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华语网络诗歌大赛”第三期终审评委投票帖
注：
一、终审评委于6月 2 日——16日区间投票（因投票期间网站关闭了三天，故投票时间顺延至6月19日）。每人投8票为有效票数。
二、终选优胜奖12名（同时取得年终总决赛资格）。
三、终审票数相同，参照初审票数。
四、初、终审评委名单与诗赛结果一同公布
4
与硬度有关（组诗）
《不同石头的结局》
明处或暗处的，躺的、坐的、站的
世间见过的石头有很多种
都叫不出名字，但又似曾相识
世俗的锤子，抡起就砸
有的立马开口认罪，有的坍塌如泥
有的颤而不倒，有的一动不动
立马开口认罪的被抛尸荒野
坍塌如泥的被人踩踏
颤而不倒的被选作砌墙筑堤的石材
唯有那些一动不动的
被世俗的手雕成菩萨
供奉殿堂之上，被众多的信徒膜拜
《“好泥”》
身段软是“好泥”的一大特点
也是你欣赏它们的地方
它们讨你欢喜、合符你心意
身上没有尖锐物
最关键的是，拿捏起来感觉好
顺手。你想怎么捏
它们就怎么样地伸展
任由你捏你心中的所喜之物
比如捏只会笑不会怒的脸
会点头的脑袋、卑躬屈膝的身子
捏不硌脚的铺路砖、台阶
捏你密不透风的城堡和帝国
此等“好泥”符合你的择泥标准
你都把它们招纳进你的园子
看！你大师似的，塑满园的泥型
有高有低、有分工，各具使命
将你的城堡和帝国越砌越雄伟
站在高处的你，多么地像一个王
面带春风，览阅无限风景
正当你得意之时，突遇暴风雨
它们瞬间就坍塌了、散了
将你推入洪水的漩涡里
捏它们的时候，你怎么就没想到
身段软的东西都是没有骨头的
《硬石》
沉默，坚硬。无论大小或高矮
被放在哪里就坚守在哪里
从不擅离，也不惧寂寞风雨
会占用些空间，偶尔也会硌人
挡阻一些人的道
于是难免被人嫌或被人挪开
冷落于偏僻处或角落里
只有赏识它们的，才把它们
收留自家庭院或单位院落
构建美景，改善环境提升品味
这是一些被发掘的硬石
更多的是那些未被发掘的
隐姓埋名于地的底层或山体内
它们顶住了大地的坍陷
垒起山的脊梁，和峰的高度
在险要处，矗立起无限的风光
让无数人流连忘返
对祖国河山之美发出赞叹
这就是硬石们平时里的处境
一旦遇暴风雨，洪水泛滥
江河决堤。人们都会想起它们
并将它们统统地填往决口处
6
无解诗（组诗）
《考证诗》
事故来自于高处
当事人想通过垂落
展示别样的雍容：
像一本翻转的书
当事人尽量想让封面朝上
“她被蒙蔽了一生”
好事者打量这场事故
不尽人意之处：趴伏在地的人
最终没有转过身来
这是她对于这世界
最后的力不从心
《无解诗》
一个孩子
小声和另一个孩子
说话；一个孩子
轻轻地向另一个孩子
描绘对世界的认知
多么鲜嫩的举止——
一个孩子向另一个孩子
粉嘟嘟地表达
这个世界可爱之处
——为我们所忽略的那部分
一直真实存在
《监控诗》
九岁的小明散漫、暴戾
极尽所能地摧残新设备
对现场毫无裨益
遭受训斥和挞伐之后
他叫嚣，冲撞，争斗
不肯善罢甘休
另外的孩子被正告：
别跟这样的小害虫来往
别跟他学坏
结伴玩自得游戏的孩子们
并不知道他们撇下的小明
会独自愠怒地修好
曾拆卸下的玩具、手表
和各种电子产品
每修好一样
小明脸上总泛出一丝柔情
像注视一位久别重逢的
友人
8
《我们都是被海浪冲上岸的鱼，所以无处落脚》
在深圳，我见到阔别八年的同学
他眼睛里的光已让太阳摄走
身上也不再散发凌人的气势
我终于不感觉低他一等
我们和声细语地交流了很久
关于过去，关于未来
年轻人很自然就谈到爱情
那时候他一枝独秀
足球好、成绩好、人际好、精神好
蜂蝶层层将他围住
他的英气总会伤害附近的事物
如今我已经结婚了，他却跟我说不敢恋爱
我只好把话题转向工作
他的工资是我的三倍
在同学里也算很高了
但他的哀愁差不多是我的五倍
他说深圳的楼太高
站在下面就会变得渺小，感觉永远爬不上去
既然未来是沉重的，不如回忆过去
我们聊起很多同学，多半不联系了
联系着的也大都四散漂流，多年未见
月光下那么多匆匆的人都在赶路
异地的同学也不知有没有能停下脚步欣赏月色的？
后来我问到他的英气
他只跟我说养死过一只鹰
在一米见方的笼子里
这只鹰很努力地练习飞翔
每一次飞翔都有大把的羽毛被碰落
之后这只鹰只是踱步、睡觉
后来终于一睡不醒
把同学送上地铁之后我去了海边
海边一部分是欣赏景色的人群
还有更多的漂泊者坐在光滑的石头上沉思
汹涌的海浪将冰凉的水拍在我身上
我突然想到也许一部分人
是被海浪冲上岸的鱼，所以无处落脚
9
那些空中的空（组诗）
＠存在
龙王古寺虚掩的楹联
读来万法皆空
而飞燕草一枝一枝那么紫
优雅且迷人
僧衣人
背篓里的空瓶子
是岸上器物
谷雨之后，该生的生，该啼的啼
所有寂静
可能是一万只虫蚇的伪装
＠亭山居士
三清殿内的一片云朵
也不完全，她黑的发盘成莲静伏峰峦
息止的香炉袅起散开的梵文
谁都不能喧哗
连同山谷里拔节的绿竹和松杉
持戒非苦，持戒非难
她似乎经卷中走下来的一枚标点
仅有一抹袈裟黄淡淡栖停
经过的老居士并非断喝，止步的肉身
呆立三界
转眼，谁看世间？
亭山，零星的七叶一枝花
也找不见半颗油菜籽
现在，风一吹
