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笔缘闲漏客尘

彭林家

                                 ——评汪俊辉的《賦閑八題》与诗性审美的趋向
                                                                                                                     彭林家

       丁酉仲夏，我读到了三清煊公汪俊辉的大作《賦閑八題》，眼里幽然的目光，一幕幕，随着诗家笔杆的镜头，平字仄韵，整齐划一，数着一动一静的偶句，跳着一声一律的音符，反射到严丝合缝的语境上，不由地想起六朝齐梁时期的近体诗。无论是写景状物，虚实相生；还是言情述志，起承转合；无不隐喻着互为表里的阴阳反应，让读者在宦味的赏读里，象在意先，境在画后，渗透着触锋惊心的典雅；致使性情的张驰，理修心悟，以德还道，撑开一朵朵拯赎的鲜花，回环心性与空性的双重审美；悠然地，带着现代人的尘情，进入唐朝流行的文笔灵痕。
      诗歌，是一种道德与情趣的心灵折射。名家汪俊辉曾为一方县令，现任江西省诗词学会副会长，其作品先后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人民日报 、瞭望等媒体采用，并著有出版《始知文字乐无穷》、《且喜冥心练句迟》诗词集。那么，这样一个具有从政经历和文化品位的诗人，笔之所至，自是风生水起。你读《賦閑其一》： “信江西去水粼粼，古邑城头憶旧津。”诗家面对故土的信河，把宦官的生涯融着一种心冰的善水，如诗文的估算，触动的隐情不时从记忆的闸门汩汩而出。从“起”而言，开门见山，凸起山水的画面。诗中一个“憶”的反刍，寄托着一个“津”的渡口素描。因此，轮廓线条盈盈而出：“争渡欲为传讯鸟， 凭栏曾是钓鰲人”。颔联的中的“争”与“凭”，“欲”与“曾”的心理投影，轻逸自在，从主动的随性到被动的随情，磁化着诗文脉搏的拱动，一浪浪，划着心传鸟移的闲云，把出壑心谷的禅意，如诗文的姿容，灵动着时觉的波纹。从“承”而言，如一条草蛇的灰线从笔端穿过，让留下的痕迹平衡着理想与现实的矛盾。诗家不禁地联想：“贾生失意遗孤抱，屈子多忧溺谪身。”那么，遭大臣排挤的贾谊，其《吊屈原赋》问世。从“转”而言，处身泱茫万顷必有渊源浪波。如颈联中的“贾生”与“屈子”的双关互动，如诗文的禅变，形成了主客体的换位。而“孤”与“谪”的一脉相承，从哀茕的处境更显得宦海沉浮的无奈 。由此，便引起下文的：“我幸无才终落定，严陵滩上学垂纶。”从“合”而言，回旋颠荡的心灵聚晤，作者反其意而用“无才”的自嘲；澹然地，回味着东汉初年隐士严子陵和当年未出仕时的吕尚，一个“垂纶”便含蓄地表述着一曲回潮的旋律；尤其一个“学”字的中庸，如诗文的深潭，更反衬着诗歌主题的究竟。元•范德玑《诗格》云：“作诗有四法：起要平直，承要春容，转要变化，合要渊水”。诗家煊公紧紧拧着四法的经络，以“估算、姿容、禅变、深潭”的艺术，借助典故的张力，糅合着官场的背景；为读者，坠入一浪高一浪的诗情涟漪。
