角度是锋芒毕露的
停不住的爱人,会被封锁在风柜里
一只鸟,或一匹马,比第二根手指来得直接
指向我的或者你的位置,或者空位
人,成了例外——标本或干枯的木乃伊
形容得有点直接,来不得虚情假意
我所指的第二根手指,毁于一场事故
坠入尘埃。我仰望苍天的角度,在于
视线的遮挡物是否饱和
奔向天堂的路过于狭隘,只适合
一只鸟或一匹马独自飞行
A69 母亲的教育
我妈又开始训斥我:
你就不能嘴甜一点
殷勤一点
人家想吃啥就给买啥
想喝啥就给递啥
你看看人家隔壁小王
仅用两块糖就领家来个妹子
现在肚子都大了,住下不走了
我说,那种人脑子有问题
弄家来影响下一代
A70 绿心脏
河边那株老柳又活了
它曾被削去臂膀
与须发
现在,它像我一样站在朝阳中
母亲
说
它有一颗绿心脏
A71 时间
第一时间
是从东方到西方
是时间的空间化
是一夜火车,直抵
一个春天的黎明
第二时间
是从红颜到白发
是时间就是生命就是光
是从春木到夏火
再到秋天里的一颗心
第三时间
是从一个梦到一首诗
是时间的虚幻,大美
是一场冬夜里的大雪
A72 捶衣石
门前有一块捶衣石
光滑的沿线和石面
如婴儿皮肤一样美好
每次触摸
都会漾起层层涟漪
很多年过去
仿佛我还在偷食母亲晒的枣儿
然后在捶衣声中做梦
现在我常常搀扶着母亲
在捶衣石旁
母亲总会有一声轻叹
A73 断章
她坐在云边
等风 一朵兰
正开在她的面颊
她是个害羞的女孩
不敢让雪和春风发芽
她是个矜持的姑娘
思念却飘向海角天涯
A 74 莲子湾采风
前半个小时,我还只是认为
莲子湾是南海边上的一个点
南海语族的迁徙就从英墩开始
途经这里,然后往桥山,逆风而去
难以想象远在史前的暗示保留至今
具体表现在跃入风中的石器
有六千多年的苍茫在我视线之外
发酵。现在看来,这块遗址比
未知本身还要丰盈
A75 每天,我携带着一块矿石奔跑
终将投入火炉。
一开始,它一定是一颗受精的卵,一粒胚芽
三十年了
不事喧哗的生长一枚矿石,一块心头肉。
我何尝不知道它的重量
一如罪孽
每天,我携带着一块矿石奔跑
只不过为寻找一句供词。
我是清白的
既使离开现场,也可以看到背影的人
一万多个日日夜夜
我的血喂养了一块矿石
尽管它还粗砺,显露不出锋芒。
采场,祭奠青春
每一块矿石是矿工的孜孜以求
长河落日之下,那一座高不可攀的炉膛
岂不在把我们冶炼?
头颅的光芒
矿石燃烧的燧火,并且,只留下一粒火种。
A76《不知道往哪儿走》
母亲催我
去北京看一位远方亲戚
我选择坐一趟列车
到了北京
不知道往哪儿走
小径,岔口,曲道?
我打听一位老人
感觉稳妥些
原来老人是一位哑巴
比划了半天,有怨他说不出
我揣摩
走一条小道
再行一个岔口
再绕一段曲道
找远方亲戚
我明白了
什么叫曲径通幽
什么叫柳暗花明
在我升职时
奶奶提到过这位亲戚
听奶奶说:
有些当地的领导
也去找过这位亲戚
A77 风云狂想曲
思想?谁是思想的载体?
请告诉我:它如何搭桥?如何腾飞?如何成为人精神的引擎?
沿着精、气、神的轨迹,能否有所发现?
你看它既能在粒子里睡眠,又能向无穷无尽伸展。
你看它既能旷达不羁,又能纵横驰骋。
你说它是怪物,我暂且同意。
但我要证据。你不要说真理掉到水里,然后和彼岸的蚊子结为连理。
在光孝寺,一只灿烂的臂膀,曾经帮助过我挖掘远古的宝藏。
喜获丰收后,我乐意与任何人分享。
你相信神力?但我更相信规律。
从规律中来,到规律中去。承蒙规律的恩赐,从构思到图纸,又由图纸到建筑,于是大夏就有了初形。
图纸点、线、面的铺设,一个坐标即一个天地。
噢!请不忘记它的结构。另一个伟大的神。
在这狂想之夜,我驾着风云狂飙突进……
谁能把我还原?伟大的神!请问你能否赐给我一艘傲游天地的飞船?
算了!我相信我能,就如花香相信它的结构。
真理的属性只属于他自己,一切捕风捉影都是推理或假设。
他们宁可用粒子手术刀(粒子加速器),寻找神的轨迹。
也不愿意拿出镜子看看自己。结果
当最后一块席被被掀翻后,裸露的自卑将任由风雨腐蚀。
我之所以是我的我,那根本不是我。盲目的奢望,就如水中捞月。
这时失望的化身往往变身为灾难。悲哀横虐,痛不欲生。
请问大厦有没有人?如果你的诗歌爱在无人的大厦吟诵,那么天上的星星许是你忠实的铁粉。
如果你喜欢充当烂尾歌王,还说获得过无数奖品,那么我恭喜你,因为你将成为另一个诸葛亮。
缺少什么?其实我一直在问。为了顾及悲哀我无法转身。
不是东风,也不是空城计般的智谋。
请跟我来!这话可能让人觉得有点尴尬。
但如果我这个令人失意的举动能让你成为大厦的主人,那么你是否会欣喜若狂?
狂想吧!意识已经诞生!最后一位神,耸立在天地之间。
流光静止,永恒立住。性质如是说……
A78 人字歌
象形的人字 歪歪斜斜
风吹欲倒 且又形单影孤
没伸开的弯曲 没一丁点儿风度和
气质 只见人之初的笨拙
没丝毫臃肿和龌龊
执着坚守
一种峥嵘 一种嶙峋
繁衍着一个不屈的种族
黄皮肤 黑头发
苏世独立 孑孑而行
不失世间一抹亮丽风物
楷书的人字 大大方方
中规中矩 最具君子风度
没一点儿马虎 没一丁点儿流俗和
污浊 尽显大中华的气度
没丝毫矫揉和做作
不懈追求
一种文化 一种古朴
塑造着一种坚韧的不屈
诸子经 百家说
世代相传 发扬光大
璀璨东方一片绚丽天幕
草书的人字 灵动优雅
人中龙凤 最不牵强局促
没一点儿娇羞 没一丁点儿虚伪和
猥琐 展露真英雄的天性
没丝毫侨情和轻薄
灵动的思想
大笔写出 飘逸龙蛇
写出了炎黄一宗的磅礴
重道德 不藏拙
酣畅淋漓 快意恩仇
挥洒人间至高境界风骨
A79黑黑的故乡
故乡是黑色的,黑土黑陶
黑红的微笑,抓一把黑色的乡情
就能攥出鸟语花香,摘一枚
黑木耳,就能听到山路上
岁月骑着梅花鹿远去的蹄音
黧黑的父亲,从黑土地里刨出
一片憧憬,撒下种子就能拱出
嫩绿的春天,长满收获不尽的土豆
玉米和一家七口风调雨顺的日子
松林旁 奶奶的坟茔
黑土上长满茂密的思念
春绿秋黄,在祈愿中轮回
护佑一个长长的梦
黑崴子,低矮的小村
为我铺开无边的夜色
用青春的犁铧,翻开沃壤
挖出命运的金子,于穷途末路
搭上开往黎明的小火车
黑黑的故乡,黑黑的土地
黑黑的亲情,像一块黑玛瑙
挂在胸口,让我用一生慢慢打磨
A80 梦是一片雪花
皓洁是您的品性
羽翼下是您的学生
严寒里才知道严厉的暖
严字当头
暖在心头
您就是那片雪啊
我就是躲在洁白下的麦苗
不管是挺直的还是弯曲的
都在您的呵护下
暖暖的,润润的
萌生的春天到了
您融成一缕缕春风,一滴滴甘霖
注入我成长的身体里
老师啊,这就是您
那一片雪
A81 墓碑
立起或倒下
只是生存的一种方式
真正的意义不是死亡
那些不朽的花草
比瓷器古老而坚强
在墓碑之上
所有的文字 都会被泪水淹没
唯有水声 让逝者宁静如初
A82 搬运时光
搬得动的只是时光的黑白,搬不动的是山的沉默。
路,每天都在忙忙碌碌地搬运路。
天一黑,躺在那里原地不动的,还是路。
寺苦口婆心地念经,想把人搬运到天国,结果却是把香搬运成灰。
塔,总是一手指天。
云的脸色大变。惊慌失措之后才发现,塔什么也没有说。
塔仿佛胸有成竹,其实,心是空的。
这么多年,塔把云搬来搬去。云笑过,云哭过。
到头来,塔还是塔,云还是云。什么也没有改变。
风,总是对不屑一顾的时光大发脾气。
时光象沙一样在指缝间溜走,风总是脱了一层皮又一层皮,无地自容。
铁扇公主的扇子,可以把孙猴子吹走十万八千里,却无法撼动一颗佛心。
谁见过时光老去?老去的只是我们的一颗心。心老了,天就黑了。
A83 重逢
清明 让哀愁在鲜花的
清香中飘散 这份永久的
守候 我愿意撑着油纸伞
在雨中陪你
尽管你我相隔两重天
但在我的体内流着你的血液
把一腔的思念 从天涯的海角
赶回故乡的路
一柱香 一捆纸币
燃烧了心中的痛
点亮了久别的重逢
A84 宁静的叶子
湖面波澜不惊
唐风宋韵也潜入水底
一千多年的守望
杨柳岸沚
谁在诗意地栖息
浣纱的人儿
一片青葱包抄了你
春天的旋律
正悄悄地,悄悄地漂移
如滑过碧水的窥视
江南雨巷
总是扑朔迷离
那把梦幻的油纸伞
仿佛采摘的相思
缘份的天空,开放了千百次
页码抽出宁静
翻读岁月发黄的记忆
夜阑深处
一阙《易安词》,打湿
艄公的蓑衣
A85 月光 • 烛火 • 菡萏
池塘边。我于奔走的人群中,转身
偷窥
一朵摇曳着的菡萏
和绿叶上
烛火般的萤光
一池的碧绿中
我没有听到江南女子的
采莲曲。但塘心的蛙鸣
却唤回了夏夜里一阵阵的荷香
斑驳的树影中
禅儿掉下的孤寂,砸疼了夏夜的静谧
溅起的涟漪
牵着荷塘的一轮浅月
跌落于六月的风中
A86 马灯
马与灯结缘是为了冲破暗夜
灯与马结缘是为了走向黎明
妥善守护一枚灯芯
是马灯的全部责任
为此,他必须深谙玻璃的脾气
必须摸透钢铁的性格
最重要的是
还必须能驾驭变幻无常的风
守护一枚灯芯
就是守护一枚火种
一枚可以抵御漫长黑暗的火种
一枚可以燎燃无边黑暗的火种
为此,他还必须
学会忍耐!
学会忍耐!
学会忍耐!
在一个风雨交加的傍晚
马灯们匆匆上路了
他们告别瑞金
告别于都
守护着刚刚燃起的
无比珍贵的火种
转头扎入了无法预知的未来
漫长的暗夜里
他们就是天地间仅存的光芒
雨太大了
一些马灯献出体内的玻璃
铸成一道密不透风的走廊
路太险了
一些马灯抽出体内的钢铁
搭出一座坚不可摧的桥梁
夜太黑了
一些马灯掏出体内的火种
化作一道道愤怒的闪电
路越走越模糊了
马灯越走越少了
天越走越暗了
马灯越走越少了
一盏马灯就是一枚火种
地上的马灯熄灭一盏
天上的星星就点亮一颗
路越走越清晰了
马灯越走越多了
天越走越亮了
马灯越走越多了
一盏马灯就是一枚火种
一枚火种熄灭了
更多的火种点燃了
马灯们
用两万五千里的曲折
走出了满天星斗
走出了灯火阑珊的人间
八十年后
在纪念馆的橱窗里
他们依旧闪耀着光芒
给络绎不绝的后来者们
指明新的征程
A87 背影
从成长的长廊
抠下一些青春的碎片
时间的年轮,向外扩张
抠出的疤痕成了生命的窗口
雾霾厚重的时候
我在窗口感受四季
每年冬天,我从这里看
雪花舞出你娇柔的靓影
偶尔,我抻出苍老的手
想接住一朵大大的雪花
放在你的手心。你的转身
让我的手卡在,现实与梦幻之间
这晚的雪好大好大,像某年
一样填不满,夜的眼。我看见
青春碎片长出的棱角
正穿透我的脚心
破晓的阳光映照出
梅花点点
A88 在时光的草垛上
每当看见故乡山野上的草垛
孩提时,母亲割草的身影
就会在我记忆里历历呈现
春日里母亲割一截草长一截
秋天时母亲割一截草少一截
然后将草堆在屋后山坡上
站草垛上我接过母亲割下的草
一把一把往上堆。垛越堆越高
垛下母亲显得越来越瘦小
我顽皮地踮起脚跟立草垛上
对母亲说:我看到了远方
此时母亲像一株收割后的秋草
A89 十月的琴弦
十月的琴弦
村前的小溪流啊,是细长的琴弦
秋收表演队挽起袖管,起劲地弹奏一个曲子
十月的日场,天天爆满
远方,那一岭枫红
远方,那一岭枫红护着一个小村庄
近旁,这大片稻香圈住几群壮醉汉
醉汉用镰刀饱蘸稻香写村庄,一笔十行
一方水土的爱恋
要问水土姑娘的爱恋,瞧她望向稻子的
晶亮眸子。那壮实的新小伙被看得涨红了脸
头低了又低。都瓜熟蒂落了,还初恋一般
A90 秋荷
半边枯叶簇拥
一茎莲蓬
不合时宜的梗着脖子摇曳
半倾斜的看着水里倒影
秋天的气息浓烈
一尾金鱼摆尾
荷叶的枯却不至于凋零
身下的水清清
怅然否
蜻蜓不再戏水
站过的尖尖小荷在盛夏
骄傲清纯绽放过了
深秋荷塘霜降过后一天
匆匆脚步没有停
余光一瞥
心湖波澜不惊
因为荷是君子吧
A91 大雪,我们回家
老家下雪了,五岁的女儿
第一时间在电话里
将这一消息
告诉在深圳的我们
女儿说:爸爸妈妈
雪好白好白呀
地上啊、树上啊
还有小狗的身上啊……
到处都是
你们不是说过下雪就回家吗?
爷爷奶奶挂起了红灯笼
还腌了好多鱼和肉
佳佳和他的爸爸妈妈
堆了好大一个雪人
你们快回呀
我们全家也堆一个
比佳佳家堆的
还要大的大雪人
A92 如果我回到故乡
如果我回到故乡
我要将自己彻底清空、拆洗
爬到长满苦丁茶的高山上
找到那个手拿镰刀,坐在白云边的孩子
看他一手托腮,默默地望着远山
为一只鸟儿消逝在天边而忧伤
孩子,你是幸福的。我无法告诉你
我这一生最大的悲哀,就是到了你曾经幻想到的地方
进了你曾经幻想进去的那道门
见了你曾经幻想见到的那个人
请原谅,我未能给你捎来那部童话的第二集
我是一个没有故事的人。只想对你说
山外有山,天外有天。除此之外
什么也没有
我要用树叶遮住身上的伤痕
在他的面前,做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隐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A93 十月的琴弦
——为祖国67岁生日而作
十月的琴弦上
跳荡着一支金色的歌
我要为你歌唱 我的祖国
我愿化作一只百灵
在这秀美的山河上
唱出最温婉动听的歌
十月的琴弦上
跳荡着一支高亢的歌
我要为你歌唱 我的祖国
我愿化作一只雄鹰
在这广阔的蓝天上
从这崇山峻岭上飞过
十月的琴弦上
跳荡着一支欢乐的歌
我要为你歌唱 我的祖国
我愿化作一只白鸽
在这收获的田野上
把儿女的爱尽情诉说
十月的琴弦上
跳荡着一支深情的歌
我要为你歌唱 我的祖国
我愿化作一只雀鸟
在这庄严的国土上
祝福你的生日 我深爱着的祖国
A94 独角戏
在异乡的天地间,一个人演一部戏
演生,也演死
墓碑是道具。有时候是土地里伸出的手
回答尘世的疑惑
有时候是种子,种进地里
盼望长出亲情来,嘘寒问暖
解尘世的寂寞
远方云朵下的乡间
古老的村庄人烟渐渐稀少,在村口
晃动的,也只是几颗动作缓慢的白头颅
他们也是我的道具,西北风一吹
掀起的荒凉,落了一地
我只用肢体语言表达,不言悲,不言痛
面无表情
如被生活牵在手里的木偶
A95 雪到江南已成雨
北国的红豆
沾着雪花的念想
来到江南 已经凝成
婉约的纯情
丝丝晶莹的喟叹
在一张张花伞中盛开
一段段动人的故事
一幅幅柔美的画卷
雪花的圣洁
幻化成剔透的玉滴
轻轻叩响丝竹的心弦
将一处园林拨亮
冷凝的情怀
在温馨的抚慰中生根发芽
是谁在笙箫的和乐里
舞起了迷人的霓裳
A96走神
母亲给我的那只老式手表
总是走神
最近越来越走神
修表师傅说,表是块好表
只是慢了几分钟,走不准了
我不以为然
依旧记得你的美、你的真
记得一起背负的四季,一起藏起的心事
一起走进夜的黑
一起调拨时光
一起刺破困窘
一起在路灯下读千年的诗章
拨开目光
我回来了
从这一秒到下一秒
一声滴答
我已整整走神了二十四年
A97 桃花,你是我最红的艳遇
一株桃花,在我体内豢养很久
如脂,如玉,如雪
似绿鬓红颜,衣袂翩翩,绽放着笑脸
我拿梦,相片,五谷喂养
心事也随之飘上了云端
她没有迎春的性急
丁香的幽怨
杜鹃的自我
泰然自若,一阵风俘虏不了她的心
默然谋合着一场春天的故事
我翻种往日时光,踏遍万水千山
只想在这个季节里,寻觅一株桃花
开满我沉甸甸的思恋
A98 杀鱼
它终于翻了白眼。直挺挺
躺在砧板上,一副很干净的样子
回溯到三分钟之前,它还在做最后一丝乞求
尽管它的肠肺正被掏空
回溯到五分钟之前,它充满惊恐,拼命挣扎
并闪烁着鳞骨被剔除的剧痛
回溯到一小时之前,它和它们挤在一起,侧目
看我挑选它们(是的,它们理应被我这样的
人类挑选,杀戮)
回溯到一天之前,水里倒映着蓝天、白云
它是一条无忧无虑的鱼
现在,它终于翻了白眼
——对着我
A99 意境
期待的那场雨
还在路上
风已带来了凉爽的消息
一条机灵的鱼
游在梦幻的月光里
苹果坠落的故事
被一个树下躲荫的人写成定律
饱满的谷粒
晒在袅袅的炊烟里
稻草人丢失的秋衣
正是一只麻雀找寻的逻辑
这是一个醉酒的夜晚
收割了月影和秋风
而你成为最后的意境
使梦扑朔迷离
A100 英雄
信仰的高度
永远高于英雄的头颅
并始终葳蕤在
哺育英雄以及英雄家族的
地头
让英雄们的一年四季
季季如春,由此而衍生的
播种与耕耘
就理所当然地成为英雄
一生应该去做的事情
闲暇时节,他便
集合所有的翅膀
沿着一个主义的向度
不断地高飞
并让自己的肉体
长成一棵迎风而日日深沉的谷穗
去喂鸟或者养人
与此同时,忠诚
总被英雄
不偏不倚地
置于心脏位置的正中
让心脏的每一次搏动
都能泵出
如旗帜一般鲜红的图腾
让自己生命里的每一秒
全都朝着一轮太阳飞行
英雄,没有倦卧的时候
即使是倒下
也要将那倒下的过程
化作一缕育花的清风
吹开一面旗帜,如鹰
在苍穹之下舞动
就像是土地滋养着根须
根须滋养着叶子
叶子托举着花朵
花朵孕育着硕果一样
一方水土
滋养一弯河流或一座山峰
让英雄还不是英雄的时候
信仰的红以及忠诚的热
永远在滋养着一个
不屈的躯体
让所有的黑暗和苦难
全都消失在黄昏或是黎明……
A101《不知道往哪儿走》
母亲催我
去北京看一位远方亲戚
我选择坐一趟列车
到了北京
不知道往哪儿走
小径,岔口,曲道?
我打听一位老人
感觉稳妥些
原来老人是一位哑巴
比划了半天,有怨他说不出
我揣摩
走一条小道
再行一个岔口
再绕一段曲道
找远方亲戚
我明白了
什么叫曲径通幽
什么叫柳暗花明
在我升职时
奶奶提到过这位亲戚
听奶奶说:
有些当地的领导
也去找过这位亲戚
A102 污点
骑白马久了
渐渐与马同色
白了须发
白了泪水
白了远方的草
若一切全是空白
或许能装下整个明天
而黑的瞳,是我
唯一残留的
污点
A103 一生
枪膛射出子弹。
它们飞过人间时,
成为众人。
在粘稠的生活里,
人们走着走着……
便走丢了自己。
在一米高的草丛中
躺着一个空壳。
周围没有谁倒下。
A104 洗
故乡消失。只有一块
斜入河中的石头
依旧在洗濯一件白色外衣
藏在深处的时代被搓揉出
黑色污渍,随鱼而游
衣服承受过多的冲刷
疼痛,单薄
那些白生生
干净,耀眼的
最后的骨骼
在水中。
慢慢虚无。
此刻,我在初春河畔
被风搓揉得
尘黄草白。
A105 梅的心事
园子里,除了墙角的她
就只剩这场雪了。
她并不在意这个冬天的萧瑟
她也不在意,再多刮一阵北风。
正如这场冬雪不会在意
能掩饰多少
过往的爪痕和脚印。
她只在意
那个明日赴京的秀才
是否放慢了脚步。
哪怕不曾转身,便能猜中她
可怜的心事一一
那一缕待飘的幽香……
A106 【悬空寺】
抵达最后一层走廊
听到自己的心脏
在木板上留下了回声
六面都有风
脚下的风是踩出来的
头顶的风,紧贴于脑后
瞬间穿过了千年
战战兢兢
我们侥幸
在前人枯朽的骨骼上
站稳了生命
A107 霜降:进城的白菜
不怕冰霜的白菜感到冷
知道土地正在僵硬
眼前寒光闪过
这个时刻冬天迫近
首先,跟泥土告别
流些清泪是必要的
然后用利刃
切断与根千丝万缕的联系
卸去淡妆轻抹
展露冰清玉洁的纯青
蜂拥入城的白菜
争先恐后上市
还是赶上白露为霜
这是浓妆艳抹的时节
也许只有白菜——
一身素雅
一脸清淡
一片冰心
保持最初的纯洁
被一层一层打开
表里如一的白菜
有心如同无心
一生的清白
在一个冬天被精心收藏
尽情挥霍
解穷人的小毒
刮富人的油肠
在落雪之后
大批进城的白菜
躲在角落里
就像挤在出租屋
因为没有讨到工钱的兄弟
总让我激动得双唇生锈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无法安慰他们
不知道他们姓字名谁
家在哪里
白菜进城,兄弟还乡
他们露出难得的笑容
“没有钱,咱就
把小雪与大雪当成回家的银两!”
A108 仲秋夜,我用一个词语点燃群山与流水
日落黄昏。最后一道夕光
拉长了时空的罅隙
一群暮归的林鸟
轻举羽翅,为这镀满金光的裂痕
投入一些鸟鸣,一些植物的种子
或是一些灿烂而宁静的浩瀚
群山是悲悯的
它们容留了太多的微小生物
小到一只野山蜂,甚至一只黑蚂蚁
付出坚硬,也交出柔软
允许乔木向上生长,也允许灌木四处攀爬
纵容木槿的热烈,也疼惜一株野荞麦花的孤独
流水,似乎比较无情
它带走夕光。带走群山好看的阴影
甚至,带走最后的桨声
留下的,是两岸写满肃穆的寂静
这一刻,大地拒绝悲恸,星空也不言轻欢
任长风与林木交媾
诞下一张巨大的网
网住尘世间所有繁花似锦或是萧索离愁的
秋天
哦,这一刻,恰好用来放歌
打开体内蓄积半生的词语
检索出一个关键词,借以
点燃这个群山肃穆,流水寂静的仲秋夜
A109《残骸》
西北风过后
收获被遗忘在无垠的山岗
我静静诉听稻子弯腰的故事
于是,熟悉了一个人的模样
抓一把黄土
慢慢净化丑陋的躯体
把熟知的信仰背满死亡的口袋
人们都很匆忙
遗忘注定是我们的本性
看着祖祖辈辈,用白布裹入土中
最伟大的葬礼便开始
我走在路上
脚却跨在悬崖的两个世界
A110《山中信札》
我要用这山涧积雪的清洌
作为笔调
写封信给你
寄往整个冬天都未下雪的城里
我决定称呼你“亲爱的”
这三个汉字
像三块烤红薯
我要细数山中岁月
天空的光辉,泥土的深情
沟壑里草树盘根错节成疯人院
晨曦捅破一层窗纸,飞机翅膀拨开暮色
世间万物都安装了马达
我在山中行走
每次走到末路穷途,都想直冲悬崖继续前行
我已经为人生绘制了等高线
我有地图的表情
根据一大片鹅卵石认出旧河床
在崖壁间找到一脉清泉
在田陇参观野兔故居
这些事情,我都急于让你知道
我要细说峭岩上的迎春花怎样悄悄绽放
有一朵如何从它们的辫子
攀援缠绕至我的发梢
我要写到灌木丛里的斑鸠
我真佩服它们
用最简单词语编写歌谣
总把快乐直截了当地叫喊出来
我要讲述太阳
如何下定决心晒我
从表皮晒至内核,把凉了的心尖捂热
把泛潮的小谎言烘干,等待风化
我接受了阳光的再教育
还要提及
每次经过一座躲在阴影里的孤坟
我都担心墓碑上的某个错别字
会妨碍灵魂远行
我要向你汇报
至今还没有遇见老虎
如果万一相遇,我会送它一块松香
跟它讨论一番苏格拉底
还必须说说令人不快之事
最边缘的一片山峦被劈开胸膛,容纳人类的欲望
动物们植物们正打算联名
起诉推土机
我想说,那些气吁喘喘的问题,我都弄明白了
并打定主意
向季节学习抽芽萌长、凋零、萧瑟,向星辰学习闪烁和隐匿
向地球学习公转自转
最重要的是,我要告诉你
经过了这样一个冬天
我依然爱你
在信的结尾
我要用一粒去年的橡树果当句号
落款署名小鼹鼠
我要趁着这山涧积雪尚未融化
快快地把这封信写好
让南风
捎给你
A111 理想的夜晚
我的理想是用月光把自身清洗干净,
一遍又一遍,
直到消失,不留下任何踪迹。
在那里接受凉风的造访,
你不存在,不妨碍我们用另一种语言交谈。
为什么是月光,而不是叶绿素?
那只是一种假设,万物隐藏在各自的反光中,
我只是我的见证。我的一切,
早已溶解在月光中,它把它收集到的信息,
还原成一切。这是一个理想的夜晚,
没有加速档,没有刹车片,
没有鸣响的警笛,
甚至没有源头,那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出口。
你坐在凉席上,望着四野的虫鸣和星光,
我问你什么在叫——你说:星星。
一股敬意从内心陡然升起。
我的脑袋靠近北方,
双脚沿着相反的方向,在南风中疾走,
我绕着自身的轴心旋转,
从未离开自己半步,
也不可能,我时时醒着又睡去,
东方隐约可见,一个邮差模样的人,
取走我的影子。我已没有影子,
也没有反光,它们被一个词锁住,
一个词打开另一个词,测出我的频率。
我是一个片刻。一次意外。
一阵风。从一个夜晚飞进另一个夜晚,
月光溶解在水里。漫长的雨季,
把我重新扔进一间小屋,
窗子向西面敞开,一阵雨滴猛击夹层玻璃,
我说:你好,谢谢!
A112 旧货市场
下着细雨的时候别去浏阳河路412号
旧货市场会用一个溃疡的喇叭口
将你粗糙地往里吞
你将倒着滑进一条隧道
从2014年6月5日滑向某个深渊
它用一些旧的电器、桌椅、床柜
招待你,告诉你世界只有一种逻辑:变旧
一阵风经过老式电扇,变成过去的风
使沙发下陷的重量,又叠加在一起
压着你,使你陡然沉重起来
实际上,你的脚步可能在加速
但你不会一直加速
当一个倦怠的中年女店主
领着一堆凌乱而痛苦的旧家具昏昏欲睡
却让一个梳妆台独自醒着
发着赭石色光芒的柚木台面上
梳子和化妆品已经消失
擦得过于明亮的镜子还像是新的
梳妆镜是记忆力最好的镜子
它记得一张熟悉的脸
记得熟悉的眼神,泪痕,鱼尾纹
记得从一头黑发后伸出的手
如果你贸然把一张陌生的脸伸过去
镜子会生硬地把你推开
A113 膝盖上的父亲和祖国一样有着坚硬而又优美的弧度
当我跪下来,哪一块土地
都会生出长长的翅膀和比翅膀
更长的孤独。当我跪下来
膝盖上的父亲和祖国一样有着
坚硬而又优美的弧度
更低的尘埃里,大地
节制了她的美
当所有的草
都随风起伏
河流就成了一种态度
祖国的坎坷或许就是
我早逝的父亲
未曾走过的路
当我跪下来
膝盖是膝盖
泥土是泥土
当我跪下来
我已分不清
父亲与祖国
哪个是肌肉的颤抖
哪个是骨头的歌哭
A114 你看见
在十月登高望远
看什么都没有边际
你看鸟儿飞过了
你看见每一只远走高飞的鸟儿都是一首好诗
写在蔚蓝天空上的诗,只需要呼吸而不是词语
你看鸟儿飞着飞着
就看不见了
你看见剩下的风景都在低处
走一走,停一停
你看见时光注视什么
什么就自脚下升起。在一阵风上
你看见所有的蒲公英都是
被命运吻过的蒲公英
比蒲公英更轻
你看见秋天尽头还有一个梦
有一片丰盈后的柔软
被一阵儿渺茫轻轻地
交给了那看不见的。看不见一瞬之深沉
琥珀用一生做梦——
没有比醒来更好
没有比明天更好的月亮了
A115 木兰陂
一生仅有一种想象是不够的
当我走近你
深深地呼吸并且仰望
我听见裹进记忆的那截惊叹
瞬间挣脱船舷灰绳
震落河床和大地
我曾有过迁徒的枯瘦的童年
如今倒在你长石照亮的大堰
三月薰风把我的欲望喊圆
撑开手掌,一边是滔滔洪荒
一边是生死之影相近相移
寻求着亲和、韧性和骄傲
在桥的一端长留印迹
明天我的路将通向何方
又怎么舍得毁约于这曼妙的对视
我知道一切不会就此结束
每天的太阳都在细心选择着水流
你不会对祝福的人儿漫不经心
我依然在低处
默默惊觉你的美
从此分担着痛苦的分离
能长在你怀里的青草是幸福的
能流进你心里的泪是快乐的
我清晰记得你柔软如绿绒的身躯
在此岸,在彼岸
偶尔牵动羊儿的三两声低鸣
我的心因为压抑而充实
A116 一条河
又一次梦见这条河,没有上游
也没有下游
它流动的方向
总是顺着我目光投出的方向
很多人站在岸上
过河的人,在担心河的城府深浅
而观景的人,只顾指指点点
河的心胸宽窄
这条河一再对我表白
你走到哪里,我就流到哪里
它无条件的绝对依恋
反倒让我的脚步,经常地迟疑不前
这条河让我想起了另一条河
总是聪明地绕来绕去的样子
可我始终看不清,它究竟隐藏起了
多少颗已被磨光棱角的心
A117 初冬
广袤的大地全部展开
远山的起伏变得微不足道
弯弯的小河如光洁的布匹
上午的水草纷纷刺破薄冰
我的父亲已经种子一样埋进土里
那些不被埋掉的是他的遗物
我做为他的遗物之一
继续留在人间
父亲的坟头
明年就会长出青青的蒿草
兀自被风吹着被雨淋着
它们既不开花也不结果
是故乡绝世的庄稼
A118 海水
凡被海水舔过的,必然陈旧:
大白鲨的鼻子,月亮的腮,
水手的下腹沟。
春暖花开时,遭遇洋流,
从镜子背面窜出海龟、成群结队的丁香鱼。
我们习惯把海天一色的极目处叫天空,
海上的云霞奇观叫海市蜃楼。
通常是在祥和的下午,猝不及防,
海水突然站起来,
追逐游客,摧毁楼群和街道 仿佛一阵风,吹翻邮轮,
和孩子手中的积木。
A119 瞒天过海
一场虚妄的大雪,意识形态的大雪终于降临
大雪白啊,没入至腰
假如一刀下去,雪花里必定飞出美玉
我有理想。天佑伟大壮举
浮躁人间的雪,始终遮掩不了忠诚
帝王脱下胄甲
那个髯须的天师还在布阵
唇齿相依,怎能借道
雨和雪一环紧套一环
缺省某个细节
都无法借尸还魂。唱空城计的人走了
而琴声还在。老夫并没被搅乱
A120 成为月光里的石头
在秋天,我无法动手给自己致命一击
草也一样
我们站在山坡上
英雄一样遥望远方
我们愿意等月亮西斜
让狗日的月光继续如水
浸没我们
把我们变成能致命的石头
A121 拆除
她习惯拆除新衣服上的铭牌
费很大的力气,剪刀,锉刀,菜刀
牙齿,指甲,打火机......
她习惯拆掉的东西还有
任何污迹,玻璃上的水痕
镜子里的脸
有一次,她告诉我
她还想拆掉她自己所有的毛
肚脐和乳头
“这些毫无意义的东西,
对我来说是一种耻辱的说明。”
“足够让我对它们产生仇恨。”
她说着,眼里涌出泪水
“把这一切都拆了吧,
只留下,那些围观的人和
那些审判的人。”
A122 夜读杜甫
保存了这么多年
再新鲜的阴影
也会陈旧。
为何我要在陈旧至斑驳的阴影中
一再重复他的经验
想着,他早已反复想过的心思?
诗者,可以是一切的法度。
形形色色的人群中
自己变身,一把锐利的尺子
度量万物与人性
他以掌猛击陶瓮般世界留下的裂纹
仍在延伸
夜色在灯火中自顾自蜿蜒
今夜,不被打搅
我再次摸到了他廋棱棱肋骨下的心跳
而一种想法让我惊悚:
窗外,有无数具腐朽之躯
正以泥土、草木、雾气的形态呈现
假以时日
会不会重新聚合成诗人?
返潮的青砖地,茅舍中熄灭的炭火
这位颠沛者的肺
远比我的疲弱
诗行中不时传出的咳嗽声
让我心有戚戚,又无可奈何
A123 挽歌是最痛的白骨
拿下我的面具,在半山的南风中
脱下我钱粮的富足
白花开的正好
白花从嘴唇里开出来。流泪的人咬着不出声的名字
在半山坡的攀爬里人间越来越远
人间的血朝死去的方向流去
眼看着要失去一些面容
少年,青年,中年,老年
谁先走,谁先使目送者弯了腿
从炊烟到纸钱的青烟,生存的机会自己飘散
这是长叹里最具蒙太奇的部分
与岔道平行的雁雀一飞一片荒草,曾经提灯的人
来不及捡到羽毛
做为与天际重合的云朵,写诗的人
刚一落地,墓碑就加重了阴影
街巷由深入浅。千古人事由实到虚
命运这个词做为离人的近亲
相隔出阴阳间扭曲的畸人
挽歌是最痛的白骨。已存在的正被唱成灰烬
亲爱的天道啊,当我进入辽阔写下斜仄
生命的内容穿过剪纸,化成冷风
A124 致青春
在中年 写下致青春的词语是多情的
但不容质疑 你看落日将隐
时间仓促得叶子不知何时发黄
爱也会发黄 记忆之书的册页上
不见你深深的酒窝
那个青涩的少女成了孩子的母亲
她的孩子不知不觉中掉落了一颗门牙
读书声清脆 沙哑 植入生活的炊烟
他的孩子在襁褓中揺晃
人间又多了一泡尿的味道
而山海经 潮生曲
滑向一枚落叶有举轻若重的表情
就像眼前的镜像 扭曲变形
左冲右突 始终输给一缕烟尘
秀发盘结于围裙抹布
俊朗谢顶于家国天下
信誓旦旦的青春呵 一欠再欠的债务
失措 惊慌 怀春或悲秋
站在白天和黑夜的交接点上
漏掉的是什么样的尖叫
像野草低头跑过山坡
阿笑
如果有人对你好,陌生人那样
远远看着你,冲你微笑
用谁也听不见的声音偷偷念你名字
你不在的夜色里,百合花一般
出神,发呆,用素白笺纸
写永远不敢发出的信——
你一定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
像风中的野草,低头疾走,跑过山坡
A125 放下自己
是的,你只要放下秋天
放下流水、花朵
并在流水里放下自己
放下大悲殿的钟声
只要你逆着光阴,让所有的虫洞
莲花自开,在观音山的早晨
抑或黄昏
一缕香烟诉不尽人间悲欢
世间路或长或短
也不过是一念之间
你只需要长夜、木鱼、灯盏
就能推开一扇门,门里舍利
门外心经,门里门外繁华落尽
田野空旷,深远
青草遍布尘世,浮云游子微笑无语
A126 再过姚江
深秋,浮萍与落叶飘落江面
姚江与我一样,混迹江湖
倒影里泛着年轻的光阴,而江水总是这样
轻描淡写
许多往事,来不及细想
就让时光之水淹没。可伤痛时时会在孤寂的江面
飘来飘去
流水永远洗涤不完过黄昏与黎明
浮萍和落叶顺流而下
任何事物都有自己无法逃脱的宿命
飘零只是其中一个简单的
过程
A127 南方来信
在机场
她通过安检,走在上升和下降的路上。他盯着它
恍惚了几秒钟。
她喜欢吃
就像他
着迷于它紧紧包裹的肉体。
它们在甜蜜中荡漾了多久?
——黑暗的小房子
青春这箱时令水果。
他翻看着南方来信:杨梅熟了。
字迹却依旧生涩。
A128 西山禅寺
车过西山禅寺,突然抛锚
我知道,肯定是做错了什么
西山娘娘有话要对我说
放下包,和身后的袱
放下手机,这是诸业之障
我是来行跪的,在娘娘面前
不需要那么多虚礼
伏在案前,就必须要把自己掏空
掏出一桩桩往事
掏出一枚枚钉在骨头上的铆钉
掏出久治不愈的顽疾
掏出疼痛,在肩胛,在心口
大殿里的每一束光
都是一把利刃,削骨,剔疾
忍到把牙齿都咬碎
体内的疼痛,才能熬成舍利
烈日下,寺里空无一人
我不用担心,一只蟋蟀
会泄漏我的秘密
A129 虎跳峡听涛
金沙江在时间的脊梁上奔走
像母亲的针线穿过了天地玄黄、宇宙洪荒
雪粒的白,照耀苍茫
从混沌走向混沌
时间的磅礴在一条大江中不可阻挡
万物的卑微在另一条江河上随波逐流
江心石,试图改变河水流动的方式
和它内部的声音
江涛一声一声高起来,又迅速被摁下去
悲哭和狂欢,是时光留在岩壁中的波澜。
再蓬勃的澎湃,都将萎蔫成辽阔的寂寞
一朵浪花盛开了,另一朵浪花凋谢了
洪荒之上,众生轮回。每一朵浪花都是过客
轻轻,溅出时间之外
A130 往事
你能不能把那些走过的路
叫做陌路
你能不能把那些爱过的人
叫做新欢
你能不能拦住河流、风、稻香
大地的露气和每一枝盛开的花朵
把她们一一叫做爱人
你能不能说
就把我葬在那些美好的时光下面
只留下一根倔强的指头
去赴一个无期的约会
去挽住一个女子渐渐远去的身影
一切都是往事
一切都是在雪亮的刀刃上行走
A131 我的爱人仿佛瓷器
我的爱人洁净娇玲
仿佛青花的瓷
仿佛黄土圣水与蓝幽的火焰
一位民间艺人的杰作
满溢没落的凄美
完全的真实不易觉察
她内敛静赏深藏
仿佛含苞的莲停靠一颗心
待启的古筝鼓荡着风
小鸟擦过音乐的翅膀
我的爱人夜里透出清冷的光
神秘的事物抱病成珠
一身的表达幻想的温柔
面对我简直无路可逃
A132 这首诗还没有名字
这首诗还没有名字
这首诗要写十行
——两行过去了,我要写:
“末日过去了,重生还没有开始。”3
我要写:“此刻,我坐在转椅上,膝盖上
搭着毛毯;冬至之日,仍存生机。”5
第七行是:我还不够好。
第八行是:虽已厌倦,但还在等候惊喜。
第九行和第十行并列着:
陌生人,该怎样向陌生的事物致敬?