漫山遍野的红红、黄黄
暮色钟音，半真半幻
＠流水记
打开《如果在书店，一个读书人》
像打开自己，其实根本不
刚听肖邦的《雨滴前奏曲》
路过湖边那会儿
水绿的春，全不见了
一只白鹭单腿提出湖面
像思虑春之空濛，又像莫名致哀
不期而至的雨
零点十八分
继续空寂
一粒石子落进湖心
萨摩耶跑跑、停停、嗅嗅
迎面过来，还是团云
10
夜色书（组诗3首）
夜色书
我喜欢在夜色中散步
每一片月光，都荡着暧昧的气息
仿佛湖边的七叶树
它们与萤火虫，倾慕着同一片夜空
我爱这些池塘、秋千、虫鸣……
它们都是我庸常时光里的亲密恋人
我喜欢与它们举杯同饮
哪怕月光不来，我也会快意地醉去
今生，是风景雷同的旅行
今夜，没有一颗星辰多余
你看，在我返回的途中
月华如水，夜色，悄悄褪去了外衣……
春风引
花开时，我已不在
雪落时，你已归来
一朵花和一场春天
有时隔着一夜，有时隔着一生
我从不讨好春风。万枝春色
我只喜欢心藏露珠的那一朵
有多少春天，我们爱着，又恨着
有多少花朵，我们折了一朵，又一朵
山村笔记
就像留有余温的青石墩子
我喜欢秋日午后的河流，寂静的山坡
喜欢它们不动声色的温暖
我喜欢山坡上缓缓移动的羊群
散落的羊粪蛋子，一颗颗滚进路边草丛
我喜欢挂在屋后树梢上的炊烟
喜欢狗吠声，轻轻推开虚掩着的院门
晚霞多情，一点一点褪去素妆
暮色有意，一颗一颗拨亮星辰
我抚卷而卧，月色因为疲倦而衣衫凌乱……
14
荒凉（组诗）
很多院落无人居住
围墙裂开了很大的缝
一只大黑猫自由出入
二位老人蹲在老屋前晒太阳
阳光抚摸他们的皱纹，像
抚摸干涸的河床
他们小声说着疾病与死亡
时不时夹杂着叹息，但
从来不说孤独
几处破房子，悄无声息地倒下
花草似乎更喜欢荒凉
你看，残砖断瓦处
春草葱茏
桃花怒放
上坟
村里不见年轻人
老人大都是病人
拄着拐，咳嗽着
孩子很寂静
唯有狗叫声还那么温暖
给娘上坟
看着纸钱青烟散漫
很快只剩下灰烬
我立在娘坟前
恍惚一块墓碑置于虚无中心
回到老屋
一院落叶待我于荒凉
15
心如大地过于辽阔，适合苟且偷生
我摸着自己的手骨，假装一匹纯兽；仓促指认了春天，隐藏了自己。
整个春天遇到的都与美好无关，
那些假装活得安乐的人，正从冬天走来
激昂如宣誓，靶子般麻木，玩偶般多情
而我的心如大地藏匿了锐气
等候生机勃发；我清理了心血管和脓疮
让位于心安理得和满目春色
我不能动怒，隐忍愤慨：过于辽阔的土壤
适合收纳污垢，也适合苟且偷生
21
老人记（组诗）
《蹬三轮的》
沿着一个老人裸露的脊背，我认出了
一块牛的肋骨
嶙峋。起伏。揉进日子的短板
我久久地立在那儿，我不敢看他的脸
我怕我会见到
一张连孩子见了都会惊叫的脸
我多想看看那张脸，父亲一样的祥和
他不紧不慢地蹬着三轮车，背影就停留在
那一刻了。我不知道他会去往哪儿
此时，时间正挤压着我的某一根肋骨，隐隐作痛
周身的气流徒自地流着……
乡间的路，直向黄土
其实，我们每个人都与牛走着同样的路
重复着油尽灯枯的故事
等抽完体内最后的那一点儿养分
《扶着墙走》
墙角处，一老人如鹰，蹲着
孤独，瞬间盛满了一碗的荒芜
流落街头巷尾的车水马龙及岁月荣荣枯枯的
那点儿馈赠
摸着水泥墙的体温，踟蹰。一把余生的瘦骨
我看见，他的软肋处已喘不过气来
半碗残羹剩汤，和斜倚的那一根木棒，点不亮
环视人群的法眼，渐渐淡去
沿着墙根儿走
相遇的一声犬吠，成为苍天一声有惊无险的长叹
而后，他从指尖缝里拔出了一枚瘆人的小刺
伤口，开始发炎
《归真》
乡间的风景，不仅有落叶和夕阳
偶尔相遇的一个老人的例行，也能滴出一些疼痛
他见人来，颤抖的双手惊慌失措
沥了一裤裆。脸局促
众人皆笑。我想笑，瞬息却笑不出，心里一酸
有泪水溢出了眼眶
“返璞归真”这四个字，竟浸透了
人老难以启齿的羞涩
生命的真，有时必须承受讥讽的口舌
和卑鄙的视线
而下一个，又将会是谁呢
22
以白的速度，抵达一片白（组诗）
《》初雪
这个季节，许多纯洁的祝辞
在飞翔的叹息里滴落，真不知
这次出发的呼吸,会不会从漫山遍野里突围
抵达冰清玉洁的日子
多年前的洁白，在一首曲子里徘徊
嘶哑的噪子，吟不出经年的绝唱
风儿一直在吹， 而我
在潮湿的音符里，度日如年
背影之外，是否有一次
可以唤醒的重逢，抽离雪的白
让更遥远的渴望从记忆的顶端集结
轻轻地，覆盖一场隆重的等待
《》雪与蝴蝶
天地之间， 正好适合你飞翔
适合夺路而出的询问
蝶影远去，你把日渐潦草的心思
变成回家的路，变成梨花的遗址
路是你的，我一不小心就踩痛了你
伤口处，有白色血液滴落
你一白再白，白得像一张宣纸
宣纸正好作画 ，我将你画成我的知音
画成失眠的誓言，而你却不知道
你纯洁的模样，正清凉地穿过我的内心
《》以白的速度，抵达一片白
以白的速度，抵达一片白。用苍茫
掩盖体内的暗伤，我把自己开成一枝梅花
寒得透骨的季节，你从正面裹紧我的初恋
就这样一枚一枚地迫进，在肌肤上
绣出笑容，绣出如血的颜色
那些细密的针脚，屡次越过边境
窃取体内的温暖和气味
旅途上的脚印，越来越深，越来越多
现在，我渴望一缕有毒的阳光
能够充分融化你的痴情，能够吃掉
夜晚最冷的那片月光
这样，我就可以挪用你一生的清白
26
蚂蚱和蜻蜓
跳蝻生翅的时候
