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诗001
月亮穿过白杨林的间隙
布谷鸟在林中鸣叫
列车在远处涛声中消失
明灭的车灯照见过
我们的时钟
白天和夜晚都放在窗台
2017.6.13
短诗002
夏天,我们的集会
在密封的大礼堂。
偏头痛者左脑的血液
像泉水,从耳窝型泉眼
渗出。失聪正在进行
他抄写别人的笔记
2017.6.14
过境
墙外的罂粟长过境,
在美丽中,抵近——
无人
信鸽昨天看见,飞去。
精致鸽舍还闪着蹩脚的可爱光
2017.6.10
没有君主的花园
——对德阳王陈建的玷污
我是无意中闯进但在亲人们的期待中进来的——没有君主的花园
祖父在我年幼时说再也不用离去,没有君主的花园是我们的
花朵是我们的,蜜蜂是我们的;必须精心呵护
再也不能离去,进来。有什么在要求我,没有君主的花园……
2017.6.2
蝙蝠传说
先是一场雨,怪物才到来
白猫打碎灶台上的瓷器
才惊醒传说的证据
族老从未见过如此怪物
如此多的会飞的老鼠,它们
从远处飞来压过夜色的黑
最先发现族老死亡的人
带回惊人消息
发疯杀掉所有的猫
人们请来大巫师,聚集青年
前往那处凶地。女人、孩子、
老人留在家中祈祷
大火是胜利的信号
他们欢呼。眼睛明亮的孩子
看见一场大雨正在落下
2017.6.2
挂钟
夜空在星辰之上更黑处
张开嘴,吞——
祖父夏日的蒲扇
桤木林中孩子消失
在挂钟的指针上
布谷鸟叫,清脆运动。
2017.6.2
给吉川的信:读有关策兰
我在下午四五点钟的台阶上读
风吹来,阳光中有大多数的暮春
但季节已到夏季。钟楼
别致的钟声召回一群信鸽:
我们的明天轻佻地进入昨天。
如此
2017.5.27
预言
六月抵达北方的时候
松木支起的哨塔到在灌木下
他们点燃火把,他们拥有的一切光
都拿来。那彗星就要路过此地
必须照亮自己的样貌
是一场雨驱散了人们,孩子
在哭泣,等待妈妈的伞
他即将长大,在炎热的夏天接受成人礼
现在他不能理解他们迎接的是什么
预言的泪水,夏天。
2017.5.25
一个下午的诗
午睡时,一声巨响曾来过
像祖父被大风关上的旧木门
震碎了空气中暴起的血管
我们起床,在银杏树下享受着清凉
突兀的五月,应该拒绝
迅速生长的事物、炎热和词语
拒绝向父亲讨论他的母亲
在一张黑白照上她拒绝衰老,拒绝……
一些树叶比夏天先变成夏天
质地生硬的北地,在这个下午
电视剧里的女人不停地表演坚强
2017.5.24
凤凰
——致茨维塔耶娃
我们在红色的梦镜里相遇
凤凰是一枚尖锐的词语
击穿北方的冰天雪地、风暴和空旷
——士兵们在边镜线上用松木枝搭建哨塔
把花楸树、白桦、杨树、山杏隔开
只有我们不可分隔
继续刺击着,往深处……
凤凰,我们深爱着自己的祖国
因为高贵,打上叛徒的罪名
因为拒绝,别的方式都不是深爱
凤凰——
保持飞翔的姿势,保持深爱
我们继续……
2017.5.21
平原上的河流
——寄朱光明
她们都已经走远。只剩下河流
在平原上蜿蜒地流淌
消失在目光所及的短浅
傍晚时阳光在远处编织金黄的谎言
不能用脚步去抵达,我们知道
那不是河流的终点