A133 膝盖上有血
大地上总有一些事物在由绿变红,由红变得漆黑
没有一种事物能够逃脱漆黑的颜色
山峦的黛绿也是河流的,河流的橙黄也是平原的
平原的紫蓝也是阳光的,阳光铁红也是月光的
月光用银白色照着我
我变得漆黑
我用手摸过自己的膝盖,生硬、迟疑,我一跪苍天有什么用
我膝盖上有血,苍天苍茫
二跪大地有什么用,我膝盖上有血,大地苍茫
三跪什么,跪父母,他们膝盖上有血
他们膝盖上的血是漆黑的
A134 低音
二月,薄膜被农妇从田间褪去
草莓露出身子,大部分还是青果,阳光过后
有几个已略懂羞涩,初为人妇
“大雪封山,想你”
我是这么想的,你说这话的时候,可能
正搂着一个女人
笑容是我的,神态是我的
身体是她的
想起小时侯遇上的雪,梨花样白
落在初春,容我们四处撒野
有时我是这么想的,如果你不想我了
我想你还有什么用呢
A135 虚座
把一张老椅子搬在新社会都不敢坐的地方
请君坐下请祠堂橫梁上的典故陪你
再请来会逐渐记起的往事让它们
恭敬地站在牌位的面前此刻谁还会入座?
这不是个能随便想坐就坐的社会
秩序一直在模仿黄河或长江的姿势
在顺流而下在淘沙在不断纠正不安份的两岸
在这座城里那些牌坊名人故居
占据着风水扱好的位置它们论资排辈
个个坐南朝北每一个瓦片都吃饱了前朝皎洁的月光
此刻也有例外那个坐在自家院子里的人
看云一次次擦去他的耐心天高得鸟开始虚心
翻翻家潽时光在手指上一次次从头开始
他坐在别人坐过的座位上看别人看过的风景
说别人说过的话想别人想过的事
尽管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无论是朝南或朝北
他还是一次次纠正自己的坐姿
A136 冰窗花
丛林、阔叶,肥花真像睡眠的猫
冬夜在玻璃窗上创作,享受情欲之海的宽
清晨亮出骨感的体态
玉纹模仿皮肤(可是那些阴暗呢)
交缠的舌头擒获消散的梦(可是那些深浅呢)
月亮的热量月亮的心跳月亮的叹惜只剩锡箔
前世就是当世,来世也是当世
当世,当世,群马扬起鬣鬃飞沙如花满地
窗花冰凉凝视,窗花冰凉流逝
A137 特隆世界诗选•城邦
我睡下
内心的沉淀物就开始发挥作用
通过梦境制造我的城邦
我是作作索索的小职员
我是为自己征战的王
成为想象的公民
对虚幻的城邦保持忠诚
在空间和时间交换之中
我的淹留成为对自身存在的嘲讽
在阳光下、月光下
总有一座地狱
作为轮回的纪念碑
矗立在我们记忆的深处
……阻止我醒来
睁开双眼,我不知道身在何处
现实的城邦正伸展它的趾爪
省略了不可探知的
不是移植术,不是虚构的象征
甚至不是梦的褶皱
从这儿开始或那儿开始
我只热爱夕阳西下
热爱时间尽头的阡陌
——黄昏保留着溃败的优雅
A138 屠夫
提刀灌酒,腹部藏毒
早年间,因行走于
街巷,闹市,杀猪贩肉
贩皮,贩血,贩
骨头,而得名
无论寒暑,也不惧鬼魂,他杀动物
杀得
专注。
现在,他终于老了。
这个早年的屠夫
蹲踞在家,孤零零晒着太阳
风湿病上身
一副老骨架,终于显现出
动物的原型……
A139 门
随着那道门缓缓掩上,亮光也跟着关上了,
像一对收敛的翅膀。
没有人知道门背后掩藏着什么秘密——
没有人去过。
去过的人,再也没有回来。
A140 疯人院的门锁坏了
最先是一只耗子从门缝中挤出来
外面的世界原来这么大
它咧开嘴笑了,露出细密锋利的牙齿
接着有人打开门走出来,迟疑和迷惑
并没有在他们的脸上停留太久
他们悄悄地再将门关上,快步离去
疯人院的门锁坏了
里面大部分的人不知道。他们继续傻笑着
继续在里面住下去
A141 计划生育干部
1999年秋。他们拆掉
唯一的,破旧的,爸爸
亲手做的
两扇大木门
妈妈坐在门槛哭
2000年秋。他们抬走
几年积蓄,换来的
黑白电视机
妈妈蹲在厅堂哭
2001年秋。他们打开
丰收的谷仓
用蛇皮袋,装稻谷
一袋。一袋。
妈妈抱着谷仓哭
钱。没有
老三。老四。老五。
就成为
这个世界,多余的
罪恶的
人
A142 黑暗中的事物
即使在最黑暗的夜里
我们也会抬起头仰望星空
另一片星空,收敛于石头内部
点亮了,石头便通体亮了
我知道你时常举起手掌迎接风
迎接风中隐匿的讯息
我绝不向他们出卖自己的声音
保持沉默,背转过身去
愈是黑暗的地方
愈是需要戴着面具
彼此看不到内心
大家都安全
这是古老的丛林法则,然而
总有少数植物在溪水中悄然生长
总有少数植物在溪水中野蛮地生长
总有少数植物在溪水中引领着溪水的方向
A143 三八节有记
一过三八节
我就想起
三八线
硝烟息去
好久了
三八线多么平静
但一想到三八线战场遗址
我就想起
好多正过三八节的妇女
比如,我妈
她被结扎
腹部的一道刀疤
A144 路过祠山寺
蚂蚁搬动月光,干着与寂静无缝对接的活儿
斜坡摸黑向低处倾倒草木
三两片碎瓦,压着古徽州的声色犬马
从来处来,向去处去
在佛地
裸体的睡莲,动用了俗家的后园
禅机不比水浅的样子
明月适宜相邀。只是,我已多年不碰杯盏
试图从身体内
拔除孽债,那些早年间欠下的软钉子
争执吗——一切无疑会平息复原
时间与生活从来就没停止,对我们的
有效干预
A145 东西南北
相信东风的人,去了北方
相信西风的人,去了南方
从此别过
无论如何
北方有个大笼子
人在里边,野兽在外边
南方有个小笼子
野兽在里边,人在外边
A146 路过
除了朋友 同行者 以及杂沓的脚步
我无法将经过的地方一一记住
这些地方 原本处在自己的时段
它们和一些日常的 或私密的事件连结
相互荫庇 然后为特定的记忆收藏
而今天 我只是一个浏览者
在这块名叫汪溪的地方 如同粗浅的学童
面对别人精美的文章 匆匆一瞥
那些正在平整的土地 发着油光的机器
及其它们代表的意义
被目光粗暴放逐
让我想起另外一些时间
想起晶亮的水田 水田上欢快的盗雀
以及 一些灰旧的屋子
屋后静静生长着青绿色的果树和蔬菜
它们灼灼其华 欢快地从我的唇边蹦出
但如今 未达其他耳廓 却颓然坠下
像随手弃置的一枚烟头
这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我们走在途中
但只是在自己的途中 彼此并不同路
A147 极地之境
现在我在故乡已呆一月
朋友们陆续而来
陆续而去。他们安逸
自足,从未有过
我当年的悲哀。那时我年轻
青春激荡,梦想在别处
生活也在别处
现在我还乡,怀揣
人所共知的财富
和辛酸。我对朋友们说
你看你看,一个
出走异乡的人到达过
极地,摸到过太阳也被
它的光芒刺痛
A148 我的县城
县城,地图上的一个点
心灵深处的一个结
从这里开始,
我学会了用另外一种眼光看世界
再次回来,记忆被强行改写
我看到,
县城的楼房越来越高
但我乡下的父辈并没有挺起胸来
我看到,
商场越来越宽敞
但我乡下的兄弟们还是土头土脸
还是那个地方,
那片土地
而我的县城已被赶到岁月的皱褶里
我看到的县城,
只不过是城市的盗版
只不过,
更加粗糙
更加肮脏
A149 旧路
牛和羊蹚出的小路失去了光亮
人们不再需要上山砍柴
那些山路被悄然折断
树林幻影重重
黑喜鹊的舌尖含着半片黎明
风清露冷。枝头残月正淡淡化去
花斑猎豹静静蹲伏在树丛
当光线一丝丝挤进来
两只白兔昏暝间啃草
路边被爱过的每一朵花
像是过去的每一个日子
那个骄傲的人站在雾气中
将空洞托管给空洞
湿漉漉地
让爱与死亡缓缓而行
A150凝神
用麂皮擦拭壁上的镜子
可怜柔软的麂皮
偌大一块,不还价只卖30元
可怜一只麂子
全身没有几块
这样的皮子
可怜白云下青草里的
悠然奔跑
可怜月夜里的
凝神
A151 复数
雁群在天空的脂肪里燃烧,
瞳孔滚过火球 ;
走下木梯的人,一再踩响生命的键盘,
手捧佛经和雨露。
悬河之上,唯孤苦令人垂泪断肠。
芦苇荡边的高士,病鹤,
在逃犯,失独老人,英雄的遗腹子,流浪狗,
天下落单的人啊,
我从月光中溢出,影子般坚贞地
与你构成温暖的复数
A152 梨花空
梨花空,梨花空
写到梨花空了,也没有你的音信
它们的白净,漫延成阵的芳心,都与你无关
只有我于辽阔的人海中,孤独地看
你在哪里,就在哪里吧,我找不到,也依然爱
梨花空了,也依然爱
这大地上的事物,从容、博爱,都以美的形式呈现
我得用与之匹配的一生,将它们爱一遍
再爱一遍
A153 刘井匠
白于山里最后的井匠
守着师傅千百年的经验活着
在失业三十多年里
刘井匠一直盼有人请他打井
枕着被泉水包围的梦盼着
打一口井是多大的光荣
“哪个朝代也饿不死咱井匠”
师傅说“除非人不喝水改喝油了”
他早不相信师傅的话了
像不相信时间能倒退一样
刘井匠其实想和孙子
在薄薄的纸上打一口井
一口月光里都流淌的甘甜
孙子说“都什么时代了
你还让我拿一把石斧狩猎”
刘井匠只是想把手艺传下去
但没等来一个拜师的
想着绝活儿要跟着自己死了
他担心见了天堂的师傅
会被一脚踢下地狱
A154 清明,我走过的尘世
有时,我对走过的尘世已厌倦
我经过每一个陌生人的面影
融化在他中
我走过墓地
阅读被强加给亡者的墓志铭
我成为风暴和荒草
唯独不能成为我自己
我在他人的手指间弹响
我吮吸黄昏离散的气息
我被拆散成每一个他
被拆散成碎片
我无立锥之地
在集体的狂欢中
我垂钓自己
在众人制造的吵闹声里
我编织逝去母亲留下的寂寞发辫
A155 郁金香的杯子碎了
几天前,我看见那些郁金香的杯盏
摆在林间空地上,齐刷刷地
像似为着一桩盛宴
阳光斟上虎珀色啤酒
风在一边欢呼:干杯!干杯!!
几天后,再次走过这里
我发现,郁金香的杯子碎了一地
风,像仆人,把残片扫在一起
——啊,那些花瓣儿,那些载着美人的
小船,泊在港湾里,茫然地
等待。夜色将临——
A156 离开,让一切重归于陌生
我死之日,万物葱茏,阳光打在每一片花叶上
死,像一件青黑色的斗篷覆盖在消瘦的身体上。我是温暖的
我是轻的。胃肠中无有一粒粮食,筋脉内不再延宕着果子的甜和涩
一张皮裹卫着一架坚硬的骨骼
院墙下的劈柴。林中落叶。打火机。在鼎镬中,我把自己捣烂煮熟
埋在一棵树下。我和一棵树一同长大
A157 无法可得
如果靠近,我有刺
你也有
就算梦梦,也会被刺疼
也会心酸到没有退路
是你的光
让我兜售我
这一双烟熏火燎后的眼
这一撮土做的骨
A158 灰调之美
在春天你以朴素的深灰,
与浅灰交相叠印。一切消逝的过往
向内的笑,都以灰色呈现。
灰色之下,纯净的米色
以及一种纯白,那些光阴,翠绿
便从脚下升起,上升到脸颊。
当灰色成为一种情感的基调
当中性色以其独特的风格,完成
暖性转化,当灰色超越一切――
一个精灵便诞生。灰椋鸟煽动
灰色的翅膀,这个喧嚣的世界
应当明白:美并非绚烂。
A159 银桂山庄的秋天
春天正在移动,从玉峰山由东向西
依次翻越微型的山峦,翻越一条
波澜不惊的小河,翻越古城的静谧和喧嚣
把朝霞翻飞成了夕晖
成群的黑发翻飞成了灰和白
沿着西山麓滑翔
变成了秋天,并下沉
由此,我们看到了白发飘扬的
银桂山庄的秋天
这是古城保存完好的
一块秋天,岁月的最后一个舞台
承载着人生多元的结局
在这最后的背景中
银桂山庄的父亲母亲们
用缄默的表情和目光
放飞着一个云淡风轻的日子
放飞着与这个秋天
一起下沉的余生
也许,故事可以重新开始
情节可以重新编排
每一个记忆回放虚拟的时间
每一片苍老的树叶
以金黄的名义遥望绿茵
但是,春天的花朵
再也不会绽放在秋天的枝桠上
秋叶纷纷落下来
一片,一片,又一片
秋天就这么过去了
A160 她把站在苹果树下的青年叫做:兄弟
如果有一天,她为了寻求什么
而闯入一片苹果园里
那香气诱人的苹果
她不能
随意地摘下,更不能偷吃
她只能
把站在苹果树下的青年
叫做:
兄——弟
她一直铭记着
那最后的
安魂曲——“离人间越远,离天堂越近。”
A161 风吹土堆
风吹土堆,那些土堆上的草叶指认风向
风还会吹进泥土里,泥土膨胀成大地的乳房
远去的牧人带走了稻香与村笛
深陷泥土的脚印借助风的力量发芽,抽穗
炊烟涂抹草色的天空
小路布满起伏的鸡鸣,拐进村庄
高一声低一声
这些在土堆里摸爬滚打的人,手捧泥土像孩子
捧着母亲的乳房,风吹动他们的头发
满脸的尘土等着鲜花
等着自己把自己放进青草铺满的土堆
慢慢变成黑色的汁液
A162 惑
树叶转变为绿荫
人民置换为大众
社会充满越来越多的复杂
生活充满越来越多的单一
此刻只有我潜入自己内部
用液体浇灌另一个的液体
用一种疑惑忽略另一种疑惑
从一种恍惚进入另一种恍惚
像一个健全而成熟的女人
躺在春天的大草原上沐浴
幻觉是一个极其完美的迪物
在体内节制而又节律的抽动
像花镶进笑容里
像果嵌入蜜糖里
她的欢畅要沉入深夜
我的疑惑却充满自己
A163 倒立
爆胎,掉链子,破损,锈迹斑斑
人到中年的症状和一辆破自行车没什么区别
街心,另外一个中年男人,他弯下腰
好像他本身就是锉刀,万能胶,气筒,粘稠的机油
继而他蹲下来
沉默地抽一口烟
在空中吐出几个车轱辘
A164 等风来
风来时你顺着风剥离影子
风停时,
等待老态龙钟的样子缓慢生长出来
你怕一再退却会让出最后的土地
可能是祖国,故土或者乌托邦
影子是不会输的
山河可以拼接,青山可以缝补
影子也不会仰天长叹
茶酒孤独,月色煮诗
影子是不肯退让的
于是你一日三餐,深夜好眠
邻居家的狗吠声再吵不醒你的斑斓虎
A165 磨刀
刀要磨的锋利些、再锋利些
因为它要斩断年的肉身
刀口要足够冰冷、阴森。要透着寒光
这样,它才能像闪电
一刀,将岁斩断而不见血
将白和黑斩断
将昨天和今日斩断
将过去斩断
要夜以继日的磨
直到它足以斩断世间的情思、恩怨、疾苦
甚至流水
A166 复数
像一朵莲,在你体内认真的打开
这些美丽,仍是一场雨
穿过你的沙漠。最终,让你更加干涸
也许,断涯的苦菊更为妖娆
也许,风的皱纹遮挡了你的纯粹
在长短句里消弭。孤独和完美总是先闪电雷鸣,后互为朝暮
我坐在大地上,群山坐在我的周围
月光踩疼我的落单的影子,正好与你构成微凉的复数
这尘世的救赎,用一夜的黑
推开了整个黎明
A167 芒种,独属的光
六月何栖栖,恢弘的庙宇
开始覆盖,故乡的山坡
那些胖僧侣们触摸到盛夏的光
不断放下手中的芒刺
开始脱下金黄的袈裟
他们想起
必须清洗少年时长出的野草
和青秸上爆裂的小白花
灌浆,灌浆,它们终于长出了
白馒头,而我在多年后
所能记起的,只是一片麦子
走动的光芒
A168 大寒
无非是让梅花,遭遇
一场磨难,汉字再一次结冰
字里行间种下的雪,童谣及微笑的葵
已被时光嚼烂
麻雀啄水泥板上的霜
打湿的翅翻不出村庄,草堂
炉火上玉米粥的香
一切都无法拒绝
我顺从将心掩埋于清冷的夜
并依附在竹的气节里读一首唐诗
“李白,就成为了白纸黑字间
下的一场
大雪”
A169 时空
哦,多么令人恐惧
从出生到现在
我一直沿着他所设定的轨迹
我呼吸我哭我笑,都未曾逃离过
请给我迫切需要逃离的一个理由
让我不再被他控制
这样的话,我便不会老去
也不会看见死亡
一次次地发生
A170 磨刀人
在这条喧嚣的路上
你是一个磨刀人
一生只负责磨自己的刀
保持它的锋利,快,和准!
人群拥挤
你需要用刀锋削出你与他们的缝隙
来捍卫你的自由之身
你需要挥舞刀子
砍去不断加身的锁链,符咒,和虚名
砍去不断滋生的劣根
你看见有人同样挥舞着刀子
有人麻木地提着刀子
有人扔下刀子成为刀俎
有人脚踏刀锋
有人把刀子挂在墙上
而你需要握紧你的刀子
磨亮你的刀子
记住你是一个磨刀人
直到把自己磨得通体明亮,在刀锋上发光
A171 门
这黄昏的细雨,能否清洗出
一个在春天中荡漾的世界?
一扇无人居住
简陋庵棚的门
被什么样的渴望砰然摔响
长出青苔的渴望?
一种模糊的欲念
使灰白的天空不安
它很快暗了下来,压在同样
骚动不安的田野上
我思考这一点,上帝
并未因此发笑
发笑的是我自己——
我身体内也有一扇门正在作响
我不能相信它是
我所看到的存在之物的回音
并且正在被这个黄昏的雨打湿
不属于任何时代
也不属于我地
敞开
A172 隔墙的声音
我伸开温热的手掌
放在宽大而冰冷的桌面上
我把这个比喻说出来——
人以自己单纯的热情
存在于难以捉摸的人世
荒凉。寂静(死一般的)。
哦,“死”——
我目睹了他们说话
被火烤过,被雪爱抚过
花朵与花朵,一部断续的家族史
不朽的流水
在一群沉默者的身上流过
死后又怎么样?
生前,我们与物质并不对立
死后,我们是物质的一部分。
只有灵魂并不甘心,他们——
中午,人间静默,像在等待
我听到隔了三垛墙
若有若无的声音:
我侧耳……飞翔中的翅膀……低语
A173 道路在雪中
请帮我把窗子打开,这倾斜的街道
通向别林斯基的墓地。雪太厚了
容我用最后的咳血回答你的质疑:
春天是一个罗马,但道路在雪中
我们是祈望打倒这场雪,还是等待
春天融化所有的道路?相信春天始终
存在,积雪的黑暗就是我们内心的黑暗
我们在雪地上见到过太多失踪者的足迹
夜真黑,那么多行人,将积雪的街道踩脏
我们必然要经历这泥泞,要以化雪的心情
静静等待,并祈祷,融化我们内心的积雪
透过这扇打开的窗子,我能看到远处的
火车站,两条平行的轨道通往一个方向
平行,但不交叉,时代的扳道工为我们
定制着目标……你听到晚来的钟声了吗
现在,我要走了,那咳血的友人在另一个
世界等我,我们必将相遇如落花和春风
A174 冷暖
老年乞丐匍匐着,在移动
她得把自己拖到温暖点的地方
她有害吗?人群避之
茫然走开。她携带的破瓷缸里
收入好像从没什么增加
多么自然。“风再大也
吹不动阳光,吹不走阳光”
当我俯身听到她这样
恬静自语时
她就要到达那儿了
A175 打春贴
一夜冷口吻,将世态、物象一股脑儿
说白……
纷扬到索然。眉眼寂寥之人
徒生闭关锁城之心
不围炉。不诗话
新事日渐稀缺
物哀于冷却灰烬中伸出乌有之手,摊开手掌
给你看一粒噼噗磷火
风,吹着风衣
吹旧时光身上一件曾经之物。此去不远
桃花落——是刀削的新血肉,遍地打滚
把一生中的伤心事
重新诉说一遍
A176 落日是一只苦胆
落日是一只苦胆
因为你,村镇像一粒结石
疼了祖国许多年
总之一个人活得越久,你就明白但凡药力所不及的
就请交给夜晚和马灯
熬过去
你就是窗台,河流,虚空的田野
A177 馈赠
我爱的人有十张脸庞,我们相隔万里
至今无法相遇。
我对他一见倾心,你不会知道;
仙鹤从池塘取走了我的爱情,你不会知道。
现在,是谁的陪伴让你安然抑或疯狂?
你背负世界的外壳
宇宙的空旷是去而不返之先的力量
何等勇气才能抵挡?
当命运向你抛出石子,你要回掷花朵
并收走所有面具下的生活。
A178 人间
没有更好的身体
和微笑,愉悦对方
否则
他会倾其所有献出来
爱,止于这一刻的身体
和凝望
否则
他会献上更多爱
人间
不富足也不薄凉
对每个人都一样。
于灵魂却不同
他每日登上峰巅
看看灵魂
看看它亦欢欣亦阵痛的模样
它献祭柔顺羔羊的模样
A179 在澄心寺
横山涌翠,一寺澄定心神
小沙弥逐蝶而出
温湿的草丛,一只瓢虫
正运来七彩星斗
大殿里,那个跪穿蒲团的女人
她就要将双膝跪碎
青铜的肉身,木头的肉身
栀子清白的肉身
一棵草供人践踏的肉身
她愿把自己的肉身替代出去
一个空了的身体正生长星光
“她留住了浮世的灯火”
A180 一万棵栾树在生长遥望
养你们之以前,我把胖胖的身躯交给了原野
换回瘦,换回汗珠和一棵棵律动之心
在大地上驻守意念,水被吸引
关节之上的召唤,催生爱和阵阵潮水
有些已经倒在饥渴或洪荒中了
弥留之音或热烈,或默默无声
有人在覆盖这些情理之殇,坚守天光和嫩绿
有人在多事之秋,相信掌灯而来的亮光和指引
生长明月的哑巴店,也在生长遥望和种子
它们不动声色地扎根,不动声色地抓住天空和鸟鸣
但晚风总会显露寒凉,原野总会空出腹地
当果实落地之时,你能看见那纤纤风尘吗
A181 阿昌刀
它懒得理我
它是锋利的孝子
我只能通过吹口哨
来制造江湖与颠簸
风声来自削铁后的幽暗
它不修理废墟
它一再写错山谷的地址
我们不争辩,也不脸红
任凭蝴蝶斑斓的翅膀
扇动如泥的光阴。它柔可绕指
但假想的敌人,已越过轻信之年
来。坐下来,喘口气
我们等待破门而入的空虚
把它赶进一幅画
挂在我的身体里
A182 故园悲——题杨键空碗系列画作
他们唤起清风而明月不知
他们重建土地庙
而菩萨不知。他们饮过的江水
走过的平原,骂过的孔子
诅咒过的先秦,如今寥寥
这是祖父的空碗,他两手空空
在空院子里,任凭那些人
挖墙脚的根,挖青龙尚未斩断的根
挖祖坟的根,挖夕阳下悲怆的长江
我捧起祖父的空碗。我饮空了的
月光,咽下空了的中国
一切空过的事物,它们盛过我
然后又抛弃我
我捧起祖父悬于墙壁的猎枪
它猎过的豹子、枪杀过的猛虎
对峙过的地主,如今在黑洞般的枪口
重新复活,这是长满獠牙的暗夜
我惊恐于这样的夜晚。猛兽从囚笼里
冲出,那些高于地面的鞭子
春笋一样冒头。而我被囚禁的内心
有着恶妇般的怨咒
有着屠刀一般的利刃
我知道,我将长辞于这样的暗夜
月光轻柔,暴民们开始点火
做最后的狂欢,他们祭出古典的仪式
我躺在故园的落叶里
像盛满水的空碗,我慢慢溢出它的沿壁
A183 暮晚
赞美像雨点一样落进蟠龙湾
河水一下子就妩媚了
一些小贝壳爬上岸
这危险的旅程啊
而一只白鹭停下来
恰好覆盖了死亡的阴影
已是暮晚时分
水边的芦苇扮演钟摆的角色
风贴着水面疾走
它就把细细的身子左右摇晃
多么像一个无用的人
徒劳地掌控着光阴
我敢肯定,这一切你并没有看见
只在白鹭飘起的一刻
你把自己挪进更深的黑暗
A184 我的手表
敲响,钟声撤出时间之外
一堵墙,两个监狱
墙内和墙外,一个关着强盗和暗妓
一个关着梦呓者和神经病人
呜咽,鸟雀在鸟雀的骨头上
吹奏它们的自己的歌
时间不断下沉
一个人完成了一半的天堂
就会收获命运
在通往漫漫长夜的路程中
手表,抓紧了我的手腕
并顽固地释放出被人类禁锢的昆虫
钢丝琴弦,一朵被刻意弹奏的音乐之花
我的手表,为所有的事物
做了虚假的苏醒
A185 舞动者
你灵动的片羽在舞台惊鸿一闪
阳光便呈45度角躲进天空的角落
静场。只有时钟在一遍遍默诵台词
所有的场景并没有开始
你尽可以随心所欲地偷笑
也可以随便找块空地去埋葬
比如幸福,泪花,还有奢侈的剧照
开篇或尾声,笛声从月亮上传来
沉默的激光灯突然伸出无数根手指
一边卷起黑色大幕,一边抛弃鲜艳的壳
我们的肋骨里就会涌动奔流的潮声
“只有彻底的毁灭才能复活美。”
舞者如同高原更孤傲的大鹰
把大地上所有事物都赶进了盲者的视线
A186 格格不入
一场大雪,像我的忧伤
铺天盖地而来。那些潜藏的暗疾
落叶、蚂蚁残存越冬的实物
都被白色覆盖着
满目荒凉
而我,在室内
躲避寒冷和风声,躲避饥饿的鸟鸣
以及,你最后回首的笑容
设计一个,返春的场景
炉火正旺。我坐在
镜子和火之间,承受温暖的夹击
麻木的躯体,突然有了
感知世界的疼痛
风雪过后。有人在清扫
路上的积雪,把一块晶莹的白
推出一路长长的黑
那些暗藏的污秽,一点点
暴露无遗
A187 那一阵风
今天是8月10日
今天是8月11日
分隔两地就像是不重叠的日子
我在动车上。二十分钟
一些滚动的轮子缩短了我们的距离
我们如之前一样
牵手逛街喝卡布奇诺嘿咻
过份的缠绕对方,我们近似于
虚脱。两个裸体平躺
说着天亮后的蜜语
(蜜语里有把西瓜刀)
我们没有对也没有错
只是那一阵风吹散了彼此的
初心。走在天桥上
有雪花飘下来
A188 被山羊踩下悬崖的石头
在老家,山是一层一层的
石头与石头之间,说的话没人能懂
只有夹杂其中的
那些卑微的草木和风化的土方能解密
所幸的是,所有的石头都昂着头
将人间肆意的喧嚣,一次次踩在脚下
它们的眼中
仅够栖息那些俯瞰的鹰或神秘的星辰
一只山羊,为了吃到鲜嫩的草叶,铤而走险
凭靠矫健的四肢,游刃在悬崖上
在石头高贵的额头,咀嚼着它的眉毛和须发
那些被它踩下去的石头,将变成一堆流星的头颅
A189 农历
母亲用农历记着我的生日
立冬之后,小雪之前
冬雪雪冬小大寒
母亲用农历计算我的生长
壬子年,辛亥月
无病无灾少波折。
母亲用农历计算我的归期
正月正 七月七
腊月初八好天气。
A190 肯定与否定的落后之歌
在豫西偏僻的乡间 有仰韶最贫困的角落
陶片保留了人类原始的余温
青桐啊青桐全都埋进深夜
不眠的狗保留了对月亮的狂热
古典嗓门填不满古老的歌
此刻 铁柱的院里 小手扶也只能是模糊的轮廓
湿度的夜 萤群的团伙在溪边疯狂淘洗碎金
有个人出来 带着反感
一个钟点与门外的钟点会合 一串哈欠呵退一排大树
光柱自动打扫黑暗的落叶 放大每一汪水坑
举起铜锣的传统 还是让村庄的心找回原点吧
温柔地打它 给温柔涂一层奢侈的薄膜
金黄的暗海 涌过打盹的屋檐
一床麻花被裹紧老人 小孩子的梦又翻了个热身
什么样的家园才是共同的 公路阴暗了
一条午夜的银河
穿过百人的村庄 或更远
远山淡漠得要飞起来
那时 正路过一辆摩托 留下一溜偶尔的油味
其实风根本不会抢走什么 它只是轻度分开
稠密的树叶 然后继续摇动拥有的新枝
一整年的劳动灌满深秋
干草垛显然 没有看见狸猫走眼的火星
狐狸皮难以盖满芦花鸡 一对搭档总在疑问上走着
举高手中的月亮 温柔地打它
回声与回声融合 给温柔再涂一百层奢侈也不会嫌多
肯定与否定的 一支落后的歌 因为群山不会落后
爱也从来不需报酬 脚步趟过年月的周期
去欢迎天天 从那边射来柿树缝隙的光
看见第一眼倾斜的炊烟 你愿意说它有多美它就有多美
A191 安静的火光
一切都有可能 火光映照屋外的雪
低矮的树丛穿过寒冷封锁的卡子 山口卡住了
马车在麦田里也留下胶皮轱辘的花纹
时间向后转动一圈又一圈 信心擦破了皮
用第二次信心修补 直到补丁摞上补丁
内心也冷得发紧 安静在火光里面安静着
也在火光外面安静着 火光像小狗伸缩的舌头
舔着我露在诗歌外面的脸 一条公狗
守着一条母狗和它的孩子们 警觉和威严
一点一滴化成水 冰站在自己的立场上
突然不见了 简单的夜晚是广大的
像鞋子偷走自己的脚印藏了起来 像丢失的马车
赶在丢失里没再回来 只有马的皮毛
在火光的梳理中光滑得滑掉了梳子
和不安地抖动 而埋在山楂树下的一副马鞍
雪花用尽最后的力气选择开在了上面
A192 分歧
门是软的。
我是说,它们敲起来无声
而你说,是根本没人敲门。
我不和你争辩,门还在门的位置上
要说有所区别,就是一只猫
出现,带着一双充满怀疑的眼睛。
A193 姐姐
姐姐,阳台上的玉兰花开了
窗外大雪,今天
我只吃了一小块面包
姐姐,离开乡村二十年了
我还是不习惯城市的生活
这里的人
与我没有一点关系
姐姐,我是依赖着诗歌活着的
最轻薄的人。我蜷缩在
软绵绵的垫子上
身体里的风,像火车
我尽力压低它的声音
姐姐,我开始想你了
我想你的时候
就去捡石头
姐姐,我喜欢石头磨掉棱角时
发出的朴素的声音
姐姐,我不会累,但有时
我会失去耐心
A194 夜宿凤亭
空山灌满了狗叫
唯一的山径,虚弱于月初的昏暗
我们猜着,还有谁要来?
还有谁正在路上?
茶多了就睡不着
夜深了,就没有什么好看
不妨谈谈山水,谈谈
过去有谁来过这里
又离开了这里
比如双雁送来了死去的故人
虞仲翔在山巅大兴土木
为了吸引并不存在的凤鸟
后来他去了南海
缺席可以营造空间
话题可以是隔云,也可以是渡水
还有真切的板屋和柴门
这是我第一次来凤亭
坐在漏风的小桌边
谈完山水,就玩一种
叫作翻黄龙的骨牌游戏
输牌的人去山下拎水
后来输牌的人越来越多
桌边只剩下我一个人
A195 两条河
两条河来自两个不同的方向
之前未曾遇见
之后相互缠绵。桂花飘扬的季节
我想轻轻对你说:这多像你和我
踏着时间的河流,向生命的远处赶去
然后我们相遇
然后我们难舍难分
然后放下世俗与偏见,只身前往陌生的世界
安度晚年……
黑暗的时刻频频光临
在太阳隐藏的天气里,我想
抓住西河与南汀河的魂灵
送给你,你和我多么需要它们
A196 等待
大雨让登山的计划泡汤了
在等待的时候,我听见隔壁
墙上有人钉钉子
声音很轻,像是怕吵醒我
又像是窗外的两棵金合欢树
在大雨中慢慢撕扯、争论
这是一座民居改成的木头客栈
原来的主人已搬迁到城里
隔壁住着的是从贵州来的两口子
他们刚大学毕业没多久
孩子还没有生
我从未登上过高原的山顶
计划着仅仅靠双脚,把这个
略微偏重的身体
送到常年积雪的土地
不知道雨停了之后
山顶的雪会不会溶化少许
A197 妄想录
我鲜红的咽喉沉于一粒药片
白色的,你暴露了我的病灶
我忙于隐蔽的时候,葵花已经疯狂
这世上有许多选择,但真理只有一个。
我只需要射门。
让病与病相爱,就像两个寒冷的人
互相取暖一样。狂奔、坠落、消毒、感染
让病情互相渗透吧,我不逃避
最好我也有病。
主流的世界是可耻的。我头上沾满草屑
忍受着厌恶。少数的可能更优异。
我剪下一朵包蕾,溢出的却是羊水
我惊异于我的手法。
想用药片来治疗是一种妄想。
我有我的方式。一枚扇贝忽然张开
亮出她的血肉。一个英雄的时代
像一个弱者的口气。
一个狭长的走廊,一些疯狂而老练的手指
从我的脸颊一直抹到胸口
不需要水,我只喝自己的奶
终有一天世界病重。
A198 正月初四的冬雨
从年和节里悄然而至,她带来了
久别重逢的欢愉,沉静的潮湿里
有看不见的悸动和战栗
这预谋已久的一年一面
人们都变得格外健谈,格外怀旧
一滴雨,在正月初四的晚上
激起了千朵涟漪,万重浪
冬雨先于春水抵达,最后的胜者
总是抿嘴不语哑然失笑的春水
而侃侃而谈的冬雨,那么
不合时宜地停留在时间的负面
一场雨就是一道分水岭
分开了节日和平日,雨和雪
他们和你,我和他们,你和我
这雨是你,从江南带来的
或者说你原本就是我生命里
的一滴雨,一滴疼痛的液体
不过你还是要带走它,让我
再次回到那些干渴的日子
而你的江南,总是烟雨蒙蒙
你说你终究要回到北方
那么这一场冬雨,到底留下了
怎样的暗示?一滴雨的蛛丝马迹
被无限掩盖,却欲盖弥彰
A199 我把故乡弄丢了
走过的路都是他乡
包括村庄,房舍,玫瑰色的少女
我是没有故乡的人
风、云、苍茫的暮色
远行者身影藏匿在一声驼铃的辽阔里
我离家时曾背走了家乡的一口井
还带走了包山底纯朴的乡音
一不小心却又都弄丢了
现在,我成了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欠着故乡的债
在这个世界上游荡
像一个被彻底打败的逃兵
其实故乡就是一滴泪
悬挂在腮边的
欲落未落
是一颗粮食,梗在喉咙里
难以下咽
A200 秋天的道场
秋天的道场还在往森林里延伸
天下早就太平了
杉树仍像一个个带刀侍卫,怒目秋风
从七月开始,阳光这位传教士
就在跟杉树上课
直到万物归顺,直到一把把匕首从杉树身上
自己掉下来
A201 这个春天已经欣欣向荣
叫醒我的,不是这些鸟儿
我知道,窗外的光亮正在汹涌
植物们都在呼应,把青色无处不在地植入
像尘埃回归到泥土,我们回到了人间
身体里有很多事物都在蠢蠢欲动
时间正在轮回,时间已经轮回
整个世界已经活了过来
春天来了,春天来了,所有的爱
都挺直、站立、高大,暖烘烘的样子
每一个地方都成为新的景色,每一处景色
都是我们生命里的,必然部分
是的,我们就是一切,一切就是我们
像往年一样,像以后的所有年份一样
到时候了,这个春天已经欣欣向荣
这是多么客观的现实啊,我们可以
不悲不喜地,看这时光在诸多色彩里
无边无际、无休无止地泛滥
A202 夏枯草
六月锁住深喉
小舌如簧,没有一刻不在吮吸
吻痕拒绝重生
匍匐,埋首低处
一种蔓延
比风,蔓延的还要辽阔
一寸一寸
山脚、荒地、路旁
一切都清晰可见
包括裸露的河道,潮湿,透明
草叶低垂下来
偶尔会触到冒烟的陶罐
清肝、散结、治瘰疬
汁液,渐次增多
A203 我特别恐惧自己熟睡的样子
在深夜,我常常自己叫醒自己,担心
自己会一不小心就没入
梦的深潭,其实仅仅是一步之遥了
每一次,我都是在一身冷汗的
惊觉中,止步于深潭之侧
留在了清醒的岸边,那些梦
真的过于迷乱了,我担心
太多无常的迷局,会让我走失千里
面目全非,更担心我会在
一场又一场无望的挣扎中,越陷越深
找不到归途,所以
我特别恐惧自己熟睡的样子
在深夜,我常常自己叫醒自己,担心
自己一旦睡去,就会下落不明……
A204 石匠是个哑巴
石匠不说话,石头不说话
石匠打石头的时候,说出的话
叮是叮,当是当,不敢乱响
忍住卑微,贫穷和忧伤
石匠一生都在,不停地从石头里取
取出的水桶,水磨和水缸,不说话
取出的大象,老虎和狮子,不说话
取出的罗汉、观音和菩萨,不说话
这些质地坚硬,富有神性的事物啊
忍住人间的风雨,饥饿和悲伤
石匠老了,他从石头里取出石棺
棺材不大,足够装下他和他的苦难
他死后,乡亲们为他送行,所有的人
都忍住了哭泣。天空,下着瓢泼大雨
A205 经过
突然不想哭了。已是入夜
在路上,有七个人经过我
一对挽臂的母女,一对勾肩的父子
三个拍打篮球的少年
我经过的人也是七个
四个蹲在不同的街口烧纸
其中一个女子对着灰烬跪下
磕头,小声对谁说话
两个在小广场放烟花的人
一会儿放魔术弹一会儿放二踢脚
还有一个跟在我的身后,我一回头他就不见了
准确地说,这个夜晚
我经过万物,万物经过我
而我只喜欢出租车的喇叭
路旁旅社的灯光
烤羊肉串的烟火
A206 无题
清晨给母亲打豆浆
红豆、黄豆、绿豆
坚硬的豆子在机器里旋转
一会儿就研磨成浆
这让我想到母亲
一台疯狂旋转的机器
七十六年了,身体最坚硬的部分纷纷碾碎
如今,她脚步缓慢
只剩一颗牙齿
A207 它们会记得我的样子
这些树,是领养的
早前这里只出生玉米,土坯房
病态的炊烟
青草刚出头,就被山羊啃去笑脸
这些树住在这里
它们带来了异乡的草籽与鸟
它们现在是一片树林
将来会是一片森林
将来的将来,我不来这里了
它们会记得我的样子
并让出点多余的阴凉
给像我的人
A208 蜘蛛在动
蜘蛛在动,而夜已深已静。蜘蛛
总是昼伏夜出。
它的白天是休息是构思。
它的工作适合单独活动:
不喧哗,不声明,更不广而告之。
你看它多么认真,它知道
慢工出细活。一经一纬绝不疏忽,
绝对符合美学原则。
累了就小憩,
顺便打捞月色,打捞一滴一滴的露珠。
最后打捞的总是自己。
A209 滴答滴答的声音不是来自钟表
滴答滴答的声音不是来自钟表
我怎么感觉就是在滴水
父亲睡在隔壁只呻吟了一声
黑暗继续散着,像铁钉锈蚀着木板
这流逝的响动使我睡意全无
我看不清这夜,是哪儿破了还是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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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1 稻草人
站立久了,头脑也变得麻木
田野寥阔,上面,没有我的悲伤
人的称谓无异于另一顶
过于宽大的帽子,只能习以为常
这小小的虚荣,与一捆稻草
爬到高处,散发金色光芒
可以温暖九月的蛙声,也曾
将不可一世的命运,压弯
晾晒之后,往事仍然
历历在目,记忆过于青葱
而鸟雀饥饿的表情,似乎
更应值得悲悯
春光无限,又是绿杨芳草长亭
时光的粮仓漏了,谁是
守财奴的奴隶?日日夜夜
看护着吝啬的谷粒
B2 520——致我的爱人
如果今天是个节日
请拿走它
留下这光阴里最琐碎的部分
继续着我最简单的重复
看你拖地,为花草洒水
把前年的衣服拿出来
在当下的时髦处找到一个共同点
并因此快乐大于阿Q
我们一起防范伟大的事物
一起担心天气
一起过斑马线
一起心胸狭窄
我们每天只分别八个小时
每天都有相送,分离,等待和重逢
B3 手和脚
想来,那是好几年前
在银川,在一家小餐馆
我和爸爸一起吃饭
那里的环境比较杂乱
我们由此谈到食品小作坊
爸爸说,他在一粉丝厂
见过工人光着脚踩淀粉
我听后多少有点惊讶
没承想制作粉丝不定用手
于是感慨,那多脏啊
爸爸淡笑着补充道:
人的脚(平时)穿着鞋袜
手啥都碰,啥都抓
——脚比手要干净!