水虿爬上来羽化成了蜻蜓
吃草的蚂蚱和吃肉的蜻蜓
同样接受着夏日阳光的呵护
看那草木葳蕤
面对花朵盛开
蚂蚱在草里用大腿歌唱
蜻蜓在空中用羽翅舞蹈
天气变凉的时候
它们扔下及时行乐的灵魂化尘变土了
从来不知道世上还有冷酷的冬天
27
《关于一张床的想象》
你在一张床上出生
你在一张床上成长
你在一张床上经历着
失眠、痛苦、兴奋、焦灼……
你在一张床上留下了太多的梦和秘密
一张床，就是一个人的另一幅版图
它知道你的高矮胖瘦，体重的变化
你像一枚印章
床铺就像印泥
你把一切爱恨都深深地印在这张床上
而后，你会沿着地图去旅行
又会经历更多不同的床——
木的、铁的、钢的、铜的
长的、窄的、宽的、圆的……
最后你又回到自己的这张床上
开始回忆、赞美、留恋、感慨
麻木、出神、咳嗽、叹气、大小便失禁
你在一张床上完成了自己的一生
31
卖身契
太难了
是的。张森是这样说的
什么出身清华
什么央企白领
什么知性型男
都抵不了一纸房契
女友说
把积蓄全部拿出来。不够
把河北雄县的老宅卖了。不够
向老家的三舅借一些。还是不够
再向银行贷一些
首付也不是卖身契啊
房子也不是命啊
可终究还是押上了
沉甸甸的，抬不起头
直不起腰
又不值几毛钱
32
《香椿树》
去年一起参加植树的二大爷
他儿子今年春天
把他也埋进了那片香椿树林
当我经过那片小树林的时候
感觉每一枚椿芽
都眯缝着二大爷沧桑，慈祥的眼神
33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组诗）
留声机
惊弓之鸟是一只受伤的大雁。它的
悲鸣响彻天空。
火烧云没有设下重重埋伏，让
一只只经过的鸟儿
感到恐惧不安。我在地面上
喝酒，仰望
甚至奢望，有一只被烤熟的大雁掉下来
不论肥瘦，不论公母
只要是用翅膀飞行的就可以，满足
我吃天鹅肉的愿望
我还想，此刻有音乐响起
是留声机里传出来的
一位歌女把自己比喻成美丽的天鹅
不惜死在，所有猎人的枪口之下
在乡下，发动机的声音很刺耳
离开家乡十年以后，我开车
返回老屋。
老屋前的空地很长很宽，可以并排
放下十几辆轿车
我感到十分羞愧，没有用
自己的财富装满家乡的老屋，甚至于
没有让老屋前的空地
长出庄稼来
我只能用自己的一辆轿车，来
充充面子。它就停放在空地的正中央
仿佛是一个外星来的怪物
有村里的老人和孩子过来打量。但他们
不敢靠近，也不敢触摸
我于是
将车发动起来，想引起他们的好奇心
可他们一听到发动机的轰鸣声
就一下子跑没了踪影
一个小区的缩影
在城乡结合部的一个小区，门前
忽然变得十分安静
没有人摆摊卖水果了，没有人吆喝
卖小吃了
更没有人拉你说悄悄话，向你
反复推销产品了
我惊奇地发现，在这里穿着体面的人
变多了
看着陌生却又微笑的人变多了
匆匆来往或停留的人，都更加小心谨慎了
我全副武装地站在这里，竟然像个
自找没趣的傻子
总感觉身后，有人在偷偷指责我
34
馒头
一只潲水桶里的馒头，绝不会觉得幸福
若看不透，它的前世今生
你就无权说，理解了它的痛苦
如果你知道，每只馒头出炉前
必先是麦种扎根于土
历尽风霜酷暑
捱过干旱荼毒
好不容易分蘖灌浆
还要担心牛羊啃青、麻雀田鼠
且不必再细说，它又是如何，从流火的夏日
进粮仓、至磨坊，
如何，从一粒麦子
变成一只馒头，香喷喷热乎乎
每一次遇见潲水桶里的馒头，我都看到
触目惊心的它
像极了那些小村中，愈来愈白的头颅
35
《读村史》（组诗）
《僧官屯梯田》
在僧官屯，那些土地叠加在一起，绣满五谷的
图案。像一床床鲜艳的被子
高高挂起。乡亲们
一步步把头磕到天上
他们采摘云朵，鲜花。
他们将一年中细密的味道，慢慢储藏在黑色陶罐之内
然后一点一点享用
——我一度认为，能高出生命之土的谷物们
它们是赐予大地的花环。
而所有鲜亮的事物，在一个古村落里
被捧为上宾。
《碹窑》
我一直在想象，五行中，水和土完美的婚配
孕育出力的壮举。我甚至怀疑，它们的弧度，被多少脊梁
支撑着。
一位老农告诉我，柔弱的草，赐予了它们筋骨
一壶水，赐予了它们血液。而我脚下的黄土
砰然有了生命的律动
穿透时间的绳索，无法栓住一段光鲜岁月
却把坍塌的余晖，落入窑洞之内
——任何破碎的事物，在时间的刻度上，都显现出从容
尽管沧桑，它们同样具有神性的魅力
只是，被一把锈涩的铁锁
封存着
五百年的长度，我无法揭开
却被一群外来的墨客，反复丈量，而谜底
迟迟不能破解
《读村史》
我翻烂春秋，翻烂二十四史
没有找到僧官窑的蛛丝马迹。它们藏身在窑洞里
被十三个秀才和一个举人围追堵截
事情过了五百年，豁了牙口的土墙和几颗
歪歪扭扭的古榆暗中达成
和解
可我还是不明白，一水的土黄
一水的窑洞，一水锈黑的铁锁，高悬在
村头
以至于，炊烟直不起身子
以至于，长跪不起的老人，一次次
失去牌位
37
倾覆
像一个正常的日子，正常走在
应该走的路上。青年们
怕梧桐的落雨
带花的伪装者伸出颤抖的手
揽住功成名就的风
时间。一切恭维和承认
塑造一个人
而一切否定和诋毁
是扼杀一个人
脸上挂出红色的潜在的悲伤
没有阳光，人们是否还会成长
我坐在场上的最后一排
看见喜剧演员哭得歇斯底里
时间，没有积累起资格与认可
没有雨水