五月,许多雨水就该落下
补给流逝的河水。
她们在这个季节充满活力
寻找并抵达各自的归宿
2017.5.20
丢掉口红的女孩
闷热的午后我们打开窗让风吹进来
还是热。女孩走过街口
把口红丢在奶茶店的柜台上
你在逼仄的卫生间清洗刚才的痕迹
旅店生锈的淋浴喷头喷出清凉的水
我要点上一支烟来告慰
四点钟我们走出去,朋友们
还未出发,还可以再深爱一些
当丢掉口红的女孩意识到什么
我们已经和朋友在一起
2017.5.20
别处
四点钟新雨后的季节风吹来的湿润递减
滨河边上他常去茶舍坐满了客人,他们……
歪脖子树的位置已被人占去,喜鹊在河面
飞来飞去的喝水,饱后停歇在合欢树上
去年的这个时候合欢树还开着花,一直开
年轻诗人为它写过赞诗,在满舍客人中退去
再提笔语言在下降,无法描述别处的合欢树
四点钟新雨后的季节风吹来的湿润递减
道路边的合欢树在持续开花,他们……
问过我那是什么树
2017.5.13
在别处
星期天的下午他在芙蓉社区站台
等候3路公交,他想逃离这个城市
炎热从水泥路面扑来,职业白衬衣
衣领上的汗渍使他向路边的三轮车夫招手
二十元人民币让他逃过所有有交警的路口
途中他不停地叫车夫加速,在激情中
忘记出版物市场的最新消息回到二十二的年龄
黄昏时候斜江河里的落日有巨大的悲伤
老板在上周提高了业绩奖的数额
他不得不在城市另一头花费同样的人民币
逃避有交警的路口回到芙蓉小区
2017.5.11
无题
他想起昨天午睡醒来刮起的黄沙
晾衣场上只有单薄的红裤衩紧紧地
抓住衣架。屋里有安全的设施
他不出门,读书,看报,打盹
目光闲下来就看向窗外:
白杨树在雨后有更加深刻的绿,油。
长尾的喜鹊代替了乌鸦停在树枝上
人们从早到晚都向那里指指点点
它扬起鸟头高声歌唱又翘起鸟屁股拉屎
下午五点钟他想起晾衣场的红裤衩走下二楼
途径树下抬起头看见了那鸟屁股全是鸟毛
他便想起他骄傲的孔雀他骄傲的一生他尴尬的一生
他匆匆地回到二楼,那里有窗户,有时可以打开
有门,可以关闭。
2017.5.6
母亲
出门前她把掉落的头发
从梳妆镜丢到垃圾桶
空房间里阳光从窗帘缝隙照进
细小的尘埃在跳舞,给干枯的头发
年轻时她有一头乌黑的秀发
冬天也散发着青春的气息
初春,她打工的江南
阳光里中年的味道越发弥坚
2017.5.4
季节性病症
已经感觉到炎热。在玻璃框内
成年人各自安排着周末的时光
至于时节,宜露出大腿去涉足溪水
春天即将走到最后的环节
流产成为季度未飙升最快的业绩
你说降温吧!溪水带着脚气向下流去
一切都是因为炎热来得太迅猛
童年时,你一头扎进河里打了个冷颤
2017.4.30
被诅咒的乌鸦
乌鸦被诅咒飞向时间的背面
它翅膀上安装着闪电
鸣叫一声比一声尖锐
我们曾在那里犯下过重罪
我们诋毁、怒斥,又心怀畏惧
与乌鸦保持两种语言的距离
2017.4.29
给吉川的信:五月
(一)
白杨在风中泛着绿叶
并穿插进一个五月
“小河水流,桥上人家
杯茗茶盏,浮生有半日闲呀!”
戏文里唱的真好,我们就坐在
河边看着柳枝刺向时间的靶心
(二)
真的吗?柳枝在途中与水生出新的根茎
又遇见十月之风被折断顺着流水远去
它可曾命中那时间的靶心?刺痛它?中伤它?