      赋闲，晋朝潘岳辞官曾作《闲居赋》。这种逸致淡怀，表现在竹林七贤的作品，绕过了建安文学的笔直胸襟，采用着比兴、象征、神话等手法，隐晦地表达胸臆。但是，煊公的心里依然揣着杜甫一般的爱国骋怀。试读《賦閑其二》：“报国微能愧俸钱，绿袍卸去锦车悬。”车悬，本为骑兵阵法，一个“卸”字如同束马的状况，倒置为悬车，隐居不仕。但诗家面对俸禄的羞惭，即便是低级官员的緑袍，也要让方寸的肝胆，融化摅忠报国的赤心，舔起滴滴山涧的清泉，让自我挺拔的灵魂像松树一样，把悬车致仕的闲情，举杯邀请着古今的明月。故此，作者象征的笔底泛起禅心的波念：“闲观枰局松间坐，偶宿山房月下眠。 ”一对“闲”与“偶”的物象反差，任“言对为易，事对为难”的悟解、互文、契合，在吏隐的天平上，凸凹“一枰局上无多岐” 的心象，粘着山阁的阵阵留香。你品: “彭泽无冠应种菊，河陽有赋待临篇。”那“无冠”、“有赋”的正反格调，蕴藉着浮声切响的阴阳变化。所谓正对是并列的事物相对, 反对是相反的事物映衬，阐释着正反、对错的歧义，都是时空的差异导致的参照物。诗家从王勃的“彭泽官初去，河阳赋始传”的语境中，沿着五柳先生《饮酒•幽兰生前庭》的雅趣比兴，染起采菊东篱下的道性心境：“归来回首风波地，且抱幽兰独自怜。”这里从“风波”的意动，到“幽兰”的心动，远离世俗侵扰，映射出高洁傲岸的情操和安贫乐道的恬静生活。
     诗文，是一种理、志、气的相融，理性地把握缘起性空的活体特性，驱动气的“意”向，赋予象的情窦，以兴、观、群、怨的意识，将“辞”的符号，把文的鲜活留白着质的潜意识里。你想：“晴登翠岭雨披蓑，偶兴方塘赏碧荷。”诗中“赋”的浪漫基色，平铺直叙，从一个“荷”字的铺陈，反思“蓑”的祖先文明；一种“群”的情愫跃然于心湖。你“观”：“庭外黄尘車馬遠，衙中素质草囊多。”对联中“比”的宏观取象，从“庭”与“衙” 的官署庭堂，遁隐着尘世的“黄尘”和素养的“素质”， 由黄色的尘土到白色质地，天问当代的七彩天空，是否荷感着人性回归？那就不用说草囊苔草到处泛滥了。为此，诗人微观取象，形成“比”的递进感慨：“惜金偏买春醪醉，击壤好同山鬼歌。”句子里嵌入一对“偏”、“ 好”的形容词，孕育着醇酒的纯美意识，从唐尧的时代，顿入“无为而治”的家园；然而，太平盛世所敲击的土壤，如同山鬼的楚歌。自性与他性的比照，一种忧国忧民的“怨”溢然言表。由此的隐德，先言他物，借以联想而托物起“兴”：“老眼挑灯时已晚，殷勤只为笔翻河。”试想，人老情真的时空，情寓于意象，唯有频繁地把虔诚的自我，寄托着无我的普世价值。末尾一个“翻”字，无疑，就闪现了诗家由衷的祈盼，如同“青鸟殷勤为探看”的精神返照，把李商隐的诗美，翻出一个传统诗歌的象征表情。                     
      赋比兴，只是一种取象比类的手段。那么，从元•杨载《诗法家数•论律诗》的观点来看，一二句称谓破题法，也就是唐宋时应举诗赋和经义的起首处，须用几句话说破题目要义。如《賦閑其四》：“江湖独善享清闲，忽报疾雷天地间。”首联的开场，把 “江湖” 的景色，兴起着 “清闲”的心波，高远着“天地”的视野，以对景比物而引其事的发端；如狂风卷浪，突兀高远的气象，囊括着独善兼济天下。三四句颔联法。以澄意写景，用事来引证比照的体面， “北阙官僚心恐恐，东窗权贵泪潸潸。”文中“北阙” 宫禁或朝廷，“东窗”的密谋或诡计，互义着“恐恐”的怅然和“潸潸”的叹息。由此的破题，如骊龙颔下之珠，抱而不脱，闪现了对某种老虎苍蝇祸害人民的深邃担忧。五六句颈联法。以颔联的驰意对景的比照，衔接着诗文的血脉：“若無黑手捞黎庶，何有青蚨蓄小蛮。”句里“黑手”势力的“捞”、 “青蚨”还钱的“蓄”， 把黎民百姓与小三舞妓的对比，形成“闲”心以外的无限愁虑；其变化的势态，如疾雷破山，惊愕着读者的视线，暗示着现代官场的污染惊心动魄。诗法上，恰如《白石道人说诗》所说：“篇终出人意表，或反终篇之意，皆妙”。七八句缴结法。就题的尾联结论，从颈联之意的桥梁，感应着颔联和首句的脉象，揉合成一句散场的全文韵度：“羞涩行囊君莫笑，归舟好过险河湾”。 由于“羞涩”的原因，才会有不“险”的结果。反之，曹娥江的楫棹，沿江寻找的执着，形成意象之外的意境升华。或者说，人性“孝”的缺失，不仅仅是表面贪官的泛滥，而且是浮躁时代更需要精神的拯救。不难看出，诗人达观的情性，让望闻问切的思维迁移，借助着虚静的心田﹐偶合着事物之理，撩拨一层层渊潭之水的奥秘，把静因之道的诗法，吐放出自我音韵的低沉和时代高亢的回响。