没有随之而来的拥抱
灵魂锁在地狱里最后一层
成人礼，也许不该晃晃悠悠
收音机畔，电视剧旁
我看到无数的出生、成长、而立、死亡…
而我
挣扎在坠落和坠落之间
38
发芽的土豆
那时它像一块土坷垃，丑的一无是处
后来发芽、绽叶
比春天醒来的花草长得都好
女儿给它浇水，做小栅栏，晒太阳
像个小妈妈照顾一个更小的妈妈
女儿说——
盆子太小
开花了，它会领着一窝小土豆挤破秋天
43
《烧饼妇人》
黑天、白天、晴天、阴天、雪天，都是烧饼妇人的天
她驻守的天地比一块烧饼大不了多少
路过她的摊位，就路过了炊烟
其实，它的烟比炊烟还细，比炊烟还轻易进入鼻腔的内壁
妇人捏面团，揪小剂，揉桃形，粘芝麻
送面皮入炉
每粘贴一次，脸和烧饼一起面临炉火熏陶一次
那半张脸，已墨红
如何抵挡烧饼的焦糊味
它浓烈，如一坛肆意挥发的老酒
每次醉倒异乡人，都猝不及防
又如何抵挡到口的酥
它咸，它甜，如在舌尖上搁一把利刃
咀嚼一次，血液就哭喊一次
45
《海子说，诗歌是一种命运》
不知是哪一年说的
人间的海子死了，他把这种命运交给我
我双手接住自己的命运
像不认识自己
一个圣婴的到来，应该接受洗礼
我把自己拉到河里，看海子给我指引的命运
河床的石头有黑有白，在我的理解
至少应该躺在一块干净平整的石上来到世间
或者我就是其中的一块
我看到一河的石头皆是散掉的骨头
河水冲刷它们
它们不知还能不能感知 我在想象这些石头
在没散掉之前的力道有多足
石头有石头的命运
和我一样 它们把握不住自己的命运
我更不知道石头的婴儿期是个什么样子
几无形迹可寻的混沌、熔岩
而我可以把自己想象成圣婴
我从石头中请出自己
可世间只有一尊佛，只有一个安拉，或只有一个耶和华
他们有我们心中固定的位置
我不知该如何安放自己
交给诗歌是一种命运
我且走向她
47
挽救破碎
阿花与阿龙在吵架
遭打烂的青瓷碟，碎了一地
装修工，出于好心
替他俩把这个情节写上
逐块捡起，当瓷片
装修灶台，拼成图案，贴在走廊
砌成鸟，栖居墙上
意外地美爆了整个家
让高于生活的美
挽救了破裂的碟
50
《在秋风中打坐的麦垛 》
我已被佛陀一样的麦垛
悄悄带进了一个
童话的世界
在那里 我是一只刁顽的小鸡
时不时钻在麦垛下
偷食落在那里的麦粒
天空蓝的可爱
白云已经无法再白
金色的旷野中
我挚爱的村庄
就像那一个个麦垛
在秋风中打坐
52
故乡，我是来啃你骨头的
一
那个涉过独木桥又扛走木头的那个人
我就是
那个喝着河水长大又把河流污染的那个人
我是来赎罪的么
不，我是来攫取的
故乡
二
那个在山顶唱过大风歌又把大风留下的那个人
我就是
那个在月光下捉过迷藏又把月亮藏进行囊带走的那个人
我是来还债的么
不，我是来背叛的
故乡
三
你惭愧过么，当年饥饿，贫困
在你贫瘠的土地上疯狂地攫取时
我想你是惭愧的
不然，你何以那样的沉默，忍耐
四
当我偃旗息鼓，败北回山时
你何以那样的包容，接受
我想你是惭愧的
不然，你用一辈子工夫砌一堵遮风避雨的墙
我用一天的工夫拆墙
你又何以那样无动于衷
五
好像那天，我是答应过归还的，我答应还的
我答应为你砌一堵方方正正结结实实的墙
这么多年了，我拆掉的墙不复存在，我答应过的遥遥无期
你依旧廋骨嶙峋的赤裸裸的站在那里
没有发抖，而我浑身抖得厉害。
原谅我，故乡，我剜尽了你的肉，吸尽了你的血
现在，我是来啃你骨头的
55
《三天后老王微信声明：事故责任不在医院，网友不要肆意宣扬》
光棍多年的老王
前年高价
买来的憨婆娘
怀胎十月
查出是臀位
乡卫生院不敢接
转到
县人民医院
胎儿身体产出后
头被卡住
为保大人
医生割断胎脖
剖腹取出
老王叫来一班亲戚
到医院哭闹
扬言要为胖儿子
讨说法
因为聚众扰乱
医疗秩序
半小时后特警出动
将他抓走
56
《你为什么哭泣（组诗）》
⊙做饭妹
午饭有五六个人。给我做媒
是一道开胃小菜：“蛮合适的，除了
没上过学。”土著们为话中的机关
胡胡笑着。做饭妹在里间
假装没听见，突如其来的侮辱
把我气得满脸通红
晚饭就我一个。做饭妹洗好碗
会低声说一声：“李老师，我回去了”
有时，我不说话，转回自己房间
有时，也不说话，突然把手伸到她胸前
做饭妹发着抖，难看的脸痛苦地扭曲
我渐渐暴怒起来，猛地把她推开
做饭妹就低着头，慢慢走出小学破旧的校门
⊙夜哭
一个激灵，就清醒了
我汗毛倒竖，屏住呼吸：声音断续
忽远忽近——寂静的森林，令鬼哭的声音
更加幽深和莫测。学校东侧乱葬岗凶猛的传说
和本地老师凝重惊惧的脸
快速闪过。用脚踢踢刘峰
发现他早已醒来。压抑的哭泣
已到了窗外，黑影幢幢
作势欲扑。……“操他妈是老李！”
刘峰突然恼怒跳起，踢开隔壁的门
狗日的李向阳用被子蒙着头，抽抽噎噎正伤心：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哭
我要知道，就不哭了。”
⊙白杨
破旧班车绝尘而去。光秃秃的319国道
黄尘滚滚，汗水涔涔的刘峰
一会就变成了花脸——这形象类似日后某个
癫痫少年。20年之后
我作为教育局官员重回学校
校门口国道早从黄土路变为水泥路
两边的白杨，高大茂盛。晚饭后女校长
陪同我在路上散步，夕阳洒在身上