(三)
那是时间轻易设下的圈套
我们轻易地去相信,拼命地去到达
那从未来飞来的鸽子因此泣血死亡
并穿插进一个、两个、三个……
五月。
2017.4.28
技艺
必须施展更加高深的隐喻
在五楼的修辞厂中有众多词语
必须制定强有力且有效实行的法则
任何肆意的组合都是潜在的危险
当然,五楼也有修辞外的技艺
——安全的沉默
——怯懦的沉默
——悲痛的沉默。必须——
必须施展更加高深的隐喻
2017.4.24
给吉川的信:现状
有空的时候就抬头看看窗外
总有一些力阻拦我们到达那里
很容易就能冲破那些
不需要很大的决心
我们到达那里,不能退回
有一些力在阻拦着我们
很容易就能挣脱这些
我们不去挣脱
并且越来越懂得讨好一切
节制的献媚,节制——
悲痛但嘶哑的声音也不能发出
2017.4.22
技艺
去学习更加精湛的技艺
缝补生活中遗弃的缝隙
人们是一个大词组,记录时
根据以往的经验必须找出代表
剩下的因遗忘而裂开更大的口
2017.4.22
给吉川的信:遗忘
昨天擦拭的窗台住进新尘埃
昨天飞去的乌鸦栖在新树枝上
昨天觅食的蚂蚁找到新的米粒
昨天……
吉川,我们在明天
做一个幸福的人
2017.4.21
春事
鸽子飞向未来——在少女的阁楼
窗台上升起鲜花。古时候
她们长成十二岁就禁止见生人
尤其禁止和陌生男子见面
她们在母亲处学习刺绣、家务
学习怎样抵挡婆婆的刁难
现在,母亲将她们放入中考题海
男孩,鸽子,红色的梦
昨夜似的潮水,未来。
鲜花将绽放很长时间
2017.4.15
给吉川的信:乌鸦离去
乌鸦以闪电的姿势离去
夜色抵达时篝火已经缓和一切
只剩下白杨和胜利
坚硬的部分被隐藏
那些隐喻还未完成……
一切都在节制,缓慢地。
只有乌鸦还会在最后发出悲哀的鸣叫
现在它们以闪电的姿势离去
2017.4.14
这是美丽的一天
天气将要放晴的日子
鸟鸣在清晨欢快
大风停下,黄沙在夜间潜伏
窗台、门框。在清晨
我们打扫卫生,给它们清洁。
这是美丽的一天,乌鸦
只是歇在树梢,并不鸣叫!
2017.4.8
一个逝去的下午
白云在这个下午被大风吹散
又聚起。地上的蚂蚁刚经历长途
把粮食运送到家,一场风暴
就来了,痛苦的不只是蚂蚁
那些粮食将再次经历途中
没有人注意到这些细小的悲哀
他们热衷于把历史记录的更加真实
以至于在其中添加巨大的修辞
“不够,不够,还是不够
该名同志曾经深居要职多年”
“除了生活的琐碎他并没有什么政绩”
2017.4.7
再写中年父亲
他在江南小工厂里度中年的时光
上个月的毛收入达到五千,接近极值
那些不显眼的小物件——
就这样聚成堆收购了他的日复一日
只偶尔一瞥到来的季节,
判断衣物数量的变化是否符合规则
这里聚集了太多的同类,他——
必须深情扮演着这拙劣角色
必须小心翼翼。四十多年
他终于练就了风吹草动的警觉性
并依此对成年的儿子传受经验
——小心翼翼啊!
2017.4.3
来信
梨树泛白花,花蕊上
蜜蜂授粉是一项精准工作
允许给这项工作加以修辞
——蜜蜂在针尖般的花蕊上舞蹈
故乡的蜜蜂只许故乡的梨花
从一开始就是悖论,缘于
故乡有时候不是一个地理定义
(难道千里之外就没有故乡?)
有时候一只蜜蜂也会飞出千里
(也许一只蜜蜂从千里外飞来)
调换工作岗位去采颉异地梨花
返回时就带回沿途的家书:
麦秀渐渐兮,禾黍油油!