B4 舍得
记得我和父亲下棋
我从来没赢过
父亲常说
我的棋下得是好
但是差了点什么
到现在才明白
有两步棋叫:舍得
B5 独白
人面不知何处去
院落的桃花是你
漂泊的春风也是你
小荷才露尖尖角
点水的蜻蜓是你
绮丽的湖泊也是你
无边落木萧萧下
干净的月色是你
带着露珠的清晨也是你
千树万树梨花开
温暖的火炉是你
清澈的眼里全是你
B6 北京地铁
车厢里水泄不通,
大家都被挤得脸变了形,
脚离了地,
连呼吸都变得困难。
但大家还是夜以继日地挤下去,
挤得脸变了形,
脚离了地……
B7 如是我执
使人倒下的不是他所面对的力量
而是他沉疴一样自认为存在的支柱
执念是我生存和前行的最亮灯塔
也是我悲伤与堕落的唯一借口
B8 轮滑
乘着轻盈的风
在天地间
找到平衡点
旋转
无声的芭蕾舞
歌声的影子
无限延伸的弧线
是天鹅
划破水面的痕迹
B9 亲友群
进到一个微信群
群里的人
全是我死去的亲友
我数了数
人数已相当接近
活着的亲友
我的母亲和幼弟
表哥堂哥
大舅大舅妈姨爹
小妹夫
大姑大姑丈
伯伯伯娘
以及众多挚友
他们生前
没有微信或不玩微信
聚在同一微群
显然是为了迎接我
我正想发言
就被群主东荡子
请出群聊
B10 在北京的那个冬天
2003年
我成功北上
从西北一小乡村
住进北京地下室
追求茫然
我也不知道茫然
是个什么东西
我的理想是当一个诗人
我就到一个出版社去应聘
被出版社拒绝了
后来被报社拒绝
被网站拒绝
因为我不会使用电脑
我也到街道去应聘
被街道拒绝
被政府宣传部门拒绝
被写手公司拒绝
但我还是不想死心
我就到宋庄去了
我想总会有和我
一样的人
我遇到了一个画家
他已经没钱买宣纸了
欠着几个月房租
他说他去应聘小学教师
被拒绝了
应聘家教也被拒绝
原因是他不能很好的说画
我想我们都是有缺陷的人
我想写诗他想画画
但都为生计发愁着
又被拒绝着
我就撮合他到庙会上卖画
一幅画20~50元
由于租不起场子
他的画也被没收了
我最终还是去学了电脑
通过考试
进了一家报社
可我的理想是写诗
报社不允许你停下
即便你停下
房租也会找上门
我就去找我的一位
潜心做学问的师兄
看看他是怎么处理
理想和现实的
但我去的时候
他正焦头烂额
孩子要上学没户口
妻子病了没医疗保险
他又失业了
我只好返回来
搬到了金源路12号住
我的邻居是个摆地摊的大学生
每天早晨五点就窸窸窣窣起床刷牙
去木犀园早市淘衣服
然后拿到天桥上去卖
她经常被城管追着跑
我就看见了几次
有一次她摆完地摊
发现收了一张假币
就马不停蹄地跑出去
花掉了
我问花给谁了
她说另一个摆地摊的
我不想看见她
就搬离了
我又想着写诗
在国家图书馆竟然碰到了画家
他赶去听一堂有关礼仪的课程
我才知道
他进了一家小学
但因为摸了一个女教师的屁股
又一次被开除了
现在还住在宋庄
我说宋庄马上要拆迁了
你要到哪里去住
他显得很茫然
B11 我买了一件白衬衫
我买了一件白衬衫
我选择白色
因为它容易被玷污
因为它百搭
这好比妓女
如果我不写作
我就做个妓女
B12 葬礼
黑压压的送葬队伍
喇叭歌哭此起彼伏
没有人留意
一个旧衣服的孩子
混进了人群
他一个人来的
衣服明显过大
垂在了地面
他从小巷里出来
直接走进了这支流动队伍
他默默跟在灵车后面
身材矮小
硕大眼眶里嵌着
橡子般的黑眼珠
队伍出城
哭声渐消
前面要经过那片雪地了
他还光着一双脚
B13 白日梦
现在,一切准备就绪
我开始作画了
这个城市的地下
过去属于地下党
属于特务
还属于黑社会
暗物质最后都败给了
移动公司联通公司铁通公司
供电公司自来水公司天然气公司
我很想打败他们
我在他们的包围圈里
画了个地下室
加上长沙发
大茶几
添上小小的自己
画中的自己
在铺开的纸上画着三居室
身后的墙上
速记员沈安娜在微笑
我为把自己画成了
一个孤独的地下工作者
兴奋不已
B14 斯大林的头发是钢丝球
斯大林的头发是钢丝球
斯大林的头发
又硬又冰冷
有时候,那种硬
让他觉得后脑勺有点膈人
有时候,那种冷
让他觉得后脑勺凉飕飕的
钢丝球是一团团一圈圈的
按道理来说
斯大林的头发应该也是
一圈圈一团团的
但正如你所看见
他的头发却是直直的竖竖的
一根根像刺猬身上的刺
为什么会是这样呢
那我告诉你真相
他有一把拉发器
(或许他不止一把拉发器
铁的钢的塑料的他都有
他的确在这上面费了一番苦心思)
每天清晨,斯大林起床
第一件事,就是冲到镜子前拉头发
他拉呀拉呀拉
那些卷卷的头发让他看了就心烦
他边拉边说
操!这他妈也太日韩风了吧
他边说边拉
操!这他妈也太非主流了吧
他边拉边说
操!这他妈又卷回去了啊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B15 重刑犯
黄河流域以北
有一座空中监狱
作为重刑犯
我在这里
蹲了四十年大牢
迄今刑期未满
睡我上铺的家伙
手臂像橡皮筋
能够暴长十二丈远
因窃国罪入狱
睡我下铺的家伙
来自西南小镇
他说他们那里的人民
从来只用屁眼说话
一次民主选举中
他用嘴说了话
被捕入狱
睡我左边的老头儿
是个十恶不赦的江洋大盗
长着四只三角眼
因梦里杀人而入狱
睡我右边的光头
就更加厉害
他能够从左右肩膀
长出猪脑袋
某次在天安门乱长脑袋
吓死人而入狱
要问我为什么入狱
我无一异能
真是惭愧
我原本是个狱卒
只因看守他们不力
被他们逃脱过三次
而入狱
B16 冬眠的蛇
它终于醒了
它探出小脑袋
觊觎着洞口的食物
忍不住舔了一小口
又舔了一小口
干脆整个身子钻了进去
纠缠,进攻,占领
火一样交锋
我听到了
此起彼伏的喘息声
春天
正在赶来的路上
B17 发誓
我家离医院很近
我常去那里玩
时间长了
我与个别的护士经常在一起
讲一些开心的事
有次我走出医院
朋友们跟我取了个外号
名誉副院长
有人说我跟那护士有一腿
妻子听到了就问我
我向妻子发誓
如果有此事
我坐车会翻
第二天
我坐一个朋友的车
翻在一个小山沟里
幸好皮毛无损
B18 杀爸爸过年
腊月十八
二狗子的尸体
从工地运回
亲人们手忙脚乱
给他剃光头
修胡须
刮体毛
洗身子
……
他的双眼
一直没有闭上
正透过门缝
看着他三岁的儿子
儿子哇哇大哭
我不吃肉了
我不要杀爸爸过年
B19 一张废纸
(一首诗N种写法的实验与练习)
一张废纸(梨花派写法,仿赵丽华)
我终于在这个最大的广场上发现
一张废纸
我认为一张废纸
是一张废纸
一张废纸(知识分子派写法,仿王家新)
连时刻陪伴着我的文字
也开始撤退
它们留下废纸
最深沉的孤独
呼唤着我
它们仿佛也要撤退
一张废纸
比大雪覆盖的原野
更能让我
中止妄想
一张废纸
比一场革命的结局
还令我吃惊
一张废纸(国家派写法,抄戴秉国,版本1)
这个仲裁案
是一张废纸
应该把它
扔到掷纸篼里去
(摘自凤凰网《戴秉国:南海仲裁结果不过废纸一张》)
一张废纸(他们派写法,仿韩东)
你见过一张废纸
你不认为见一张废纸
不需要想象
你想象过一张废纸
然后见到它
就是这样
你见过一张废纸
并想象它
你想象时
它是一张废纸
你不想象
它还是一张废纸
就是这样
一张废纸(废话派写法1,仿乌青)
一张废纸有两面
你喜欢正面
还是反面
一张废纸(垃圾派写法1,仿大月亮)
一张废纸
绝非圣旨
拿去出恭
可以擦屎
钦此
一张废纸(下半身写法)
如果
这个世界
最后
剩下的
只有
一张废纸
我发誓
我决不用它
擦腚
一张废纸(国家派写法,抄戴秉国,版本2)
听说仲裁结果
很快就会出来了
出来就出来吧
没什么了不起
不过是一张废纸
(摘自瞭望智库《前国务委员戴秉国:南海仲裁结果不过是一张废纸》)
一张废纸(新一代写法,仿陶春霞)
我面前摆着一张废纸
原本一张新纸
想起老情人我哭了
纸上落满了
我的眼泪和鼻涕
为使它更像一张废纸
朝上面我索性
又吐了一口痰
一张废纸(麦地派写法,仿海子)
秋深了,海子在写诗
刚写的诗转眼就成了废纸
秋深了啊
海子的悲伤又加深了一层
一张废纸(超载变体派写法,仿柏桦)
南海当然在南,就像东海当然在东。
而公元2016年7月,南海仲裁结果是“废纸一张”还是“一张废纸”?
注释1:公元2016年南海仲裁案“废纸一张”说法影响甚广。据传,此说出自2016年7月5日在美国华盛顿戴秉国于中美智库南海问题对话会上的讲话。但通读该讲话,并没读到“废纸一张”。百度一下发现,“废纸一张”说法或最初出自凤凰卫视的一篇题为《戴秉国:南海仲裁结果不过废纸一张》的报道。有关具体内容如下:“我希望大家都保持冷静,不要使仲裁案成为影响关系,影响地区和平和稳定的问题。这个仲裁案是一张废纸,应该把它扔到掷纸篼里去。”该报道内容部分用的是“一张废纸”,而不是“废纸一张”。
(参见凤凰网:http://news.ifeng.com/a/20160706/49302655_0.shtml)
注释2:《瞭望智库》2016年7月8日在题为《前国务委员戴秉国:南海仲裁结果不过是一张废纸》(系据外交部网站整理)这篇文章中,使用“一张废纸”而不是“废纸一张”的说法。
(http://www.lwinst.com/index.php? ... tid=29&id=17354)
注释3:“在布局军演的同时,习(近平)派出退休的戴秉国赴美发表强硬谈话“仲裁案是废纸一张……”(引自原国防大学战略研究所所长杨毅将军关于南海仲裁案的观点,参见2016年07月24日微信公众号《北京评论》发表的《非官方版中国南海问题红皮书》)
注释4:废纸,泛指在生产生活中经过使用而废弃的可循环再生资源,包括各种高档纸、黄板纸、废纸箱、切边纸、打包纸、企业单位用纸、工程用纸、书刊报纸等等。在国际上,废纸一般区分为欧废、美废和日废三种。
注释5:鲁迅“废纸”造句例
孩子是要别人教的,毛病是要别人医的,即使自己是教员或医生。但做人处世的法子,却恐怕要自己斟酌,许多别人开来的良方,往往不过是废纸。
注释6:光头强“废纸一张”造句例
钱离开人,废纸一张;人离开钱,废物一个!
注释7:“一张废纸”写进歌词例:《废纸》(词曲:钟不悔)
把感情埋在一个遗忘的地址
这样也好过被你当成一张废纸
一张废纸(废话派写法2,仿乌青)
一张废纸有两面
你是两面
都不喜欢
还是两面
你都喜欢
一张废纸(垃圾派写法2,抄皮旦《海外南经》)
海外南部
从西南角往东南角走
经过的第一个国家
是一张废纸
人民鸡胸
不鸡胸或鸡胸
不突出者
皆视为夷人
但无论人民
还是夷人
都是废纸的一个组成部分
都是废纸
就像一只蛆
或一群蛆
自以为是地生活在
一张废纸上
经过的第二个国家
是一张废纸
人民身长羽毛
还长翅膀
飞啊飞啊飞
飞起又落下
比鸭子好不多少
但无论飞起
还是落下
都是废纸的一个组成部分
都是废纸
就像一只苍蝇
或一群苍蝇
自以为是地生活在
一张废纸上
第三个国家
人民也长翅膀
也是一张废纸
第四个国家
也是一张废纸
人民皆口吐焰火
第五个国家
也是一张废纸
国名三毛
人民无论男女
只准身长毛发三根
第六个国家
也是一张废纸
人民与蛇为仇
以蛇为敌
第七个国家
也是一张废纸
人民胸部皆长一洞
全体统治阶级也算人民
胸部也皆长一洞
上下班不坐车马
由被统治阶级以棍插入洞中
一摇一晃地抬着行走
惬意非常
但无论统治阶级
还是被统治阶级
都是废纸的一个组成部分
都是废纸
就像一只蚊子
或一群蚊子
自以为是地生活在
一张废纸上
第八个国家
也是一张废纸
无论劳动、唱歌还是跳舞
包括性交在内的
一切活动
人民双腿总麻花似地
交叉一起
所以国名交胫
继续往东南走
将出现奇迹
将出现不死国
其实出现的
也是一张废纸
不死国人民永生不死
人民不自死
也不被任何势力任何武器所杀死
机关枪原子弹
无论什么
都杀不死不死国任何一个人民
但无论杀得死
还是杀不死
都是废纸的一个组成部分
都是废纸
就像一只蟑螂
或一群蟑螂
自以为是地生活在
一张废纸上
第十个国家
更是一张废纸
人民倒长舌头
有言论自由
但没有谁可以说出话来
也没有多少文化
第十一个国家
更是一张废纸
名叫三首
人民皆长脑袋三颗
一颗用来当酒壶一颗用来当茶壶一颗用来当尿壶
而且易碎,犹如玻璃制品
而且一个破碎
另外两个也同时完蛋
继续往东南走
又将出现奇迹
其实也算不上奇迹
顶多算得上奇怪
也是一张废纸
人民皆细微如蚁
小到不能再小
又个个酷爱头戴礼帽
但无论大小
还是戴不戴礼帽
都是废纸的一个组成部分
都是废纸
就像一只蚂蚁
或一群蚂蚁
自以为是地生活在
一张废纸上
第十三个国家
也是一张废纸
名叫长臂
人民臂长如钓大鱼的长线
所以长臂国的外贸产品一直是深海鱼类
一张废纸又一张废纸
它们紧密相联
整个海外南部
多么像一张统一的废纸
有人继续往东南走
他一刻也不想停下来
我知道他想干什么
他是想走出一张废纸
继续往东南走就没有国家了
但人民还是有的
当然,这里的人民已经比较自由
比如祝融
天天骑龙乱跑
有时骑单龙有时骑双龙
想往哪里跑就往哪里跑想干嘛就干嘛
我不知道这里还是不是一张废纸
(引用材料见《山海经•海经第一卷•海外南经》)
B32 水仙
一汪清浅雕塑遐思几重
出尘的芳魂点亮了笑容
洁白与鹅黄同生辉
静洁与温煦共入梦
一羽神笔晕染春意渐浓
破土的期待勾勒了重逢
星子般花语多浪漫
丝绦般写意随风送
一束春天玉立寂寞严冬
凌波的倩影舞动了寒风
肆虐的冰雪在窗外
沸腾的热血在心中
B33 《我想对你说》
姐姐,整整一年了
远的,近的,
看得见的,看不见的
该来的,不该来的
朋友们 ,都来了
把我一遍一遍读了个透彻
没有泪,不再涕泣
不悲,不惧
缘分未尽,总要再续
已学会相待以礼
先来的,晚来的
都会奉上一杯浓浓的相思
姐姐,不敢奢求再牵你的妩媚
我的梦依旧沿着你的方向起飞
B34 红枫叶
趟过九十九条小溪沟,
翻过九十九道大山梁。
*
清澈的冰泉顺沟涌,
火红的枫叶满山扬。
*
妹是临溪的红枫叶,
山泉就是那有情郎。
*
纵身跃哥的怀抱里,
跳出山沟去同闯荡。
B35 草鞋前的沉思
——观艾芜故居草鞋有感
我在草鞋前止步
看见你逃离的姿势
南行一路
沾着你斑斑的血迹
我在草鞋前沉思
为何那流浪的故事
那么绮丽
凝固你一生的传奇
我在草鞋前弯腰
拾起你散落的文字
装进心里
扶正我摇晃的日子
草鞋中全是你勇气挺立
接过来鞭策我老马奋蹄
B36 寻
我将于茫茫人海中访我唯一灵魂之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徐志摩
我的胸是冥顽不化的一堵崖,
枉然有一丛杜鹃,
带着原生的香艳,
企图盛开成一圈明媚的唇彩……
千年万世,我只披着时光的薄衫,
寻找梦里的恋人——
如同天外的飞鸿,
来时清风翦翦,去时彩云淡淡。
B37 我走在桂湖公园的路上
我走在桂湖公园的路上
看着赏花人满脸笑靥
闻香赏玉般观着花儿开放
斜斜泻洒般沿路树枝阳光
让我星点思绪仿佛在自由翱翔
我走在桂湖公园的路上
看着健身者满脸笑靥
拳剑身形手势行云般流畅
扇子开合灵动美韵般畅享
让我沉醉于心仿佛在舞海倘徉
我走在桂湖公园的路上
看着赏湖人满心欢喜
我在离桂花树最近的地方
倾听鸟儿鸣叫伴嫦娥歌唱
让我倾心于诗仿佛在桂湖梳妆
我在离桂湖心最近的地方
看见一弯湖水在碧波荡漾
我在离浮光阁最高的地方
俯瞰欣喜格律新诗在飞扬
B38 冬日写意
她撩起裙角,以为自己可以飞翔
她把自己活成一片银杏
直到她从天空飘落,独自飘落
飘成一朵晶莹的雪花
梦的世界里,她曾一度迷失自己
而她向来受的那些重创
与一朵雪花的蜕变,不谋而合
她的一生凝成了泪花
一滴一滴的,她被风和土地擦干
就像那墙角的,那摸不着的影
她离这世界有多远,她并不知道
而她的笑曾似春的暖,冬的冷
B39 唇舞
我喜欢你的含蓄内敛
我欣赏你的细碎舞步
丹田里升腾起一种热忱
脑海里点燃了一堆篝火
你是勇者一个知音
你给弱者一种鼓舞
跳起来吧
你是溪流你又是瀑布
舞起来吧
你是明星你又是流
B40 洗耳
室外的地板可以烙饼
升腾的热气一路汗蒸
再美的音调无心去听
偏偏有蝉声刮噪不停
又南海搅局浪涛未平
又中东北非难民集群
又欧州爆恐此起彼伏
又抱团忙着各样声明
当和平总被利益绑架
还奢谈什么普世怪论
看世界经济节节下沉
心闷得直想诅咒时令
一路的蝉声似在洗耳
无意中洗亮我的眼睛
B41 管得住与管不住的
得住情绪
不让它释放
谁又能管得住秋虫忧伤的吟唱
谁又能管得住月光寂寞的叩窗
管得住泪水
不让它流淌
谁又能管得住夜色凝聚的苍凉
谁又能管得住秋池涌出的寒光
管得住心跳
不让它惊慌
谁又能管得住村头瘦柳的遥望
谁又能管得住花朵凋零的芳香
人啊人表面的坚强抑制不住脆弱的怀想
景呀景是最易引发感情溃堤奔涌的影像
B42 从天上轻轻地飘落下来
柔柔地沾在你的发丝
一根根芬芳袭人的妩媚
一串串洁白的小珠子
没有人撑开随身带的伞
全部光着头让雨淋湿
淋湿的不是什么毛毛雨
而是细腻而温婉的诗
太阳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天空寂静如一张白纸
罩着那条微微发潮的路
以及一路潮湿的心思
是谁朦胧了忧郁的眼睛
是谁找寻往昔的故事
谁在跟着毛毛雨飘起来
谁是藏在心底的相知
B43 我看见的大海
从古至今
涛声阵阵
大海啊一直在笑
露出一口洁白的浪花
在笑啥
悲欢离合
潮起潮落
也有时笑着流泪
随风摇曳海岸的长发
在想啥
B44 岁月回首
走过的岁月似乎太久
朋友,你是否来得及回首
多彩的世界眼花缭乱
尘埃落定才显本来面目
偌大舞台,你方歌罢我登场
万类霜天竞自由
走过的岁月似乎太久
朋友,你是否来得及回首
眼下的季节春暖花开
远航的风帆弄潮砥中流
得意的你,陶醉着呼风唤雨
水能载舟亦覆舟
走过的岁月似乎太久
朋友,你是否来得及回首
开弓没有回头的箭
曾经的誓言怎可蒙羞
鲜花拥抱,或是美丽的约定
聪明反被聪明误
走过的岁月似乎太久
朋友,你是否来得及回首
人生角色谁来评判
多少遗憾留在你身后
良心未泯,风雨未至先绸缪
行无善果死不休
人生的岁月并非太久
朋友,你是否来得及回首
风花雪月潇洒浪漫
安康关爱更人人追求
伸出双手,你有我有大家有
同此凉热造福千秋
B45 这也是泥土
红橙黄绿青蓝紫
成千上万的
枯在这里烂在这里
尽都化成了一捧捧土
一把把泥呀一捧捧土
一棵棵死了心的植株
一旦有种子落入
才几天功夫
几缕阳光几滴雨露
呼啦啦冒出那多植株
一丛丛绿呀一抹抹红
一捧捧心跳着的泥土
B46 癌细胞
一百多万年以前
一种细胞发生了变异
它们疯狂地扩张
迅速侵蚀自然的肌体
它们贪婪的欲望
永远得不到满足
大肆挥霍自然的养分
排出漫天卷地的毒物
那些正常的细胞
一类接一类惨遭灭顶
待自然病入膏肓
癌细胞也将走向坟茔
B47 如果
如果飞虫迷住了你的眼睛,
请原谅它的鲁莽与冲动:
就在你揉眼的瞬间,
它已失去宝贵的生命!
* *
如果小草不小心把你绊倒,
且收起你的怒气和懊恼:
在人来车往的街头,
它从不知花开的美好!
* *
如果我为待杀的小羊悲伤,
别嘲笑我的天真与善良:
你听那凄惨的声音,
正在绝望地喊着亲娘!
B48 雨中牧人
把石块投出去
正好打在乌云的眼角
流泪的草原
甩出一串嘹亮的响鞭
牧人抱起两头羔羊
用枯瘦的身板为咩咩的
呼唤挡住一声上苍的咳嗽
此刻,他的眼神是绿色的
深藏着一片湿漉漉的海
那些游动的群落回过头来
和他对视,问询阳光的去向
他撩起风雨,把目光送过去
抚摸一手带大的队伍
轻声吟哦每只羊的乳名
像在唱一首献给爱人的情歌
他不动,羊群就不动
草原就不动,小草也扬起
脸来,忍住泪水
等待点到自己的名字
B49 凿壁偷光!
我要到达的世界
在这堵墙的,另一边
一个小小的孔洞
所能透射的微光
足以令我看清,它的
样子
足以令我深爱
足以令我眼含热泪
足以令我,全情对待
当这轻柔的暖
映照在我年轻的
脸庞上
它也该俯身看清了
我的样子
我是个,想去撒野的
坏孩子
我想拥抱的后花园
在这堵墙的,另一边
B50 秦淮河
来自古老的传说
穿越秦岭大巴山的隧洞
我在远方望见
一条长河情定江南
历史的飘渺无迹
是岁月最好的印证
闲庭深院,青瓦黄砖
流水古桥、才子佳人
了却多少风花雪夜
而渴望涉足江南的梦
是那青灯黄卷
和被岁月沉积出来地
特有的、温柔的、小鸟依人般的
江南女人
是夜
我在秦淮河的木船上
聆听江南女人的唱腔
思绪涌动
——江山如此多娇
多少英雄竞折腰
B51 麻雀纪事
1
据三峡晚报2014年7月2日消息 ,6月29日
一群麻雀,集体死在夜明珠码头
报纸说:撑死的
死了也是饱鬼,被人
说三道四的麻雀是幸运的
2
在屋山人海的阳台,过道,桥底,码头
下水道口,菜市场周边,垃圾堆上
有越来越多的麻雀
这儿的人大富,大慈,大悲
这儿有永远吃不完的米饭,面包
不像在老家
去偷吃几粒稻谷,就被人
敲着破盆拼命轰赶
3
麻雀那么多,城里人说
在大山里,这话只能在十年前说
七十岁的父亲晒谷子
不用再绑一个又一个稻草人
哪怕是迎接,也难得一见
背井离乡的麻雀,乐不思蜀的麻雀
衣锦不还乡的麻雀
B52 郊区的下午
风吹着尘土
它是拆塌的老房子
迷散的魂魄
风吹着带血渍的卫生巾
它呵护过上个月
在出租房煤气中毒的女人
风吹着破损的塑料袋
它还残存着鱼腥、 黄瓜的芒刺
和紫茄子一样紧绷的表情
风吹着拥堵在路上的
昨天、今天,或许还有明天
风领在大写的拆字,与
乔迁的喜的缝隙里穿行
风吹走一片树叶
风又吹走一片叶子
风是刀片,一点点
把郊区的下午
削薄
B53 污点
骑白马久了
渐渐与马同色
白了须发
白了泪水
白了远方的草
若一切全是空白
或许能装下整个明天
而黑的瞳,是我
唯一残留的
污点
B54 一生
枪膛射出子弹。
它们飞过人间时,
成为众人。
在粘稠的生活里,
人们走着走着……
便走丢了自己。
在一米高的草丛中
躺着一个空壳。
周围没有谁倒下。
B 55 洗
故乡消失。只有一块
斜入河中的石头
依旧在洗濯一件白色外衣
藏在深处的时代被搓揉出
黑色污渍,随鱼而游
衣服承受过多的冲刷
疼痛,单薄
那些白生生
干净,耀眼的
最后的骨骼
在水中。
慢慢虚无。
此刻,我在初春河畔
被风搓揉得
尘黄草白。
B56 梅的心事
园子里,除了墙角的她
就只剩这场雪了。
她并不在意这个冬天的萧瑟
她也不在意,再多刮一阵北风。
正如这场冬雪不会在意
能掩饰多少
过往的爪痕和脚印。
她只在意
那个明日赴京的秀才
是否放慢了脚步。
哪怕不曾转身,便能猜中她
可怜的心事一一
那一缕待飘的幽香……
B57 【悬空寺】
抵达最后一层走廊
听到自己的心脏
在木板上留下了回声
六面都有风
脚下的风是踩出来的
头顶的风,紧贴于脑后
瞬间穿过了千年
战战兢兢
我们侥幸
在前人枯朽的骨骼上
站稳了生命
B58 孤蝉记
就像这晚风。风吹树叶沙沙响
就像这月光。肆无忌惮地泄下来
一只孤蝉在芒果树上叫
我说:
你飞吧
我说:
夜色刚刚好。你飞远一点
我说:
你飞远一点。
远一点有小叶榄仁、凤凰木
再远一点。有飞驰而过的地铁、万家灯火
如果还要远。
你看这夜色苍茫,灯火也照不亮
B59 四根指头
她的左手,四根指头。
左撇子。写字,拿筷子
解男人的衣扣。比正常女人
用更多时间和气力
力量在四根指头聚集
那藏着的第五根指头
蠢蠢欲动
让她失去平衡
无论什么,她,总做得
比别人差。这是他,说的
摔盘子,骂脏话,打脸
她为四根指头忍受
一切
是没有掌握技巧
还是力量的奥秘只有
健全的躯体才能领悟
她不懂,她和他一样
渴望完美
她扯住的衣袖
都轻易地从她的左手
溜走
那是男人的
也是生活的
B60 秋天的电风扇
秋天的电风扇,是语言的机器,阴雨过后
我找来落叶让它们吹
落叶被吹到墙角,风力换到二档
落叶从墙角飞起来
一片片被贴到墙上,风力换到三档
落叶飞到空中,我的房间变成了一个森林
而我是唯一的树
电风扇对着我吹,三个档位临换着
从白天吹到黑夜
把我从一吹到多,从短发吹成长发
从黑夜吹到白天
关掉自动摇头
只让风从北方吹来,让我的长发变成白发
我的房间
就成为了冬天的森林。我要关掉电风扇
让雪静静地落下,只发出死亡奏响的乐音。
B61 初七
凶神危月燕临头。店内客人喧哗,吸烟,催餐,电饼铛接触不良
这个不美丽的夜晚。我读贾谊的孤独;张岱的清瘦;鲁迅的锐利。
这个不美丽的夜晚,我翻看向茗的旧作;蓝齐儿的旧照;刘郎的旧闻;苏小糖的旧故事。
店内不许饮酒,我干咽若干唾沫,语言的酒精,不需要半斤熟牛肉
这个不美丽的夜晚,我开始自拍,自己吓自己。
这个不美丽的夜晚,单曲循环着王建房的《在人间》
低于尘埃的我,夜间听不见虫鸣,白日听不见诤言
我怀念魏征在身边的日子
我居安思危,又偷偷骄奢淫逸
我深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却大海一般肆意于
回忆的光年里
夜。深不见底,我。
深不见你们的梦呓
B62 威尼斯城
那些插入亚得里亚海的木桩
那些来自阿尔卑斯山愈久弥坚 坚硬
如铁的木桩
那些撑起一百一十八座岛屿和一座
城市的木桩
海水里的黑森林浸透了海水的冶炼
浸透了盐的结石和桥的脊梁
我和最早进入你的夸迪人 马可曼尼人
一样 略感忐忑和迷茫地进入你的海盗
进入你的商业 进入你大理石雕刻的城堡
在过叹息桥之前
我一定喝上一杯摩卡或者卡布奇诺
熟悉一下巴洛克建筑风格和威尼斯画派
调整一下呼吸 不让它发出任何声响
蜿蜒的水巷分割着流动的清波
拿破仑宫 圣马可广场 圣马可大教堂
这里的鸽子是全世界最像鸽子的鸽子
广场上的人们任意的谈论着右翼或左翼
谈论着足球 谈论着贝卢斯科尼的狎妓
行为 并无任何非议和嘲讽
细雨飘落 沿着海边的帆影
一位来自东方的诗人
用手指拨弄着琴弦般的雨丝
乘着贡多拉深入威尼斯船歌的尽头
亚得里亚海并未远去 城市已水涨船高
B63 一种愿望
其实我很羡慕演员
站在舞台上,让观众激动
就像鸟儿站在树杈上
让猎人激动
我多么希望猎人
也像观众一样
赤手空拳,倾听鸟儿唱歌
然后傻傻地目送它们回巢
B64 留一半给你
秋 没有迹象
它就那么吊着
空调的胃口
吊着狗的
舌头
终于起风了
那些拖鞋、裤衩、T恤
以及遮阳帽
都开始
逃走
你还要吗
这只剩下半截的秋
阳光穿过的虫眼
漏出了
这隐秘的、未知的
愈合又破碎的
山河梦
把鸟还飞
剩下的秋天
都留给你吧
如果你不嫌弃
我的口水……
B65 烤肉串
一个人
在吃
烤肉串
没门牙
左手拿着
右手撕
也许
大牙也没有
对齐的
左腮帮
动动
右腮帮
动动
整个嘴巴
动动
嚼不烂
难以下咽
猛喝两口啤酒冲冲
仰头
低头
摇摇头
第二串
继续
B66 洗澡
我钟情这流水。一直
活着的水,活在我的肌肤之表
像谁的爱情
寸土必争地推进
如此,我喜欢上了三个世界
瀑布
你的手
我迎拒有度的河床
其实,我犹豫了好久
该不该把内心的河流说出来
如果不说,我也在巨大的漩涡里动荡
我试图从身体里的各处找到它们
三分之一的挣扎
三分之二的忧伤
三分之三的喜出望外
此刻,一些水在另一些水中游泳
一些水使我有效
一些水使我完整
B67 开锁铺的老头
这个街角 照相馆边的小弄堂里
那个开锁的老头 沉默寡言
也许他就是一把锁着了的锁
紧闭的锁 多少年了
守着房子 箱子 或者嘴巴
也许还会守着耳朵
我不想锁上我看到的事物
许多年了 锁到了他的手里
那些黄铜的 铁的 还有铝皮的锁
就会有了敞怀的 再次恋爱的表情
你还会听到“咔” 的一声
听到这种声音的人
日子一定会开始无限漫长
我已很久没见那个开锁的老头了
小弄堂又长又暗
也许这是老头的锁孔
也许我就是他的钥匙
B68 灰色真相
一生,都在一毫米
一毫米地
削尖自己,抛弃自己
一生,都在一毫米
一毫米地
剥开自己,寻找真相
而真相是:一支被凌迟的铅笔
体内,唯有一截灰色盲肠
且一生,深爱着一把薄薄的刀片
B69 东坡肉石
必须化妆:
把皮包骨妆扮成一堆肥肉。
必须镇定:
活着便不能被认出是骨头。
必须入席:
不入席,谁知我复姓东坡。
必须上桌:
上了桌,谁敢动我一筷子。
必须假寐:
在这个叫做碗的出租屋里。
必须声明:
换作油锅,我也不沾油水。
B70 吃面
那么多柔韧的腰身
被我咬断。这些水声
途经我唇齿的羔羊
石磨中粉碎的村庄
千万个哭泣的女子
让我咽下,数百年来
抽打脊梁的鞭子
B71 野花
不知名的野花生长在道旁
风一吹
它就点点头
再一吹,它又点点头
它见的风
多了
没有哪阵风
吹倒过它
倒是那些风
吹着吹着
就不见了
B72 城南旧事
春光已老,春草长了
风在废墟之上打旋,这里
城南一隅,年代不明的一幕
他从旧杂志而来
一个人,站在深深的草丛和乱石之间
在他面前,是一条僻静的河流,对岸
是更为僻静的田野
在他背后,一座空城,遥远,虚无
B73 冬赋
来来来,划亮火柴
靠在一起取暖
花影比花朵实用
这个绝望的时代
我们“用一种病治疗另一种病”
天亮就死去
哀悼,唏嘘,掩埋
接受世界最后的怜悯和恩赐
太阳依旧升起
人间依旧迎来一个又一个春天
和往年的,没什么不同
桃花没什么不同
母亲没什么不同
她照常把碟子倒扣在热菜上保温
我从南地来
我从菜园来
一条长满野花和虫子的路
仿佛就是一生
那时我只认识两个男人
父亲和兄弟
那时所有的悲伤,还没来
B74 菜生虫
慢吞吞行礼的蜗牛是好虫子
急慌慌跳开的叶蝉是好虫子
红披甲的萤火虫
排好队的绿蚜虫
也是好虫子
一小小口 一小小口
绅士虫子和小姐虫子
好虫子我不杀它
心里那一只
一小口一小口
坏虫子我也不杀它
留着让它咬
咬得疼
B75 雪花是蓝色的
1
外面的石头你好
雪飘下来了
瘦瘦的草地睡着了
你的红棉袄穿上了吗
明天我将和你
在暖暖的阳光醒来
一起去看雪
2
雪花是蓝色的
在节日的天空绽开来
黑靴子被打湿
黑头发乖起来
你的眼睛亮晶晶
你看见
时间是白色的
轻轻的落在手心
一握就化了
3
不要把幸福
这个词忘记
它会和你一起生长
慢慢地积累
在最冷的时候
要时常怀念它
摸摸它的白胡子,再
握紧它的手
B76 麦客
麦客们黝黑,结实
割,揽,捆
动作麻利
即使直不起腰来
说声“操”就好了
老辈们讲
持那种口音的婆娘都好养活
B77 我为什么突然就沒有激情了
我为什么突然就没有激情了
懒得吃饭,健身,看书,洗澡
理发,剃须,做爰
大街上的美女也懒得多看一眼
大多数的日子我为活着而活
少数的日子
为世上的各种牵挂而活
这样的状态,我曾用锈蚀
弯曲的钢铁比喻
用阳痿比喻
但都没有泄了气的皮球贴切
我说的泄
不是一刀子下去,气就没了
而是气没了
却浑身找不到伤口
无药可救的那种
这个世界依旧美好
祖国也依旧美好
我为什么就突然没有激情了
为什么没有激情了
还能坦然的
理所当然的活着呢
B78 写给与我素不相识的魏则西
人间是你的鬼域
鬼域是你的人间
朋友,你走吧
除了你的亲人,都别留念
哦,还有一群关心你的朋友
彼岸的蔷薇
一定很美,你可以嗅一嗅
缓解疼痛
朋友
你是不是觉得
世情很薄、很淡?
你是不是觉得
小人物的生死很悲哀、如草芥?
你是不是觉得
庙堂很高、很远?
朋友,我只是猜测
不要回答我
我很想知道的是:
鬼域是不是也有百度、莆田系
百分之八、九、十这样的概率?