温情而恍惚，像是一个陈旧的梦境
那一声沉闷的耳光
突然再次炸开：五年级学生何明明
惊讶地抱着头蹲了下去，一条拇指粗细的白杨树
从手里跌落。在何明明身前
小学教师刘峰一脸激愤还没来得及
变成惊恐——“散步？散你妈！”
少年的顽劣和折损大半的树苗
令他怒火熊熊。刘峰尚不知道
命运除了再次戏谑地涂花他的脸，还将冷酷地
把画笔移向旁边的无辜少年
66
檐冰
这么多年，它们的身姿镂刻在
泛着麦香味的农历里
迟迟不肯苏醒
在茅草屋，或者青瓦倒挂的檐角，悬垂下一串串
晶莹剔透的诗意
和躺在田野里的老祖母一起，监管着一个时代
恒久的档案。乡愁年年加温
在某个春寒料峭的晚上，月光凄美，酒樽轻漾
它们终于融化成一滩，孤独的泪渍
成为湮没于乡村的绝版勋章
73
《谷雨》
父亲低垂着脑袋，像极了
熟透的稻穗
鉴于某些雷同的元素，比如
钙铁锌，他们称兄道弟
残破的，发霉的和几块混进来
的土坷垃
被父亲一一挑拣出来
填补乡愁的漏洞
捱过谷雨，父亲就有理由
剖开泥土的胸膛
下种，然后轻轻合上
像安置亲人的坟茔一样小心
78
《我爱的春天没有悲伤》（组诗）
《春天没有悲伤》
春天来了，窗外，
还有尘世的悲伤没有抹去。
握紧你的手，清点回家的路，
我为你重新站起，热泪奔流。
阴霾散去，霜雪融化，
春天里，你回眸一笑，
一千朵桃花慢慢打开。
我爱的春天没有悲伤，
我爱的人与病魔搏斗，与死神
抗争，经历的黑夜长于白天，
受到的磨难多于一生。
风里雨里，我的心跟着你，
一次次收紧，放开。
经历生死考问过的人，
生命就像一座山厚重。
其实，苦难就是爱的源头，
所有的痛苦和悲伤，
都将成为你我生命的一部分，
并教会我们如何热爱。
《从明天起》
要好好地活下去，
要把失去的太阳，重新汇聚。
人间悲苦，因你的出现，
多了一束生命的火焰。
曾经流过的泪。受过的伤。
趟过的黑夜。内心经受过的
风暴。死亡的挣扎。
都会成为我们携手走过人生的记忆。
伤痕总会愈合，经历放化疗，
脱光的秀发，会再次长齐，
消瘦的身体，会慢慢丰腴，
心中你仍然是我美丽的爱人。
守着你，守住爱，
花开花落，
记住你的痛，你的悲伤，你的坚强。
走下去，我们两个人，搀扶的力量。
《想起桃花》
我搀扶着你，走在春天的街巷，
怀想去年的桃花，一簇簇开满枝头，
一个怀春的女子，曾经为爱而奔走。
春风吹拂，空气里弥漫着花香。
大病初愈的你，紧靠着我的肩膀，
抬头看天，看桃花。不远处，楼房之间，
隐隐约约一个女人悲戚的哭声，
就像桃花飘落的身影，
瞬间击中了我敏感的神经。
一阵风吹来，天空像桃花一样忧伤。
想起了去年的桃花——你说这话时，
目光宁静，语调低沉，一树桃花，安静地开放。
我握紧了你的手。这个春天，
我突然怕桃花从枝头凋落。
87
黎明之鸟
你为什么那么绝望地乱叫乱啄乱碰
你也许做了一个恶梦
在恶梦中你看见手长成的长棍
你的惊吓
来自长棍的眼神
那与黑夜混同的颤栗
也来自苦心经营的巢的密不透风
与光线的生死一搏
来自锐眼所见的虚幻和真实
来自翅膀的孤独和不能抵达的边界
来自蛋壳里跳动的纪元
来自可能的破碎的天空
来自可能的黑色磐石的自我巩固
来自白色灵魂的切割分离
来自狂风骤雨平静地踽踽独行
你只剩下风云多变的黑暗
剩下宁为玉碎的静寂
剩下一颗心的暗影
剩下远方的大钟和没有出路的声响
乱叫乱啄乱碰的声音被虔诚收买
也会被祈祷出卖
其实这些都不重要了
一滴血的给黑暗安装了一个窗户
生命就会徒然拥有一场悲剧的姿势
鼠道
鼠道就是鼠的路
第一只老鼠打前走
第二只老鼠咬着第一只鼠的尾巴
第三只老鼠咬着第二只老鼠的尾巴
第一老鼠停下
第二老鼠跟着停下
第三老鼠必然停下
他们走走停停
从第一只老鼠的第一步
到最后一只老鼠的最后一步
都是一样
他们很安全
很团结也很幸福
它们的眼睛
按道路的样子造的
它们的胡须
是过道的直径
白天是它们的夜晚
夜晚是它们的白天
第一只老鼠死了
第二只便是第一只
第三只便是第二只
它们的队伍
排得跟过道一样长
它们这样走得久了
就成了
鼠之道
89
杨改兰
杨改兰，一个农妇的名字，三个普普通通的汉字
在恶毒的农药中浸泡之后
无疑就是一枚重磅炸弹
将一个多事之秋炸得体无完肤
贫穷是引信，被华丽的外壳包裹着
只露那么一点点的头
不引人耳目，所以没有多少人去注意
只能在黑暗深处自生自灭
没有人能甘心忍受一生贫穷
杨改兰，也不例外。她也有祈望
她一次次伸出求援之手，结果是一次次地失望
所有的石块垒实了一个女人的心口
一个绝望的女人是疯狂的
一个疯狂的女人是可怕的
杨改兰，从卑微走向绝望和疯狂
柔弱的手挥动着死亡之斧
杨某帆、杨某利、杨某清、杨某福，母亲的四个孩子
倒在了他们的母亲杨改兰的利斧之下
鲜血染红了阿姑山村老爷湾社的天空
村前的那棵百年神树在颤栗
这柄罪恶之斧，23年前划破了激流岛的天空
一个诗人，一个农妇，两个脆弱的灵魂
为什么如此的相似，为什么如此极端
是世界容不下你，还是你容不下这个世界
一颗石子激起的涟漪，可以波及整个池塘
一个羸弱的家庭集体的死亡
会不会换来全社会的深思和警醒
但愿斧下的呻吟会让生命的春天到来
不容置疑。日后，我们在想起顾城的同时
也会想起杨改兰，想起那柄恶毒的斧子
想起斧下四双渴望生存的眼神