2017.4.3
清明
“白杨盛开的花在风中……
嘘!我们的祖先捎来了一捆梦
不要惊醒,停止白杨开花,停止风
你……嗯……毕竟……
江南不是故乡,东北也不是
哎!我们应该更轻声,目光低垂
嘘!不要叹声词,它有雷霆般的力量
我们的祖先不接受这样的语调
2017.4.2
中年
——致父亲
中年之时逢盛世,但你
过早的耗费尽了应有之力
至于此刻,江南小工厂
劣质摄像头记录着汽车小物件
从你烟熏黄的手中交换的生命
车间值班室传出新闻联播性感的声音
国家在大力加强精准扶贫力度
倘若……江南也好,它有适宜的生活
只是夜晚时我读到两句诗
便想起你我尴尬的处境,诶
“有人漏夜赶科场,有人风雪归故乡……
2017.4.1
记忆
阳光照进窗户落在上铺的时候已经旧了
初春时节的河风攀登到五楼
他站在窗前望着一群鸟飞到对岸的天空
转身接过伙伴们递来的半支蓝娇
上周末他去过河流的身旁
剥一堆橘子皮,在石头上睡去
梦中飞来一只野鸭,醒来后
他脱掉鞋子,踩着水走到对岸
下楼时放学的人群已经淹没了她
他拿着饭盒到食堂打完饭又回去了。
2017.2.18
二十一岁想试着写出父亲
十六岁我可以抵挡他的拳头了
——他这个统治我童年的暴君
他的父亲在这一年患上大病
已经无暇顾及儿子们的成长
他送走父亲后,已经无力——
中年的沉重一击让他失去了太多
常常一个人坐在儿子们的床上抽烟
滋生出愁容、病态以及只生长上刀尖上的语言
一个夏天,我们在城市炎热的郊区工作
在星空中我看见他强壮的样子:
抱着我和弟弟走过发大水的河流
才过去多久,我就看见他在人前落泪
——在他父亲的下葬时候
在他十八岁的儿子面前
哎,医生只是说不能做重体力活
需要长期服药。一切并不是那么困难
如今我们已经挺过来了。
习惯中年后,他开始在异乡稳定地漂泊
相隔千里的想念怎是现代化信息能够毁灭的
我们是人世间相互依偎的一从野草
2017.2.11
简历:祖父的一生
公元一九三三年正月初七
生于嘉陵江畔梁家湾,属鸡。
年幼丧父,求学达县
解放后到草坝区投其区长叔叔
调至石窝乡做小学教师
娶乡里杨户之女孝兰为妻
生四子一女,一子早夭
一子残疾,后亡。
妻于一九九零年病亡。
其时已添一孙女,一外孙女,一外孙。
后又添四孙,离职,颐养天年。
千禧之后,有过几次遭遇
一次被大水冲进河里
一次生病数月,一次瘫痪
两年后归去,时年八十一。
逝世后偶尔还有人会提起他:
——这是梁老师的孙子
2017.2.2
外婆
她终于活成了她母亲的样子
在晚年的时候,热心于对儿孙的关爱
我曾多次经历着这些:
每当儿孙们传来回家的消息
她便提前好几天收拾
把屋子里外打扫干净
到菜园里挑选好的蔬菜
在天黑时站在树下凝望一阵
儿孙们只是老屋借居的客人
匆忙赶来歇几宿吃几顿饭
匆忙离去,临走时头也不敢回
她站在树下凝望着那些背影
送完一茬又一茬,黑发送成白发
在几次聊天时,我突然
就看到她变成了她母亲的样子
哎,年轻时她也曾调侃过她的母亲
2017.2.1
杨家湾
大风在傍晚升起
一阵一阵地吹过
以前,这里住着几户人家
后来都走了,能带走的都带走
剩下的仇恨也会带走
多么普通的院子
昏黄色的国家从来就不差它
2017.1.30
截语
不应该向神仙祈福
不应该说吉祥话
节日不应该如此浪费
神仙也忙着过节
哪会听见人间懦弱的声音
2017.1.30
大雪歌
大雪先是覆盖了旧年
又覆盖了新年
在洁白之上铺上新的洁白
时间多么的紧凑
大雪覆盖大地上的村庄
覆盖了门前小径
把小径的雪扫去吧!
远处的雪并不碍事
哎,只要大雪一来
人们便不出门,鸦雀无声。
2017.1.29
乌鸦之死
乌鸦吞噬白雪后飞在摄氏零下的高空
翅膀上的坚硬在飞行中缓慢凝固
……
乌鸦死了。
……
我已经忘记孩子怎么说出
找不到一个词……
2017.1.15
写给新年
真幸福!还有一张公共书桌
可以供我阅读,虽然时间不多
真幸福!还有一扇窗户
可以吸引来阳光,虽然时间不多
真幸福!我可以感谢上帝了
但一切真的与他无关
2016.12.31
经历
有一次我经过一个生活垃圾站
看见一些人捡另一些人
丢弃的烂白菜,他们生硬地
撕下腐烂的叶子后
淡然走在路上,我在远处
看着他们洗菜做饭
有人又丢弃了一丛白菜
它看起来还很新鲜
多年后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生活得小心,在光明的人间
2016.12.23
给吉川的信:时钟
我对着窗户往外看
一些时候,我可以打开窗
但不能探出头
窗台上放着的时钟
我在早上擦去上面的灰尘
2016.10.1
给吉川的信:北方
麻雀在寒风中
失去他们身体的重量
坠下——
造物随手丢出的抛物线
2016.9.28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