朋友
愿你的鬼域,我的人间
有新的疆土
新的天空与河流
新的市井和乡间
B79 母亲
等炊烟断了,稻草被野风收割的时候
你会回来吗
如果不,那就再缓些
再缓些,直到春天把我吹出积雪的样子
直到夜空
落满你的骨灰,我的眼睛
我们会跟雨滴重新相爱,就像
和世界重归旧好
B80 寝室
我读过一本
关于绘画的书,里面说
梵高的寝室紧挨着高更的卧房
1888年,在阿尔
他们就这样住在一起
早晨,阳光穿过相邻的窗户
角度略有差异
像是来自不同的两个太阳
梵高起床早一点
他完成了一幅素描。左边的房间里
高更刚起床,懒懒地盯着画布
手里拿着半根
吃剩的香肠
他们说话,谈论光线和颜料
透明画法、教堂的尖顶、壁画
那时候,他们的抽屉里
还有一些法郎
B81 命薄如纸
和匆匆的人生相比
送葬的队伍是如此缓慢
无数的弱小者,在低低地哭
我必须忍住另一个悲伤的自己
当生命像一张纸被风吹走
天终于黑了下来
B82 在夜晚流逝
群山、野蒿和归鸟
为了构成某一时刻,它们各有所长
两段彼此削减的时辰,截面有新鲜的灯火
抱着窗户行走的人,无法固定风景
文字和海水只隔着一道墙
我们清澈的部分用来存放彼此的倒影
此时的意愿,被光的末节不断加强
从你的瞳孔里分离出鱼群、阴影和光斑
寂静一再遏制远方不断聚拢的虚妄
那些流逝理性的投入,解救低烧的音符
盗火者提走夜色,于镜中取水
怀墨的人,等待晨曦返还一纸清明
而此时的黑夜,已经找到降临的创面
来,我们各自提供病患吧……
B83 卡廷惨案真相及谎言及其他
一、春之殇:真相及谎言
1940年春,21857名波兰军官和公职人员在卡廷等地被秘密处决,销声匿迹
1943年春,纳粹德国宣称在卡廷森林发现大批波兰人尸体,是一场蓄谋屠杀
系苏联所为,苏联内务部断然否认,并称这是德国人的谎言,企图栽赃陷害
1990年春,波兰总统雅鲁泽尔斯基访苏,苏联正式承认对卡廷事件负全部责任
2010年春,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下令公开俄方掌握的卡廷事件历史文件
一桩悬疑70年的历史惨案至此划上句号。
二、饥荒年代:事实乎,谣言乎
A、
1959~1961年,大陆各省市发生严重饥荒,部分县乡农村饿死人无以计数
1960年5月13日,青海省公安厅呈省委《关于西宁地区当前治安情况的报告》
称西宁市和湟中县发生人相食案件300多起。
1961年4月23日,安徽省公安厅呈省委《关于发生特殊案件情况的报告》(指人相食)
报文写道“自1959年以来,共发生1289起”,“发生时间,绝大部分在1959年冬和
1960年春……据对1144起案件调查,其卖给别人吃的36起,其余1108起都是留作自食”。
B、
1962年,国家主席刘少奇对毛泽东说:“饿死那么多人,你我都要上书的”
2008年10月,《炎黄春秋》杂志以《通渭问题——“大跃进”五十周年祭》为题
报道了饥荒年代甘肃通渭“人吃人”的惨状。
C、
2009年4月8日,《广州日报》采访袁隆平。袁表示“三年困难时期,
饿死了几千万人啊。大跃进把树都砍了去炼钢铁,把生态破坏了,1959年大干旱,
一年基本上没有收成,饿死了四五千万人啊。我看到路上有5个饿殍,倒在田坎旁边,
倒在桥下和路边,我亲眼看见啊,那很凄惨的。”
D、
2016年初,撰写饥荒年代实录《墓碑》的作者杨继绳被哈佛大学授予
“2016年度刘易斯-李仰士新闻责任与正义奖”。杨继绳未予领取。
同年2月18日,山东大学部分教授和副研究员口诛笔伐哈佛大学并集体声讨杨继绳,
谴责杨某罔顾事实,造谣“饿死三千万”,是异己分子、汉奸,呼吁严惩不贷……
以上事实乎?谣言乎?罗列至此。
我在等待什么时候可以划上句号。
B84 雨
等天空下刀子的时候
我们就有用不完的铁了
而菜色的气候却一直不赏脸
终究没刀子下下来
任何天象的嬗变
都伴随着充足的血腥
如果老天真要下刀子
就必有一种过死的决绝
我们需要铁来补充
但它只是在敷衍
用一场比一场更凶悍的雨
做游戏
B85 那个复诊患者
一个曾在科室住院的患者
拖着尿袋来复诊
一个朴实的农民,多次讲到他的贫穷
检查、买药,耽误了时间
没赶上最后一趟回家的车
恰逢下雨,舍不得花钱住旅馆
他再三央求,能不能在空空的病床上度过一晚
带他护士站询问
空床还有,却被护士拒绝
他的眼里,填着一个卑微者的无奈
我替他央求几句
答复我的,是护士那句:
不要给我说,院长同意,我就给他空床
他内心那盏希望,被言语打湿
再三谢我之后,默然离去
这么多年了
我一直心怀愧疚地想
那个已是寒冬的深夜,他是如何度过
B86 再深一些
再深一些,她说。
他加快频率,开始碰到了煤层,
里面有光,仿佛黑夜的火种。
他们相遇,
一场注定叛离的暴雨,不痛彻
不淋漓。
他听见远古的风
摇动原始森林,并让自己
死在枝节缠绕里。
他要像自己的祖先一样
钻木取火,摩擦足够耐心,
越接近炙热,越无所畏惧。
额间星月沧桑,他们只得以泪
相认,仿佛身体埋着彼此前世播种的火焰,
一路蹒跚一路扑腾。
他们十指紧扣,
以心换心。他们要让燃烧
瞬间即是永恒。
任何黑暗的内部都有等候发掘的精灵,
飞翔在不断挤压的潮汐里。她说,
再深一些,他就再深一些。
哪怕深不见底有去无回,
哪怕尘归尘火归火,他也要穷尽己身
领着他们的魂灵逆风洄游。
B87 隐身
溪水拐弯,蝴蝶转身
市井里有辩论,一声比一声低了
飞翔的鸟,任何一次鸣叫都属于你
但它刚刚消失的身影属于我
黄昏也不一样:你刚点亮了灯
就看见我走进了黑暗
B88 小学教室
我逛过很多教室
只喜欢一间
它弥漫着泥土味儿 鞋臭味儿
油菜花味儿 栀子花味儿
中午 尖椒炒腊肉的味道也会飘进来
我们可以穿各种塑料拖鞋进入
穿哥哥姐姐的大号衣服上课
教室的外墙用石灰粉刷了8个字:团结 勤奋 开拓 创新
除此之外
再无多余的装饰了
连校名也懒得挂上
夏天 暴雨 碎瓦片 泥泞地
刘小凤在窗台上晒她打湿的布鞋
每到中午
代课老师杨小英就说
背不到作文不准回家吃饭
王小丽的妈妈赶场回来
从生锈的铁窗户给她递进来一个烧饼
B89 如今的香火很旺
南岳庙拆除之后,凤凰村小学的大梁就到位了
小学建成的第二天
全体社员在选票上写下了唐主任的名记
这是发生在三十多年前的事
我没有亲身经历
倒是二十多年前,衡主任当选
我在现场。我记得有两个队的人选了老赵
零四年回家,我意外地接到了选举通知
在小学办公室里,有十一个人
选举之前,衡主任说,小黄没有问题
一四年,给小孩上户,开大队证明的是秦主任
我不认识他,他也不认识我
村委会设在小学和南岳庙之间的桥头
每天有许多老人在这里打麻将
B90 空无一物
河床是空的,道路是空的
山野是空的,眼泪是空的
我的思想是一只空空的行囊
始终飞跃不过高山大海
汗水潮湿了送别的双手
内心被空腹喝下的毒药纠缠
眼前的空犹如心头一道伤口
堵住了窗外的空气下沉
那些感伤和疼痛,始终高悬
在空中,我来不及草长莺飞
在某个寒冷冬夜,或许会
雪落枝头,空无一物
B91 拆那•城管
你们七
死守南口
你们五
左翼
你们六
右翼
把烟掐喽
安全第一
留神卖肉卖西瓜的
好
54321
其余的
北口集结
直
插
B92 悲剧时代
禁言时代
每天都有悲剧
有些悲剧
过于惨烈
我们看不见
那些乔装打扮的喜剧
到了结尾
终究还是悲剧
那些没有被悲剧击垮的人
已经习惯悲剧
或者说
他们已经把悲剧
看成是一种艺术
哪怕他们内心里翻江倒海
他们也像旁观者一样
把旧的悲剧关上
每天关注新的悲剧
B93 阿贵的破夹袄
有时候
庙里住的不一定是神仙
比如说,那个常年寄宿在土谷祠的
阿贵,谁都认识的那个阿贵
此刻,他正倚在庙门外
那跟光秃秃的旗杆下面
把那件破夹袄摊开
专心致志的从里面找虱子
捉住一个
便放进嘴里咬死
一边啐血,一边破口大骂王胡子
其实,阿贵是很讨厌这些虱子的
不光是因为他们喝血
还经常弄得他很没面子
但,阿贵穷的依然舍不得
扔掉这件破夹袄
B94 离开的结局在远处发光
我被榨取了多余的部分
仿佛我也是多余的
我被尴尬的年纪卡住了机会
仿佛机会是无辜的
乌云之间的阳光挤破了头
也有的,已经习惯了徘徊不前
我的世界长满了芦苇
意味着其它的景色正在悄悄地散去
离开的结局在远处发光
有时候,灰烬也自作聪明
我为什么要相信
被河岸挟持就没有自由
忙碌于生计就一定会言不由衷
抓不住苍穹,我无话可说
我被碾压成满地的碎片
仿佛我的来生注定就是残缺的
(而我的梦是囫囵的,
尽管阴影的包裹出现了褶皱。)
我被镶嵌在失望的角落
而角落里的愣头青
已经长大,成为接地气的光斑
我被河流悄悄地运走
我们又在同一个地方相遇
B95 站在秋天中央
就是站在露水中央
再站进去一点,站在霜中央
站在谷穗的哑默里
就是站在母亲
和一把镰刀的哑默里
秋风,把我和母亲的额发往一个方向吹
站在老屋的檐下
再站进去一点,站在父亲的咳嗽里
炊烟,熏透了外衣的每一根纤维
站在井边,口尝被大地捂暖的井水
站在小河边,眼见水草的枯萎
站到夕阳西下,站到薄月
贴在夜空的黑玻璃上
抖下碎银,镀亮我所站的空地
再站进去一点,站在秋天中央
站在桂花香里
馥郁的金屑落满肩头
B96 一棵高大的皂荚树
它被闪电伤害过
它也伤害了闪电
闪电逃窜时
流下了黑色的血
在众多树木之中
它的伤痕显得触目惊心
也许若干年后它会倒在大山的怀抱里
它的皂荚里,会结满绿色的方言
不用说话
空山里全是乡愁
现在,它有点摇晃
像喝多了春光
就像我扶祖母时,她伸出的
颤动的手臂
B97 小兴安岭上的棕熊
做一个有经验的猎手
不容易。将瞄准镜抬高
或者降低,都不利于他
准确地捕获现实。
这么说,不是针对
栖息在小兴安岭上的
那头棕熊。一个
国家未来的命运,无须它关心。过上
“人”一样的日子,也与它无关。
现在,它委身于
红松树林密处的山洞里
冬眠。一颗子弹,从物理学
意义上它的近处,飞了过去。
它翻转一下身子,舔了舔
自己的熊掌,继续酣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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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01《给魏兰箫》
看!云儿千朵万朵扑面而来,
你端坐云端,看霞光万丈,
赤裸的太阳触手可接,
你从没与蓝天如此亲近。
近在眼前,你看不胜看,
记不胜记,爱怜地,惊喜地,
睁着眼睛,不知疲倦。
神出鬼没的光线象万花筒,
流光溢彩,在云间天际
来回穿梭,遥远的,身畔的,
上下几亿年,仿佛时间已凝固。
拔地而起的城堡,宛若
仙子翩翩起舞的孤云,
象雾,象风,恍若梦中。
是什么打湿了我额头?
不可捉摸的飘忽不定的,
让人窒息等待的时刻,
我想起了你,我的朋友。
你撒手而去去往天国,
你的居所又在哪儿?
到你门前,该怎样把你寻找?
倾心相与我们却书短音疏,
你没见过我憔悴的模样,
我不曾来到你病床边,
殷切地握着你的手,
默默流泪,送上我的祝福。
你一句话叫我欣喜若狂,
你一句话叫我烟消云散。
生命的敬畏莫过如此。
我们殊途同归,亲爱的你,
一直想给你写一篇文字,
却不能,我还愚钝无知,
还沉浸在奋不顾身
生活的激流中不能自拔,
还留恋这痛苦的花朵。
爱过,人生受尽磨难,
一笑却胜过千言万语,
对美好,憧憬赞叹不休。
我止不住周身颤栗,
你也这样痛苦地想过?
哦!不!我们不做痛苦的奴隶!
在我们心里有一颗明珠!
耀耀夺目,千朵万朵,
象皑皑白雪饰满人间,
你一定是其中一朵,
默默地注视着我,
你快乐,幸福地微笑,
宛如往昔,泼辣,温柔,
奇妙的性格叫我着迷。
我拿什么把你迎候?
不敢置信直划宇宙的阳光,
会如此壮美,落在云层上,
落在蓝天,落在苍茫绵延不尽
绿色的海洋,我神昏目眩,
心里一遍遍喊着你的名字,
别了,我的朋友,別了,我的爱。
别了,我亲爱的故国,我就要踏上
新的征程,未知的,不可预测的
命运要把我带向何方?我不知道。
我厌倦了现在的生活,碌碌无为,
在芸芸众生中苟延残喘,
焦头烂额,辛苦拼搏,拼命,
而我的心生性就爱自由。
别了别了,故国的山河,海岸,
你隐隐约约消失在视野尽头,
纵横交错的河流,江汊,
不再巍峨伟岸的山尖,孤峰,
一望无边壮阔的平原,
生生不息,在我脑海里翻滚,
永远,永远跳跃,一路向前。
我还会眷恋,我还会想起,
与你们共度良宵的时刻,
噙着眼泪,一次次看过的诗篇。
你没有见过我,我却熟悉你!
熟悉得连我自己都惊奇,千百次,
这只是一颗孤独的心渴望一双
温暖的眼睛,一次灵魂的洗礼。
别了别了,我的爱,我把她打包
折叠收起,我要带着她走遍天涯,
不论何地,何方,穷乡僻壤,
还是战争蹂躏的异国他乡,
脚下莽莽的浪涛汹涌的海洋,
我有如一片枯萎的树叶,
随风飘零在人迹罕至的地方。
哦,但并不寂寞,我宁愿
久久置身其中,在你面前,
打开自然这本奇异的书,
探幽窥奇,留连忘返,和人类
这位唯一的朋友说话,谈心,
我并不羞涩,相比人群中
更游刃自如,更快活,也更幸福。
夜暮分分降临,如锦的云霞,
象一条巨大的燃烧的洪流,
成千上万绚丽的云朵,簇拥着,
层次分明,首尾相连布满了天空,
向茫茫的天际缓缓倾斜,流去,
我也一样陷入了沉思,迷惘,
分手在即不忍遽去,欲言还休。
C02 《以梦为马》
这是一个单身男人的爱情,
一个人恋爱,一个人上街,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穿衣,
一个人寒夜里裹着被单迎接黎明。
书籍,影片,音乐,诗画,篮球不能慰藉,
他野蛮的原始的对女人的渴望,
她们的肩,胳膊,臀部的轮廓使他着迷,
她们的胸,嘴唇,头发,体味他毫不犹豫爱慕。
地球上所有美好的动词,坚定,温柔,象潮水
此起彼落,袭击他的四肢,大脑,心田,
风,雪,雾霾,严寒,黑暗,噩梦不能驱逐,
女人的肉体似癌细胞吞噬他的夜晚。
她们如诗,撩人的笑占据他的白天,
这个精力旺盛,漂亮粗鲁的男人忘记了妻子的容颜,
把一个无辜的女人摁进梦中,
扑打,翻腾,抵死缠绵。
C03 《九月》
可以有一个下午的时间
在家中读诗,真好!
落叶缓慢地坠落
季节在天空下,一点点变蓝
出租屋的窗户,
秋风中略显衰败
妻子小心地做着家务
世界都停止抵抗了,唯有她
偶尔弄出的声响
轻微的,让我心安
C04 《我相信》
——魏则西事件纪
我相信
一个人的死
可以换回更多人的生
我相信
腐朽就是腐朽
哪怕它是铁甲钢盔
我相信
心被利毒烂了
再多的钱也买不来它的解药
我相信
鸽子的敌人始终是子弹
和平年代射杀人民的都是自己人
C05 《江山》
不用雄兵百万 跨马江南
每个人都拥有属于他的江山
在一个酒鬼的眼中
一只酒杯就是他的全部江山
他打理自己的地盘
就是美滋滋的一口吮吸
桃红李白 春天就在肚子里快活的大笑
而一个理发匠
总是在皇帝的头颅上设计战场
楚汉分界处
他的剃头刀纵横驰骋 纵横捭阖
让发 痛不欲生
在理发匠的思维里
皇帝 就是他踏平千山的一匹马
他指到那 城池一一被攻陷
而乞丐伸出的那只破碗
就盛着他的山水
他在他的碗里修行
C06 《候鸟》
我喜欢蕨类植物
在阴暗潮湿中长出脚趾
血脉扎根土壤
苔藓做成蛋糕
在晨曦中吃掉挂满露珠的鸟巢
跟随年龄
神经一天一天削弱
正午的太阳加持你的眼神
空气中浮动的窃窃私语
落满心际
在这个季节
候鸟南飞了
翅膀抖落了夕阳
可它为什么不带走我的顽疾
C07 我说的蓝
我说的蓝
就是那一道经幡擦不去长空的蓝
一个阿妈重重地下跪
像回声,抬起的目光悠长
默送一朵朵忧郁变淡、远去
而要熨热经筒的祷辞
忘了张口
我说的蓝
就是一只飞过钟楼的鸽子
把心碎的飞翔种在爱人蓝色的眼窝
当微风吹起,它孤独的倒影
收割湖面向晚的蓝调
我说的蓝
不是丝绸薄凉的轻佻
不是景泰蓝孤悬前朝的叹息
不是这废弃的铁轨
茫然地盯着远方
我说的蓝啊,冒着青烟
它是此刻忙碌的清晨
我说的蓝
刚满十六岁
忙碌得就像单眼皮的姑娘
扯着奶牛粉红的奶头
偶尔兴奋地
将蓝蓝的梦——
哼了出来
C08《乡愁》
从故乡去他乡
只走一天
从他乡回故乡
却走好多年
有线时没有风
有风时又没有线
就这样,我的风筝
只能夜夜在梦里盘旋
生命之马老了
驮不动年少的誓言
几间瓦房
便将一生脊梁压弯
今夜,一唤故乡
我的天空就下雨
故乡啊!不是你太远
是我总也翻不过那些山
C09 天涯月色
仰头吞下,一粒圆圆的药片
试图治愈多年未好的病症
相思久了,说出的话已不新鲜
她在神采飞扬说着西游
我却还站在东方的尽头
日子可以远走高飞
墨汁能把星星涂黑
只有一轮明月,给我安慰
谁能把谁留住
谁在谁之前别离
风在思想的树梢摇来摇去
谁在我的眼前走不出过去
山依然高大,只染上一点绿
我那身旧军装,静静透着些希望
月色涂抹着诗笺
天涯还是遥遥无期
望着你当兵的历史
一排排白杨昂首挺立
C10 学校与养猪场
在湖北省仙桃市毛嘴镇刘台村小学
荒芜的校园里
办了一个新型养猪场
黑板上写着
每头猪的生长情况
黑板下几十头准备出栏的猪
吃得饱饱的
正在专心长膘
黑板旁
学习园地里
还有两张孩子们的作文
斑斑驳驳
将落没落
C11 牛,为啥越来越来少了
拉车,拉犁
出了一辈子力
果子却被在后边吆喝的人
吃了。不但升不了官
临了
还要打上自己的肉体
一堆白骨
见识了人间的黑暗
你看地狱的牛鬼蛇神多了
没有多少牛愿意投胎
C12 昨天我和一个名字叫酒的女人厮混
昨天众目睽睽之下
我与一个名字叫酒的女人邂逅
她身着透视装
绵柔和清香是她的性格
只是浅浅的一吻
我便疯狂地爱上了她
丝滑的肌肤在我的舌尖上翻滚
我心甘情愿这女人缓缓地进入
忘情的厮混里
我在旋转的天地之间做了王
叫酒的女人万般妩媚
让我横下心天黑之前带她离开
回家的路一会模糊一会清晰
体内的女人不顾我的阻止和路人打招呼
语言里充满了暧昧
我看不惯然而我的双手无能为力
我还是小心翼翼把她带回家
干渴的喉咙里那个叫酒的女人蠢蠢欲动
我试图拦住她的离开
然而胃里的痉挛帮了她
一整天的厮混让我筋疲力尽
妻子正关注电视里两个女人的争吵
她放一杯茶叶水在我面前
看着电视愤愤说 外面的女人真坏
C13 假如我有一块土地
——一个爱国者的自白
假如我有一块土地
不是三十年
不是五十年
不是七十年
而是永久
我将在我的土地上建立
一个国
不是一个村
不是一个省
而是一个国
我会给我自己以自由
不被代表
和说真话的权利
在我的国里将没有贪官
没有城管
没有黑白两道
没有上访
也没有钉子户
我会在我的国土上耕种
大豆玉米麦子水稻
我会在我的国土里养殖
鸡鸭猪羊和鱼类
我的国里将没有草甘呤
没有苏丹红
没有转基因
我会把我的产品
出口给每一个热爱生命的人们
并在标签上庄严的写上
“中国制造”
C14《笼中兽》
它发狂地在笼中踱步,从一头转到另一头
只是这中间的世界实在太短了
短到它辉煌的鬃毛撑破了笼子的天空
它被迫用瓜牙和怒吼回应着茅草的戏谑
这悲哀的帝王,曾经的霸主
如果此时给它万里江山
它的脾胃定能承受一切孤独
你永远不能理解一个生命在笼子中的感受
刑满释放的大舅放弃了满腔壮志
现在以开摩的为生
苦成了一个谨小慎微的良民
C15 夜行者
走夜路的人,被自已的影子追赶
口里吐出毒药。一生的亏心事
经过一片空山时,被一只树上的乌鸦
悉数说出。头上的辫子
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抓住
只有身陷江湖的人,才会选择
走黑道。把阴谋和脚印隐藏起来
侧身躲过天敌的追杀
同样在走夜路的萤火虫,头上的萤光
仍然让夜行者畏惧
坐在灵崖寺山门前菩提树下
我愿意放弃所有的欲望,请求佛祖
为自己开光。一条道走到黑的人
应该在这个时候,选择回头
半个月亮从空山升起
它只照耀该它照亮的他方
C16 《玉带河上的牧羊汉》
玉带河里刮过来的风
最终被牧羊老汉
拧成一根绳子
把他们的棉袄往紧里勒了勒
他们蹲在雪地里
像墓碑上掉下的两个字
一阵风又从玉带河里刮过来
先是捋了一把芨芨草
使劲撬了撬
接着撩起老汉的衣襟
像是要擦一根火柴
老汉说,雪在玉带河边
是天上赶下来的一群饿羊
竟挑玉带河上的嫩草吃哩
C17 《赶夜的老生》
月在头上挑衅
雪在脚下呻吟
妻许诺诺
晓风甭想勾魂
睡吧爱人
今儿不能为你炊晨
日初时刻
别忘闪开东窗纱门
会有暧昧羞红你眼帘
老伴别躲
签收下俺煲好的飞吻
C18 罪名
锄头,竹篮子,锅铲子
针线,剪子
车子,手,脚,眼睛……
数不过来的名词聚集一起
联名向
新华字典递交诉状
被起诉的罪名:虐待罪
母亲一生
把太多名词虐待成动词
C19 空椅子
在院中,我坐过
太阳坐过,月亮坐过,落叶坐过
有时云影坐过,雨水坐过
它是清静的,也是孤独的,风来了
听着树叶的笑声
更多时候,它坐在自己的影子里
空椅子并不空
我不坐的时候,它的怀里
坐着天空
C20 你为月亮的笆篓装啥了
一个陪月亮奔跑的孩子,为月亮
提着歌谣的笆篓,空空的笆篓
穿越一马平川的童年,在层峦叠嶂的青年驻足
陪月亮奔跑的孩子,月亮走,他也走
他一心唱着歌谣,没有念头想落在笆篓里
开花结果。如今他提着空空的笆篓
想着如何征服,眼前青年的层峦叠嶂
想着空空的笆篓是扔掉,还是该花心思
去琢磨,装点啥给月亮
空空的,无忧也无虑,童年时可以借口天真
空空的,到了青年,就不是逐月,是盲流
放不下的空笆篓
提起来是成年人的羞惭
陪月亮奔跑的孩子,到了青年
还想着陪月亮继续奔跑
那么困境来了,犹豫兴许多一点就面临
中年的洪荒大泽。必须趁早抉择
不管装啥,长出来的都应该叫希望
C21 《邂逅》
坐车上班。总会在下一站
遇见一个女孩
每天,女孩发饰衣裙各不相同
像一只蝶,翩然的幻化
三年了,我习惯于邂逅
这只翩然幻化的蝶
不经意间
女孩手上多了一枚戒指
我知道
一只蝶邂逅了另一只蝶
C22 听月
在我的天空 钧瓷花瓶的你
始终有着开片的神祗的声音
夜深人静时听你
像细雨滴在弦上
像花瓣遇上蜜蜂
像年轮辗过坎坷
像温泉荡涤尘埃
像处子临水画眉
为守护这份宁静和深爱
我背叛了金迷纸醉的眼睛
只留下两只耳朵
伴我离群索居成一部瀚海
好让我一颗漂泊的疲惫的心
沉淀为一字的砂
一句的卵石 或一段的云锦
也就与你融合在一起了
此时净界存在
倘若我的存在
强加于你了-
请你反过来听我 听我……
C23 冬野,两棵光秃的树
冬野,两棵光秃的树
寒风中,裸露着生命的骨头
它们闪烁的灵魂
像两束站立的火焰
烘烤着脚下的冻土
谁也没向谁靠近
谁也没向谁伸出渴望搀扶的手
我仿佛看见,它们传情的眼神
如两根抛向彼此的缆绳
打下爱的死结,将相互仰望的高度提升
那齐发并进的姿势,多像两把刺向苍茫的鸳鸯剑
C24 一天,又一天
——仿洛夫《无题四行》
一
大雪,无雪
发情的野猫在阳台嘶叫了一夜
直至我狠狠地吐出一口浓痰
太阳被粘在低空,阴沉着脸
二
洗脸时不经意触碰到鱼尾纹
再向四周摸索,老年斑
差点爬上了额头
像一个年轻的寡妇,等待日出
三
石头是最值得信赖的朋友
沉默寡言,把花朵开在内心
真的,从芭提雅捡来的几颗
这么多年了还露出人妖般的微笑
四
这棵树每天都活在早晨八九点钟
我从来不懂得准确描述它的状态
秋天它也不会抖落经年的累
夜静时,不知会不会喊出冬天的痛
五
敲门,90岁的老人一直在
敲门。现在他已经95岁了
每次为他泡上一杯茶
总会觉得光阴一寸又一寸地缩短
六
有客来访,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谈诗谈酒也谈不着边际的风月
偶尔有白头翁撞击窗玻璃
我骤然感到血压升高,头晕
七
风追赶着风,而雨在千里之外
午间阳光正好,适合冥想
又有什么值得去想?
一根烟往往把生命抽到了尽头
八
如果能够安详睡去该多好啊
远山二三朵云扰乱了心事
蚂蚁在墙角忙碌,窃窃私语
我的卑鄙让它们变得高大
九
午睡醒来无一事
又有多少事像牙刷上的泡沫?
办公楼对面的路还在整修
我只关心楼下的榕树是否落叶
十
室内树开始贪婪的光合作用
我认为风更适合它的生长
说不定可以在根部萌发翅膀
从十五米的高度,向下飞翔
十一
无惧于闲言碎语,打开门
跌跌撞撞的纸片,嗖的一声
像梦遗,空洞地掩饰了
隔夜喋喋不休的风声鹤唳
十二
带着鸟鸣的风在书册上逛了一圈
出去时竟有一阵阵汗臭
打印机滋滋地响不停
一个个字粒,变成剪纸的脸
十三
如果把我的眉毛剪下
把眼睛也剪下,剩下一对耳朵
满腹牢骚作响
谁能听见一只茶杯猝死的美妙
十四
当然,可以想像海和河流
想像每一个相濡以沫的昼夜
日头向西偏移
我的眺望恰恰是昔日的午后
十五
隐藏于透明的空气绝非易事
正襟危坐,满面笑容更显严肃
有人突然扇了一巴掌
缸里的鱼,尾巴泛起红晕
十六
尘埃尚未落定,炉火以水鼓噪
这么慢的时光是否有人察觉
闲置的窗台蛛网暗结
孕育在心的呼啸呢?
十七
再不收拾意马心猿
暮色就该降临了
当然,该来的会来
而你依然没有约定的归期
十八
喜欢她的微笑,哦,是的
这是每个傍晚的潜台词
门口车流如注
找不到一只熟悉的轮胎
十九
街景早已被淹没
人或者事,只记得回家的路
而我呢?你说
新建的体育公园掩盖了真相
二十
春暖花开,现在已是冬天了
一只蜥蜴却忘记惯性的睡眠
路灯绽放,在它的阴影里
每一个人都拥有安稳的床榻
二十一
停泊在无水之岸是一种宿命
雀鸟归巢,纸鸢拥有语辞
铁铸的锁匙锈迹斑斑
终于打开了崭新的木门
二十二
熟悉的人去往他乡
左邻右舍,用陌生埋葬陌生
不断上演的悲惨剧集
恍若催情剂,让肋骨隐隐作痛
二十三
烧一壶水,斟一杯酒
爱人睡去时聊发少年狂
当四肢舒展如颓废的树桩
复活,难道是神的隐喻
二十四
老人多夜尿,我只是到了中年
竟常让一些郁闷咳醒过来
又逢雾霾天气
玻璃杯中遍寻不着星星的影子
C25 命薄如纸
和匆匆的人生相比
送葬的队伍是如此缓慢
无数的弱小者,在低低地哭
我必须忍住另一个悲伤的自己
当生命像一张纸被风吹走
天终于黑了下来
C26《姓名》
万家灯火写满昏昏欲睡的忧愁
离完婚的月亮撒下一捧星星
你姓甚名谁与寂寥的夜空无关
空,是一个乡村的孤独
满,是一个城市的忧愁
我们在为生活编号
答案是14亿
在一个相对安全的国家
我们都拥有一个共同的名字
当被称为人民时
我们互称老百姓
C27《天涯月色》
落日,有瞬间而逝的味道
夜晚陷得更深
寂静汹涌,打捞着
月光。这胜过水滴的清凉
木鱼声声,如同
一个个句点,滑向远方
那时候,天涯在身体之外
星辰是沿途的风景
千里迢迢,有人在互换朝代
从一场变身术中结束轮回
而寺院轻轻,一呼一吸
映照着一个人朝圣的一生
C28 雨
她掩埋了收藏多年的银器
取出身体里透明的翅膀和蓝色的丝绸
三月玫瑰的经血在滂沱
她怀抱着深夜
她抿住嘴唇,让眼珠游离于思想之外
把身子蜷曲成一只螟虫
但风仍然把她带起来,倾斜而下
让她失去了结晶和分娩
在她落入尘世的瞬间
听到叮的一声,即使声音小得听不清晰
她忍不住还是在触地的瞬间说出了口
叮的一声,说出这非凡的闪电
摘除玻璃的双腿奔跑在大地上
她已不再因一条划过波面的鱼而伤疼
攥紧残指,如火车轰鸣一般,
用她透明的身体,一遍遍擦拭大海和蓝天
C29 《我要去那片红杉林》
那是一片红杉林,在我
记忆中长成云的样子
满地的残枝败叶
是时间讲的废话
我要去,邂逅从宋词里跑出来的小丫
为她拧开一只蟋蟀的歌唱
或者邂逅十多年前就疯掉的阿婆
扶着她的前生和后生相会
我想把祝福的话语
做成礼物挂在每棵树上
一触就开的温柔
像雨滴,在每片叶子上散步
我要去那片红杉林
去看看在云里生长的亲人
反过来,我要为鸟儿唱歌
让它们多年以后还能记住我
C30 冬雨
当我真正理解冬雨的时候,雨水停了
一连三天的雨水,我在冬天的基础上
归纳总结——疑为内因,与外因的作用
最后一次,雨水迎面扑来
一切都是自然形成的风波
雨水打在屋顶上,与打在树梢上的区别
落下的同时,被另一个事物接住
接着再往下落,而后被我轻轻放入地面
弹性的事物,也能积攒雨水
冷暖不一。从立秋出来,须遵循一枚稻谷的未句
是温暖的前奏。渐渐发散的冬天,需要我再次
穿过雨水,以及把雨水拧干的全部过程
C31《切管工》
骨质很硬,铮亮
似手握的钢管,原始般色泽
遭遇厄运,被坚硬与我的锯片
切割成一截一截
我痛恨机械设计师
是他把原生命体打扮成另一个生命角色
我切割钢管,常浮现一个牧羊人
手握长鞭在无垠的草原放牧
绿色与奔跑的白云融合,美景滤过心灵的震颤
仍如切管机上的锯片,牙齿凶狠
他爱读《圣经》,是赎罪?
一个屠夫正在把羊群赶往屠宰场
C32 初冬贴
岁月深处,霜花刷新尘世之梦
草木正在瘦成柳体,偶有一两片叶
挂上中年的唇角
每一缕阳光都是温暖的
连同呼吸
在成为隐喻之前,存放
爿爿泪光,仿若进入前世的孤独
一个灵魂正在压迫
另一个灵魂。而山风
从缝隙里捎出两三滴鸟鸣
恰似诺言,虚掩之门
泥土进出的潮湿,印出
清风明月,道路,我们辽阔的内心
唯有方言与炊烟,在心头
起伏更深的柔软,让冬日如春
C33 雨
等天空下刀子的时候
我们就有用不完的铁了
而菜色的气候却一直不赏脸
终究没刀子下下来
任何天象的嬗变
都伴随着充足的血腥
如果老天真要下刀子
就必有一种过死的决绝
我们需要铁来补充
但它只是在敷衍
用一场比一场更凶悍的雨
做游戏
C34 父亲的牙齿
小时候,他曾经用牙齿
咬下土匪的食指。年轻时,他曾经用牙齿
咬破了豹子的胆
他还以牙还牙,咬断过一条
毒蛇的七寸。甚至,他还咬死过一个
上门索命的鬼
父亲一辈子最大的功劳
就是用毕生的力气,咬下了老房子
背后的半座山
然而,他却未能咬碎天降的悲伤
女儿病死在怀中的那一年,一夜白了头
牙齿,一颗接一颗掉了下来
后来,他用仅剩的三颗牙齿
把我送到了遥远的青海。它们返乡的途中
全走散了,再也没有回到他的牙床
当我再次见到父亲的时候
只见他的嘴里空空荡荡,已嚼不烂一滴泪珠
咬不住最后一寸光阴
C35 《与春天书》
不是所有的表达,都在雪落之时
比如,我说咖啡不加糖
你的笑仿佛又回到眼前,仿佛绕过杯沿
迎向我,再瞬间散开
你只能沉默,我知道
只能用每一个背影,或转身牵紧我
可以倒退多好,回到原初
时间也是,该有多好
灵魂里的光,陈述着鲜红和炽烈
露珠才刚刚发芽
蓝,便打开一片辽阔
而此时,你的声音即能叫醒一个黎明
不过是梦境,与昨天
只隔一层眼皮。什么在低低地唤
玫瑰的香,还没有迈过门槛
只一眼,今生就烙下前世的回眸
你的清茶,血脉里的云朵
所有的黑都代表同一种明亮,滔滔不绝
就像遇见一场大雨,无非是
我们刚好卸下头顶的乌云
C36 弯刀
每一次来看你,手里都要拿着这把弯刀
总是将它磨了又磨,直到磨疼、磨出血、磨见骨头
从北京回到乌蒙山,现在只需一天
从山坡下的玉米地到你的居所,却隔了整整二十五年
上次我回来才砍开的小路
又被铺天盖地的树丛和荒草淹没了。连岩石都在疯长
父亲,这树丛和荒草为何越砍越多
通向你的路,为何越走越陡峭,越走越遥远
漫天风雪中吻别你的那一刻起,我变得坚强
世界上,再没有别的什么事情能够让我悲伤
然而,我却无法安慰你留下的这把弯刀
无法阻止它和一块石头相拥而泣,哭出一地的铁锈
C37 快递
一位母亲
弯成握了大半辈子的镰刀形状
依靠拐棍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晩年
在特区的公路旁、街道旁、垃圾桶旁
丢掉两千多个脏兮兮的日子
她害怕把几根老骨头也丢掉了
想想坐汽车、火车回家太慢
她走进了经常路过的一家
快递公司
C38《我爱西红柿》
无需探究
它
身世之谜
就凭——
色泽艳丽 小巧玲珑
就令我一目倾心
它体内的维C 呀
从不以爱示人
默默的
滋养着我的容颜
特别是
特别是 它的口感
多像我的生活
C39 炊烟拂低历史的遗址上
二十四桥上,不见明月
三个少年,一对老生;常谈五谷杂粮
一猫一狗一鹅一鸡一鸭,点缀山色
社公背有金丝枣。摘不得
牛形岽脚,画地为乐园
陂潭下绿水长流,碰不得
神台蒙上尘埃,后山池塘清澈
妈妈不在家。姥姥不在、外婆桥,
摇啊摇。爸爸去哪里了?
三十只手指,向天空一摊,日子在数学题里已过惊蛰
雪花膏没有余香,少年没有梦
天高,暮垂。奥特曼、百褶裙、粮食,深深藏于泥土之侧
这里,有人吗?阳光三迭。
二十四桥边,飞檐不滴水,屋脊不退飞
可以这么说:你想要飞得更高。我只要谎言一则。
C40《黑白不分》
白天给了我希望和光明
同时也给了我厚重的灰尘
夜晚给了我绝望和黑暗
同时也给了我自由和原形
在人世,我一会白
一会黑
最后,黑白不分
C41《印象男女》
印象中,男人裹着长裤
系着红色的围脖
抽烟、喝酒、打情骂俏
眼里的火能灼伤小三、情人
烧死患难与共的妻子
骨头酥软、扛不起红旗
脸上挂着微笑、心里想着自己
请不要对号入座
只是部分而已
印象中,女人披着蝉翼
把十分之九裸给夏天
把美丽托付给胭脂
把男人迷得死去活来
最可怜的,一大群的女人守着空屋子
数着屋顶的星星
她们什么都不缺
就盼着炕上的男人
早日归来......
