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瑟瑟的诗 自焚者 我难道以为你真的是肉身自燃? 我难道目睹了你的死亡却保持沉默? 你站在房顶上像一个杂技演员 你嘴里的呼叫被众声淹没了 一团火苗扑闪扑闪 春天的死亡表演惊心动魂 你踩在时代这把滚动的尖刀上 你用你的肉体换取死的尊严 生的尊严没有了 难道还不能在火焰中获得死的尊严吗? 空气在燃烧,仿佛人心在哭泣 黑暗塞住了你的嘴,你却吐出了一团火焰 消防车来了,这桔红色的机器代表了爱? 高高喷射的水柱不把你浇活就是浇死 警车来了,居委会马列大妈来了 他们一齐发出比你还愤怒的呼喊: ――这样的死是可耻的 你这与伪罪自杀有何异? ――我需要我生的权利 我不能忍受活得像一条狗 你没有被烧成灰烬 你还有半张皮,半张脸,一幅完整的骨架 你被安置在郊外一处隐密的医院 估计过不了多久你就会被转入精神病院了 既然你没有死,那就更应该封存 连死的权利都没有了,那就不要再质疑: ――我祖上留下来的房子在睡梦中被掀翻 我赤条条躺在时代的一堆废墟上,这成何体统? ――我的田地也没了,我的牛也废了 我成了无田无房的无产阶级,这狗日的资产阶级
小时候 小时候我有一帮歃血为盟的兄弟 其中一个现在躺在了乱坟堆里 野草长满了他全身,前年一个荒凉的下午 我回去看他,拎着狗头与白酒 风啊吹得兄弟的坟头尖尖的 风啊吹得兄弟的白骨吱嘎作响 小时候我有一群歃血为盟的兄弟 其中一个现在香港当黑帮老大 他砍杀了另一个黑帮老大后 却逃回了老家,坐在乱坟堆里 给我打电话,用湖南话骂我卵泡滚回来 故乡啊丢弃在身后 故乡啊兄弟的尸骨都运回来吧 小时候我有一群歃血为盟的兄弟 其中一个现在当了肥头大耳的贪官 他的秘书是个从良了的小姐 秘书小姐曾给我发短信说你酒后哭着叫兄弟 世上的官运啊都是狗屎运 世上的兄弟啊惟有小时候的兄弟让你痛哭 小时候我有一群歃血为盟的兄弟 其中一个现在南方工厂打工 他的梦想是想废了他的老板 但又不愿劳驾香港黑帮或贪官兄弟 兄弟啊都自食其力 歃血为盟啊可不是小时候一场游戏 混蛋 混蛋满脸粉刺,但并不因为他是混蛋 而长了粉刺恰好是因为其内分泌失调 混蛋并不是坏蛋,他虽然砸了大门 虽然破口大骂局长大人是婊子养的 混蛋捂着面部,他的脑袋好像打破了 鲜血喷涌,他一只眼睛射出坚毅的光 一言不发的混蛋,面无表情的混蛋 他躺在大街上,一群警察包围了他 混蛋手里握着一把尖刀,刀尖上滴着血 我看见狼狗扑向他在大街上翻滚的身体 哦多么健硕的肌肉,混蛋赤裸着上半身 一位白领小姐发出惊叹:请不要伤害他 请爱这个时代的混蛋吧,他是多么健硕 他脸上的粉刺因为愤怒而像小小的炸弹 混蛋摇摇晃晃地站立起来,警棍又将他击倒 他大叫一声:我没有错!狼狗吓得尿了一地 耻 兴灾乐祸者坐在了第一排 拥有权利者像在这个时代中了头彩 披麻戴孝者跪在阳光下 自焚者面目全非,他在阴间拒绝做鬼 还剩最后一口气 还能发出愤怒的咒骂 就是到了火葬场 也要自己纵身跳入火化炉 终生反对交出灵魂 到最后交出的无非是一副骨架 终生不哭的慈父 相信他也反对我在人世哭 哪怕是流一滴泪 在这个世道都是一种耻辱 乡村右派 玩弄于股掌之间 那是你初涉乱世的必修课 玩过了头,头上长角 像条乡村肮脏土路上的倔牛 随时被宰割,随时被鞭打 扮演一个右派知识分子,暗暗抹泪 玩权术,玩阴险,玩女人 公社书记那一套玩法你仿效过 你独自玩弄一支光滑的竹箫 忧伤的音调细细磨损胯下淫荡的卵泡 玩权术的剃了光头,玩女人的玩出光明 他获得了婚姻,获得了一个红小兵的敬礼 好好玩吧,锣鼓暄天,红旗飘扬 在1974年的黄昏,他倒在一堆牛屎中死了 追悼会在晒谷场举行,煤气灯滋滋冒烟 有人朴素地抽泣,有人学牛叫 暴力美学
有人在砸门 他的怒气门板不可阻挡 有人扮演笑面虎 他的怒气藏在心里,随时可能 窜出来扑向你,吃了你 四月的田野冲出暴君 一台生锈的拖拉机怒吐黑烟 一个松松垮垮的中国男人 裤裆上滴柴油,脸色发青 他涂满红色油漆的身上骑着一个 更加松松垮垮的中国女人 要以一种类似性犯罪的暴力 开垦中国的土地,撕开裤裆 穿过长长的阴道达到子宫的祖国 腥甜与微热的美 伴随着惨叫与疼痛,那是革命 撕心裂肺的革命撕毁了青春的肉体 一把铁犂丢弃在早春的水渠边 姑娘,你真是条汉子 奋不顾身地把人生确定在牛屁股后 一双手探入牛的阴户 那是彻底的暴力 却理所当然,在暴力面前 连脾气暴燥的肮脏的牛都保持了沉默 风吹起了牛的阴户 风吹翻了坚定地立在田野上的电线杆 任凭电话线里的阴谋与暴力倾泄在水渠 周瑟瑟:诗人、导演。著有诗集《私有制》《松树下》等6部,长篇小说《暧昧大街》《苹果》《中关村的乌鸦》《中国兄弟连》等5部。 诗观:世上本无诗,诗是人想出来的,诗存在是因为我们渴望它存在。世上本无文化,文化是想像出来的,诗即文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