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笠《回家》:在两种语言间徘徊,做局外人
澎湃新闻记者 徐明徽 实习生 李娇
“回家”除了字面意思外,还具有更复杂的含义。对一个在外漂泊廿余载的人来说,“回家”二字太重。回家,回到哪儿?父母身边、一个钟爱的人、出生地、浸透自己血液的文化传统,亦或母语的子宫?似乎都是,但又不完全是。
对于曾长居国外的诗人李笠而言,除了无从归依,家更是个意象,往往属于远方。更多时候,属于不知所处的地方,却又无时无刻不在梦中闪现。
6月24日,诗人李笠携诗集《回家》在大隐书局举行新书分享会。用诗歌的形式,从斯德哥尔摩到上海,讲述家的语言、自然、文化、 城市以及生活。
回家的一重含义是回归母语的原乡
李笠生于1961年的上海,1988年移居瑞典,创作《水中的目光》《栖居地是你自己》《原》等瑞典语诗集。此外,他还翻译介绍了大量的北欧诗人,其中包括2011年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瑞典诗人托马斯·特朗斯特罗姆的诗集。
《回家》为李笠自瑞典归来后,从2011年到2016年的诗歌创作选集,并附有他创作的摄影作品。谈及这本新作,李笠表示,《回家》这本书是充斥着现实和记忆的交织,国外生活多年的感受以及返归国内的经历以诗歌的形式做了具体的记录及回忆,可以说这本诗集是中西迥异的生活经验和文化体验的产物。
李笠从瑞典回到北京时是八月份,正是知了最聒噪的季节。但李笠似乎不觉得,“瑞典驻北京大使馆外有一棵巨大的泡桐树,我躺在那儿听了一个下午的知了声。因为北欧没有知了的叫声。我在北京听知了的那个下午,好像在一个很温暖的池子里泡着,非常舒适的感觉。所以我写下诗歌《泡桐树教堂》,‘二十年瑞典的寒冷就是为了这八月的北京?久违的知了狂奏着风琴,说游魂已归来’。这首诗描述了当时的心境,可以说是一种瞬间的喜悦。”
“回家”的概念于普通人而言就是指上班、下班,而这本书之所以命名为“回家”,更多含有精神层面上的意蕴。“我在北欧生活了将近三十年,北欧的雪是‘硬’的,它们孤独、冷漠。而回到上海,看到江南的雨,尤其在梅雨季节的时候,和在北欧的感受是完全不同的。所以我写下《雨雪之间》:我始终醒着。所以我始终在两种语言间徘徊,做局外人。所以我必须不停地翻译,把雨滴译成雪花,或相反。我就这样活着。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纷飞的雪,还是坠泄的雨。”
谈及这段离去又再度归来的经历,李笠坦言,“1986年开始出国热,1988年达到高潮。当时会觉得月亮是外国的圆,后来发现都一样。”
“其实我记忆中的上海并不美,而现在坐在外滩看着黄浦江对岸,上海非常美,是世界上为数不多的奢华与绚烂。我认为上海对我来说最为重要的有两点,一是母语,听到女孩子讲上海话,那种温柔的感觉,让我的记忆直接回到了童年,而这些带来愉悦的东西是所谓的乡愁。第二是中国菜,饮食和母语让我感觉到回家的意义。当然这是纯粹从地理上、物质上的分辨,还有精神层面的,对我来说写好一首诗更多是在这样的意义上。”
作为两种语言的实践者,李笠对于母语创作以及外语创作的优劣,有着更具思辨性的视角,“在国内待着,大家觉得外语是种工具,可以以此找到很好的工作。出国以后,这是起码的生存手段。语言其实是整个文化的结晶。我学了瑞典语,用瑞典语写诗,但写的诗歌仅仅是当下的感受,很难深入到传统当中。而且用瑞典文写作,有戴着镣铐跳舞的感觉。不过,恰恰因为它不是你的母语,你在创作时会斟字酌句地认真对待每一个字。而用汉语写作,想到哪儿写到哪儿。二者有好有坏,汉语可以从各个层面进入精神的高度,但也存在盲点,有时候不那么简练。瑞典文写作的时候,每一句像用古汉语填词,认真推敲之下也会出现另一种诗歌风格。”
现代诗的内在格律像古诗一般追求平衡匀称
常年旅居欧陆,李笠的创作却倾心于中国历史人文意象,频繁出现故宫、江南、古镇、汉字、上海、中秋月、李白、知识分子、旗袍等意象,浇铸出杂色的历史记忆和现实境况,具有明显的现实指向性和个人化的历史想象力。
在分享会现场,李笠说,好的诗歌,语言非常扎实、精准,譬如大家背诵过的那些唐诗。“李白有‘浮云游子意,落日故人情’。我在北欧看太阳时,太阳要34个小时才会落下去,传统语句和当时情境重叠,感受会更深。”
“我不喜欢从概念、形而上的哲学角度来叙述。我觉得诗歌从日常生活中而来,诗歌应是一种感受、经验和提炼。我的诗基本是从日常的生活切入,当然也希望由此深化引出形而上的思考。我对诗歌的看法,受瑞典诗人特朗斯特罗姆影响甚深。他的诗歌通过描述一个场景,用精准的意象和凝练的句子营造了一种气氛,让读者进入所创造的诗歌意境。而这种写法其实又跟中国古代的唐诗是一脉相承的。所以,我的诗歌虽然是现代诗歌,你也可以把它作为一种‘现代唐诗’来看,因为它所寻求的是自然、凝练,日常地描写外不会过多去描述,力求克制。”
在《我要把诗写得像明代家具那样》一诗中,他这样写到:“我要把诗写得像明代家具那样简练严谨,适度优雅;让意和象的比例成为家具局部与局部的比例,匀称协调,让词语与功能相符没丝毫累赘。你读到的将是一根流畅的线,挺而不僵,柔而不弱,你读到的是精妙如榫卯结构的词语关系。”
李笠说,“我觉得一首好的诗歌,它给读者留下想象的空间,每个人都会读到他想要的一部分。一首好的诗歌,或者伟大的诗歌,是要能够进入读者的内心的。我不写高高在上的‘我掌握了真理’。诗歌没有真理,诗歌是提供给大众一些有意思的场景和空间,让读者自己去寻找和发现。这之后我打算写一些与爱情相关的诗歌,也希望能够和读者一起探寻爱情的真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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