还有那隐隐作祟的贫穷，一直藏在深处
98
《街头野菊》
被车轮
扇过来的风
抽了
无数次的耳光
然后又在
别人的践踏中
醒过来
仿佛谁
屈死了
它的亲人
举着破碎的
花圈
在异乡的街头
没日没夜地
拼死
抗争
101
这个人间（组诗）
祖奶奶死的那年，是我人生中最快乐的
道场是村子里最排场的，甚至是
一个乡最热闹的白事
和我一般大的重孙子开心
那些沾亲带故的，不沾亲带故的伙伴
都是为了打牙祭开荤腥
七天七夜，成了我人生中
再难遇到的快乐时光
她越活，好像对这个人间悟的越透
小时候，跟着母亲出出进进
若是偶遇小旋风，会赶紧躲在母亲身后头不敢出声
记忆里每一个旋风都是一个冤魂，所以害怕
母亲总是会对着旋风啐三口，鬼也怕唾沫星子
后来母亲临走的那几年，孙女跟着
她会告诉奶奶，这个是龙卷风
母亲还会说这里包含着大冤屈
找一个大一点清官吧，我一个平头百姓帮不上你什么忙
你挡住我的去路，我也只能绕着走
关于菩萨
关于菩萨，我不确定是不是大不敬
或者必定要受到责罚
我只是晓得奶奶可比这贴金的泥像
管用的多。即不用上香
也不用三跪九叩，行此大礼
只需一屋一床三餐
还可以说说烦心的事，把那些悲伤、困惑
通通道给她听，反正她耳朵失聪
这绝对不耽误她心明眼亮
但我确定诉说的样子绝对不亚于面对神佛
103
父 亲
春节像一只鸟，刚一飞走
身子瘦如一根竹竿的父亲
跟村里所有外出打工的人一样
像山里解冻的溪水，开始往外走
黎明抱着白月亮，还在做梦
父亲已打着火把，背着一个简单的编织袋
里面装着几件，已被光阴舔尽了颜色的衣物
咔叽咔叽地踩着残雪，从村里翻山越岭到镇上
从镇上挤小巴到县城，从县城挤大巴到省城
然后从省城挤火车到外省
把家装在心上的父亲，一路颠簸，不言辛苦
在建筑工地上，像炊烟般升起的脚手架
犹如一棵棵钻天的树。悬挂在头顶的太阳
旺得像个火炉，身穿汗衣的父亲
在云端，被艰辛啄得像猴子似的窜来窜去……
父亲的工棚。风，轻轻一碰
就发出吱吱嘎嘎的呻吟声。不绝于耳的
吱吱嘎嘎的呻吟声，像是一只只嘤嘤嗡嗡的蚊子
每晚叮得他翻来覆去
父亲从不喝酒。他的饭量很大，吃饭端着大碗
蹲在工地边。汗水宛若夏天兴高采烈的雨水
在他黝黑得像礁石般的脸上流淌
父亲常常在深夜醒来。像闹钟一样醒来的他
独自一人坐在像草堆一样凌乱的红砖上
沉默。咳嗽。抽烟。且一支接一支地抽
身边躺着横七竖八的烟头
他像树皮般粗糙的手指，夹着的劣质烟
在黑漆漆的夜里，像山村的油灯忽明忽暗
他凹陷的双眼，总朝着一个方向死盯
他盯着的那个方向，住着他被村庄，土地和生活
榨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的爹娘
立身矮处的生活，现实锋利如刀
真实的人生饱尝艰辛。瘦小，卑微，沧桑的父亲
在时光的夹缝里，像一个奔跑的人，身背喘息
在这苍凉如水的人间，身背喘息的父亲
宛如一把伞，盖住了漏雨的生活
111
植物哲理学
1
在一夜的鸟啼中绽放
太阳与雨水，都显得小心翼翼
只有那些无缘无故的鸟的啼叫
好像铺子里的银匠，叮叮当当地敲打着
嫁与世间的嫁妆
2
一朵花疼痛地撕裂开自己
多么的渴望，世界进入它的内部
迫不及待的尖锐
抵达在它的兴奋点上
它觉得
蜜蜂比月光更加成熟
3
一株与一丛,都可以邀云伴月
每一片落叶的凋零，都是这样的庄重
长久的凝视
落笔为章句，是哀歌，也是赞美词
4
黄昏后光线的折射
也许是抒情的需要，山林间必然会有隐士
书写一段隐晦不明的野史
真真假假。只有草木才有解释权
5
受天下之垢，江山永恒
所谓无余涅盘
本来一无所有，何在乎舍弃一切
枯荣
并不重要
6
最温馨的庭院
无非是，让每一个植物完成
由生到死的自由
115
与一株向日葵对视（组诗）
秋天的那些日子，你就像太阳让我仰望
你的价值，因为凡高的油画昂贵起来
走进田野，即使我沉郁忧伤
即使失去爱情和青春
也会被你的灿烂微笑所收买
鼻翼中充溢淡淡的，美妙的清香
耳畔中填满了鸟儿悠扬演奏乐曲
与你对视，就是精神蓬勃向上
与你对视，就能产生思想火花碰撞
与一株水稻对视
仿佛看到父辈和兄长，站在冰冷的稻田里
放水、耙地、修整田埂
然后抛苗、插秧、施肥、或者除草
不知何时，有蚂蟥叮咬在腿上紧紧不放
抽打之后，一股殷红的血液流淌下来
稻苗在炎热夏季抽穗拔节
大雨如注，它们仍然挽手并肩挺立
秋风阵阵，低下谦逊的沉甸甸的头颅
倾听无所谓的赞扬和品评
收割、码垛、打场收粮
一株水稻，完成一生的成就
与一株玉米对视
秋天里，与一株玉米对视
才知道什么是丑陋矮小
从一粒种子萌芽到破土生长
它恋了多少阳光，吸收多少养分
才成长为强壮高大的家伙
一生用了多少有限时光
金黄果实，能营养所有动物的肠胃
秸杆燃烧做饭，或者粉碎还田
无索无求。而我除了向地球村索取
生存资本，还能做些什么
与一株玉米对视
才知道什么是真正羞愧
121
一只蟋蟀，还在岁月的深处鸣叫 （组诗）
指 证
广州黄埔大沙地 某某路某某号
一座半旧的村公所
还站在那里
被时间羁押
200平米左右的大厅
满满一屋子互不相识的人
拥挤着 他们
被半夜突查暂住证的巡逻队
从出租屋揪来的
一群没有身份的人
被人呵斥的人
廉价的人