C42 【里约奥运行】(Rio 2016)
巴西今夏最知名,万千健儿里约行。三百队伍齐聚首,二百项目比输赢。
全球盛事人心振,街头巷尾说奥运。亲临现场滋味真,电视机前身愈近。
碧波池中出神人,菲尔普斯夺五金。五届奥运真元老,二十三次登冠军。
跳水还数中国强,老将新兵齐登场。新老交替无断代,七金二银收入囊。
要说中国有多棒,小小乒乓是榜样。包揽团体和个人,战果不负国人望。
举重队员担重任,精挑细选排强阵。凝神屏气拔千钧,白灯喜把金牌进。
女排姑娘最堪夸,打得巴西回老家。过关斩将冲决赛,冠军个个美如花。
郎平教练真不易,执教屡屡创奇迹。重回宝座十二年,举国欢腾皆掩泣。
几多欢笑几多泪,体操团队最知味。昔日辉煌摘九金,今朝两铜赧然对。
竞技场上真残酷,发挥水平别失误。争分夺秒十几天,四年岂可等闲度。
式微式微羽毛球,曾经世界第一流。男女连连吃败仗,男子两金实堪忧。
巴西男儿战绿茵,征途一路传捷音。最快进球十五秒,奥运终于拿冠军。
飞人出自牙买加,男女百米同属它。汤普森和博尔特,奥运史上两奇葩。
英国名将法拉赫,耐力超强人不错。跌倒爬起奋力追,万米五千双金握。
奥运大项田径赛,场场均有超人在。数十纪录被刷新,小将频把老人代。
篮球向来美称雄,男女夺冠很轻松。王者风范梦之队,屹立世界最高峰。
美国不愧老大哥,金牌奖牌他最多。赛场处处留身影,百多项上奏凯歌。
异军突起英国队,金牌榜上第二位。皮艇马术自行车,体坛霸主英雄会。
中国实力不简单,奖牌第二金第三。队员教练都辛苦,享受今宵尽情欢。
奥运帷幕徐徐落,汗水泪水都有过。不以成败论英雄,成长陪伴皆收获。
一言难尽奥运情,过去未来继传承。各国健儿齐努力,四年之后会东京。
C43 卑微的爱情
稻子茂密而茁壮
我像一株稻子一样站在稻子中间
风来了,我也弓下身
风走了,我也站起来
我像一株稻子一样地活着
一丝不苟
可是,可是。到了秋天
籼稻、梗稻、杂交稻都收获了一世繁华
而我,再三努力
结出的仍是卑微的稗子
C44《电线杆上开满了花》
你一定看见过。
夜晚来临时,花朵们就开了
各色花朵闪烁在方圆之地上的
水泥框中,高处的花朵照亮高处
低处的花朵照亮低处
大花朵,中花朵,小花朵
各花朵照着各种亮......你知道吗
种花的人是我的兄弟,此刻,我看见
一个兄弟在电线杆上作业
热汗在冷风中凝结成了霜花
C45 楼梯
每天都要爬那么多次的楼梯
楼梯就像一根绳子,提着我们上或者下
为了一个确定和不确定的方向
没有踩到泥土的脚步,显得十分空洞
哒哒的声响,除了从门缝挤进谁家的客厅
然后再以做贼心虚的姿态反射回来
我听不见一句客气地问候
哪怕,从猫眼里传出来的唾骂
我唯一心安理得进去的是501——
里面没有老家的鸡鸭狗叫
没有村南头老李的微笑
没有疯了50年的王婆的碎语
没有村里人都挑水吃的老井
只有楼梯送给我的,静悄悄的
空中楼阁
C46 台词
我是樱花台上的漫步者
或者,我就是剧情中的主角
他说我是狙击手
我踩着樱花,雨雾蒙蒙的背景中
要瞄准一枝独秀
我对好焦距、光圈
按下快门
他说,瞄准对立面啊
颠沛流离的失踪人口
繁荣过后的街道
强拆现场……
哦,我只是个文艺兵
我的镜头盖不住太大阴影
C47 玻璃
妄想者把一个梦切开
从尖锐的边缘进入
在一把切割刀中
重新设置了自己
一棵秋天的树
审视自己的树枝
所有驳落的声音都是寒冷的
像割开的玻璃
飞溅出碎屑
开始对分离产生了疑问
在个体与整体之间
对视是透明的
在主动与被动之间
体温是恒久的
从一个妄想者的手中
得到了一块玻璃
脆弱被放置于高处
它会不会偶尔记起自己
在火焰中复活的形状
C48 树荫
我们细数了五颜六色的黄昏,黑色至美
停泊在水中的一切都是船,中空的孔
传来音乐的隐喻,还带着隐约的月色,在瑟瑟的
淤泥的浅滩中
几条跳跳鱼在交谈
把鹪鹩称呼为炭
把时差称呼为昏暗中的印章
C49 无相
一只蝉持续着嘶声
和另一只哑蝉构成夜的房间
哑蝉是我
披着黑色的袈衣从梦中退出来
(亟待解决一个疑问:白色,去往何处)
蝉声消解
语言消解
我醒来,感觉依然强烈
(像光,附着万物的幻术)
树荫下修行的人和我的误差是:无相
C50 寄母书
1:
圆圆的正月十五
母亲,我知道的
你翻过儿时的几道山梁
看薄薄的皮影戏去了
2:
城里的灯笼真红
闹社火的人像蚂蚁
从一条巷子涌向另一条巷子
城里舞狮的,有气无力
比起你来
那些唱小曲的女人
像是嘴里塞满了核桃
3:
今天,我请朋友们吃了西餐
花掉一千元,这个数目
和你出嫁时的彩礼一样多
哦,那个女孩
我也仔细瞧了
和二十年前的你有点像
但二十年后,我不敢肯定
4:
和别人分享了家乡野菜
也分享了母亲的快乐
但没有分享
一个农村女人烟熏火燎的半生
C51 墓碑
这是一个多么安静的学校
在我们到来之前
小草读过,雨声读过
一队探险的黑蚂蚁读过
这又是一个如此神奇的学校
当我们在这里停留
当我们选修一个姓氏
有一部分懵懂的水
就从眼眶提前毕业
C52 《一段视频》
他西装革履
把同桌一对情侣吃剩的饺子
全部吃进了肚子
转身将一沓百元大钞投进了募捐箱
昂首走出了餐厅
我不敢思考
我怕上帝发笑......
C53 风云狂想曲
思想?谁是思想的载体?
请告诉我:它如何搭桥?如何腾飞?如何成为人精神的引擎?
沿着精、气、神的轨迹,能否有所发现?
你看它既能在粒子里睡眠,又能向无穷无尽伸展。
你看它既能旷达不羁,又能纵横驰骋。
你说它是怪物,我暂且同意。
但我要证据。你不要说真理掉到水里,然后和彼岸的蚊子结为连理。
在光孝寺,一只灿烂的臂膀,曾经帮助过我挖掘远古的宝藏。
喜获丰收后,我乐意与任何人分享。
你相信神力?但我更相信规律。
从规律中来,到规律中去。承蒙规律的恩赐,从构思到图纸,又由图纸到建筑,于是大夏就有了初形。
图纸点、线、面的铺设,一个坐标即一个天地。
噢!请不忘记它的结构。另一个伟大的神。
在这狂想之夜,我驾着风云狂飙突进……
谁能把我还原?伟大的神!请问你能否赐给我一艘傲游天地的飞船?
算了!我相信我能,就如花香相信它的结构。
真理的属性只属于他自己,一切捕风捉影都是推理或假设。
他们宁可用粒子手术刀(粒子加速器),寻找神的轨迹。
也不愿意拿出镜子看看自己。结果
当最后一块席被被掀翻后,裸露的自卑将任由风雨腐蚀。
我之所以是我的我,那根本不是我。盲目的奢望,就如水中捞月。
这时失望的化身往往变身为灾难。悲哀横虐,痛不欲生。
请问大厦有没有人?如果你的诗歌爱在无人的大厦吟诵,那么天上的星星许是你忠实的铁粉。
如果你喜欢充当烂尾歌王,还说获得过无数奖品,那么我恭喜你,因为你将成为另一个诸葛亮。
缺少什么?其实我一直在问。为了顾及悲哀我无法转身。
不是东风,也不是空城计般的智谋。
请跟我来!这话可能让人觉得有点尴尬。
但如果我这个令人失意的举动能让你成为大厦的主人,那么你是否会欣喜若狂?
狂想吧!意识已经诞生!最后一位神,耸立在天地之间。
流光静止,永恒立住。性质如是说……
C54 大海如此辽阔
山峰险些吞下落日。浪花
一跃,抿回夕阳。
大海回复了
平静
无尽的殷红、桔红一次性省略美,海鸥省略翅膀、栖落美中……
黑暗真实起来
远处。星光、渔火、万家灯火,暗香浮动
礁石的隐秘与虚空,深入
无底深渊。
身后,岸边,悬涯上,收缰侧马!执黑守白。雪做了天地的宣纸
包着火的透明
弯曲的小路通往幽静
远山推远
大海的辽阔与我的沉默
如此 平等
C55 蛇疑
一条蛇,经常从夜晚爬出
盘绕在我身旁,对我朗诵经文
那些文字阴冷、潮湿
我的四肢长满鳞片
我就是前世那位丢了雨伞的书生
于一场暴风雨里现出原形
从黄花岭上下来的狐媚女子
蓝子里盛有艾叶和雄黄
捉了半辈子蛇的发小二奎
昨天被蛇咬死了。他死时和一条蛇
纠缠在一起,面相扭曲
口内吐出毒液
C56 《祖堂》
1
每一种姓氏都是植物的宗亲。水让植物向上
而血让姓氏向下
对得起一个姓氏的人
都名门了,望族了
默默无闻者走路打淌
像我,十八岁就被逼离开家乡
离开是为了亲近,有一天能归宗
有一天,堂上灯盏为我点亮并且长明
2
每一个人都可以打开一扇版图
但并不一定都有楚河汉界
当了过河卒就别想回头,也许生活喜欢你横冲直撞的样子
在别人的城市,我仍然关心门前的河流和沙石
河埂上稀散的竹子,肯定还发着一枝一叶的飒飒声响
你也许没听过小地方的名字,但听起来十分亲切
比如:坳背,水口
不具体的名有着具体的姓
它们各自姓山姓水
我想我是姓石的后人
硬是水打不走的舍不下那些无名泥土和沙子
3
想起大水坑、杨村塅
想起鸭厂顶、蓑衣坝
经过这些地方我一定是回家
我顺流而下之后,已经漂在深圳
逆流似乎变成了一种宿命
我想到鱼,勇敢的鱼
那么,刀俎你只伪装成岁月吗
显然深圳的风刮得更凌利
有个深圳速度滚着地球向我们的小地方撞来
躲闪不及的山村
将消失于无形
4
兴国人喜欢将自己不理解的人叫石宝生
你能理解意思吗?其实
要的就是你理解也好,不理解也好
就表示鄙视你了
兴国人喜欢将离开叫出国,回来就叫回国
把头悬在国门上的人已经作古,烧纸钱的人口中念念
银子多多益善
你如知道兴国县,还知道鼎龙乡
并且又知道秦岭村,甚至知道我
就明白什么叫险山恶水出土匪
像我这样的人,言语里充满匪气
像我这样的人,一心想在文弱中占山为王
你恨吧?那就狠狠地叫一声石宝生
就算喜欢,也得会心地叫一声石宝生
5
石宝生,在兴国隐姓埋名
三柱香敬天敬地敬百姓
自带山色,自付水流
坐在一口深井中看飞来的鸟
只看到鸟的翅膀
每扇动一次都能牵引石头的歌喉
C57 《非洲巫童》
瘦削,忧郁,打着哈欠的我们走出深渊,
像雾气腾腾那米比沙漠设法生存的千岁兰,张着枝桠,
暴风雨迅即开花结果的植物,
一个夜晚把人生最好的部分走完。
我眼睛里没有激情,也不伤心掉泪花,
这不是我朝思暮想的故乡,不是我爱的国家,
像遥远的非洲,贫穷,疾病缠身面黄肌瘦的巫童,
奄奄一息偃卧路旁。
C59《姐妹》
经济形势不好,站街女明显增多,年龄大幅下降
垃圾箱一样,每隔几棵苦楝树就有一个
夜苦寒,霾浓重,年关又近了
北京的男人啊,抽时间来嫖一嫖我的这些姐妹吧
C60《以诗论诗》
感而不思,非诗也。
思而不独,非诗也。
独而不奇,非诗也。
奇而不美,非诗也。
美无所倚,非诗也。
倚则无所不倚,非诗也。
诗乃潜意识如潜水艇浮出水面,
诗乃失身当下而魂不附体。
诗欲高歌而低吟,
欲痛哭而大笑。
诗向屠户诵经,
诗避庙堂而行。
诗化雷霆为虫吟,
诗以微光写烈焰。
诗以大道斜出小径,
诗从长河逸出支流。
诗是高八度,
从心脏高至脑门洞开。
诗是低八度,
从脑门低到脚下尘埃。
诗说:
垂死的人,请不要挣扎,挣扎意味着更多苦难。
诗说:
得意的人,请尽情狂欢,如此,悲剧会来得晚一点。
诗说:
爱吧,不爱,不足以孝顺。
诗说:
如果你恨,那就恨你的爱不足以共鸣。
诗说:
万物九死,长不过人一生,所以万物年年欣欣,所以人——日日戚戚。
好诗何为?
好诗向盐讨水喝,
好诗以侠骨藏柔情。
好诗就是这样一面镜子:
爱人走了,他(她)的脸还留在镜中。
好诗就是这样一种魔术:
让一个穷途末路的人走在一场大雪中,觉得自己是个棉花匠。
好诗是释迦牟尼、黙罕黙德、耶稣来一个桃源三结义。
好诗是刽子手向砍下的人头下跪。
好诗唐僧今天突然活过来去幼儿园取经。
好诗是一对夫妇离婚时异口同声说的那句话:
本来我们该下辈子认识的,谁叫我们提前了一生。
好诗是母亲给战死的儿子下葬,并且说:
你高举过的旗帜,现在我给你做寿衣。
好诗是西施的长裙遮掩她的大脚,
也是王昭君的画像挡着她的脸。
诗与文结婚,无非近亲结婚。
诗与歌偷情,属于兄妹乱伦。
诗行走,有时用两条腿走路,
左腿是古人的,右腿是今人的。
有时单腿而行。
你看到的是左腿还是右腿?
诗舔刀刃,刀化作草尖。
诗喝蜂蜜,蜜有苦蒿味。
诗做人口统计,全世界只有两个人。
诗搞建筑设计,每栋楼房都是土木结构。
诗遇到浮萍,浮萍生出根须。
诗遇到鳖,鳖会变成龟。
诗遇到软体动物,软体动物长脊椎。
诗遇到美女,说:你之所以美丽,是因为你即将老去。
诗遇到佛,佛说:我也该说说人话了。
C61 望秋风
这是无法拒绝的拥抱
哪怕隔着河流,或者山脉
秋已萌芽,枝丫上
披挂的蝴蝶,准备拿出最炫耀的姿态
扑簌簌一片,放眼望去
如同盛大的典礼
就像高岗之上,晚霞正是被收割的部分
美啊,即使越陷越深
只有当秋风收回这世间的荣辱
此情,此景
才是它所要表述的底色
C62 云上的父亲
命像草一样卑贱,却一生行走在云上
一年四季,你总是在云里奔波、出没
统治着牛、马、山羊、草木,节制着部分凶禽猛兽、妖魔鬼怪
带回来坚果、苦荞、竹笋、盐、炊烟和一地的月色
山顶、悬崖、岩洞、门、窗户和远方
偶尔,也会带回来伤口和血,但从不带回来眼泪
也会带回来一串鬼鬼祟祟的脚印,但从不带回来恐惧
你说,诱捕哼哼唱唱的画眉,是没有必要的
捅蚂蜂窝是没有必要的。打草惊蛇或引蛇出洞是没有必要的
但在云上,每天跪拜太阳,及时砍断闪电,是必要的
在金钱豹的啸叫和野猪的獠牙上磨刀是必要的
在张家岩头上,你让我对着自己血流不止的伤口
撒尿,并告诉儿子,这是自我疗伤的最好方式
你说,乌云,是老天自我疗伤的最好方式
河流,是大地自我疗伤的最好方式
生儿育女,是婚姻自我疗伤的最好方式
死,是生自我疗伤的最好方式
后来,你趁我熟睡的时候,又一次悄悄去了云上
从此再也没有回来
C63 青青
坡上的草青青
小羊摇着铃铛,边啃草边摇落
被染青了的黄昏
林色安静,小河水也青青的
开着九分熟的蛙鸣
低下来的一朵云,腮边红润
稻秧里的妇女
腮边的红,更是像极了村庄里的红果
一根青稞在风中甩了甩头
在悄悄的变黄
滴落下的汗水,里面的盐
比月光更皎洁
C64 第三棵树
天空的高远
终被一行大雁撑开
几朵浮云,守住九月
最后一场雨
坐在第三棵树下的人
虚构了半生的遇见
那个发梢结着绢花的女子
应是我的孪生姐姐
她被丢在八月,或更早
眼眸留有溪水的清澈,和
远方的忧郁
尘世之花,一边盛开
一边簌簌谢落
朗诵秋天的人,她的身上
长出了秋天的叶子
C65 《像流行画》
拿权柄在纸上涂出马的形态
被附和者称道有一股雄风
从此天马行空
与Q币,比特币,或其它币
等价交换,赋予新的魂灵
市场一片繁荣
裸奔,裸逃,裸陪……
一副空空的皮囊也如此吃香
被那么多人追逐,向往
似马非马的模样,原来比马
更具魔力。一旦被驾驭
搅起大地漫漫浮尘
C66 《奶奶说过》
奶奶说过
在民国未期,有个军官
带着他的家人和几个兵
在我们家住过
军官有个乖巧的女儿
很爱唱歌
一天到晚的唱
而那时国民军已经溃败了
我问奶奶,怕不怕军人
奶奶说怕,他们有枪
但军官不把枪露
他们也很客气
逗留几天就走了
有瘸的、有拐的
和来时一样
有瘸的、有拐的……
奶奶说
小女孩歌声好听
人长得漂亮,穿着花衣裳
梳着两小辫子,红红的脸蛋
他们走在狭窄的山路
童声清澈……
而我听了之后
心里有说不出来的味道
他们渐远,故事留在
C67 茶说
最小的不是茶蕊上的绒毛
最小的是茶内的孤独
这脱去水分的孤独
仿佛婴儿新生的蜷缩
一盏茶的孤独
需要渗透口水那么深的灼热
先在矫情的指间触碰
又在白云的唇边发愣
须臾丝绸一样漫卷幽深的口岸
一盏茶的孤独
就是清明的三月
从悲哀的矮松到潦草的荒烟
一盏茶的孤独
就是一个民族倾斜的图腾
久久盘旋在青瓷之上
更多的时候
一盏茶的孤独
只是一个人眼神里闪亮的讶异
只是一缕春天的芳魂
偶尔用土土的壶嘴
俏皮地轻嗅——
C68 棉衣
它在实木的老式箱子里
翻了个身
我顿感寒意
那年母亲要把它送给
安徽来的小叫花
我死活都不肯
现在它的身上
长满了斑点
像一些霜
沾在我心上
C69 扶夜
今夜有风
阳台上的花被吹走了
现在
我只想把夜扶起来
小心翼翼地让月光
坐好
C70 草木间
月光三钱。露珠少许
草木间
一个素衣女子的药方
在石臼里细研
儿茶的云朵
母亲一直戴在头上
她的百草园中
开着奇花,唯有熟地
是打不开的箱奁
苦参,莲子心
会剥开南山的火粒
直到今天,母亲的发髻
都保留失效的
首乌
C71 灰烬的温暖
天空闭上铝合金的眼睛,
大地入夜向我敞开永生的心灵。
路灯排起长龙,在桥头等待水流的签证。
此岸彼岸的乡愁,被迷途乌鸦搅作一窝粥。
没有爱情洗礼骨肉繁衍着幻象。
没有守候孤独披着发光的外套,睡在双层空间。
生死入梦,月亮投注的银票未必是假币。
高贵或卑微,雪山圣母的怀里,灰烬也温暖。
C72《仿佛看着春天在身边走来走去》
天冷。室内的空调开启
设定:25度、中风、摆风
温暖就一点点弥漫
桌上盆中的榕树和叫不出名的花
泛着幸福的光泽
仿佛看着春天在身边走来走去
这样的温度,我不拒绝想起你
你的目光是一片油菜花
你说过的话是一阵阵暖风
一旦想起,就会继续想深入地想
脚步的轻韵、心跳的节奏
然后想入非非,想得不知自己在何时何地
C73《夜跑》
夜晚你为何如此深沉
我敬畏地潜行
试探评判人间的规则
古树你为何不再喧嚣
收起鸟儿的歌声
却放出暗香追赶我的脚步
大地的热烈啊,你为何永不疲倦
我千百次地用脚步叩问
你对我一生的承诺
城市你为何看不透星辰
我努力地奔跑
逃离蛊惑人心的物欲
朋友你为何还在犹豫
放下娇贵的身段
快来参加这平民的狂欢
上苍的厚爱啊,你为何如此慷慨
当无数健儿踏遍千山万水
我彻底地被你征服
C74 致我越来越小的母亲
佛珠在手中
嘴里喃喃语
我知道,一定是阿弥陀佛
母亲不识字,但很会念经
只此一句
阿弥陀佛,保佑我的母亲吧
她不听任何人的劝,像孩子那样
只愿意蹲在挂着父亲遗像的房间
不停地玩转佛珠
不管屋外面的春夏秋冬
也不顾窗外的风风雨雨
念出来的阿弥陀佛像唱歌
我也习惯了那种妙不可言的音律
阿弥陀佛,真好听
我相信佛祖与众神一定早已听见
否则父亲不会在镜中一直微笑
而母亲,也总是那么安宁着小
越来越老的母亲,老得渐像一句经文
越来越小的母亲,小得像一粒掌中珠
C75 《钉钉子的过程》
我想在墙上钉一颗钉子
前提是 要有一颗钉子和一把铁锤
如果要钉得高一些
就还需要一把垫高我的椅子
接下来 我需要选一个点
瞄一瞄 保证每一锤
都敲在钉帽上 可以预见的是
会发出铁与铁的撞击
和铁钉进入的声音
这个声音可能会持续
如果墙体过硬
我还需要 多点耐性
用点力 这枚铁钉
之后所能承载的重量
取决于墙体让给它的深度
C76 诗人之歌
1
用一片草叶我抽打星星
用一块石头我酿制美酒
用风我造出许多情人
她们充满天空和大地
以至于我再也不得安静
用水我筑成一个城堡
用一个眼神我秒杀上帝
向着虚无我猛啐了一口
于是我成了诗人
诸君 请堵上耳朵自行走开
因为这是我个人的隐私
尽管能熟练地分辨豌豆和青蛙
明白吸进和呼出的都是气
知晓玫瑰产自玫瑰树
但我从不炫耀学问
这首诗你当然会猜到是我写的
尽管我不署名字
谁还会像我这样诚实可信
2
我感到我将说出真理
像睡觉 穿衣 吃饭
因为真理之光已将我笼罩
我听到石头在山谷中碎裂
它们大嚷 孤独 孤独
然后获得了解脱
我看到一条鱼在空中飞
尽管它出门忘记带上翅膀
但飞得丝毫不比鸟雀差
那条我一直想捉却从未捉住的鱼
我告诉一坨牛粪不要泄气
当它向另一坨牛粪求婚时
遭到了拒绝 这已是第N次
我说挺住 挺住 拿出你牛粪的诚心
后来我听说它成功了
我成功说服一堆火要它放弃尊严
它气势赳赳要将世界燃尽——
当然这不值一提
尽管我又一次拯救了世界
我写了一首诗
没有动用一个单词和句子
如果你问那会是什么样子——
它就是(你认为的)那个样子
我的眼睛里有火
嘴巴里有草
耳朵里有鸟雀
手里有云
如果我说我是上帝
上帝便会对自己产生怀疑
但处于谦逊我不会这样做
我讲得都是我的亲身经历
所以是实情 毋庸置疑
即便你质疑
我也不会提供更多的证据
我说的已足够多
这本身就是证据
3
好吧,我会离去
好吧,我原谅你对风的看法
真理像一团泥巴
虔诚地等待愿意的人来啃食
让雨继续去愚弄世界吧
有一天那一无所有的人
会骄傲地走到阳光下
品尝他的佳肴——虚无
这就是我要对你说的话
诗歌向来一文不值,如一团泥巴
让诗人死乞白赖去啃食吧
否则他们会饿死
你不可能比雨更雨
比花爱花
比树更了解树
假如我是雨
我将从心开始燃烧
雨不需要心 对吧
只要有喉咙对一只
鸟就足够了
它因此锈死在树上
我死后但愿变成一根羽毛
生活如此沉重
而我将抒写如风
C77 陶
晚成器物,要经历一个春秋
采集鸟鸣,闪电,及雨中所有的臆想
躲进草稞里拒绝着沙尘
沉沦的幼稚,凭空影射一只泥陶
咧着嘴,捣鼓体内温软下水料
媚俗,或许生活的变种
梦到蓝光闪烁,斑斓如初醒
这尘世不再属于平静
忧郁深藏谷底,不断翻腾早年的
卵石,枯叶,温润的记忆
以沉默方式自我解嘲,圆满及破裂的
预期,不亚于海潮来临时
漫天的风吼,雄浑空荡
C78 霜降:进城的白菜
不怕冰霜的白菜感到冷
知道土地正在僵硬
眼前寒光闪过
这个时刻冬天迫近
首先,跟泥土告别
流些清泪是必要的
然后用利刃
切断与根千丝万缕的联系
卸去淡妆轻抹
展露冰清玉洁的纯青
蜂拥入城的白菜
争先恐后上市
还是赶上白露为霜
这是浓妆艳抹的时节
也许只有白菜——
一身素雅
一脸清淡
一片冰心
保持最初的纯洁
被一层一层打开
表里如一的白菜
有心如同无心
一生的清白
在一个冬天被精心收藏
尽情挥霍
解穷人的小毒
刮富人的油肠
在落雪之后
大批进城的白菜
躲在角落里
就像挤在出租屋
因为没有讨到工钱的兄弟
总让我激动得双唇生锈
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无法安慰他们
不知道他们姓字名谁
家在哪里
白菜进城,兄弟还乡
他们露出难得的笑容
“没有钱,咱就
把小雪与大雪当成回家的银两!”
C79 《数字》
一本线497
她的成绩479
497减479等18层楼顶
她,跳了下去
18层,多像隐于人间的地狱
正如隐于人间的阎罗一样
我们一直都无法
把它的面目看清
C80 抓魂
小时候总守不住魂
农忙季节魂很任性
爱勾魂的
是溪边的蜻蜓
池塘边树上的鸟窝
还有水中的小鱼
扑通一声
有魂被勾住
其实,魂并不走远
要等母亲收工回来
母亲支起拆了架的身子
踏着月色
拖着哥或姐的手
去领弟或妹的魂
魂很听话
在落水的地方
躲在水下的泥土里
母亲伸手下去抓一把
那一把就是活生生的魂
母亲把那魂抓在手中
抓得紧紧的
孩子长大成家了
母亲还念那把魂
还抓住那把魂不放
直到有一天
母亲撒手而去
那把魂才哐啷落地
C82 《木工》
他有用不完的钉子
每天摸出一打
东一颗,西一颗
南一颗,北一颗
他有一把锋利的电锯
一寸光阴一寸金
时光尖叫,落成碎屑
他最后的杰作
在一截木头上
盖棺钉论
C83 给留守儿童
“第201次……”他的声音变得机械
涂抹的叉号和方框已褪色
但,还想再拉开一回窗帘
想象的铁轨,往南的那条小路
被野草覆盖。模糊了的两只影子
一只向左,一只向右,不回头
“一个孩子在教室用小刀戳伤了人
另一个,从六楼的阳台不小心掉下来…”
“第201次……”他念叨
帮爷爷卖菜时念叨
蜷在球场上他画的白色人形框里,念叨过
怕夜晚啊,怕冷
若再有雪划过,他就要摁灭最后一点:
亮着的光
C84 <母亲体内的敌人>
母亲体内
一定住着一个敌人
这个看不见的敌人
总是在母亲
不经意间
把母亲摁倒
摁得母亲腰痛 腿痛
大汗淋漓
摁得母亲不断咳嗽
忍不住蹲下来
按着她的痛
为赶跑这个看不见的敌人
母亲就在老屋子里
生起闷烟
在田间抡起锄头
挥起扁担
让烈日暴晒
让暴雨冲洗
可这个看不见的敌人
显然是母亲的老对手
借母亲的身体掩护
结果让母亲痛了一辈子
面对这个看不见的敌人
母亲开始和
白大褂打交道
开始服下一粒粒药片
开始在田间寻找
艾叶 茵陈 茅根等
她要和这些草头兄弟一起
让她的老对手
吃尽苦头
C85《春风劫》
光影浮动,天地有山羊咀嚼青草的平静
山风带刀而行
万物变小。牧羊人的鞭子抽打坟头的青蒿
也抽打高原小镇的心
繁花乱坠。挽歌和颂词皆在光阴中下沉
春又来,井绳被风吹得如蛇站立
画中人瞠目,剥笋如剥皮
接骨木用疤痕陈述一生,倒春寒拖动群山
誓词即毒药。城头盲算者的签筒高悬
——昨夜,谁在酒中下跪
而谁又在旧戏袍里啜泣
风车越转越紧。被风吹动的石头
迎接它的是马蹄起伏,落日劫走它的余生
那时,我爱你
——如荒草回忆大地
我记得你在一杯茶中微笑
喜欢以水晶之唇召回远去的雷声,但风中的宁静
不会被词语触及
——像时光的碎片,有了主人
C86 冬夜
扔掉空空的酒瓶
我轻飘飘地飞起来
在两排高楼之间,灯光锋利
歌声浪涌
月中仙子,我多么希望
是你在呼唤我
夜空茫茫,霜风浩荡
快快!拉着我
你在哪里,月中仙子
你在哪里?我在坠落
不停地坠落,像一件灰黑的大衣
无声地落入空荡荡的街头
嗤嗤的笑声从头顶淋下来
多么冷的夜呵
C87 在芳草之上
在芳草之上
一缕风轻轻地吹过
梦开始游离
晶莹的泪没有归宿
缱绻的歌飘来
文字打湿了心窝
那一滴泪花何时落下
谁也无可奈何
漫开的不止是思绪
灵魂早已在时光里复活
从绿的尖顶上疯长
把卑微紧逼向我
弯下身子向芳草告别
其实无法抵挡后果
每一次的敬畏
也被芳草一次次折磨
C88《春天的马蹄声》
踏风而来溅大地一身绿意
谁能拽住春天这匹野马
苏醒的大山喊一嗓晨曲
四起的蹄声是游子的归期
咬一张春天的车票山与河相聚
春来了
小冬子趴在窗前看爷爷把沤了一冬
的粪,拌上叮铃咚隆的蹄声和晨曦,
一锨一锨撒进地里
昏睡的石拐河崩开了扣子
耕牛犁开一列列春土
老祖母一把木椅晒苍老的肩头
冬,噘着嘴嘟嘟囔囔脱掉棉衣
C89 背着月亮回家
月亮没有种族
属于爱 属于诗 属于乡情
沿着弯弯的小路
背着月亮回家
只有脚下的石子喊疼
月亮沾满了九月的稻香
沾满了思念的芝麻
沾满了游子风尘仆仆的足音
星空下酣睡的玉米大豆
抖了抖肩上的披风
向春天离开的人打着招呼
山村的狗醒了
用短促的乡音,相互转告
一个有些沧桑的乳名
麦仓蹲在院子里
像喜欢圪蹴门口,抽着
旱烟袋等待亲人归来的父亲
轻轻敲响老屋的梦呓
性急的月光已挤进门缝
跪在了爹娘的床前
C90 正月
一场大雾。无可预知
门口的对联湿透往下掉
“再湿,墙壁就化了……”
父亲担心地说:
我抬头望了望,远山、苍穹
早已经化掉
消失的还有许多楼宇
“有什么办法呢?那么多
消失的人…”
手软脚软,我对父亲说。
我的影子,坐房间看着
他害羞怕痒,对小雨
还有撕白色包装袋的声音
过敏
C91《胡须,长满思绪的早晨》
无论阴云密布,或星光璀璨
这些都不会影响,胡须
长满思绪的早晨
我的雄性荷尔蒙分泌过剩,并非是
男人中的男人。倒是
一些不堪重负的心事涌上了心头
譬如,钱财悉数散尽,身体
已亏空。四面楚歌的人际
在钢丝上行走
我时时在烦恼忧郁的早晨,照照镜子
看着一夜之间长得如此茂盛的胡须
像理也理不清的乱麻,又像
丛林灌木里的荆棘,粗糙生硬
不仅难以抚平,更是
无从下手
C92 你看我笔下流淌的这首小诗!
—— 致济慈
1。
在我死后 大自然已沉静
你再看我笔下流淌的这首小诗
像浅浅的青苔爬满石板
像清风唤起一弯新月
这支歌儿我唱在乱哄哄的人间
这种感情我抒怀在平原
那平原的景象总使我万般惊奇
不知在你的眼里又有何异
2。
像伤心的芳妮 你终会听见远处的歌儿
这支歌儿从平静的水面
从花草的根茎 带着泥土的淡淡清香
顺着你低垂的眼帘 滑过心房
像清泉流过落花的草地
像雨点轻敲着瓦片絮语
这里曾有过怎样的景象
怎样的树林 湖泊和村庄
怎样的人和神
怎样的爱情和歌唱
3。
还是希腊古瓮上描绘的
那平原 那沼泽 那山庄
还是那吵吵闹闹的人间
还是那欢欢喜喜的爱情
而你依旧忧伤 忧伤你到不了的地方
在平原的树荫 在清水的河畔
为我洗去伤口的血迹
再听我低哦浅唱
像我的芳妮曾做过的那样
4。
如今 我早已收起忧伤
在平原 就像你脚下的野花一样
而你终会甜蜜地泪流满面
这时 那支平原之歌
会迎风而起 又轻柔地拂过你的发鬓
拭去你黎明的泪滴
而我依然沉寂
沉寂在我笔下流淌的那首小诗
沉寂在永恒的睡梦中
5。
我在这平原 在这村庄
反复将这支虫鸟的歌儿吟唱
只为了这花草以及露珠
在某个黎明或是早上
当那个美丽的采花姑娘
路过我的墓冢时
放一把鲜花在我的坟上
你们再轻柔地为她翻唱
C93 阳光选中的孩子!
这是被阳光选中的孩子
被风调教的孩子,被钟楼唤醒的
孩子
这被轻放的,孩子啊
要学习勤恳的,养蜂人
在雨天熬制汤药
在阳光中晾晒纸张和那些不安分的
字迹
要向远处的草原和云块,致意
无法到达的彼岸,不能振动的
飞行,都要致意,向每一粒剥落的
火星
要大笑吗
要像顶着花骨朵的小果实安静地
生长吗
要恣意,妄为吗
被阳光选中的孩子,也是被闪电
击中的,孩子
我们都需要,一整片宽广的棕榈或
致幻剂
C94 一粒米的走向
一粒米如果看透了生活
不走出糠壳 不放弃
自古抓紧的那片泥土
那一定又能长成一株新稻
顶起属于自己的天空
将风摇弄 听虫鸟鸣唱
一粒米却不愿再守住乡野
还将一粒粒米
推入筐 拉入袋
上汽车 进火车
赶赴城市
一粒米的心思
全被膨胀左右了
一生透亮的白 开始
奔向全新的水深火热
结果被嚼碎在牙齿间
只剩那些
肠胃消化不掉的渣滓
被还给了泥土
C95 风声
风声凌厉。如一把离弦的箭
先于风的抵达。虫洞斑驳的叶子
屏住呼息,抱紧枝桠
筑巢的鸟,嗅出风辗过地面的颤动
零星飞走。但也有的决定留下来
等风停,站往树的高处
根系交错。此时,早已倾斜的树
依然,凭着自身的重量
盘踞一方土地,不动声色
风,到底来了
虫蚀的叶子,轻轻一扫,落了下来
鸟儿搬家了。留下,果子上啄出的洞
有人听见,大树底下
树根断裂的声音,陆续传来
C96 银色的踪迹
一只蜗牛在燧石的小路拖爬。
它体液擦过的燧石上
有夜空
火烙的银色河
C97 在时间之前
他仔细地辨认,在每
一家的门前……
终于,他停下来
喊出一个名字:
一双手扶他起来——
死鸟,叹息着
飞出院子
C98 《倾斜》
必须忍住眼睛里的那个大海
必须和血液里的那匹马互为敌人
思想里的那块石头,我必须
看管好它石破天惊的想法。多年来
我一直不敢倾斜自己。只在一片沙滩上
生长着盐碱的幽思和荒凉
只在停息了奔跑后,与那匹马化敌为友
互为表里。而石头适时点亮自己
把惊世骇俗化作了俗世灯火
我不敢倾斜自己。哪怕大海汹涌
而马又在波涛上九死一生;哪怕石头
沉入海底,携同命中预期的那一点金子
海鸥啊,飞出眼眶后
你的盘旋多像温热的往事;我的马
流尽了我身上的汗和血后
你战胜的只是你自己,是一个影子
那块石头,自从用我的姓氏命名了你之后
你就和星斗,和我的亲人日夜在一起
看白驹过隙,看潮落又潮涨
暗藏开花的念头,犹如身怀绝技
溅出星星点点的火光,那是我正在受到锤击
我必将倾斜,并倾泻而出
我有祖国和人民,她们必将珍藏好
这个海,这匹马,这块石头
它们必将组成这无限山河里的
一小部分的远和近;万家忧乐里的
一丝丝的苦涩和甜蜜
C99 《遗言》
当头上的青丝变成了连天衰草
喉管里的鸟鸣,变成咳嗽
亲人,请你们把我埋葬
尽量选择一块僻静的所在
墓碑就算了——
尘世的风太厚,墓碑太薄
它终将会如我断裂的人生
请不要将我的墓地拢起坟堆
走了一辈子的路
上山、下山,我累了
想最后选择一块平坦的地方安息
后世过往的人们,不会因为
走夜路,被我的坟冢绊倒
老人从我身上走过,我是桥
孩子从我身上跑过,我是跳板
请让我默无声息地活
也同样选择无声无息地死
不要在我的墓地,留下
任何一点儿记忆的痕迹
让尘世重归于尘世
让尘土重归于尘土
C100 【格律体新诗】高粱红了
高粱红了,沸沸扬扬的云霞
城郭绿了,祖祖辈辈的故事
劲道的骨节上,坚挺着如诗的梦魂
爷爷的烟窝里,闪烁着火红的日子
C101 把悲伤举高的秋天
菊花正艳,像一朵硕大的悲伤
镶嵌在秋天的胸前
内心的沉默,取代了眼泪的轻浮
变成一块生铁,泛着蓝色的火焰
对着一张照片发呆
一段一段的时光在脑海里奔腾
投射出一个一个清晰的瞬间
让一个人的一生得到复原
伸手,却只握住一把惆怅和冰冷
熄灯的十字路口
有风暗暗刮过
身体被一层薄霜包裹
找不到出口,我匍匐在地
捡拾起碎了一地的往事
没有了你的世界
感恩都是灰色,蒙着一层沉重
生命把悲伤托举成整个苍穹
遍地长满的痛,是悲伤
圆寂后的舍利
C102 《影子》
一朵花的影子
不是花的样子
一棵树的影子
不是树的样子
一个人的影子
不是他的样子
太阳总会按自己的想法
歪曲一些事实
C103 药片
写一个字眨一下眼睛,一滴泪一个字,
字句首尾相连,奈何生死。
一朵云越变越黑,像一群错别字,吞噬树木、山川、村庄、禾苗的血液。
善于抒情的流水比我咳得厉害,咳嗽的原因很多,最后忠诚于一块巨石。
石头日晒雨淋,书写在上面的文字很弱,风一吹不断掉发。
咳嗽,咳嗽,一口痰要人命。
日夜被文字所困,是什么替换了我头上的青丝。
文字很苦它在医生的笔下变成药片,能止痛的药片像石头砸向病人的骨头,
不苦的药片抱着糖衣,一步步逼近皮肉。
吓人的长针一点也不温柔,白衣天使笔下的字除了药片就是医疗器械,
叮叮当当开肠破肚,殷红的纱布很血腥,病人眼里的医生就像一场大雪,白色淹没一切。
我对自己发表的文字既给钱又出力。
如果能救治病人,我愿意打瞎自己的眼睛,一字不留。
人间离不开文字,只求多一些亲情、友情、爱情和甜蜜......
