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父帖》
如你所愿，终于归隐
你才是真正意义的田园诗人
在阡陌纵横的方格
“写”了一辈子的田园诗
却还意犹未尽
又急着把自己种在方格里
成了一棵真真正正的植物
老厝门前，清水池旁
不就有你种的一棵相思树么
被你自己熟读了几十年
读得枝繁叶茂
却怎么也，留不住你
站在树下，往东望
就可以望见另一个方格的母亲了
目所能及的距离，犹未如你所愿
一定要把自己种到母亲身旁
就那么近的距离
却成了你再也写不完的心病
好几次，似乎看见你
从树干上裸露着的伤口走出来了
握着我的手，憨憨地笑
说今夏的太阳很毒
相思树都被晒殃了
问母亲坟上的草长齐了没
又说晚上老是睡不着
听见鹧鸪的叫声，象水稻在抽穗
父亲，我们明白你的意思
有时整夜流着泪想你
把书房的灯开得很亮
却再也等不到你，推门进来
责备我老是熬夜
这时候，我就希望
你要是一只虫子多好
从窗口飞进来，狠狠叮我一口
父亲，这样说
没有不尊重你的意思
我们都只是尘世中，一只
会哭、会笑、会淡忘的虫子
父亲，清明节快到了
广州已陆陆续续下了几场雨
看天气预报（你在时喜欢看）
家乡，应该也下了
你不用再念叨“春雨贵如油”了
我也不必寄语东去的云
替我在你的坟前哭上一场
——我知道你是不喜欢这样的
我已备好了一瓶好酒
准备在你的第一个清明节
劝劝一生不沾酒的你
好好地和我醉上一回
父亲，我们父子就醉这一回吧
《记录》
母亲走时，只带走一件
她一生都没缝补完的牵挂
病魔剥夺了她活着的权利
生者不给她死去的选择
悠长的唢呐声，剥茧抽丝
审阅着送别者的灵魂
推倒了我们脆弱的河堤
没有记住母亲走的日子
——我作废了一张
再也无法还清的欠条
把那个日子还给了上帝
一切都来得悄无声息
夏的高烧屏蔽了病毒的预谋
石头在烈日下开了花
母亲的茶花却迟迟不结蕊
当血腥的磨刀声，隐约
在母亲的气管霍霍作响时
一切不好的预感都成了现实
从专科医院转到中医院
从一分院卖到二分院
从这个科推到那个科
我们被纠缠在
这个垄断商业帝国的迷宫
拜不完的山头
过不完的门槛
已贴了商标的肉体
被无谓的重复商检和收费
母亲的痛被不断扩大漫延
象风雨中昏暗的街灯
飘摇地命悬一线
家属的请求碰着手术刀口
病人的尊严碰在冷硬墙壁
母亲对病痛忍气吞声
我们对医院忍气吞声
医生说，这是医院的规定
母亲说，这病没得治了
医院最后的闪烁其词
老中医的信誓旦旦
买回了贵过黄金的西药
抱回了说是灵芝的青草
母亲终于在纷扰中回了家
躺在那张真正属于她的床
却象一张浸过水的白纸
一天天起皱
一天天缩小
一天天泛黄
亲戚至朋纷沓而来了
表情象观赏池的鱼群
摇头摆尾地游走了
——象是他们犯的错
怕踩着母亲的痛
就这样——
一家都在安静地痛苦着
半年后，母亲没了
母亲，生在海边的母亲
听着大海长大的母亲
将永远成为——
荒山上一枚白色的贝壳
我抹着母亲眼角的泪水
象采摘母亲留给我的珍珠
里面珍藏着母亲——
最后的告别和一生的话语
出殡的那晚
嗅觉灵敏的火葬办赶来了
代表临时政府表示慰问
我们也由衷地表达了
“一千二百万分”的感谢
披着温情的手表达同情
“不治之症，节哀顺变”
母亲不用象烧纸片一样烧了
那一夜断断续续地下着雨
都下在了我们的心上
后来
小弟在镇上报销了医药费
对负责报销的同志
我们也表达了
“百分之二十”的感谢
不同的手表达一样的同情
“不治之症，节哀顺变” |
发表于 2017-6-2 12: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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