可疑的人
我蹲在最后的角落
等待岁月指认
一根绳子
似乎发生过什么
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从遥远的乡下运送到城市的羊
已离场
绳子散乱地扔在一旁
整个事情就这样搁着
草越长越茂盛
几乎被掩盖的绳子
仿佛一只困倦的羊
只一收腿
就会从草丛中站起来
替一只羊活着
赎罪
多余的字
广州购书中心 那个蓬头垢面
蹲在书柜前的人
仿佛是从某本书中的某个句子
删除的
一个多余的字
一个似乎随便放在哪个句子里
都是一样的命运
的人
像站在摇晃着的脚手架上的那人
像悬空清洗幕墙的那人
像在地底挖掘地桩的那人
像突然喊出一个名字
却没有人应答的
那人
一个多余的字 小心地
生活在开发区的某出租屋里
多年了
123
《哥哥》
1
早年种下的一枚羞涩
我喊他哥哥，端给他豌豆花和酒
他晃了一下
我也晃了一下
他一晃，少年跑进了山套
而我，常常托着一片猫儿眼的叶子
看门前的小河
燕子剪水，蜻蜓点水
等桂花开
2
秋天适合篝火连城
适合他和自己相逢，饮高粱红，落日
还穿着当年的白衫
叫一粒海棠果喊他哥哥
还是那个耐不住性子的主
一把风铺开草丛
解蛐蛐
解水塘边紧密的蛙声
月亮已经升起来了
他这个笨蛋，却解不下一枚扣子
127
每一株花草都是我们的邻居（组诗）
《每一株花草都是我们的邻居》
青青的草在死去的地方绿了
鲜艳的花在凋零的地方开了
每次来这里，我都会驻足陪伴
我知道，再过许多年
它们也不会长多高也不会走多远
我也知道，余下的日子
在我们死去的一生里
这里将是
我们经常出入的门口
它们将是
我们不离不弃的邻居
《玉米地》
整个夏天我的亲人都在玉米地劳作
他们的头高过玉米。轻微的沙沙声
像蚕咀嚼着阳光
偶尔，零落的话语绕过一些绿
到达另一个人或另一些人
吵醒骨缝间沉睡的铁
和眼睛里晒制的盐
植种。这是技术员说出的名词
他们不理解。也不知道培育出的种子
将被运往哪里，会在哪里生根，发芽
及时折断玉米的头，促进母本吐丝
传上父本的粉
这是他们需要做的工作
带着淡淡的伤痛和植出好种子的喜悦
他们知道，只要保持头高过玉米就不会错
《混凝土》
这些混合而成的事物，不会互相排斥
就像你瞧得见我心中隐藏的玫瑰
它们遇水，互相吸纳、依附
融为一体
就像我们，很多的时候
因为一次相遇
身体里的树
叶子尚未开花，根早就连在了一起
141
《雪下面住着一整个村庄的人》
雪下面住着一整个村庄的人。
他们迟迟不发芽，用隐蔽的，
渴望的嗓音说着话。
月亮是冬夜的烛火，
太高了——
每一个目光看到它需要穿过雪。
而一整个村庄的人安之若素。
忍受的模样多么温驯，
他们从不会说不。
147
草原的风（组诗）
1》雨中牧人
把石块投出去
正好打在乌云的眼角
流泪的草原
甩出一串嘹亮的响鞭
牧人抱起两头羔羊
用枯瘦的身板为咩咩的
呼唤挡住一声上苍的咳嗽
此刻，他的眼神是绿色的
深藏着一片湿漉漉的海
那些游动的群落回过头来
和他对视，问询阳光的去向
他撩起风雨，把目光送过去
抚摸一手带大的队伍
轻声吟哦每只羊的乳名
像在唱一首献给爱人的情歌
他不动，羊群就不动
草原就不动，小草也扬起
脸来，忍住泪水
等待点到自己的名字
2》草上的路
看到你就看到了
大地的伤口，被汽车
碾碎的不止是草
还有生根发芽的历史
低下头，可以随处
找到一个传说的蹄窝
摸一摸，里面还是热的
那枚划过硝烟的箭镞
上面带着一个壮士的血
如今已被压成轮胎的花纹
总想站在路口
成为一座山，挡住野蛮的
去路，让伤口慢慢愈合
3》艾 蒿
用灰绿缝一件袈裟
立足荒野，摇曳端午的影子
从岁月的根部
带来浓郁的苦香
成为一位爱国诗人
种进视野的遗言
每一片叶子都是
一只耳朵，听风听雨
也听午夜的鼾声
从《离骚》到呼伦贝尔
草原，用两千多年的
时间，丈量一首诗的长度
每次连根拔起
都有撕裂的伤口
与历史对着口型
即使瘦成一把骨头
一旦点燃，就用滚滚浓烟
讨伐群魔轮舞的蚊子
152
看见（组诗）
山里
没有到过现场，你很难想像
玉米，踩着季节的左肩
农户把它们
都赶到了绝处或山顶上
这让我内心
难过，好长一阵子
山沟沟里缺少地块。零星的
石头缝里
盛产汗水、阴凉
痛苦的万象
三两只无人放养的山羊
丢失了宝贝
从山这头
很快就找遍山那头
填不饱的肠胃
像脚下不愿回家
九曲十八弯的山路，长不出一根草
颓废
那些善于吃喝的有钱人，专心
吃菜谱 山珍海味 吃鼠肉 虫卵 垃圾
保护动物，吃排场 万恶的旧社会
穷人都不敢吃的
也要吃
大街上，到处都是酒店、餐馆、无数的包厢
我看见一位阔少：吃人民币，喝名酒、吸人奶
醉倒在地板上，将嘴和经济都吃直了
还不回家
看见
我不能视而不见，村庄脱去厚重的外套
----雪地。腰背上
露出遭受生活蹂躏
留下的伤疤、遗址
有毒食品，丑恶的现象
道德贴上封条。人心都长草了
田园像退潮的海水，远离
诗歌。远离
城市的高楼大厦
蛇哭干泪水，买瓜问甜
春天答非听问。嘴里
掏不出一句实话
风吹落房舍上的青瓦
吹落村庄的编钟
和历史。在人间荣辱
与得失的巴掌之间，划出一道蚊虫般的绝响
158
《村庄》一组
Ⅰ.母亲
母亲喜欢住老房子
弟弟磨破嘴皮