推开你的手,违背一次文字的初衷,留白天下。
C104 闪电
毡房外面,我和巴特尔谈起长调,
夜晚忧郁,如芬芳的奶茶。
草叶的轻快是羚羊的
青稞的浑圆是松鸡的
那峻岭的悠远给了土狼。
他留给野马的仅仅是一条曲折的裂隙
这裂隙,是天空的裂隙。
C105 念旧
三十年前
梅河口还是一个镇那么大
那时名字叫海龙县
三十年后
老刘还是念念不忘海龙县的好处
总是说海龙县怎么怎么的
好像他现在住的梅河口市
和他说的海龙县是两个不同的地方
城市的发展给他带来的便利总是视而不见
他也知道这世界是怎么一回事
可他就是忘不了海龙县
他与儿子旅游到了海南
还偷偷塞到邮筒里一封信件
信封上写着海龙县的一个地址
收件人是他过世多年的老伴
C106 悬崖边的一棵树
平凡的老父亲年轻时是个奇异的人,
世上只有他参加过自己的葬礼。
那时他在新疆勘探队从事野外考察,
骑着高头大马驰过戈壁荒滩,
到过南疆北疆的很多地方。
也曾在湖畔打鱼帮助家人度过饥荒,
也曾尴尬地瞅着腿上的维族姑娘,
也曾猎过黄羊掏过鹰巢。
当他说起这些,我打开手机录音,
感觉神奇得不像是真的,难以跨越的时空距离,
有助于想象的生成。
有一次他一个趔趄从山坡滑坠,
草皮温柔如羊皮顺滑,砾石就像接连不断的小坎坷,
前面就是悬崖,悬崖后面就是万丈深渊。
生死毫发间,他那么年轻,不甘去死,
腿就使劲倒腾,在地上寻找支撑,一点一点艰难地改变方向。
终于,悬崖边的一棵树绊住了他,
挽留了他,拯救了他。
这个衣衫褴褛、惊魂未定的小伙子,
一瘸一拐地爬过山梁,回到驻地。
驻地没有一个人,像是发生了什么意外。
当他来到河边,看到一大群人正在开追悼会,
他的好朋友正在痛哭,说亲眼看见他急速坠下山坡,
摔下悬崖必死无疑!可怜他还那么年轻……
当人们看到他,悲剧变成了喜剧。
他差一点像自己的父亲成为烈士,
多亏了悬崖边的一棵树,神奇的树,绝望中的挣扎。
C107 《挖掘》
和灯光一起坐下来
将黑暗推开
这是我夜里必做的事情
我要替照彻了一天的阳光,换岗
粗砺的笔尖
该怎样在夜的砥石上打磨
才能深刻如刀
书写出火焰,将黑暗焚烧
在这个诗歌黯淡的冬夜
我试图挖掘一些锋利的光明
用我澎湃的青春和激情
挖掘一些被遗弃的骨头和血
今夜,天上没有星光
一个梦想成为诗人的人
端坐在黑夜的深处
和灯光,一起醒着
C108 荞麦花
早晨的菜市场里
她切着腕托,红萝卜一样的双手
有着四十年前母亲的美
那时的母亲一定也像她一样
一碗一碗地切着冬天
不同的是母亲要走十五公里的山路
要用高一声低一声的叫卖声
喊醒曲曲弯弯的大街小巷
那时被我精心折叠后的花衣服
有着商店里的荣光
母亲有着
荞麦花一样的俏模样
C109《每一次离别都有淡淡的忧愁》
一次别离
就多了一份相思
乡情与亲情
总是依依难以割舍
一些小愁绪
在春天打成千千情结
十里桃花
盛开成淡淡的忧伤
蜜蜂的尾上有毒
我与故乡的炊烟
己经渐行渐远
一声雁鸣
我去了远方
路在脚下
一卷书
陪我走遍天涯
C110《父亲是舟》
父亲是舟
我是舟上的一根横木
父亲左手掌舵
右手划桨
一路乘风破浪
载着我的生命远航
父亲是舟
我是舟上的一颗铁钉
父亲每敲打一锤
我就前进一步
从小到大
父亲是我遮风避雨的港湾
父亲是舟
我在舟上行走
父亲是我一生的摆渡人
引渡我靠岸
C111《 终将有一块巨石,被大海粉碎 》
终将有一块巨石
被大海粉碎
细如我的忧伤
我已无法分辨
哪个来源于棱角,哪个
逃离自内部
无法分辨
它的大小和曾经定居的山脉
或许热爱大海的人
都有或多或少的心事
企图扔进大海,幽禁深蓝
或发配彼岸
C112 单薄旧事
小学四年级写大字
五年级写春联,自豪便跨出家门
颠颠跑着给前院刘二叔送了一幅
除夕傍晚,刘二叔赶在爆竹响起前找过来
比划着说,再写三个字,他的名字
竖着写,他叮嘱
初一拜年,看到刘遂成三个字
立着,在刘二叔正堂的神坛上
二叔说,他一个人呀真老了
没有人会祭奠,不如现在先给自己
上柱香,还能供只鸡,热的
C113 离乡帖
粗布裹着血肉之躯,灵魂出窍
天下的弯路容易抛锚,跌倒,爬起
跟风的命,两只竖起的耳朵装满虫鸣
大娘二婶半句旁白,秤砣下去三分
二哥三嫂见个世面,外面有狼,当心咬人
出门风浪很大,稍不小心,月亮只管照亮
别奢望影子扶你进门。山高路远
海阔水深,乡下的种子沾有灰尘
异乡水土不服,城里的风水再好
难找寺庙,影子比风还轻
C114《年关外传》
“嘭,嚓,”谁家的孩子,
把爆竹,插进瓶子里,
或丢到牛粪上。
父亲兜里的钱刚好够,
买香,买蜡,买门神,
狗儿,只好趴在窗口,
看邻家放炮仗。
奶奶,用攒了一年的,
麦子做成馍馍,敬神,
我和姐姐眼巴巴看着。
母亲说,神先吃,
剩下了,就给我,
姐姐哭了。
父亲用攒了一年的劲,
给神磕了个头,
惶恐的说,婆娘傻,
吃吧,锅里还有,
苞糠面,野菜粥。
奶奶病了,这和风水有关,
爷爷咽气时就没有吃饱,
等下葬,也忘了蒸几块
砸鬼饼,给爷爷攥着。
爷爷说,他的大氅棉袄
可以给父亲,父亲却拿它
盖一家人身上,这个冬季
他不冷,
母亲不会给父亲做衣服,只能,
把棉袄改成夹衣,再改为单衫,
又剪成短袖,父亲不能满意,
说母亲很笨,我也怀疑,
就试了试,刚刚合适。
天稍暖,应该是
春来了,燕子也来了,
屋顶的几个窟窿,
整天和燕子聊天,
说了很多我家的秘密,
燕子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房子开始,倾斜了身子寻找,
椽子们,已窃窃私语,
燕子窝最后发霉,病变,
散发的恶臭,一直,
顺着燕子逃走的路口。
C115 《鸡蛋汤里的青蛙》
跨过西红柿、菠菜、鸡蛋花组成的
崇山峻岭
鼓起两鬓的小西瓜
世间自然而然荡起,响应的
回纹
在这由师傅做成的现属于我的
美味的肴里
它就那样杀伐果敢的向前
冲着,冲着
任凭我大刀阔斧的拨回
"一波,又一波"
依然
朝阳用明趟趟吻在脸上
吹散了远方的
一股勇敢
朦胧了一双眼睛
C116 风太干净了
风最干净的部分被我的手掌关住了
当风咬住了旗帜,旗帜多么耀武扬威
当风亲吻你,你脸上就挂了两颗桃
我年少时奔跑,风在我腰间束上锦带
我年老时拄拐,风托起我脚下的尘埃
那么多年,它最干净的心一点都没有变
当我走向你,当我跑向你
风生水,转眼又生火
你读到秋色,唇齿生风
一丝呼吸如一滴朝露
也被我用一首诗轻轻地关住了
C117 《在理发店》
一个用刀锋讨生活的人,
她的身体里应该藏有一把怎样的刀子?
她把杂草丛生的
修剪得整齐划一,井然有序,不允许有一根突兀而出。
是否暗合她心中,耳濡目染,正襟危坐的修为?
她把垂腰飞瀑
吹烫成大海的波涛或男人怀里百般顺滑、千股柔情。
是否能点燃她心中那个曾经百转千回的过往?
我目不斜视地盯着镜中这个把荒草之地,修剪得春意盎然的女人。
她虽已无花容月貌之色,但也不乏成熟女人的韵味。
我死死地盯着镜子,死命地盯着她。她的脸,她的乌黑长发,忽明忽暗的雪峰和云里雾里的秋波。
直到她手中,那把明晃晃的剃刀寒光一闪
心中刚刚被点燃的那股闪电,即刻被扼杀在襁褓之中——
C118 春风里落叶睁开眼轮回
二月春风抚过枝头
落叶的背影睁开眼睛苏醒轮回
轻轻,有破碎的声音
燕子飞过油菜花的金黄
尾翼剪开
蜜蜂的翅膀
蜇疼昨天睡着的光阴
早按捺不住的鸟鸣
跑出乡村的原野
与鸡鸭鹅还有犬吠合唱春之声
杂树杂草蒙着面寥落炊烟
从徜徉的老牛茫然的嘴边
开始重新占领
记忆重叠在水泥路上
结了厚厚的茧
文明的发动机轰鸣一次次碾过
春天再一次的热烈
C119 孤独
星星是多余的,只会眨眨眼睛
不会飞来一声问候 只好将凄凉的月亮
和天空的银河/冷落 它凄凄惨惨戚戚
道路也是多余的 就那么闲在大地上
只有森林在高高的山坡上 默默地生长
枝枝丫丫落下一群小鸟 叽叽喳喳鸣叫
大地上的小草野花 在使劲地疯长
没有走来一个亲切的身影
阳台上的玻璃 看了我一个上午
我便成了多余的 一天迷迷茫茫
总是临窗坐着 眼睛望着飘来忽去的云
一杯清粼粼的水放在桌上 大半已在我身体里
如何奔涌 也只有一滴滴泪水知道
周围没有一条江河 可供它们浩荡奔腾
C120 小雪
大地被季节的二氧化碳污染 排量越来越重
天神放冷风和洁白物
净化大自然
于是 天地约定了游戏规则 生态平衡
动物界互不侵犯
此时花花草草和小鸟笑了
让那些烟雾缭绕的怪物
牵着手走向深渊
并给风留下忏悔的缝隙
C121 独 白
用两个眼睛 在蓝蓝的天空牧马
是 保护草本植物的最好选择
让理想和物质主义 在一张白纸上
设下祭坛 让善良和邪恶对抗
我用一双火辣辣的眼睛 盯着
草原上的小草和狼群嬉戏 我无比炫目
翱翔在空中的鹰死死地盯着 地下
草原上的鼠辈们惧怕着 即使
瞭望哨叽叽喳喳在传递信息 也是防不胜防
大雪却飘飘洒洒 掩盖下的灰尘
C122 暖夜
一
黑夜
父亲点亮了
心灵的油灯
照亮整个黑夜
我们围坐在父亲身边
一边搓玉米籽
一边听他讲故事
一粒粒的玉米籽
就是那
一个个神奇的故事
二
油灯下
那故事里的故事
让我们忘记了
黑夜
疲劳
甚至饥饿
但是
在我们的心灵里
却堆满了美味佳肴
三
漫长的黑夜
我们的向往与期待
变得如此漫长
而父亲的那双眼睛
却比油灯还亮
风雨吹打纸糊的窗棂
扑嗒扑嗒 扑嗒地响
我从梦中醒来
油灯下
父亲的身影占有了
我全部的心灵
C123 黄昏
一
夕阳 似一杆金唢呐
吹奏出一首美妙而又动听的歌
将天空的一抹余晖
慢悠悠地摇入
太行山脚下渐渐的黄昏
二
山路弯弯
若牧笛的旋律
有牛羊从山坡走下来
那是田园诗画绝美的背景
晚霞 被冷落在高高的天空
依然 似火焰般激越
有如一腔无悔的热血
不必说 燃烧着什么
C124 《午后的田野》
1
你感觉到光的锐响,在大气中游走
空旷的诱惑总是不期而至
你在内心的柔软之处,听到大地的呼吸
你走过那些收割的庄稼,不知该欢乐还是痛苦
一些清醒的印象,在时光中模糊
就像你曾经驻足的那片树林
远望,让你懂得了春天的意义
生长的,凋零的,在你心中有着同样的距离
你奔走,你犹疑,你安静
就像风在林木间改变了自己
2
在这里,除了爱,你什么都不想带走
那些草让你不时地想弯下腰
它们那么自由地摇曳着
让你顿悟生活的美好
你想象灵魂在这里放牧是多么幸福
你微笑了,你看到风在松树的枝头跳跃
阳光这么好,足以洗掉心头的尘埃
你感觉也许可以一生躺在这里
就这样,静静地
你突然渴望有一场大雪
3
那远方的山,你曾经赶着羊到过那里
曾经喝过哪里洁净的泉水
在大山的眼里,你不过一块顽劣的石头
你的那些荒唐的话和泪水也早被风吹走
你的心情像羽毛一样随着山势向上
你在路边坐下来,仿佛在等一个朋友
但远远地,机器的钝响打破了你的梦
你仿佛自己的心受了伤
你自问:救赎的力量来自哪里?
就像种子,它如何才能自我生长?
C125《西岱顶》
山高物稀,只因空悬无所依靠
幸存者难免有些脾气。譬如
岱顶上的迎客松
一侧枝繁叶茂,一侧无枝、无叶
笔直挺立,孤愤之气愈发浓烈
譬如站在树侧,脚踏三县
对着虚空摆势子,大吼一声,啸荡三省
多年后游人已去,空留余响
再譬如山以西圣宫为峰
是信仰的陈述?人定胜天的暗喻?
万物互为阴阳,世人谁能说的清楚
或者是悬壁而建的‘药王殿’
采药人云深不知处,歌声摇曳
又或是‘神人喜和’的普陀仙山庙
石佛、石碑,肃穆无语
清乾隆癸卯年人来,民国壬戊年人去
一茬一茬的随喜香客,无论老幼
都算是后人
C126《信纸》
去年买的信纸一直被我锁在抽屉里
那泛黄的纸页上终日飘着江南的烟雨
绵绵密密
让我无处下笔
C127 一起杀人事件
为了讨回欠薪,他
用刀子割断了老板的喉咙
当时两人发生激烈冲突。在平时
他在老板面前大气不敢出,被骂时最多也是
憋紫了脸,但还是得陪着笑
他要养家糊口,他别无选择
欠薪一拖再拖,老板说
我没有钱,有本事你去告我吧
告赢了,一千万我也赔得起,告不赢
一个子你也别想拿
他没有本事,但他不甘心
他找了十几个政府部门、几家法院,他不是被踢皮球
就是给警告和拘捕
无可奈何,他最后一次去找老板
他给他跪下了。老板笑了,说
没用的,叫我爹也没用,你滚吧
他没想杀他,只想吓他,或者,他想杀他
但没有这个胆量。结果他还是
杀了他。他投案自首,他说他认罪,但不后悔
因为他无路可走
C128 《南海,我的祖宗海》
渔村的上空
突起乌云
像一个变脸的无赖
妄想把渔民的春天
掳走
南海,我的祖宗海
我的爷爷葬身鱼腹
南海就成了我的祖宗
我的奶奶二十三岁守寡
坚贞不二
她临死前对我说
你是南海养大的汉子
南海是我们的祖宗海
我们的祠堂、神庙在此
清明,别人可以到坟头
为祖宗烧纸、磕头
我却面朝大海
上香、跪拜
我的祖先日日夜夜在南海耕耘
就像我家门后
一亩三分田了如指掌
每当傍晚
遥远的海面灯火一片
那是我的亲人
打渔归来
C129 《在奥卡河上》
1
想要说的话
都在船上。还有一些话
需要奥卡河载满阳光
流水有表情,煦风
无份量。仿佛岸上的目的地
既成事实又充溢着渴望
生活啊,不舍近又不期待远
才能踏实,闲适
2
阳光的声音大于浪花的声音
奥卡河上,俄罗斯的乡村正在靠岸
纤夫、浆手和立于船头的人
都是男人。他们在张望家园的方向
气力是用来拨动生活的
气力也是留给女人的
看她们安娴的样子,就知道男人
是她们无须记挂的船只
风浪再大,也能满载而归
C130《约会》
喜悦掩饰了忐忑
就像身前身后绽放的花朵
抚着轻风,说出了春天灿烂的心思
爱有多远又有多重
一只手用来平息即将到来的慌乱
另一只张开,给走来的你
美丽不必赞美
只需要在你看到我的那一刻
用眼睛告诉我
如我,甘心情愿咽下罂粟花
全部的毒
C131《我的天空六米见方》
从南到北两米
从东到西三米
我就在这儿活着
我不一定会在这儿死去
这些年我终于能将影子折叠
有扑克牌那么大小
躺下时就不会占用肉体空间
不出所料 目光
长了又长
六米的天空足够了
终于看到了真理
弯着身子的赤裸倒影
之下是许多灵魂
天堂里没有美酒女人
欲望熊熊燃烧
人来人往
而我仅对那些暗物质感兴趣
光亮对视力是一种伤害
只有脚踏在这六米土地
人的感觉才会苒苒升起
发出微弱光芒
C132《木头人》
走着走着我就成了木头人
没有血肉,没有心肝
没有神经,当然也没有疼痛
我走过广场的时候
看见一帮木头人排起了长队
我想打一下招呼
却发现木头的喉咙没有声带
一些木头人勉强发出音来
却只能说同样的话
重复着大喇叭里的只言片语
后来我经过疯人院
一个疯子指着我拍手大笑:
“瞧,木头人”
但他立刻被两个木头人
架入了铁大门的病室
我庆幸不是疯子
还能自由地在铁大门外
按规矩行走
就像那个疯子庆幸
自己不是木头人
C133《雪韵》
一场雪的来临没有预兆,
辽阔的河西,细碎的雪花遍地洒落。
一只鹰滑过,留下空空的天。
一匹白马,轮廓朦胧,几只野羊
安静地站立着,像天地之间,
几滴流淌出的清泪,刚刚从脸颊滚落。
养育了万物的大地啊,
在一场雪里,显得如此安详……
现在,我正在走向你,带着梦,
带着身后的一片飞雪。
在河西,与神的距离
只有一步之遥。而雪是多么的清白。
C134《品尝音乐》
端坐在旋律的氛围里
品尝音乐如同
品尝粮食
我手拨琴弦
感知鲜活的音符
自潮湿季节的背面从容而来
饥饿的渴盼又一次得到满足
在眼睛明丽的顾盼里
透明的波光一圈圈飞逝
我不能拒绝音乐的侵入
那些长在多情手掌上的
年幼无知的耳朵们啊
已成为摧残心灵的最初入口!
音符在我淤血的肌体里回漩。
我看到坚硬的石头朝我飞来
我无法抵御这致命的一击!
我心甘情愿地死去
死去之后 才知道
音乐的美丽
C135《城市呓语》
1.
在这座
用混凝土和钢铁
浇铸的城市
鸟声已经远离我们而去
那些看似植物的树木和
不知所云的雕塑 以其
金属的质地闪烁其辞
用意念的图腾
作最后的飞翔
2.
人造水和染色食物
养活着这个城市
霓红灯的喧哗
支撑起城市的夜色
而我们 已习惯在
这样的风景里散步
3.
我们是否会想起些什么
比如鸟或者鸟声
4.
在现代文明的骄傲里
我们的头颅诗歌般丰富
我们会用精湛手艺
把那些概念上的物质
一件件地克隆
C136 张三的歌
第一次听它,你在唱的这首歌
南城正重复泥土和雨水的故事
楼下的街面有拥堵的人群。发生了许多事
我并不打算耽搁案头的活
虽然,想着我们去环游的世界
假如是我一个人独自去,我会
重游故地,直到在所有地方
一遍又一遍想起你
想起你的细叶榕,你的红围巾
黑皮手套和赤麂
周末,在同一时间看同一场电影
银幕上伸出一支窥伺的枪囗
我说是你,你说是我
我们都假装中弹,然后
各自死去
对面磨镜的女郎说了什么
办公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她
说给谁听呢?她的父母远在千里之外
也许,她有孩子
也许还不只一个。她一定是在想他们
这首歌还在唱,办公间依次进来过送水工
报账员,经理,客户,管理员
走出去了男人,女人
母亲,父亲,儿子和女儿
那一天,我最后离开
没有等到你的消息
我准备去关掉窗户,这首歌还在唱
我朝对面窗口望了又望
想要看清楚某个人
一个下午和我,听同一首歌的人
C137 婆婆纳
1.
婆婆纳又开了
矮矮的,小小的
在四月,太祖婆的坟头
只要焚几支香烛和一叠
薄薄的纸钱
磕三下头
就能继续得到她的庇佑
真的。
每次,我们转身下山
慢慢离去
那瘦小的、叫“婆婆呐”的花朵
还在风中
向我们
频频点头
2.
婆婆纳,我俯下身
听你说话
你有个慈祥可亲的名字
叫“婆婆——呐——”
你又矮又小,不起眼
在春天
四月
生怕我忘记了你
就在太祖婆的坟头
开出一朵一朵
小小的花
3.
婆婆纳
长在我八九岁的记忆里
在太祖婆的坟边,每年春天
我去看它一次
不知道它的名字,就像不知道太祖婆的名字
其实,《植物》里这样记载:
婆婆纳,路生杂草,可入药……
可怜的太祖婆,每年春天
我才去给她当一回
药引子
C138 教科书
翻过一页,就到了初夏
柳树在对岸,为一只鸣蝉保守秘密
河里的白云,依然不溶于水
蓝天辽阔,却难以挽留迁徙的雁
时至五月,万物在旷野都能找到
相应的位置。风在树梢
青苔匍匐墙角,蜗牛在泥泞的路上
我已走进中年的课堂
所谓而立,就是在你缺席之地
我必须独自完成余生的作业,然后
带着自己的影子,从一个考场
赶赴另一个考场
C139 此际
先是玉兰,梨花,在家门口,
扑闪不具寒意的雪。
跟着,海棠,红桃加高院墙,
升腾小尺度的火。
偶尔移步五百米,
近郊大片的菜花黄,十分好看。
在草溪照镜子的,是灰雀。
在天空剪玻璃的,是燕子。
你看嘛,这世道艰险,万物却安宁。
这浮风一道道吹远,草木却一次次归来。
C140 君不见
1.
草木沿铁轨远去,向十月深处。那么多想要复活的情结
涌挤在狭窄的金色漏斗
走在秋天根部
我是一只啮齿动物,不停咀嚼,经过嘴边的事物
2.
在久违的山坡,倾听布匹与空气摩擦、逗留
那是我遗落的,火焰的耳语
在蔚蓝幕布下,与逝去的人声,犬声,车马声混杂
以他们习惯的秩序,从草尖经过
3.
看人们,从水泥丛林抽身而出,褪去华裘布衣,释放汗腺
将竹简存储的民歌,兑入市井
端起粗瓷大碗,泼一腔浓墨,浇肺腑里的五岳三川
看万山红遍!
4.
而我们,则以不同的字符排列
为李杜的诗语注疏
将切肤的生长与凋谢,周而复始,重新来过......
C141《小黄花》
一个冬天心事的沉重
抵不过早春一片小黄花的轻
有风时它们微微颤动
无风时看护收敛的宁静
每朵花开六瓣
多一瓣是贪心
少一瓣神会不忍心
有没有香气是人的问题
它们专注于绽放
小喇叭里只有嫩黄的轻音乐
没有词
一小枝被人采下
接受偶然就象接受神恩
拉上黄丝绸的眼帘
躺在时间大床的一隅
和早春一起睡去
久久站在它们旁边
站成一朵简单欲飞的小花
沉醉的恍惚中
仿佛神正更正轮回里的角色
C142《再提辛弃疾浪漫真切的百度》
——再仿应修人《小小儿的请求》,兼为魏则西安魂
那些世界没心没肺,并且永远无辜
我只爱我生存的这重宇宙
我只爱这重宇宙中我能看得清的天地
我只爱这天地中我能熟悉的国度
我只爱这国度上我能立足的这片水土
我只爱这片水土上一切无害的事物
如果非要再有个限度 ,我将只爱我的父母
他们是我的最初,永远的福佑
我的爱多么空虚而悲哀
代替了任何的主观与盲目
因而显得再不会顽固
就像终于落泪前
眼前所起的这层薄雾
我的爱越来越狭隘、尖锐
就像仿佛针尖上的一滴蜜
无限局限的过程没有缘故
清理了所有错误的爱,及其错误
清除着全部。只剩下一个我孤立
看透了卑鄙与险恶,不再看伪善与贪婪
渐渐醒目。看得见与看不见的危险
像东窗事发后的,百度
C143 《诗歌-姿势-血管-水泥-姿势-诗歌》
我在这一刻保持一种姿势
一种早已保持了一万年的姿势
我是在倾听一种声音吗
或许还有一种更深刻地东西
我的血管里此刻流动的不是血
我能感觉它充满了水泥
然而它却在流动着
是什么力量在驱使着它
我要保持一种姿势
一种早已保持了一万年的姿势
我知道我还要保持下去
直到永恒
因为我知道
我的血管里已经流动的不是血
是一种姿势
一种永恒
C144《玫瑰雨》
白玫瑰色的雨下个不断
是否为了红玫瑰开得更加鲜艳
红玫瑰色的雨下个不断
是否为了白玫瑰开得更加鲜艳
C145《复活》
泼墨的远山,青绿流泻的深林
擎着花骨朵的枝头
坐在城墙上,不像玉树却在临风的诗人
偏爱叙事,偏爱更改说词
多么诱人啊,一壶小酒
安顿了江山,安顿了嘴边的暮色
让一个心怀死结的人
内心春草茂盛,体外缓缓长出翅膀
城墙上,一只蜜蜂在露水中苏醒
C146《柔软的石头》
1.
我看到的正是你的感觉
你的感觉是我隐隐的痛
我不可理喻的情思
因了你无情的判断
而我们注定会在
异样的围困里成就
各自的非凡
2.
你在一种难以否定的无奈里
将生命以虚拟的纯度
作始终的注解 之所以
风和日丽的天气
风雨交加的夜晚
雪花纷飞的季节
你固守着生命里
最脆弱的坚定
依那古典的端庄
支撑起恒温的理念
3.
不见那潺潺的流水
正以怎样柔意的手擘
滑过你的肌体
你的情结被太阳注解
在你五彩的世界
你的拥有是千年的拥有
你的心情是永远的心情
你用足以诠释唐诗的感动
孤守着自己的河流
4.
在现代阳光的围攻里
你以远古的情思为衣
与流水为伴
以高山子孙的名义
坦坦然走进清澈的章节
你以远离距离的长度
在心灵与心灵之间
定义起一种永恒
5.
我们以不尽相同的悲哀
接受或拒绝同样的心情
写几多忧伤
划几道迷离
情与义艰难地跋涉
爱与恨苦痛地交合
6.
你随意的姿态
因那流水写照
我刻意的心绪
因那清澈透明
我变形的目光呵
难道为那折射的光环陶醉
7.
山依旧是山
水依然是水
那山影剪不断的清纯
剔透着你旷谷般灵空的心境
8.
我无需再说些什么
赞美和辱骂同样令人生厌!
如果这苍白的文字
果真能在石头般坚硬的意念里
刻一笔千年咏叹的划痕
那流水洗去的
便不再是清照的红衣
C147《爱的十四行》
站在诗歌的周围
我们陌生的眸光同时燃烧
听诗们霹霹啪啪地闪亮
这情种最初的叹息
是一种意境的延伸
以风景的颜色昭示
另一味爱情的广阔
山已遥远 路亦遥远
唯两颗心在相互逼近
流星碰撞的感觉
血肉交融的体验
灵魂互透的秀美的残酷
正以不可阻挡的力量
跨越我们感动的肌体
C148 坟前书
1
安葬娘的时候
爹说,给你娘烧的纸钱也给周围的坟分些
你娘一辈子心善
活着是邻居,死了还是邻居
2
娘去世的时候
一定有一句话想说出来
一定有未了的心愿
可是,那时候娘已经不能说话
娘能说话的时候
我们都不在她身边
3
每一次回家
我都去娘的坟前看看
陪娘说说话
娘最怕冷
阳光照在娘的坟上
我看着很温暖
4
跪在娘的坟前
我大声喊一声娘
没有人答应
巨大的空虚包围着我
5
娘的坟头落满了雪
那些雪真白
像我没娘的日子
6
我成了没娘的孩子
再也没有人像娘那样疼我
再也没有人把我的乳名呼唤得那么温暖
7
娘的坟前有一株瘦草
叶片很薄
她尽力地托着一滴露珠
风一吹,露珠就摇晃着
随时都可能坠落
她多么像娘的一生
摇摇晃晃
8
我在诗里一遍遍地喊娘
喊一次
娘回头一次,看着我
温暖地笑
9
我围着娘的坟转圈
看来看去
就是找不到进去的门
我多想进去问问娘
“快三年了,您的老寒腿还疼吗?”
C149《春天的闲意思》
写诗无意思,不如去看天边云下
褶皱的裙子,陌生女人随身携带秘密。
长街柳树一如孕妇,在春天
一再催吐绿色,鸟鸣飞过的意思:
不是这里真有意思,就是
其实也没别的意思。
一个人发闲无意思,不如
约二三好友湖边划船。静止的水面
对着木质的船:是我不好意思。
水面波纹身不由己地收不回。
暮晚望着看云的人说道
那就不好意思了——
任何一天都在涣散的年龄中
吟唱,小意思,小意思......
如此,在母语的编织下
我们终将耗尽天赋。
人群中的雕塑张着嘴巴,哈哈。
C150 骟猪及其遐想
1
第一次见到骟猪的时候
二叔刚刚做了结扎手术
二叔弯着腰
焦黄的中指,食指
夹着雄赳赳的烟体
猪崽吱哇一声
二叔跟着吱哇猛吸
烟的身体主动向二叔的嘴唇靠拢
兽医把小刀在布鞋底,辟了辟
两只睾丸早已跳到土里,还喘着热气
同时,二叔也感到裆里翻上来的疼痛
娘的,二叔随手把烟头扔进了粪坑
艰难地向堂屋走去
2
二婶撅着屁股
二婶的乳房垂向大地
一条耿直的垄沟
在二婶身后,是二婶上好的手艺
自从二叔被输精管的手术,逮捕
二叔老感觉肚皮的下方,提不起力气
二婶白天下地,晚上,除了洗衣,还是洗衣
C151《方言里的蜜被反复咀味》
一
一张白纸上的诗行
仅仅有些余温
在早春的阳光下
背影中的路有多远有多长
语言无需涂抹
简单的生活和心情
可以点亮人生
灵魂上的思念也会绽放
你我的容颜里
依然有最初的美丽
二
生活的点滴沉浮
让诗意丰满
我们逃不过古人的意境和美好
那些熟悉的事物年复一年
抵达心灵和生活
菊开南山
对酒当歌
孩子的单纯里有我们梦想的根
有一朵云在仰望时轻盈
生命就可从容
花鸟鱼虫有太多的不为人知
一瞬有时何止千年
请在回望时聆听心语
给自己足够的温暖
三
灵魂的宇宙无所不能
思想的高度可以仰望
你看这些根系就是这个宇宙的模型。
终极是生命之痛
无数的石头浮于空中
生命之书纷纷扬扬
春天的万物都是崭新的
一些虫子的幸福远比我们生动
四
方言里的蜜被反复咀味
故乡赠我热爱
总有宁静的夜晚不被复制
生活的大幕如此辽阔
一脉相承的情节里
你我美好而真诚
短暂的狂热
点燃不了生命的过往
五
在故乡的情节里
仰望季节的高度
曾经的天真岁月
只能借助这些亲切的的地名生长
走不回去了
在心底总有这样的叹息
让思念的种子发芽
六
在低处
我们有时有可能已被自己遗忘
忆起炊烟的袅娜
故乡的怀抱里
万物如此温暖和美好
相信我们每一个都是有色彩的人
打开尘封的足迹
只能找出单纯的模样
在阳光下反复抚摸
哪怕是在秋天
灵魂里也没有落叶。
而站在高处与时光对话
用旧的时光一节节融化掉青春
甚至梦想
总有一些什么卡在胸口
无法说出
蝴蝶的隐喻美丽
被南风吹拂
幸福的雨水淋湿身体里的火焰
C152 无限颂
腐朽和终结,无他。它们只可以用来想象。
就像落日余晖,在群山之下可以化身飞鸟;
就像白云千载悠悠,始终对青山一片赤诚。
我们追逐好山好水,就如同在追逐自己的人生哲学。
不论天地广大,还是乌托邦弱小。
轻言“消失”,似乎都是一种不小的罪过。
岂能视白骨浸入自然为一种残忍的结局。
上有乌鸢,下有蝼蚁。最终都逃不过一场空濛的美丽。
——这是“有限”最致命的隐喻。
庄生云:“通天下一气耳。”
为此,不妨剔除有限时空内的虚名,让一切都无关指涉。
让“无限”呈荼蘼之势。
就譬如现在,涂鸦的文字,早应该溢出纸张之外。
切磋与琢磨,注定要死于文字之下。
而空白——必将接替结构之内死亡的必然结局。
任谁都无法支配。一个身份不清、来历不明者
高悬利刃,时时都有可能将定型的圭臬击碎。
哪怕是对旧石器时代的复原,也统统归属于此破坏之内。
顶峰总是消除眺望。然而,俯瞰亦让人眩晕。
我行走于莽荒之中,失去了照临的镜像。
只见千万卷贝叶经化作金黄,陨落出满世界的偈语。
C153 污点
骑白马久了
渐渐与马同色
白了须发
白了泪水
白了远方的草
若一切全是空白
或许能装下整个明天
而黑的瞳,是我
唯一残留的
污点
C154 一生
枪膛射出子弹。
它们飞过人间时,
成为众人。
在粘稠的生活里,
人们走着走着……
便走丢了自己。
在一米高的草丛中
躺着一个空壳。
周围没有谁倒下。
C155 洗
故乡消失。只有一块
斜入河中的石头
依旧在洗濯一件白色外衣
藏在深处的时代被搓揉出
黑色污渍,随鱼而游
衣服承受过多的冲刷
疼痛,单薄
那些白生生
干净,耀眼的
最后的骨骼
在水中。
慢慢虚无。
此刻,我在初春河畔
被风搓揉得
尘黄草白。
C156 梅的心事
园子里,除了墙角的她
就只剩这场雪了。
她并不在意这个冬天的萧瑟
她也不在意,再多刮一阵北风。
正如这场冬雪不会在意
能掩饰多少
过往的爪痕和脚印。
她只在意
那个明日赴京的秀才
是否放慢了脚步。
哪怕不曾转身,便能猜中她
可怜的心事一一
那一缕待飘的幽香……
C157【悬空寺】
抵达最后一层走廊
听到自己的心脏
在木板上留下了回声
六面都有风
脚下的风是踩出来的
头顶的风,紧贴于脑后
瞬间穿过了千年
战战兢兢
我们侥幸
在前人枯朽的骨骼上
站稳了生命
C158 灰色真相
一生,都在一毫米
一毫米地
削尖自己,抛弃自己
一生,都在一毫米
一毫米地
剥开自己,寻找真相
而真相是:一支被凌迟的铅笔
体内,唯有一截灰色盲肠
且一生,深爱着一把薄薄的刀片
C159《秋水为邻》
母亲,在昏黄拧干了白天还没蒸发尽了的汗水
枯涩的毛巾擦拭净
集聚额头的那些尘埃
夕阳衔着远山之痛,与秋水为邻
一缕白发,飘飞成时光之羽。两鬓的霜雪
梦想一样,开始清点日子
衣服,搭在晾衣架上。母亲一天的辛酸
在秋风中,吹瘦一湖秋水
乡下的家,与水为邻
一点一点,流水漂白了四季
洗去日子的繁琐,一生与水为邻
母亲。匆匆,忙忙,碌碌……重复着
逝者如斯。岁月无声
母亲,在黄昏拧干了生命之水
月华如银,滑落了一地
没人能捡拾得起,这些时光的重……
C160《下午挖药草》
他在池塘边把头埋深了,清洗挖好的药草
过路黄,马蹄金,车前草,折耳根……
许多绿浸染在手上,亲生的一样
他扯了扯裤脚
也扯动了黄昏和池水
哦,池水
只有他的身影还在波光里荡漾
太阳东升西落,隔着风,隔着云
母亲像草一样生长,然后生病,还会死去
他也如此,真像亲生的
“我不介意你怎样把我安放进泥土,土堆向阳就好”
想到这儿,一团火已经烧了过来
谁能帮他
将这一天的太阳扯住,打一个牢牢的死结
让它不再落下
好晒干他的药草,也晒晒他母亲
C161 “留一半给你“
秋 没有迹象
它就那么吊着
空调的胃口
吊着狗的
舌头
终于起风了
那些拖鞋、裤衩、T恤
以及遮阳帽
都开始
逃走
你还要吗
这只剩下半截的秋
阳光穿过的虫眼
漏出了
这隐秘的、未知的
愈合又破碎的
山河梦
把鸟还飞
剩下的秋天
都留给你吧
如果你不嫌弃
我的口水……
C162《父亲带走了我的豹子》
你无法想象,那些年在伏牛山里
有着数不清的野兔、黃羊、野猪和獐子
每年秋天,父亲都要带我进山狩猎一次
那是一只年轻的金钱豹,骄健,有力
阳光下它熠熠发亮,弓身
在前面向我们示威
它漂亮的皮毛和利爪似乎专为这大山所生
喜欢大山的野性,我瞬间喜欢上了
这只年轻的豹子。它的吼声
开始在我体内慢慢生长。我甚至以为
他就是我失散多年的兄弟
父亲的自制土枪放了空
——好一个父亲,他竟然
赤手空拳冲向了豹子!
比豹子还豹子的父亲
勇猛,无畏,所向披靡
豹子走了。若干年后
父亲也走了
父亲走了。在城市里生活了这么多年
我常常想不起来,他什么时候
带走了我的豹子
C163 诗人之死
——海子祭日祭海子
正是黄昏时分
无头英雄手指落日
手指落日和天空
眼含尘土和热血
扶着马头倒下
——海子《太阳》
公元1989年3月26日
山海关
北京走向大海的隘口
西风凛冽 残阳如血
冰冷的铁轨上
躺着以梦为马的诗人
等待呼啸的列车与他同演
诗剧死亡
滚滚车轮下
宝石的骨骼血肉横飞
旁边散落
打开的《圣经》带血
旗的殷红
合着的《孤筏重洋》 带泪
冰的清冷……
世俗目瞪口呆
信仰神伤
25岁
天才的诗人
物质的短暂情人
头顶精神的桂冠
足踏世俗的荆棘
脚在流血 心在流泪
一身疲倦 两手空空
诗的象牙塔倒入泥尘
赤子的冰心无枝可依
从诗歌艺术向行为艺术
悲愤、凄凉地转身
与三毛而去,
带戈麦、顾城同行
奔向自己的理想天堂
闪爆的诗星陨落了
金色天空上划过一道弧光
闪着他最后的诗章
和所有以梦为马的诗人一样
被黄昏的众神抬入不朽的太阳
无言的告别挥手
撕裂中国诗人心里的创伤
让时代的风穿胸而过
尘封的种子等待春雨发芽
风霜27年
荒芜的诗园再度开花
与他同代的复苏诗心
寻找他的诗魂
祭奠
祈祷
精神的荒凉不再
嘲笑物质的贫穷
信仰重驻太阳的麦芒
世俗留下平庸的我
翻开诗集的苍桑
寻觅落寞诗人苦寂的足迹
在第四届中囯诗人峰会上
用天才的诗句
祭奠天才的他
并用一首《反差》
拷问诗人死因
推开冬的栅栏
拥抱春暖花开
死亡的倒春寒不再重来
C164 反差
我站在市府隔壁的民房顶上
观望
两个建筑是一个时代的雕塑像
褴褛老人围着高台上的光鲜土豪
拾荒
两房之间
相距不足30米
相隔半个世纪
我仰望的是高耸辉煌
他腑视的是矮颓卑微
我听不清他们办公室内的窃窃私语
他也听不见我呐喊的声音
紧闭的隔音窗
世间的相隔
不仅是距离的围墙
还有落差的
苍凉
C165 谢祖国
谢祖国死了。
谢祖国死了三日后
才被李晃晃从寒窗口发现。
这一天,2016年腊月26日。
这一天,雪落寨没有雪。
全村的人都来了,守夜。瓜分
他的田地和祖业-----
天亮时,除了一座新坟,
他已成为一个彻底的无产者。
C166 帝王蝶
捉不住的一枝
小狼毫,在白纸上
打了几个趔趄
一棵树还未茁壮
就有了枯萎的迹象
几片落叶成就不了帝王蝶
它们还在美洲的黄昏
追梦。而我熟知的树木里
黑椒树只是带刺的隐喻
没有幻灵的形容词
在眼前扑闪
美也是想象的负担
直到八月的秋窗下
恍惚母亲像撕烂一匹雪纺的
哭声,才让我走出梦境
C167 朝圣
她赶了数只羊,就会有雨滴落下来
偶然误入。青鞭子扬起的山涧
有咆哮一阵接着一阵
羊群漫吟山谷。悬崖
还有那一树树临涧之云
我也在词里随声附唱
是走失的一只
明月。仿佛是走失的另一只
入我梦来。完成
清风对我的加持
从此,光影在我心间
时常挪进雨来
C168 流水凉
十月。水草失陷于丰美
洄游的鱼群卸下重心
流水疏于大地之腹
三两支枯荷风中瑟动
绿头鸭有一翅子没一翅子地,飞
有一刹那,我渴望着能在水的骨头里扎下根去
像年少时经常在巴公河里摸鱼
那时甚至摸到过鳝鱼、乌龟。最诡异的
是摸到过几块人的头骨。现在想来
那定是些与我有着血亲的族人的遗骨
它们仿佛一直藏匿我的血液里
像菖蒲,像苇草,年复一年
招摇着两岸的陈腐和破旧
“而冰凉的河水终将流向高处
那泛起的每掬水花上,都托举着
一声烂漫的鸟鸣”
C169 手掌上的泥土
这么多年,似乎只做了一件事
把自己埋了
埋在城市川流不息的人流、车流、物流
覆盖在我身上的还有
鳞次栉比的楼宇、鲜艳夺目的霓虹灯、呼啸而过的火车
每天,我的发声
总被叫买声、机器轰鸣、沾着口水的点钞声淹没
有时候,我羡慕一只鸟
它的鸣声可以无限放大
在噪杂的发声中尖锐、突兀
闪闪发亮
就快要埋过头顶
我挣扎着把手伸出去
手掌上的泥土
是否潮湿
似乎,一生
都被迫用诗书
洗去身上的土气
那攥在手心里的
是故土
C170 乡音
像酒鬼,久未尝过酒的滋味
离乡背井的人,最渴念一口
那浓缩于血液里的盐
C171 小 溪与湖
湖见小溪路过自己门前大吃一惊:
“可曾听说江的脾气是暴的?
可曾听说江水是浊的?
你会上当的,千万别去!
你这么明净这么轻盈
应该像我找一块宝地
把所有的奇峰异景都
揽入自己的怀里
让那些文人墨客舞文弄墨……”
小溪礼貌的点了下头:
“可我一出生就思念着大江
这次去,便是做他的新娘……”
C172 《鸟语》
灵车开进殡仪馆
围墙外的鸟,在树枝间跳跃
叽叽喳喳
它们早习惯了
早起,或守夜
它们在说什么?如同布道
听懂的人自然懂
听不懂的
永远不会懂
鸟语,无须翻译
嚎啕也是
一条通道两个世界
而里面比外面
暖和
终于炮声骤响
鸟鸣四散
门外的风,风油精般
给送葬者的颈后
敷一片冰凉
C173 有一个女孩叫林昭
有这样一个女孩
手上戴着手铐
发间别着小白花
所睡的床单写满血字
在一声枪响中
成为了新的地平线
C174 我的天空六米见方
从南到北两米
从东到西三米
我就在这儿活着
我不一定会在这儿死去
这些年我终于能将影子折叠
有扑克牌那么大小
躺下时就不会占用肉体空间
不出所料 目光
长了又长
六米的天空足够了
终于看到了真理
弯着身子的赤裸倒影
之下是许多灵魂
天堂里没有美酒女人
欲望熊熊燃烧
人来人往
而我仅对那些暗物质感兴趣
光亮对视力是一种伤害
只有脚踏在这六米土地
人的感觉才会苒苒升起
发出微弱光芒
C175 《中国官员财产不敢公开》
中国官员财产不敢公开
中国梦
就成为了
一个幌子
老百姓安居乐业
就成为了
一种奢侈
中国官员财产不敢公开
为人民服务
就成为了
一种口号
人民公仆
就成为了
一种包装
中国官员财产不敢公开
公平正义
在哪里
法律
在干什么
中国官员财产不敢公开
我隐隐作痛
未来
被政治的雾霾
没收
C176 喊疼的土地
爷爷把镐头,举过头顶
然后,重重落下
用岁月,周而复始地锻打
你没有喊疼
父亲把厚钝的犁尖
插进你的肌肤
鞭打一犋健壮的耕牛
来回地犁,你也没有喊疼
我的先人们,用汗水
在你的身上凿出盐巴,把日子
磨成老茧,割了一茬又一茬
你没有喊出半个疼字来
可是现在,你喊疼了
那大片荒草,淹没
爷爷镐头刻下的印迹
父亲用犁书写的楷书也变成一笔狂草
茂盛的荒芜,让你
终于喊出了疼痛
我感到,这些荒草就长在我的心上
要不,怎会如此心疼
C177 槐树
北岔路口的槐树
确切的说,是村里最老的长者
这些年,村子里只剩下它和
一帮比它小不了几岁的人
孩子们一个个外出
拎瓦刀走的,背书包走的
携柴米油盐酱醋茶走的
当然,他们还会回来
比如——过年
带回新衣,肉食,还有钱
然后,再次离开
每送走一个外出的人,它都要掉一层皮
或者,枝干脱落
它早已骨质疏松,器官老化
周围躺着的,都是自己的尸骨
它这个最老的老人,经不起别离的折腾
C178《南京大屠杀七十九年祭》
一
据说,三十万人手拉手
能连到地狱的尽头
据说,哭喊声多年以来
仍盘旋在老城的每个屋檐
我挖向人性的黑洞,十指磨出血
看见隧道的墙壁挂满了残暴
长江里的磷火,如残缺的肢体
时常浮出水面,似在乞望后人的答案
二
很多人已经习惯软软的生活
就像柔软的脖颈,曾经迎着刀锋
以为哭墙,只是用来哭几声
此时华灯初上,车水马龙
但我无法忍心,再多看一遍老照片
只想提三尺剑,舞练于黄海之滨
纵让虎口裂开,溅出朵朵梅花
浸染这苍白的大地
三
东边刮来铁腥味的海风,嘶嘶叫着
无数浪花忽然睁开充血的眼
无路可逃的时候,只能
咬破舌头,写一封信
缝进自己的左胸,纵身入海
以痛化鳞,咬牙成刺
就算撞得粉身碎骨,也要沉到海底
紧紧嵌入延伸的大陆架
四
妻儿熟睡如月光,让人爱怜
深夜闪动着星子,静默如谜
我吐出一口烟,祭奠游魂
翻开重逾五千年的线装书
瞬间跳出一个个轮回
踩踏着地下血脉相连的骨头
我咬紧牙擦掉额头的汗,在最后一页
写下出征时的名字
C180《春色》
群山若隐若现,空寂的黎明,踏着钟声的节拍,迎接旭日冉冉。
柳笛一般的鸽声,逐渐由远及近,浓烈着风平浪静的湖面。
一字排开的长龙。清风盈盈。
迈步溱湖上的赶路人,张开翅膀。无限遐想。
他们一手攥着春色,一手拍打着旖旎的碧波荡漾。
江山如此多娇。人间繁华喧嚣。
晴空万里的苍穹,以其博大的胸襟包裹着远山。翠绿。以及波涛汹涌着的
滚滚红尘锦绣。
溱湖三月,人影如织。
醉成一片水彩的风景。
C181《坍塌》
从一根肋骨的断裂开始
废墟之上,拣食血肉的目光
来回游荡
一些意象的东西,倾斜交错
横插空中
像厚重的城墙,围堵走不出雷池的人
有些沉睡与夜无关
它们的怀中,没有种子
注定成为不醒的事物
雪,固执掩埋浮肿的江山
承受过各种践踏的面孔,悄无声息
静静躺在时间的棺椁
有序的风雨,调理无关自己的日子
麻木的表情
与一棵老树炸裂的皮重叠
远方有雷声传来
惊醒的疼痛会顺叶尖滑落
摇曳成,一双双睁开的眼睛
C182 钉鞋的人
钉鞋的人
经常把单车放在太阳下面晒
他用很多的钉子,钉了很多的鞋
他在用钉子钉鞋,他把钉子钉进了鞋
他在钉鞋,他的日子在钉鞋
钉鞋的人
经常把单车放在太阳下面晒
他在钉鞋,他的心思都钉进了鞋
三十年了,他在用钉子钉鞋
他只用两颗钉子,钉了一双鞋
C183《突围》
一、
这两个字 紧贴泥土
长满草 长满玉米
风一吹 就拼命往上窜
将整个村庄团团围困
很多人在这里出生 长大
练习刀法 也练习枪法
汗水里的盐一把一把向外掏
失望和梦都挂在玉米穗子上
玉米杆子沉默 再沉默
一茬一茬 树一样挺直脊背
二、
活得像弯月 硬要撑起圆满
有人一辈子练不好功夫
一辈子 只在土地里滚爬
最后一把骨头还给了玉米地
有人半夜在玉米地里抱着刀枪唱歌
一唱就是几十年
隔壁的弟弟有一天突然站起来
大杀四方
一片草倒下去
一片玉米杆子倒下去
当他收回利刃 回头张望
他看到父母的泪水 淹没了整个玉米地
他的身后
紧跟着一大群和他一样的年轻人
三、
穿起洋装 乡音也逐渐修炼的字正腔圆
皮鞋擦得锃亮
“咔嚓 咔嚓”响在城市的角落
他们的身体里住着玉米
住着城市的繁华
但从来不会和平共处
吵闹 斗争 永无休止
月光落满城市夜空的时候
玉米杆子一群一群地压上来
用刀 用剑 用玉米宽大锋利的叶子
杀出一条路
四、
母亲怀抱村庄
妻子怀抱孩子
她们站在玉米地里
等待她们的英雄
欢喜和疼痛 和玉米杆子一样高
一样不会弯曲
跟着泪水 直奔
生生不息的土地
C184 《坐在土炕上喝酒》
坐在同窗的土炕上喝酒
每个话题都是热的
三十年前的友情被滚烫的下午
烙出细密的汗粒,灌溉一片回忆的麦子
鸡犬之声,这熟悉的方言
为人间佳话,配上画外音
小花狗还在热情洋溢的致欢迎词
绿野铺进无际的阳光
雨后的空气,鲜嫩如刚出土的
秧苗,摇曳一股彩虹的味道
端上桌的蒲公英曲麻菜咸鸭蛋
还有沾满露珠的笑语,都是绿色的
就像那段一起趟过的青葱岁月
一杯接一杯斟满不舍黄昏的落日
一脸酡红,只有一户人家的小村早就醉了
摸一摸土炕,把指纹留下
把从城里带来的问候牵挂留下
在夕阳下转弯,把背影留下
C186《无别》
你说我的长裙
与你的袈裟无别
因为你与我无别
无别真好
你笑我也笑
乾坤只是一点光
你在光里
而我愿在你眼里。
C187《没有厕所的村小》
下课了孩子们
听我将上厕所的事安排一下
男同学去教室右边的土坑下
要面向土坑
跳下去时要注意安全
别崴了脚——张小虎同学
你负责监督
绝对不能乱跑
女同学去教室左边的杉树林
大家站成一个圈
一个一个到圈中解手
注意圈要围紧些
动作要快——李桂华同学
你负责放哨
都明白了吗
“明—白—了”
安排完毕
国家级贫困县湖南新化县某村小
女教师刘美丽
幽灵一般
闪入一片金灿灿的
油菜地
C188《母亲》
早晨的菜市场,一个老妇人向我打听非洲
(她的小儿子被派往那里工作快一年了)。
而在昨天的晚报上,有个贪官要被枪毙,他的母亲
在卖去秋所收的玉米,拼凑
来这个城市的路费。
我想起一个天文学家的话:白天也有星星,但看不见。
意思是:永恒的恩情总在暗处和反面,
一如相册里的母亲不咳嗽,没有脚步声。
寂静如此坚实,使痛哭比悲伤更艰涩万分。
C189《民风,为啥子要吻我的脸》
1
是个娃。临盆玉米地
母亲说。我的哭声太响
穿透玉米地
围过来的乡亲议论开了
是个带把的
这是她家第六个了
孱弱的母亲,扶着玉米秸秆
回家坐月去吧。队长说
看你生的是娃,给队上添了个干活的
今天的工分,记满分
2
父亲,抽烟
有节奏的
一圈一圈的烟
沉默。掩饰的过程
八口之家的生活
烧火。煮饭
要一口大锅
靠在墙壁、屋角的摇篮
像一只漂浮在水面上的小舟
摇篮里的我,常常
小手脚并举。哭声
轻易地,把摇篮掀翻
洒落一地的哭声
绕完整个屋子后
嘶哑。嘶哑的哭声
要等到,抱紧
一间空空的屋子
一个上午
或者一天
3
六兄妹的衣服
从大到小接着穿
衣服上的补丁
层次分明。在学校
羡慕穿新衣服的同学
递过去的眼神
似一群麻雀的喳喳声
十六岁那年,获得三好学生奖状
作为奖励,穿上新衣
好几回看见,哥偷偷哭
委屈母亲偏心
都是她的孩子
凭什么,只让我一个人读书
凭什么,我一念出唐诗来
就能安静,脾气暴躁的父亲
4
经常饿了
偷吃邻居家树上的桃、杏
讨要国家工人张叔
口袋里的糖吃。他去公社上班
我还偷偷跟在后面,好长一段路
羡慕他家
过年有鞭炮放,有肉吃
嫉妒他,上初中的儿子
脚上穿的解放鞋
是跑在学校操场上的第一双运动鞋
每次,母亲由气愤
变成恨。恨我
志气短,认错快
恨我志气没有根,在一个
不懂事的孩子身上
长不稳。恨我
从小不学好,如何
能读好书。恨过之后
就泪眼花花
常常摸着膝盖骨
想,母亲所谓的志气
骨子里的东西
5
如今,全家人
聚少离多
前年年关,哥在新疆
雪大。路堵塞。没回家
去年,姐在广东
上班到大年三十,也没回来
今年,年关
又不知缺谁
别打电话了,只要你们好,就安心
母亲,安慰儿女的同时,安慰自己
听到这句话
眼里总像塞了很多沙子
每次回家
看着坡上那些土
一年一年的走进荒芜
可惜了,这些土地
一季收过好几百斤麦子
荒芜了。长那么多杂草
父亲,还在责怪自己
下不了地。他在难受
6
大块的田里
站着一部,两部挖土机
圈了一条长长的白石灰线
田野入了冬眠,稻草腐化
几个,挖土机挖的大坑
深到村口心底。不能
填充的岁月
村支书,拿卷尺的队长
像一只大头笔的开发商
正在指手划脚
把大遍的田野
描绘,点缀
他们,形容的冬天
此时,从田野里
慢慢的趟过来,趟过丘陵
朝站在村口高处的我
要吻我的脸
C190 手术
做了术前检查
父亲等待着
夜晚我看着他入梦
脸上有笑
笑得出声
苦痛也翻转过来
口角歪扭着
父亲的梦里转过歪斜沉重
我看他的时候
他安静地入睡
面对旧疾沉珂
我也在清除内心的灰暗和荒芜
C191《老人》
已经要靠剩下的满身皱纹
来绑住随时都会散架的皮骨
C192《自由》
落叶向下飞翔
鸟儿在空中滑出痕迹
蝴蝶调戏了花儿一下飞走了
风在白云胸前尽情缠绵
阳光在水面写意
雨在沙漠模仿梵高
从前,茶馆酒店都贴着“休谈国事”
如今,网刊纸媒都不忘提示“勿涉及敏感字眼”
梦中喊出反动的话
醒来生怕隔墙有耳
C193 数不清父亲的皱纹
一直想数清父亲的皱纹
但不成功,总差那么一两条
一动,就多了或少了
像一弯水的波痕
变一个招,趁父亲睡着的时候数
数着数着,他又醒了或侧身了
阳光忽明忽暗,月光若隐若现
鼾声里也扯出了不少阡陌
没有妙法孝敬父亲,只好
让儿子也数不清我的皱纹
C194 《妖孽》
你抽出肋骨,剃下血肉做成的女子
正在看你
看你吃酒、装醉、让一群女子
坐腰间,抚你赤裸的肉身
你喊妖孽,我们来造个爱
来生下一堆孩子
你说浮生太浅,而烟火盛
你说,你在等它们都静静降落
再重新长进泥土
你说,真幸运啊!我如此爱你
可是,冤家
你为何不会为我落泪?
C195《我一直简单地爱着过去》
我一直简单地爱着过去
用最随意的方式。像爱着一碗手擀面
一只鸡毛键子,一个不能痊愈的伤疤
在阳光明丽的午后,我会一次次
往返童年。靠南窗,闲置的旧犁铧
我爱它身子上越来越厚的锈迹
爱它木质的柄,还残存着一双手的汗渍
我爱竹椅们的沉稳和粗粝,它们记下
所有的独白,在某一刻,会一一复原
我爱屋顶上漏下的碎光阴
年轻的母亲,正坐在光阴里
缝补欣喜和疼痛。她的泪,她的笑
都是越磨越亮的快刀子
我爱着老房子,爱它阳光的一面
也爱它阴影的部分,那一声尖叫
我简单地,执着地,爱!
没有人,能从我的爱里,抽身而走
我也爱着现在,一天天用旧的身体里
最后的鸟鸣
C196《大风吹过我的头顶》
大风吹过我的头顶,每年递增
如今已是42级
西北转东南
如今黑夜让我无语
让伐木的双手,向你挥别
向大风问候来年的消息
我的前额渐秃
我的牙齿渐黄
我的肺部渐黑
我的爱,越来越专一
大风吹得越来越猛
终会有一天,大风
会吹醒我的头顶
C197《冷暖》
总究到了深秋,一些果实有了形状,一些风
吹动轻盈的幌子
命运中无所归依的人,还要悲伤那么一小会儿
仿佛世道封住了嘴巴,仿佛格桑花一样爱的小碎片
向冬天低头认罪
再也不去想枝头的命运,一枚可以被万物洞穿的苦果
落叶之后感到的清冷或孤寂
而孤寂本身又是多么无可比拟
如海的退回中无边的蓝,所有的浪花也在无尽的淹没
身体外的富有
当我认清自身的颜色,一个可以适应的冷暖。一片海,一个远方
在涨落之间有过的胸怀都将打开
抑或为什么而保留
C198《遗腹子》
那人喊冤时,声调拉得
有几千年那么长。每年
他要花很长的时间,用来找鼓
还要找,把鼓锤藏起来的老爷
我相信,他是
朝代的遗腹子
我也相信他真有冤屈
要不怎么会,喊破嗓子
额前磕出血来
到死,也没有向爹娘道歉
那个“冤”字,被人
从书本里赶出来
孤零零的,跪在民间
一笔一划
都长满青苔
**************************
D区【初审评委推选区】
D1 一只蓝蝶
它兀自在城郊的一片菜地里
低飞
不关心洪水
不关心天气预报里即将到来的台风
当我刹住腑冲下来的山地车时
它用翅膀护住了菜心里的最后一点
晚霞
废弃的工厂就在附近
曾经追逗过它的少年并非无惑
比如它翅翼上的斑点,迷人的病态
比如它对危险的失察,与认命
或许它并不孤单
旷野低下来时
我看见一个民工模样的女人
正在用心拍打
晾晒于田头的白被单——
D2 侄女坐火车过来了
好像一夜间就长大了。
好像我才跨出老家的木门,
侄女一下子就十八岁了。
侄女静静地听着我们讲城市的新闻,
顺带帮我们温习那些留守在老家
快从我们记忆中消失的人名。
大家纷纷往她碗里夹菜,
侄女谦卑地收下,一一品尝,
好像这些菜都合她的胃口。
直到大家问她将来的计划
她才胆怯地说:如果考不上大学,
就不读了,就留在这里打工。
这让我想起十年前,我穿着解放鞋
站在坚硬的水泥地面上,天真地遥望
高档小区里一排排的门窗
口袋里除了几张发卷的毛票
还有着闪闪发光的梦想
时间过得多么快啊!
而今我分明地看到
这个城市如何贪婪地收割着
我们一茬又一茬的青春
D3 青梨
夜查房,他叫住我
拿出一个青梨
一刀一刀削去梨皮,递到我的手里
看着病床上这个形同枯槁的男人
我内心柔软的一面,被忽然而至的潮水打湿
一次胰腺炎引发的糖尿病
让他从健壮的中年跌跤
两年来,每天十余次的腹泻
消磨了他的财产、耐心和一个男人的尊严
我用固肠止泻丸,蒙脱石和洛哌丁胺
治疗他的腹泻、疼痛和对生活的沮丧
很多次,他心灰意冷
跟我谈到不可避免的死亡
后来,他竟好转出院
隔一段时间,就让他的老婆来买胰岛素和其他药物
最后一次住院,同事值班
早查房时,我看到他皮包骨头,口唇干裂
向我艰难地笑着
第三天,他的痰里查出结核杆菌
转到路桥三院,当晚死去
我依然记得
他躺在病床上,艰难地向我挤出笑容
依然记得
他给我一刀一刀
削下的那个青梨的味道
D4 雾霾中听到国歌声
那么雄壮
那么有力
周围车辆声挡不住
厚厚的雾霾挡不住
起来 起来 起来
前进 前进 前进
不由让人摘下口罩聆听
摘下帽子聆听
D5 漂浮物
大水过后
江面上多了很多
漂浮物
人们忙着捕捞
被冲下来的的鲶鱼
我站在一旁
眼睁睁地看着
一只小人鞋漂过
一把陈旧的椅子漂过
一团竹竿上挂着一个
灌满水的避孕套
漂
过
D6 乌鸦
这团黑色的火焰
从它欣赏的人间,衔走了众尸首。很绝
我于浑圆的寂静中
爱上了乌鸦
连同爱上了它的阴影、湿气、乱坟岗
与这个世界的黑,以及从黑的内部
升起的鸣叫
甚至还爱上了它的反面
白——
与白色恐怖
D7 无题
想你的时候,我喜欢搬一把椅子
坐在院子里的杏树下面
看粉红的杏花,在微风中,在阳光下
慢慢开,慢慢落
这个时候,是我最清醒的时候
我能看到那些杏花
是怎样不褪一点颜色
一瓣一瓣把自己卸掉的
D8 行刑者
烧烤摊上,曾经的刽子手
借助酒力,才敢回到当年:上膛,瞄准
那个死刑犯,倒地了
他说,自己却像逃犯,多年来混迹在人群中间
即便在家里,儿子也让他心虚
“他快20岁了
就要到那个孩子死去的年纪……”
D9 黎晓朵和她的父亲
夜幕低垂
黎晓朵在用力擦拭,发卡上的星星
每一颗,都比以前明亮
她才蹦跳着起身,挑开破门帘——
雪化了许多,刚堆的雪人
鼻子摔碎在地
路边“修补车胎”的旗子
从中间被风撕开一条口子。
她的父亲,一边为她搓洗
红绒线的帽子,一边盯着来往的车辆
这个驼背的男人,刚刚在马路上
撒下一把钉子
D10 寓意
原来……
什么都没来
只有风来……
一个人坐久了
竟相信自己
是离开的那个人
后来……
什么都来了
只有风没来……
一个人走久了
竟然相信自己
是来过的那个人
D11 我所处的科学史
生命正在蓬勃,向上的力量在拔节
进入新的轮回里,有禁忌的事件
正在被人们津津乐道:克隆不再是丑陋
基因编辑也变得极其敏感
至于换头术从古籍里走下神坛
你我他的界限,可能从此不再明显
至于玄学,那种不靠谱的世界观
统统收进照妖镜中,由她保管
人间的选择正在如火如荼:给谁点赞
就意味着一切:需要忘记上帝
那个本不存在的虚幻,需要忘记
自身的极限,就像忘记
为何要来的誓言
可是我依然相信,这是最好的
D12 疼痛
他是个从来不会忍耐疼痛的人
他会说出所有的风吹草动。
窑洞裂口般的嘴
只有大声发泄
才能减轻他
灵魂里的疼痛。
这个一辈子没学会忍耐的人,临到最后
却突然安静了下来——
不再喊叫
疼痛,每天仿佛有睡不完的觉
我们叫他爸爸,他也不再答应
仿佛,那是上辈子的事情
仿佛,前世今生加在一起的
疼与痛,终于教会了他缄口。
D13 你不醒,我替你醒
我独自走在黑暗里,独行空气
良禽择木,良木择宁
这地上早没有森林只有 楼群
耳朵里面灌满了风声
在广州天河,旧地里是青春
1998年的天河,冰花酒店还是地标
如今只是旧物凋零
如朝鲜的新楼,这是时间停顿处
母亲,你活在这段
我们呆的广州,不是孩子们的戾气
或许是建设与背井离乡
被挤压成宿命,谎言与欺骗
你一生不会的欺骗,是他人的智慧
我们都笨到,不会掩饰
哪怕一丝亏心的呼吸
这个春天我所在的城市少了很多妓女
导弹,萨德
穷王子流浪亡命
富强盗西装革履
这世上还是充满了封建、奴隶、原始与主义
从非洲到拉丁美洲
从切的家园到北极熊的海底
人类抢到了一切
霸占一切争斗一切
我参透的只是
物质组成的宇宙万物相联成尘埃
植物活着的一切
桉树有着铁一般的身躯
动物身上的肉体与骨骼、牙齿、毛发
有着本质的联系
而贪婪主宰了动物本能
进化的时间消耗了旋转的摩擦力
最恶心的人群不停伪造历史
比如全球史扩张了野蛮
历史一如既往岁文字的伪造,语言变迁
帮助武力、金钱、战争
恶心的历史,从未青睐与关照贫穷
没有公平与正义;真相与真理
只有相对的残忍掩饰了善良背后的无奈
只有夸张与瞎掰们主宰了话语权
仿佛他们的蛮横代表了诗句
我只是个流落江湖的书生,母亲
原谅我不羁,刨根问底的毛病自儿时起
关于人间,我没有答案给你
只有不停思考的痛苦与煎熬作践自己
我不喜欢没有你的人世
这也是私底下,我自知的实情
这世上有一个村子叫梵蒂冈
人口跟我们村差不多,还没我们村那么多教授、老板
官员、杀人犯与妓女出产
但是有一本诗集,很多人写成的
用于帮他们的子孙赎罪
其它地方比我们州小比我们省小的土地
也有所谓伟大的航海家、诗人、刽子手
荒谬的信仰着所谓真理
这些谎言一直在欺骗我们
包括死去的你,活着的我每天吃饭
味如嚼蜡,有何意义
我们村有一座山,海拔千米,山顶有草坪、井
山腰有洞穴、人头骨,石柱
这些难道不是人类史前的印记
你安葬的青山下溪水不清,已经无鱼
你先忍着,安息
如果不醒,我替你醒着,在这人世孤独
D14 祝愿
并非罩上了慈悲的光环
只是不想再听到“人们”,那
处于水深火热中
撕心裂肺的呐喊
犹如尘埃的我,想要
用生命唱一首祝愿
希望从今天起
飞鸟翱翔的天空很蓝
花儿的周围适宜温暖
襁褓里的小家伙笑得很甜
大人的眼眸深处,亦
微光灿烂
哈哈,听听
你们听听
那边草地上玩耍的小狗
叫的多欢
D15 亲人们,替神爱我
1
河套,是个信封
野花的邮差,落日的印戳
与过往的时光。
最终,我会把自己,寄给你
外界唱起歌声,拨亮你的忧伤
外婆,我像一个小坟墓
银的在天上。咱家有两间房。
2
落日,我背后的父亲
用尽自己的光阴
让眼前的景物,给我金箔。
我们与黑夜,一起经由大地
奔向你。每一天
都有三个落日:很低缓的日子
加上神、一次回望。
3
神,给我远方和忧伤
多大的惩罚
它用一个替身,爱着我
就是你啊,妈妈。(你在桥上,穿着红衣裳)
你说小人物,鸽子一样,呜咽在飞行。
4
一生有多少,爱情
用悲伤划出场地
像人类,无法戒掉的信仰
爱人,是衰老的护身符。
世界爱我,我是天使。
我赠孩子以身影
万物性情明亮,很安宁。
亲人是大英雄
是爱的童年,尘世大花园里的
人形梯,举起我
我是你们有血肉的星宿。(在南方、向南方)
D16 花朵上的春天
1
从一道绿色的命题出发
由表及里,一尾小鱼渴望
自由,呼吸
结晶的心事
被一层一层打开
如果阳光足够清澈
谁还会固守三尺的距离
忘记温度,与春天对视
一朵冰凌花,等约的小女子
2
一曲“梦里水乡”生动晨光
眼睛醒来,把一首诗的开头
写在你途经的路旁
融雪,北方的屋檐不慌不忙
江南一页,已穿上翠绿的裙衫
而你,偏离我的想象
前世的白马
被天空放逐,你一转身
弄丢了清风合成的剑谱
身上仅存的盘缠,烫不热
擦肩的冷漠,二两米酒
行走在梦与醒的界点
哪里不是江湖
D17 宝贝,我们的爱与祝福等长你的生命
那年冬天,贪玩的雪,在远方走失了羊群。
一夜蹑手蹑脚的雨水,密布透明的毛刺,抵紧度秒如年的忐忑。10时5分,你用一声清澈的嘹亮,拉下黎明的灯绳,世界,由此灯火通明。
一辆旧单车,由此,往返穿越岁月。
清新的藤蔓,溯风雨霜雪的后背,祥云般,覆盖多彩的惊喜。叶片上律动的歌声,清脆,带响六岁的风铃。
西北的寒潮,注定冻伤一些往事。
你开始争吵,叛逆。牵过你的手掌,偶尔也会暴脾气地掀翻那些快乐的情节。尽管我会忍住心疼,悄悄地,目送你,步行,或者骑车,穿过十二岁的清晨。
起风了,放飞的季节。
绕过无数触手可及的风筝,以爱的名义。我们摊开双手,还你自主吐纳呼吸。让自由的双翼驭万里风雷,让孤独与疼痛茁壮骨节。尽管,我们也会担心,在你十八岁。
今天,以爱的名义。
我想起无座的列车,从乌鲁木齐开往天津。你逆光而去的影像,让一个自诩坚强的父亲,流着泪,着迷。
1月1日,多么幸运啊!
全球的狂欢,悬念重叠。只有两个人的狂欢,目标明确。我们一次次弯曲思念,让它等长你的旅程。
宝贝啊,要停,就停成地标;要走,就走成风景!要飞翔,就飞成一只鹰;要奔跑,就无惧风雪!我们的祝福,始终开满你必经的路径。我们的爱,注定,等长你的生命。
D18 为你生出一树的孩子
(一)
门,还是那门。柴扉,在古典中作古。
桃花不再是那桃花,人不再是那人。
桃花面在奔腾的流中,早就让白发爬上了墙。
那一个世界绝望的门里,却在我们的眼里成为风景。
(二)
桃花还有故事,在春天,在我的怀里。
搜一首新诗,在我的发间。我张开红红的唇吟诵,你不一定懂,但你一定要听。
听,我的血在春天里奔腾,每激起的浪花便开在枝头,给你,如桃。
(三)
不能说再见,桃花不断闪烁着热情或热烈。
推开柴扉,我依然手拈一枝桃红,等你。
不一定非要等你归来。但,我会等。等,最萌最美的是过程。
(四)
把桃花绣在花轿上,等你,抬着一树桃花把我接走。
我要为你生出一树的孩子!
D19 长尾鹊
三闲堂门外,老榕树上的长尾鹊
以为穿过曾家岩隧道,就可以飞出重庆
她们进洞露尾,出洞露头
把留在地下的时间,分成两段
请原谅我这个说谎的人。冬日里的长尾鹊
不会像我这样抄近路
她们站在树叶间等待阳光的时候是真实的
出现在我的阴翳里是虚构的
我手握茶杯混迹于世。看到她们
白雪一样的胸脯,更凸了
她们的心里从来没有外省,只有外人
我怀不忍之心,仍深深打扰了她们
D20 桃花扇
侯朝宗堂堂明末四公子
却耐不住寂寞,降了清
从此,无人再读《朋党论》
做媒人的阮胖子最倒霉
桐城不要,怀宁不收
燕子笺,只好任北风吹走
到后来,又是国破山河在
李香君为大明朝的青楼
守了最后一次贞操
D21 岗上落日
炉口正对我的中年。一半的词
被灼伤
马车被风赶尽,在这荒凉的世间
一块铁有多少血液
需要在黄昏流淌
此刻,琴弦低于水面。降半音的人在新土里
夕阳的灰烬成岗。
作为一块碑,我替忧伤的人
立在野蕨和溪畔
你可以在我的身上刻下故乡
日晷,刀下幸存的姓氏
你去星空
牧羊的时间
我在岗上,旷古而奇远
足下有我的宗寺和屠场
D22 在黄浦军校旧址
那么近
这些伸手就可以握住的白云
从地板上弹了起来
变成民国的秋千
画中那个翩翩少年
从墙上走下来
而我,却逆着他的方向
走进那风云动荡之中
替他读书,打仗,给爱人写信
并代替他
死在异邦
那些我代替不了的
它们多么安静
譬如从小叶榕叶子缝隙里
漏下来的光阴
譬如你们
遗留在人间的爱情
D23 命薄如纸
和匆匆的人生相比
送葬的队伍是如此缓慢
无数的弱小者,在低低地哭
我必须忍住另一个悲伤的自己
当生命像一张纸被风吹走
天终于黑了下来
D24春风辞
快递员老王,突然,被寄回了老家
老婆把他平放在床上,一层一层地拆
坟地里,蕨菜纷纷松开了拳头
春风,像一条巨大的舌头,舔舐着人间
D25 起风了
落叶 这时光的碎片
撒在心口 像盐
脚手架 不禁晃了晃
电线杆上的小鸟
你若有情 请替我飞回故乡
问一问爹娘
D26 《望夫石》
仅仅
为了一句美丽的诺言
一顶贞洁的桂冠
就把日子望成了苦海
就把晴日望成了雨天
就把鲜活迷人的身段
望成了无灵无血的顽石
而爱神 依旧在伊甸园里
双手抱月于怀
飘然穿越时空
你最大的不幸
在于恪守那句
永远道不破的谎言
从不回过头去
选择一个晴天
D27 《看星星》
月要淡一点
最好一边呆着去
云要薄一点
最好一丝不挂
人要走出来
最好站在寂静里
眼睛最好要亮
心情相对完好
看沧海一粟
星星藏着
永恒的卑微
其实,看星星的人
并不真的在看星星
而是看星星的时候
可以
目空一切
可以
抬头做人
D28 《等你》
等你
就要等成
一棵永远没有年轮的树
一缕日渐纤瘦的风
一朵即将凋零的云哟
一个永远美丽永远忧伤的传说
等你
只要我知道你在走近
在向我张开双手
哪怕是化作清风一缕
吹过半山坡
我的心啊都不再孤单
不再沉酣于轻眠的记忆
不再沉溺于绝望的相思
不再掰着指头细数忧伤
不再思念像月儿弯弯
等你 希望你
别让我等成风雨中那一截冒着青烟的
雷殛木
D29 《雷电》
黑压压的乌云
占据整片天空
屏住呼吸
等待狂风暴雨
一条条火蛇
到处乱串
一声声巨响
回荡天地间
向世人警告
我的地盘我做主
D30 挺着幸福去上课
爱情结出了硕果,
那就挺着幸福去上课。
不怕那目光迥异,
不怕那评头论足,
不怕那腰酸背痛,
甜蜜依旧渗入心底。
灿烂的笑容不减一分,
饱满的精神不减一分。
口吐莲花,
传授的知识倒多了几分。
下课时,常常没听见铃声。
D31 家乡
我在山坳坳出生,喝的是长江的乳汁
嚼着红辣椒出生,听的是村里老少吹的龙门阵
我在山坳坳里长大,唱的是红歌的磅礴
爷爷一开嗓就是赵子龙张飞,我在绣花的间隙
唱的是牡丹亭,唱得手指头频频在针尖开花
我们夏天摇蒲扇,挤在一张床上纳凉
我们冬天烧煤炭,挤在一张床上取暖
开春儿就有燕子衔泥来,立冬
它们就拖家带口地离开
泥胚房,院子里春色很深,种月季
种兰花,种栀子,种一年四季的春天
屋背后是高山,屋对面儿也是高山,黄土地
接二连三地为外出的汉子高耸
下雨天,在窗前,看雨打浮萍,风儿
敲植草,一片儿一片儿地在雨声里声张
些许是看上了哪家柔情的姑娘
除了上学,捉鱼摸虾,偶尔上房揭瓦
领母亲一顿儿骂。父亲是从来不作声的
他只懂得驯服牛羊,和土地,而母亲
负责驯服父亲,还有我
这顽劣的女子
他们在稻谷里欢笑,我就在田坎上写诗
我的诗,要跟土地一样坎坷,关于
父辈起起落落的人生,起起伏伏的爱
在这秋天,用春潮写诗,写的是苞米
脱落的麦子,黝黑的父亲,和黝黑的芝麻,
大江东去,和留守的渔夫,和弯腰的麦客
父亲会声东击西,秋天怎么也,逃不出他的手掌
秋天有些沉,沉得
父亲越来越矮……
矮成一棵苞谷苗
就要……被埋进黄土
父亲说女儿,是给别家养的
我总是盯着那盆,越进邻家藩篱的牵牛
若有所思。是不是灿烂,就会
离根基更远
母亲的饭菜,总是泛着奶腥味
她的脸上皱纹有些深,像劈柴的案板上
深浅不一的刀口子
他们依旧爱给我夹菜,碗里就是
高高的坟垒,就是连绵的荒山……就是
外孙,在女儿肚子里
开始踢打
就是逐出这个不孝女,给别家育儿
给别家珠黄人老,给别家养老送终……
就是一扇门
里面是父母,外面是女儿
就是一扇门,敲着敲着,无人应声
——我的姑娘哎!