她也只是在新楼房住几天
屋顶漏水
费尽周折才找来检修瓦片的师傅
日光透过明瓦和蛛网
随着母亲笑声
晃动
田地被开发商承包
母亲没有包谷饲养小鸡小鸭
她的剩饭
足够养一只绕膝的猫和终日狂吠的狗
四周的地基越抬越高
远远望去
老屋连同母亲
仿佛已经把自己一半
埋进土里
Ⅱ.八仙桌
它一直安放在厅堂
作为祖母嫁妆
昨日耀眼的雕镂和色调不再重现
配套的是两个靠背椅子
父亲经常在那看报
我们也在那
写字算数画图或者打闹
后园的风清新
却寂寥
八仙桌上凌乱地放着瓶瓶罐罐
曾经的春天花开
连同墙上祖母黑白照片
都斑驳不堪
Ⅲ.山石
他们都在忙
他们不一定听见轰天巨响
但他们一定看见
村旁那座大山左边被炸白炸矮了
那是一只鹰的翅膀啊
天地间矗立亿万年的雕像
就这样被毁掉
应声落下的
一块三米高的巨石
滚过山崖滚过大路滚过玉米地
最后被一片草地收留
这山体撕裂
的残骸从高处落到低处
却高于季节高于庄稼高于人类视野
这投入旷野的寂静
这突兀的站姿
这令人错愕的剧情
更像预警
160
醉看《三国》
一
魏、蜀、吴
谁看谁都是贼
谁打谁
都举着同样的旗
一面被反复裱糊过的破旗
“匡扶汉室，救天下于水火”
这口号比擂动的战鼓还响
至今还在我耳旁回荡
三国演义这部书
你可以从前往后翻
也可以从后往前翻
你甚至可以一直翻到今天
就像我面前的这壶酒
醉了醒，醒了醉
二
这壶酒太浓太烈
就喝了三杯
我就醉了
那把刀
横在一边也就忘了
多么辽阔的战场啊
遇见谁
我都想和他战上三百回合
只是可惜
差一匹能把我驮去的战马
三
真的不能再喝了
酒后的江山
就像醉眼中的美人
描的越浓越好看
离得越远越美
一出大戏正在上演
布帘一挑
左边上来，右边下去
无论是白脸，黑脸
还是红脸
都迈着官步
不看也罢
这出戏的结局
早已是路人皆知
163
关于领导（组诗）
《阳光》
我拎着一袋米
重复着感谢的话
阳光从领导身侧挤进来
我竟不知炎凉
《结巴》
路挖了三次，楼修了三遍
女员工的胸罩，带了三层
领导是个结巴
《遗嘱》
我死后，放阳光下晒一天吧
到处都是领导的影子
也让我见一回天日
166
太阳下的影子
太阳下
影子
随着身体的变化
时长时短
时弯时直
最后他和所有事物的影子融为一体
形成这茫茫地黑夜
69琐碎（组诗）
|| 活在珍贵的人间
食可果腹，衣能遮体
低矮处，流水自有它婉转的指向
不能再好了
人间如此庞大
你还能找到你的至亲，好友，安身之所
按部就班工作，恋爱，生活
一点小伤，小痛算什么。仇恨也没有阴影
天一亮，雾迟早会散
继续埋头，忙碌，寡言，偶尔皱眉
缝补日子是件漫长的事
你有你的绣花针，他有他的七彩线
不能再好了
一睁眼，青春尚未白头
丁酉年，四月初七，周二，无雨，微风
这人间，尚有你清清白白的身影
|| 生活这么简单
她是爱花的，是的。她徘徊在公园的花坛边
一遍又一遍
挨个抚摸，欣赏怒放的小花
手里的塑料袋空着，塑料袋里的纸盒也空着
仿佛是累赘
现在，终于派上用场
一株开得正艳的小花被她连根拔起，硬塞进纸盒
也不叫喊
我依然相信她是爱花的
一辈子这么短，生活这么简单
她吃饭，发呆，遛街，偶尔到花坛边坐坐
带一株花草回家
|| 旧楼
不能喊疼，哪怕你的身子日渐倾斜
自己弯腰，拉开一层层抽屉。倒掉身体里的污垢
倒掉女人不小心打碎的盘，男人故意摔烂的碗
倒掉日复一日的争吵，谩骂，孩子的哭泣，缺腿的椅子，掉了毛的玩具狗
生锈腐蚀的钉子，刀具
三十多年了
天花板剥了皮，旧家电发出噪音
白发围剿青丝
后来，拾荒老人住进去，打工仔拖儿带女住进去
偶尔，阳光也会住进去
住进去的，你不能倒掉
不能丢弃三楼阳台那个缺口的花盆，一粒种子正
在里面缓慢生长
给它多点时间。刺骨的寒风会来，闪电会来
你不能喊疼，被推倒也不能
97
支离破碎的灵魂（组诗）
1.寻找那朵丁香花
时常含着泪水
独自在雨中沉思悲伤
缓缓走进一段深巷
听惯了雨打伞的默情
也看淡了尘与雨的缠绵
偶尔大喊几声
却不见归来的回音
巷子很长很长
我用一生也走不完
风中的青草味
是否
也该夹着丁香花的笑容
2.残骸
西北风过后
收获被遗忘在无垠的山岗
我静静诉听稻子弯腰的故事
于是，熟悉了一个人的模样
抓一把黄土
慢慢净化丑陋的躯体
把熟知的信仰背满死亡的口袋
人们都很匆忙
遗忘注定是我们的本性
看着祖祖辈辈，用白布裹入土中
最伟大的葬礼便开始
我走在路上
脚却跨在悬崖的两个世界
3.一弯新月
白天刚刚谢幕
黑夜掌管了太阳的皇冠
每次新生成为痛苦的经营
离别土地，久违了苍老的麦穗
离别蓝天
离别祖辈的坟头
一弯新月，一把刀
从此两重天
|
发表于 2017-6-1 14: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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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6-11 10:35
发表于 2017-6-15 07:3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