漫山遍野,秋开始红了
漫山遍野,都是芦苇游荡……
青蒿跪满了坟头……
家乡的路,一条条,被钢筋阻断
亲爱的土地,被水泥遥远地封存
一层层地剥落橘子皮
日后只能凭着,酸涩的味觉思乡
摇摇晃晃地离开,装作醉酒的游子
只是记错了,故乡原本的模样
月光摇摇晃晃,起起伏伏
我所有思乡的情怀。都言简意赅
D32 定山术
铺开一张山势地形图,和铺开一张
皱巴巴的,中国宣纸
没有什么区别
打开笔墨,不如对着镜子,一一解开衣冠
就这样,我异为安静的褪去
他的青衫
把一些草啊木啊,从身体里抽出
把乔木林还原成灌木丛
把关节阵痛的隶书,请到终南山
把秦朝的统治,放在偏远的昆仑
流放匈奴。添上牛羊,并让他们水草丰茂
再褪
拔开一层麦子后,我终于像
发现一窝蚂蚁一样。发现我的祖辈,他们
像一窝蚂蚁一样的
团结,勤劳,黝黑。啃食着
赤裸的地脉
吹开这些,可爱的缔造者
一张图的最后,还是没能找出
传说中的五指山
以一个莫须有的地名,在碎语里
存活
一张图的最后,不如看他
重新苍翠
看他,他蘸了手浓墨,一巴掌拍下来
说,定
桌子之上的河山晃了晃
这些东西,顺着祖宗的血迹
压在,我们体内
D33 履历
父亲:一口深沉的古井。
母亲:悄然生长的青苔。
籍贯:无何有之乡,或任何地方。
年龄:尚未被注销存在的资格。
学校:闪电,商品学校,拒绝青草肆意生长的学校。
住址:这里没有星月,泥土,邮票碎了。
职业:戴着面具和生活跳舞。
信仰:大地,坟墓上燃烧的鬼火有我的基因。
爱好:拒绝遗忘。与一切充满必然性的事物对抗。
特征:黄昏起飞的猫头鹰。
评价:被石头砸中的概率多过鲜花。
D34 缪斯在铁轨
缪斯在铁轨,诗写需要痛
缪斯在铁轨,她绾起头发
月光落在象牙般的鼻梁骨
双眼如湖,缪斯在铁轨
凝望一座葡萄园
“人们只管喝酒,
而无需担心葡萄有多么酸涩。”
铁质凉硬,夜色绵软,缪斯在铁轨
一只大山雀惊醒了
缪斯想起她的孩子们
死于谋杀
或者梅毒,缪斯在铁轨
听闻纯粹之人皆倍受凌辱
缪斯在铁轨
坠入越来越浓的黑暗
D35 如果今天普罗米修斯的身体长出草
他额头日益深重的纹路,将变为醒来时
肌肤粉嫩的压痕。久久不褪,
试图从牵挂火种的午后
采摘回望
秃鹫终于换一种方式羞辱
譬如:煽煽翅膀,微风回谢体谅
往后人类所能承受的极限
是一块眼皮的重量
除了,用苦修带摆弄天堂的轮廓
也不再忍让
兔子贪吃了他,从此便豁唇
游客一窝蜂涌向天上
雨水亲吻了他,却摔成粉碎
游子便投往水塘,或草荡
他是人们全然掏空的昨天
也将成为坦然无望的明日
但当下与他和解
并赠予一句祝祷
——“怀念内脏。”
D36 脚手架
脚手架只是用来站人干活的
脚手架上的人永远比楼房矮一截
他们像一群灰不溜秋的土豆
楼房修完了他们就滚蛋了
站在脚手架上的人朝下望
站在脚手架下的人朝上望
他们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渺小……
总有一些土豆从脚手架上掉下来
摔成了青一块紫一块的土豆泥
和混凝土一起,砌在了城市的墙壁里……
D37 快递
一位母亲
弯成握了大半辈子的镰刀形状
依靠拐棍支撑着摇摇欲坠的晩年
在特区的公路旁、街道旁、垃圾桶旁
丢掉两千多个脏兮兮的日子
她害怕把几根老骨头也丢掉了
想想坐汽车、火车回家太慢
她走进了经常路过的一家
快递公司
D38《老树》
(一)
时光将寂寞隐藏 喧哗永远不停息
沧桑手握利刃在风雨中 雕刻
重叠一生的年轮 苦乐年华始终在
骨髓里煎熬 命运的轨迹总是扭曲
牵强 谁能辨析并定义真相
直到那一天来临 轰然倒下
逝去的常被捉弄 历史与
诚信无关 眼见的善恶美丑
那些争斗谦让 我隐约看见猴子们
手牵着手吊在树杈上 倒挂金钩
拼了命地伸长臂打捞月亮 螳螂在
挥舞锯斧疯癫似地 砍伐大树
谁还记得曾经的模样 斗转星移
人非物换 一切皆演成后来的戏谈
(二)
挺身傲然立命 将苦痛置入皮下
任污渍横行无忌 如流水线肆虐
冲刷出千万道沟壑 风雨侵蚀
兽畜摧残 天灾人祸不断
让命运陷入层层圈套 纵使
浑身疤痕瘤结 爬满累累伤残
而今面对绚烂的夕阳 躯干
依然挺拔伸展 屈伸老迈的手臂
拥抱晚霞 林中徜徉着自豪的啸声
时而倾述辛酸 时而笑傲辉煌
时而又沉寂无语 冷眼笑看
人面狰狞远胜 凄风苦雨酷暑严寒
谁能逃脱 岁首岁暮更替叠加
谁又能抵挡花开花落 人来人往
D39《我的鸽群》
这个该死的人间
我反复诅咒的人间
不死不活的一天又开始了
痛苦在一瞬间膨涨成犹如天空堆积的乌云
那么阵容强大的鸽群
我的鸽群呵飞向乌云堆积的天空
那里乌云独霸了天空的纯洁
那少女面容般的蔚蓝
我的划响哨音的鸽群呵
在我清白的眼瞳里飞翔
我丢失了我的鸽子
那洁白的羽毛在乌云间一闪一闪
今夕何年今昔夕何年
这个该死的人间
我已经忘记了许多美好的事物
童年的蛙鸣风中喧哗的青纱帐
我的鸽群曾掠过的辽远、深邃的天空
鹅卵石圆润江水沁润肺腑的甘甜
这个该死的人间风干了多少大好年华
我的风声鹤唳的鸽群
我的寻找太阳的鸽群
D40【死的问题】
就当前的问题
死去的圣贤组织了一次高端论坛
老子说:在自然遭到破坏之前
首先被破坏的是自由。实现自由是享受自然的唯一法门
孙子说:不能力敌,则动奇袭之兵
我看一名黑客即可躁动天下
孔子说:烧掉“孔学”全书吧
让“空子学”“奴役学”“坑害学”从此绝迹
鬼谷子:天下之病无非有合无捭
公开是黑暗的天敌。分化是多样的前提
卫鞅说:黎民之苦,罪在鞅一人矣
惩恶之典已成犯罪之术,强国之法亦化渔民之网。当废
D41【沉船】
什么时候便存在内心,在腹腔坠落一些一如落叶,泥沙的情绪
排解它要借助一只船体
宽泛到身体之外,欲望之外,仿佛施入深海而又不需要命名的
空旷中
也许即便如此有浪头经过还足以归还冷静
要以水的形式浮起那些碎片过的光亮,刻度
像一切需要还原的事物,找到吻合的风向
如同不灭的生息围绕一个宇宙来索取意象,每一次的意外
都将抛弃前一个自我,而相识与未知
D42《菩萨》
乡间千年传说,到禅城祖庙祈福
能给五行缺水的人添福消灾
返乡前,母亲诚心去了一趟祖庙
添了香油请了开光佛珠
念珠至今在我手腕,已近十年
穿连念珠的绳子断了数次
每次我将这念珠串起佩戴手腕
总觉自己被一尊菩萨搀扶
原载《诗刊》杂志2016年8月(上半月刊)
D43《宿命》
在七十二行里,我选择种树
只需在一块地里,刨下一个树坑
点播树种,然后,慢慢等待发芽,生长
十年树木——我无需耗费太多光阴
就能留下余地,去其他行当尝试
新的生存方式,而不在一棵树上吊死
我选择种树,因为没有前人,为我留下一片
遮风挡雨的阴凉,我不得不自己栽树
自己乘凉。搬一把木椅
安坐于长安大道,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前朝和旧事,就像吹东又吹西的风
红尘一卷,已是前世来生
我选择种树,还因为漫山遍野的花草树木
春来开花,秋季结果
抱守家园不离不弃。寒来暑往,心里密密麻麻地
写满生活的秘密,却从不到处诉说
阳光照在东面,或西面
草木也会用年轮,记录上苍的偏心
我选择种树,甘心做一个草木之王
手握生杀大权:决定歪脖子树,矮个子树
决定那些坏心眼的树,让它们生或死
而毫不手软。同时,我会精心呵护栋梁之材
让它们独享生存之福,沐浴阳光雨露
而我,谨遵王者之道,拒绝人类一遇到寒冷
就将树木连根掘起,推进火坑
D44 写写麦子
必须划分区域,我写的麦子
是东郊的麦子,是上游运河支流夹杂着化工区
五颜六色排泄物灌溉的麦子
我写的麦子是经过绵绵细雨染病
又被烈日早早结束生命的麦子
我写的是八十岁老父撒种
老母薅草,用镰刀收集收割机遗漏的麦子
我写的麦子限定在二母三分地
不敢越过工厂围墙的麦子
我写的是和墓地血脉相连的麦子
我写的是生了赤霉病的,瘪得像思想的麦子
我写的是在风浪中涌起温暖
又跌到低谷的麦子
D45 送别
在三十层的飘窗前
定可以看到你了
正乘坐高铁,自雷峰塔归来
那是三年之后
而现在一个个孤立桥墩
正列队远行
仿佛泛黄书信中
断断续续的音节。我记得那时落日
嵌入了鲲鹏之美
我记得啤酒花轻轻飘出
一滴滴泡沫。
落日也像现在这样
塞进一个人的眼睑
D46 北斗
每一艘自由的海轮
每一个博爱的港湾
所有平等的海洋
都成全过我
我孤独了
我创造一个世界
因为自由
我高贵深空
无数眸子
追寻我
我站立的地方
就是我的“自由王国”
我光明了
我的“王国”就不再黑暗
为此
我永远也不敢熄灭
D47 光棍
有权的人群中没有光棍
有钱的人群中没有光棍
没权没钱的土壤中疯长光棍
光棍,一定要硬挺起来
插进政治的子宫里去吧
插进经济的子宫里去吧
让欲望迅速怀孕
一产下光宗耀祖的权
一产下光芒四射的钱
光棍就会光了
光棍,千万不要阳痿
千万不要忘记了——
阳痿是光棍之母啊
D48 秋天
秋天,辉煌,盛大而宁静
一切既往,沉淀
一切感受,凝结
水,如此宽阔, 深不可测
兄弟,你行于天空, 有风吹撩衣襟波动
你微笑,以金色, 以秋之宁静
兄弟,你身影远去, 白云簇拥
然而你回眸
哦, 那些高大的松杉, 挺立的白桦
那些季节的导引, 和不知季节的常态
那些茂盛荒草, 开始在衰萎中感悟
那些象征之形, 和无名之物
那些久熄的火,开始朝向永恒燃烧
“我播撒了种籽。 我留给你们果实和落叶”
“我在符号中行走。我隐形而显著”
“回忆我的言语。那里包含着秘密”
兄弟,你伸出手, 轻抚田野里的花
“孩子, 这是我留给你的蓝色”
麦芒阵列在风中有如波浪
然而你已经行步于海面
然而你已经行步于不可抵达的遥远
D49 爱情蛋糕
亲爱的,当我们幸福地
舔完表层的奶油,你还会不会对面粉感兴趣
当我们吃完面粉,你还会不会对麦子感兴趣
当生活中再也没有糖,你还会不会对糖纸感兴趣
生活一退再退
接下来,会有很长时间
我们将守着一个空盘子,彼此消磨
直到我们不再需要——甜
D50 对岸
我们站在河的两边
站成了彼此的对岸
两岸的野花为我开
也为你开
在它们眼中
我们都是美好的
D51 我喜欢的春天
不是春色撩人,翅羽高飞
掠过额头。不是风一阵比一阵暖
水一波比一波柔
睡在地里的人,不再贪恋花枝
不再怀抱谷粒回家
雨水向下,也有睡不醒的事物
满目苍翠的田野,泥土湿润芬芳
草木高过坟茔
盖住了人间最大的悲伤
D52 半边莲
在人前,她隐藏了什么
为什么给你半边的脸和火焰
她用左边的脸示人,吃饭,爱植物和孩子
右边的脸藏起利刃和灰尘
她爱你时,整个江山都是柔软和放松的
她说出悔意
秋天就来临
漫山遍野都是腐烂的果子
D53 出走者
连续几天,我都绕道
去看一张寻人启事
不是去找人
是那个女人
干了我一直想干的事
干了很多人想干的事
——从不想要的生活里走开
多么让人兴奋!
我离开人群,沿着一条小路
去看她的时候
像出走
每次往回走,都垂头丧气
我确定,又被生活
找了回来
D54 复活的头颅
在风波亭
在菜市口
被屠刀切碎的
刚刚烈烈的脊骨
后之来者
仁人志士
将其一颗颗
复活成自己的头颅
D55 赌徒
押上 一盏烈酒 十年韶光
衣衫尽染 伤痕深藏
在这新桌上 我赌输了细碎语言
赌尽了茶的味道
赌完了广场里 那双落羽飘零的翅膀
许多年 我历数着每一局的得失 亏盈各异
却不知道自己也是一张牌 让谁拿捏
错过了该出不出 该和不和的季节
便无法与另一张牌垒出围墙
押上 我愿赌服输 既然赢不来
一种花开,一个凝眸 我再次押上命运
点大了 我想取回成本
点小了 无非是脱下包装
D56 药
四十多年来
我很少吃药
每用过一种
就会在记忆里生根
朋友曾说
一枚不知名的白色药片
曾是他救命的稻草
他的牢狱之灾
他的青春梦魇
我一直认为
药是人的某种宿命
你所缺失的部分
必须找到对应的补偿
好比爱与恨
好比美丽与哀愁
D57 那名刺客住在我的身体里
这望不到头的天涯
这篡改过一万遍的归乡路
这被雪埋住的断流的河道
北风,你统统不用再找了
那名涉水而过的刺客
已经回来了
这个失败的人无家可归
临时落户在我空空荡荡的身体
“走散了,走散了”
故国,弯月如镰
他夜夜灌醉自己
在我身体里涕泗横流,一遍一遍弹剑而歌
D58 孤独是我身上的血液
一个人的时候,我就想起孤独
躺在与它的故事里
静静地看天上一朵一朵的白云
孤独不能做我时刻相伴的身影
尽管我十分不情愿……
好在,孤独有随时步入我脑中的自由
好在,我能随时看它在眼前,而他人
根本看不见
我们已难割舍
只是,同样是温暖我
你只能是我别人看不见的血液
而不是衣服
个中缘由,我们虽说不清楚
但心里明白
尽管,每次恋恋不舍
你总是浅浅一笑
而我总是被利器刺痛般的疼痛
孤独是我身上的血液
我知道,离开孤独
身在春天的我即刻就会步入冬季
D59 东北有虎
你不是王
那只是一枚虚妄的徽章
犹如公爵城堡上镶嵌的梅花
硝烟散净色彩尽褪
雅布洛诺山麓的王道
东经鞑靼海峡直抵库页岛
日月经天江河冠地
无意彰显虚拟的威仪
也有狼与僵尸
暗紫色的鬼火
见不得天光
时而在旷野发出几声嚎叫
狡诈无情是上帝的指认
一张兽皮裹定一付狗的肝脏
虎! 虎! 虎!
风啸林海血红雪白
D60 活着
失去自由的地方
只有两种东西,是活着的
一个是奴才
一个是看守
D61 黑白不分
白天给了我希望和光明
同时也给了我厚重的灰尘
夜晚给了我绝望和黑暗
同时也给了我自由和原形
在人世,我一会白
一会黑
最后,黑白不分
D62 石头
有名气的石头通往庙堂
没名气的石头通往江湖
更小的石头更坎坷
血
在石心里面形成雨花
站起来的石头成为狮子
有听不见的怒吼
躺下的成为沙粒
为漫天的小草铺出坦途
天生丽质的石头名叫翡翠、玛瑙
装饰着富人的窗子
遍野的石头沉默着 近似心脏和鹅卵
一半在土里
一半在水里
D63 我看见开发小镇的施工队了
李山沟,猫儿梁,争子坝,大跨岩
堆艚堡,对河船
沟门口,枞木坪,小朝门,梭子大田
四老苑,笋子溪,后槽湾
绣花地,庙根,打米场河坝
乌龟石,锣鼓凼,大丫口,陈家坡
安抚司,长湾,白虎寨
楠竹林,棺山
特此通知:
第一段诗中所含地名即刻作废
如有半夜迷路者均有权享受政府补贴
个人凭乡愁强度依次领取
明亮程度不同的
一轮月亮
D64 余下的三十年
余下的三十年
我要教一棵野草
如何在低处谦卑地活着
如何熟练使用内心的火焰
如何保持应有的畏惧而不是恐慌
如何俯下身,安于根部的宁静
余下的三十年
我要进入一杯茶的内部
看茶叶翻滚,舞蹈
在疼痛里转身,上下浮沉
渐渐张开,渐渐舒展
最后稳坐杯底,散发苦涩的香气
余下的三十年
我要在一首诗中找到草原
我的草原阔大,简单而美
我放牧羊群和白云
跟随着的光阴
因为它们的脚步而放慢
余下的三十年
我要用一块秋风的砂纸
锉掉身体里的锈斑
不为磨出刀锋
只为磨出一面锃亮的镜子
D65 玉米地
我一直认为:
玉米地是积攒太阳
和黄金流动的地方
多年来,我拨节、饱满
父亲却在地里消瘦
头发花白
该以怎样的词句
去赞美丰收的时刻
和悲伤渐渐凋零的季节
那个老去的王者
和他老去的婚姻
在玉米地里风平浪静
他爱他的庄稼
因为偏爱一棵
而阳光倾斜
玉米地,令人幸福和惆怅的王米地
是消耗太阳
和黄金流逝的地方
D66 拆长城
把长城拆开。把城墙、门楼、瓮城,依次拆开
拆成一堆堆砖瓦,一副副榫卯,一粒粒钉子
拆出其中的铁匠,木匠,泥瓦匠
再拆。拆去他们的妻儿、老小、乡音
拆。拆去他们枯镐的一生。拆去他们身上的
血泡,鞭痕,家书。用苛捐,徭役
用另一道圣旨,拆。拆,一个朝代,接一个朝代
一个口号,接一个口号。来,把长城拆开
把宫阙拆开,把宋元明清拆开,把军阀拆开
一路拆。把大厦,把流水线,把矿井
统统拆开。拆出那些铁匠,木匠,泥瓦匠
拆出他们身体里深埋的,长城,宫阙,运河
拆出他们身体里沉睡的陵寝,兵马俑,栈道
拆出他们伤痕累累的祖先
拆出他们自己。拆出你,我
拆出我们,咬紧牙关
涕泪横流的子孙
D67 晚秋
干草中的虫鸣
越来越卑微
一棵树在空旷之中
更加孤独
夕阳下走来的一只山羊
不声不响地
把黄昏拉近了,更近了
只有笔直的炊烟
配得上这微冷的苍茫
D68 墓碑
立起或倒下
只是生存的一种方式
真正的意义不是死亡
那些不朽的花草
比瓷器古老而坚强
在墓碑之上
所有的文字 都会被泪水淹没
唯有水声 让逝者宁静如初
D69 活在世间多么侥幸
活在世间多么侥幸。当
一些河流干涸
一些村庄淹没
一些庄稼失去了消息
一些道路沉入了水底
那些朝露一样
依然活在世间的人,多么
侥幸……
D70 关
已经很多年,没有在大海中
游过泳。这源于我对自己的爱
逐渐加深。有可能丢掉性命的一切
我都放弃
到达波澜不惊的年纪
多么愉悦也会慢慢陷入沉思
大海缓缓关上大门
我也关上波澜壮阔的人生
D71 吃草的羊
草吃掉山上的雪之后
一群羊跟上来。低着头,吃草
有些草太苦没有让它们叫苦
有毒的草,是毒药
它们也一样低着头将这杯毒药一饮而尽
下定决心了
一辈子为草而生,而死
一辈子低头跟着草走
草走到哪里,羊群就跟到哪里
如果有一天,草们沿着一只低飞的鸟
长到天上
羊群也会跟上去
在天上,低着头,不时发出“咩”、“咩”的叫声
D72 花事
一株枯木的力度何其微弱,静止,甚至虚无
安然于落叶之羽。淡泊,抑或远山流落
风骨渗出了血液,把一曲秋的绝唱染红
傍着河流蜿蜒而去。没有终点,更没有起点
泥沙俱下。风雨把美丽和往昔肆意雕刻
苍苔泛出新绿。时光老去,斑驳,也苍白
如同诀别的情人,恩怨未了
回眸,是一道妩媚的伤口。影子,依稀可辨
一枚枚滴血的桃花。故乡的叶子,缠绵已落尽
荒芜深处,小桥流水,依然是今生唯一的天籁之音
初春的花事初见端倪,等你我萍水相逢
D73 街景
看着这满街的行人
当我静立, 他们在行走
当我行走, 他们静立
一阵夏雨刚过
雨水已进入深底的土层
不见了,满街开放的花伞
D74 宿命
时间暗了下来
疯长的字毫无血色
有苍白溢出窗外 远方
炊烟像个大钩子
街角路灯的光晕 像极了
挂在枝桠上干瘪的胃
一座座楼房就如
一个个水泥的箱子
保不保鲜不知道
人们是来自各地的果子
青涩的
熟透的 各有
各的宿命
D75 易容术
硬币始终是,正面朝上的
无论高抛与否
潜水的喜欢在黑暗里动作
因为那里有美人鱼和阿修罗
你的诡秘身影
在镜子里穿梭
而我只能触摸到一个
其余的都是泡沫
D76 眺望
迷离时光中无人识得
瘦成梦中景致
逐梦线上系缆
黄粱余香绕入日历装订线
岁月深处并未生锈
被诗迷香粘住的身躯孤亮炯炯
一页页诗经 一段段离骚夹成篱笆里的梅
分给了横枝竖枝
告别紫蓝色的骄傲
走了很久的心在侧耳倾听
远方还有什么
茫茫地平线高高隆起
踮起脚尖眺望
布满青春之痕的明天
D77 《中国的应试教育》
中国的应试教育
俨然是一位兵家
书山排兵
题海布阵
学子们整日磨刀霍霍
个个成了刀斧手
D78 《一段视频》
他西装革履
把同桌一对情侣吃剩的饺子
全部吃进了肚里
转身将一沓百元大钞投进了募捐箱
昂首走出了餐厅
我不敢思考
我怕上帝发笑......
D79 磨镰的人
磨镰的人,把石头磨成上弦月
把石头磨成下弦月
把太阳磨成光头
把阴天晴天磨的一会明,一会暗
把河流磨的长了白毛
把树叶磨成风中的马群
把大地磨出老年斑
磨镰的人在磨镰
镰头磨成身上的肋条
磨镰的人,还不罢休
D80 《脱胎换骨》
我反复脱胎
活一天脱一次
仿佛蛇的蜕皮
我摩擦生命的闪电
剥掉逢迎、谄媚、假笑、苟且
留下白森森的骨头和灵魂
D81 《剪枝》
锯掉这段
砍下那枝
二月的顺平
桃园里响起清脆的咔嚓声
拿着斧锯,拿着剪刀
果农站在高凳上
在给桃树修剪
在给桃树定型
蛰服了一个冬天
心底里也长满了枝枝杈杈
一个人需要多少斧锯,多少剪刀
才能轻松,才能端正
才能在春天的三月里
开成满树的小桃红
D82 张三的歌
第一次听它,你在唱的这首歌
南城正重复泥土和雨水的故事
楼下的街面有拥堵的人群。发生了许多事
我并不打算耽搁案头的活
虽然,想着我们去环游的世界
假如是我一个人独自去,我会
重游故地,直到在所有地方
一遍又一遍想起你
想起你的细叶榕,你的红围巾
黑皮手套和赤麂
周末,在同一时间看同一场电影
银幕上伸出一支窥伺的枪囗
我说是你,你说是我
我们都假装中弹,然后
各自死去
对面磨镜的女郎说了什么
办公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她
说给谁听呢?她的父母远在千里之外
也许,她有孩子
也许还不只一个。她一定是在想他们
这首歌还在唱,办公间依次进来过送水工
报账员,经理,客户,管理员
走出去了男人,女人
母亲,父亲,儿子和女儿
那一天,我最后离开
没有等到你的消息
我准备去关掉窗户,这首歌还在唱
我朝对面窗口望了又望
想要看清楚某个人
一个下午和我,听同一首歌的人
D83 婆婆纳
1.
婆婆纳又开了
矮矮的,小小的
在四月,太祖婆的坟头
只要焚几支香烛和一叠
薄薄的纸钱
磕三下头
就能继续得到她的庇佑
真的。
每次,我们转身下山
慢慢离去
那瘦小的、叫“婆婆呐”的花朵
还在风中
向我们
频频点头
2.
婆婆纳,我俯下身
听你说话
你有个慈祥可亲的名字
叫“婆婆——呐——”
你又矮又小,不起眼
在春天
四月
生怕我忘记了你
就在太祖婆的坟头
开出一朵一朵
小小的花
3.
婆婆纳
长在我八九岁的记忆里
在太祖婆的坟边,每年春天
我去看它一次
不知道它的名字,就像不知道太祖婆的名字
其实,《植物》里这样记载:
婆婆纳,路生杂草,可入药……
可怜的太祖婆,每年春天
我才去给她当一回
药引子
D84 教科书
翻过一页,就到了初夏
柳树在对岸,为一只鸣蝉保守秘密
河里的白云,依然不溶于水
蓝天辽阔,却难以挽留迁徙的雁
时至五月,万物在旷野都能找到
相应的位置。风在树梢
青苔匍匐墙角,蜗牛在泥泞的路上
我已走进中年的课堂
所谓而立,就是在你缺席之地
我必须独自完成余生的作业,然后
带着自己的影子,从一个考场
赶赴另一个考场
D85 此际
先是玉兰,梨花,在家门口,
扑闪不具寒意的雪。
跟着,海棠,红桃加高院墙,
升腾小尺度的火。
偶尔移步五百米,
近郊大片的菜花黄,十分好看。
在草溪照镜子的,是灰雀。
在天空剪玻璃的,是燕子。
你看嘛,这世道艰险,万物却安宁。
这浮风一道道吹远,草木却一次次归来。
D86 君不见
1.
草木沿铁轨远去,向十月深处。那么多想要复活的情结
涌挤在狭窄的金色漏斗
走在秋天根部
我是一只啮齿动物,不停咀嚼,经过嘴边的事物
2.
在久违的山坡,倾听布匹与空气摩擦、逗留
那是我遗落的,火焰的耳语
在蔚蓝幕布下,与逝去的人声,犬声,车马声混杂
以他们习惯的秩序,从草尖经过
3.
看人们,从水泥丛林抽身而出,褪去华裘布衣,释放汗腺
将竹简存储的民歌,兑入市井
端起粗瓷大碗,泼一腔浓墨,浇肺腑里的五岳三川
看万山红遍!
4.
而我们,则以不同的字符排列
为李杜的诗语注疏
将切肤的生长与凋谢,周而复始,重新来过......
D87 雪崩
想你时
泥沙迅速获得了速度与力度,像猛虎一样
冲下了山
什么拦路,拿什么开刀
房舍、河流、交通、从李白诗里拐来的月亮
顶不住头顶的天空
纷纷躺着中抢
混蛋
她在心里咒骂着
为什么不把自己也一起冲走,冲到珠穆朗玛峰顶峰,她说她要去见珠穆朗玛
她想确认一下
一个词对另一个词引发的自然灾害
是不是只欠一指甲春风
D88 酒坊
酒坊在东。村子在西
东西之间。隔着一条宽宽的
河流
河东,很多光着上身的男人
跳进水里,提起一桶桶水,很清澈的水
去酒坊
河西,很多赤着双脚的女人
蹲在河边,舀起一瓢瓢水,很纯净的水
去村子
倒入酒缸的水,变成了酒
醉了很多男人,也醉了一些女人
倒入水缸的水,煮熟了饭
胖了很多女人,也胖了一些男人
每天黎明之时,村子里的女人
去酒坊,给男人们送饭
每天傍晚时分,酒坊的男人
去村子,给女人们送钱
村子在西。酒坊在东
村子与酒坊之间。一条清清的河水
流向远方
D89 哥哥,我把你藏在一首诗里
哥哥
我把你藏在一首诗里
用平平仄仄燃起一炉火焰
为你驱走寒冷,孤寂
哥哥
飘雪的天空正孕育着春天
在春天到来之日
我会先你一步
采摘一篮桃花
为你
酿一壶桃花酒
当你醉意亦七分时
恰好
为我写的诗词
煽情
D90 《一把斧头》
仅存一把斧
钢口硬了 斧刃亮了
柴 就多了
山上柴多 枯了就得去砍
省 望叹一山衰败
由荣变秃 好不自在
母亲拿不动它了
妻子逞强
我担心多年劳累 伤着
柴 压弯她的身
回不了家
在一筐破烂的木头里
能砍一个楔子 也算值
至少 不为砍柴
出其不意 斧刃换了口味
度人
斧刃朝天
斧顶的动作 一概名副其实
一声响 如雷击中
钢口多一道痕
人就多了一种活跃的思想
D91 北斗
每一艘自由的海轮
每一个博爱的港湾
所有平等的海洋
都成全过我
我孤独了
我创造一个世界
因为自由
我高贵深空
无数眸子
追寻我
我站立的地方
就是我的“自由王国”
我光明了
我的“王国”就不再黑暗
为此
我永远也不敢熄灭
D92 天空会偶尔打开
天空会偶尔打开
落下雨点、树叶、不知名的颗粒
天空会对着我们吼叫,对着所有人
我们都是
驯良的
树木
有人说:不喜不悲就是好日子
我们或许是
比树木更加驯良的庄稼
天空再一次打开
我看到,父亲们割完麦子,肩并肩
坐在麦地里,身上
沾满麦芒和黑泥
这一群砍倒了庄稼的人
对天空满怀敬意
D93 《浮生记》
书页上有不肯绝望的人独自冥想
在我看来,仅是一滴洇湿的墨,是字里行间的一个胎记
匍匐于生活,没有影子
他习惯自卑,一如蚂蚁偷生
每天小心包裹自己的三寸金莲,不越雷池一步
我偶尔与他碰面,以点头之交为径
在彼此的一亩三分地走一回
间或席地而坐,讨论一下这漏洞百出的日子如何修补
一块蔽体之布
还是二两廉价烧酒浇出来的迷糊?
更多时候,他掩上封面,学蜗牛抱壳入眠
把梦话说在心里
我听见他深夜磨牙的歇斯底里
响亮而干脆,像纸糊的市井正被一双手撕得粉碎
D94 《小学教室》
我逛过很多教室
只喜欢一间
它弥漫着泥土味儿 鞋臭味儿
油菜花味儿 栀子花味儿
到中午 尖椒炒腊肉的味道也会飘进来
我们可以穿各种塑料拖鞋进入
穿哥哥或者姐姐的大号衣服上课
教室的外墙只用石灰粉刷了8个字:团结 勤奋 开拓 创新
除此之外
再无多余的装饰了
连校名也懒得挂上
夏天 暴雨 碎瓦片 泥泞地
刘小凤在窗台上晒她打湿的布鞋
每到中午
代课老师杨小英说
背不到作文就不准回家吃饭
正好
王小丽的妈妈赶场回来
从生锈的铁窗户给她递进来一个烧饼
D95 一只蓝蝶
它兀自在城郊的一片菜地里
低飞
不关心洪水
不关心天气预报里即将到来的台风
当我刹住腑冲下来的山地车时
它用翅膀护住了菜心里的最后一点
晚霞
废弃的工厂就在附近
曾经追逗过它的少年并非无惑
比如它翅翼上的斑点,迷人的病态
比如它对危险的失察,与认命
或许它并不孤单
旷野低下来时
我看见一个民工模样的女人
正在用心拍打
晾晒于田头的白被单——
D96 《蒿草还跪着》
蒿草还跪着
春天了,它们还一片一片地跪着
春来过雨来过雷声来过
它们的身躯仍没有活过来
清明从它的尸体上踩过去
跪在先人墓前
野外几缕白烟
是天空甩下来的鞭子
我相信这些枯草是无辜的
枯草膝盖下的土地是善良的
D97 《母亲 》
我忘了它们也是母亲
——分娩的驴、孵蛋的海龟、护食的母鸡、脯乳的鲸
装着小家伙的袋鼠、发情的牝马、舔舐幼崽的母狮……
这些蹼趾的、鳞鳍的、盔甲的、皮毛的
翅羽的、蹄角的母亲
它们遍布在水底、空中、洞穴、丛林
它们没有闺前名,也无夫后姓
在一个泛自然的世界
我们笼统地称它们为马、为驴、为鸟、为鱼……
但它们不需要这些
它们只用气味和肢体
表达古老的哺育
它们甚至比我们更懂得
世界的无意义
它们也是如此捕获着
一颗人类之心
并接受着野生世界的
再教育
D98《雨》
等天空下刀子的时候
我们就有用不完的铁了
而菜色的气候却一直不赏脸
终究没刀子下下来
任何天象的嬗变
都伴随着充足的血腥
如果老天真要下刀子
就必有一种过死的决绝
我们需要铁来补充
但它只是在敷衍
用一场比一场更凶悍的雨
做游戏
D99 《行军蚁》
因为太弱小,它们遇见什么就吃什么
就像我视为兄弟姐妹的
失地的农民、被驱赶的菜贩
这些泥潭里滚爬的人们
我时常感激,我的一日三餐
均离不开他们的汗水
在我有限的职业生涯里
曾为他们遭受的不公而呼吁
但我吃的蔬菜里打了激素
买回的南瓜竟然能继续生长
西瓜注射了膨化剂,泥鳅喂了避孕药
每起食品安全案里,他们的身影噬咬着我
我有和狮子搏斗的勇气,却对汹涌的行军蚁充满恐惧
D100 《喝农药的女人》
“又有一个女人喝农药了……”
公交车上,我听着身后乘客的交谈
“乡下女人,容易想不开,
动不动就端农药瓶子,寻死觅活。”
旁边一个男人说道
听语气,仿佛早已见惯
“幸亏发现及时,已脱离危险,
听说她刚离婚,做生意又赔光了钱,
开学把孩子送到学校,回家就喝药了。”
我舒了一口气一一他们谈论的这个女人
不是甘肃那个
也不是四川那个
她没有在喝药前先杀死孩子
犹如绝望的母兽,在走投无路时
领着幼仔
让它们排在身后
一个跟着一个,像奔赴逃生之所那样
奔赴悬崖
D101狐狸的尾巴
忧伤的狐狸,一次割尾断义
更像是霍乱横行
撇开暴击的信仰。
春耕、炊烟,安静地
靠拢于墨守成规。
铡碎的烟雾,饱经颠簸
对于山林的吟诵
以懈怠的手掌,按下绿色的契约
破土的尾巴,必然接管
传承,甚至是惊雷爆破的版图
D102 白色小花
是你随风摇曳的名字,是你沉默的香气
在唤我,黑夜里唯一的白
我爱你轻轻舒展的腰,爱你停留在枝头的诗句
那些没有说出的,甜的,苦的,咸的
那些从大地伸出的小小的手,此刻在抚摸我空空的心
D103 墓碑
城楼上。孤赏这黑寂午夜
几十载了。白日的喧哗更让他安魂
他想回到彼岸的躯体里
耳畔,又响起那地动山摇的欢呼声
一方岩石挡住了他。像无数只手
攥紧的拳头,上镌金字——人民英雄永垂不朽
D104 远方
渡口,小船
摇摇晃晃
把草色青青渡到对岸
我羡慕那些茎和叶,花的瓣
似碟似碗似船
干净的轻
自渡,负载的我们
日日迷恋的远方
D105 病人
我把一层湿纸巾覆在医用口罩上
再把医用口罩覆在我的脸上
医生说这样可以缓解我喉咙深处
长久的干燥和不适
“有时我真是恨透了这里。”
他对我说。肮脏的空气
拥挤的人群,病态的眼神
没有哪一样不令人厌倦
我伸手接过会诊单,那上面
有我的病因,治疗药品名
以及一个厌倦世界的
医生的医嘱
“正因为一切都会结束
我才不介意继续活着”
我向他致谢,起身道别
我在医院的走廊里
看到病人搀扶着病人
病人打着吊瓶,病人喝药
一个病人去看另一个病人
一群病人送别一个
躺在床上的病人
D106 此际
先是玉兰,梨花,在家门口,
扑闪不具寒意的雪。
跟着,海棠,红桃加高院墙,
升腾小尺度的火。
偶尔移步五百米,
近郊大片的菜花黄,十分好看。
在草溪照镜子的,是灰雀。
在天空剪玻璃的,是燕子。
你看嘛,这世道艰险,万物却安宁。
这浮风一道道吹远,草木却一次次归来。
D107 朝圣
她赶了数只羊,就会有雨滴落下来
偶然误入。青鞭子扬起的山涧
有咆哮一阵接着一阵
羊群漫吟山谷。悬崖
还有那一树树临涧之云
我也在词里随声附唱
是走失的一只
明月。仿佛是走失的另一只
入我梦来。完成
清风对我的加持
从此,光影在我心间
时常挪进雨来
D108 《鸟语》
灵车开进殡仪馆
围墙外的鸟,在树枝间跳跃
叽叽喳喳
它们早习惯了
早起,或守夜
它们在说什么?如同布道
听懂的人自然懂
听不懂的
永远不会懂
鸟语,无须翻译
嚎啕也是
一条通道两个世界
而里面比外面
暖和
终于炮声骤响
鸟鸣四散
门外的风,风油精般
给送葬者的颈后
敷一片冰凉
D109 教科书
翻过一页,就到了初夏
柳树在对岸,为一只鸣蝉保守秘密
河里的白云,依然不溶于水
蓝天辽阔,却难以挽留迁徙的雁
时至五月,万物在旷野都能找到
相应的位置。风在树梢
青苔匍匐墙角,蜗牛在泥泞的路上
我已走进中年的课堂
所谓而立,就是在你缺席之地
我必须独自完成余生的作业,然后
带着自己的影子,从一个考场
赶赴另一个考场
D110《鱼》
咬钩的一瞬间就开始了搏斗
直到一个时辰后才被人拉出水面
接着头重重的着了两记木棍
后来就是咔咔的刮鳞、开膛破肚
一张精美的餐台旁八张嘴巴为这条鱼举行了一场隆重的热气腾腾的告别仪式
八个人都没留意餐盘里那个大鱼头的神情显得十分诡异
后来,后来就有八条人形的鱼摆动双鳍游出餐厅
游进人海各自去咬自己的钩
111 一种小幸福
一盘青椒炒肉
二小两烧酒
要求不算太高
关键是嚼得出滋味
关键是这种小滋味
撑得起大场面
老板又端上一碗西红柿鸡蛋汤
过于奢侈的话
我就不多说
D112 脚手架
脚手架只是用来站人干活的
脚手架上的人永远比楼房矮一截
他们像一群灰不溜秋的土豆
楼房修完了他们就滚蛋了
站在脚手架上的人朝下望
站在脚手架下的人朝上望
他们看起来都是那么的渺小……
总有一些土豆从脚手架上掉下来
摔成了青一块紫一块的土豆泥
和混凝土一起,砌在了城市的墙壁里……
D113 处境
弓把身子弯了又弯
尽量展现出姿态
箭卯足劲
在原地呓语
从箭头吹过的风来来往往
说着同一句
时刻准备着吧
风还在继续吹
呆立的靶子却很安静
看上去
它好像也在听风的唠叨
其实耳朵就是个摆设
心早已死去
它在想
那只停靠在肩头的麻雀
何日成为殉葬者
D114 魔瓶
尾沙坝上的阳光有毒,灼伤了一米开外的草
空气中飘荡着刺骨的寒
女人的体香,陷进温柔的诱惑中
办公室的文档,犀利的透视
事情本质。浮在表面的官样文章
推开门扉,断断续续的绯闻
扑面而来。愤怒的野草被狂割不停
单位福利如鲜草养肥一群贪污的羊
天空的灰色被光怪陆离的色彩所遮掩
即使雷电在远山炸响
风声如千万枚暗器袭面
晨光砸不碎夜的核桃
无处倾诉的梦逃到出轨的国界
笛声能否唤醒昏睡的灵魂
在所有的真相背后
都有一个不愿揭盖的魔瓶
D115 今夜,戴一枚雪花
不止是一只白鼠被追赶,从地上
爬到另一棵树上。那风不止一只张牙舞爪的狸猫
我的大地龟裂,缝隙里吊着落日。村庄不止是
没有勒紧领口,那刀子将白生生的脖颈
割出血水。不止是我的姑娘
没选好良辰美景,银镯子、玉器和翡翠,不止是
她们没有更好的嫁妆,蝴蝶还是玫瑰
都无济于事。白森森的,不止是
河流的骨头。
今夜,戴一枚雪花。不止是
我的天使,二十四或是二十五
这一天按华夏阴历计算,怎么都是一只鞋的尺码
三八:大脚的女人。四零,不止是
小脚的男人
D116 《蚂蚁经》
一只蚂蚁正在爬墙
爬一次。滚下来
又爬。再滚下
再爬。又滚落地上
我饶有兴趣看着。越看越兴奋
其实,我不是在看蚂蚁,而是看自己
仿佛我就是那只蚂蚁
又仿佛蚂蚁是一位伟大的表演艺术家
把面对失败、痛苦、艰难险阻、坚持、目标
演绎得淋漓尽致,维妙维俏
看得我惊心动魄。看得我
热泪盈眶。看得我
热血沸腾。看得我竟然
忘了身陷失败的绝境
为蚂蚁一次次的失败当起了统计
仿佛在为它呐喊加油
又好像是为它冲锋陷阵
在第121次时,它终于找到一条路
成功爬上了墙顶
偶得蚂蚁经
走出那间自囚的屋子
我开始不断练习失败和绝望
D117 《没有谁死无葬身之地》
村上的人死了,开个追悼会
吹拉弹唱,做一个道场
低调的乡邻只在这个时候
才张扬着睡到后山
客死他乡的也不忘抱着骨灰盒
叶落归根。小小的山坡上
好像有砍不尽的树木
也有埋不完的尸骨。这么多年来
还没见过谁死无葬身之地
无论是重如泰山的,还是轻如鸿毛的
那些坟,都能挤一挤,让一让,腾出一块小地方
D120《黄昏》
心灵响彻的午后
一些爱在黄昏中熟睡
这里隐藏着一个巨大的黑洞
在等待一份昔日的余晖
还有谁会在这个时候沉静
比黄昏中的残阳还沉默
一些蚂蚁一字排开
携一块骨头在我面前消失
都是些琐碎的往事
在寂寥的时候拿出来暴晒
阳光的毒辣手段
在这里全然失去了效应
失去了理智的妩媚
和着夕阳渐渐沉落
仅剩的
是黄昏中那一缕如血的残阳
D121《尽其用》
伺候了一辈子土地
最终还是没能高过一株野草
土生土长的母亲
被埋进她亲手侍弄过的黄土地
幸喜的是野草依旧一年绿一次枯一回
包谷面又多几种吃法
撒上奶油膨胀起来就是爆米花
被撂倒的还有高粱、小麦、豌豆
都是母亲亲手喂大的孩子
它们舍得自己的身体、舍得自己的生命
烧火、做饭、取暖、做饲料
不论是经过灶台还是胃肠最终都是肥
而我们奢华无度,无尽索取
最终还要心怀悔恨、咒骂、不睁眼的老天
D122 钉鞋的人
钉鞋的人
经常把单车放在太阳下面晒
他用很多的钉子,钉了很多的鞋
他在用钉子钉鞋,他把钉子钉进了鞋
他在钉鞋,他的日子在钉鞋
钉鞋的人
经常把单车放在太阳下面晒
他在钉鞋,他的心思都钉进了鞋
三十年了,他在用钉子钉鞋
他只用两颗钉子,钉了一双鞋
D123 《狗尾草的哀歌》
本就少得可怜的一亩三地
被贵族的牡丹
强占了大半儿
被多刺的玫瑰
豪取了剩余的大半儿
日益减少的土地让狗尾草
也有了生存危机
歪着脑袋
把命运的格局重新
思考
一阵风过
翻开了土改的历史
上面赫然记载:
出身富贵的牡丹——地主
殷勤献情的玫瑰——富农
无根无蒂的狗尾草——佃农
D124 提灯的人
黑夜提着白昼
摩肩接踵的人群提着自己的影子
乌鸦提着栖身的树
提灯的人提着尘世——
从一城绚烂中挑出灯芯
从四处的污浊中择得慈悲
当一河的月亮熄灭黑暗
一盏灯模仿神圣
好看的光线从低处
献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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