    宋•姜夔说：“大凡诗，自有气象、体面、血脉、韵度”。一则，气象者，景象的宏观或微观的具体状态。如《賦閑其五》：“信州也作沧州调，夜剪笺花论瘦肥”。一个“调”字的灵动而其小无内，把“信州”的曲调归于沧海之州，沧海一粟的渺小，意味着同一频道的腔调。如“笺花”一词，无所谓时空的美妙词章，也就无所谓瘦和肥了，隐射着对上古文明的追慕。如此，世界或人的眼睛（诗观、诗眼），即为元神——性与情停留在这里的精神和注意力，深浅在诗文的灵魂之内。二者，体面者，表现的意向时空，如《賦閑其六》：“孤寂邻翁触我忧，兰亭曲水幸盟鸥”。一个“触”字的视点而让“忧”其大无外，订盟的波念寄托在流觞典丽。这样，就把人的性格（诗风），即为元精——性与情的灵动和搏击，转动在诗文的空间想象之外。三者，血脉者，人体内血液运行的脉络。如《賦閑其七》：“屡翻旧亊重张口，才读新书即忘名。”由于有“旧”的本性，才有“新”的真情。一种得意忘形的“本我”境界，走向人的本情（诗性），即为元性——主体之性与客体之情的对应关系，把“自我”流动在诗文“超我”的情感之中。 四者，韵度者，风韵气度。如《賦閑其八》：“独行欲倚昆仑剑，半醉犹闻陇上笳。”诗文流动的气流，从“欲”、“ 闻”的因果执念，讽刺辛辣，笔锋犀利，凝成“剑”与“笳”的双向气流，宛如闻到柳宗元：“路识沟边柳，城闻陇上笳”的声音，展现人的气质（诗骨），即为元气——性与情构成的气势，形成了东与西飘带，系在诗文的尾翼。所以说：诗道心法，五行性情的拿捏，一切皆为适中矣。
     事实上，细细品酌格律诗的阴阳之道，掺入 “反对为优,，正对为劣.”的道法；致虚极，守静笃，佑护三审四避的门槛，起合着时空与主体的统一，是谓静因之道的衍化。由此，二元论的表现方法，使生物之间“恒”的转换，用诗的“言志”进入“微”的横向常道；折射着生物“变”化的无限性。然后，依照“缘情”融合着“妙”的纵向非常道；把三魂七魄的浮性沉情，体现出物质生命的本相、性情、藏用的演绎。故此，不管是哪一种艺术的方法，诗歌所要表达的原始情节——本性，都是形异同质的本相反射。那么，纵览《賦閑八題》全文，宛如八识的自我观照，无论是往日的官场，还是现实的诗场，诗家的一平一仄，无为空静，依法而行，如如不动，既把个性潜意识的经验表现着横向的诗性，又把集体潜意识的经验表再现着纵向的诗情；沉沉地，从潜意识的形象里，灵显一幕鲜活的宇宙情怀：亟盼善恶之念，在一刹那间，以神识性灵的本性妙融，转识成智，化解私我而进入大我的本觉状态。由此，诗家汪俊辉笔下的绽放，时以“一声吟啸篁林里”的入世禅味；时以“晚晴还看洛阳花”的出世道味，淡然地，从宦官生涯里游离出来，化性还情，深情地把博爱倾吐出正能量的燃烧，致使抖落的豪怀播洒赣江大地，形成独立一派的艺术风格。然而，艺术的彼岸，在挖掘民族理想模型的深层结构中，更需要落笔视点的微妙恒变。那么，这种道与德的时空体现，也不管是哪一种性情的诗风，笔墨的终极审美趋向，都必须启迪一代代人的自性觉醒，空旷着一个个圆觉赋闲的大美声音。

                                                                          2017年7月7-10日万年青云阁



赋闲八题
            其一
信江西去水粼粼，古邑城头憶旧津。
争渡欲为传讯鸟， 凭栏曾是钓鰲人。
贾生失意遗孤抱，屈子多忧溺谪身。
我幸无才终落定，严陵滩上学垂纶。
其二
报國微能愧俸钱，绿袍卸去锦车悬。
闲观枰局松间坐，偶宿山房月下眠。
彭泽无冠应种菊，河陽有赋待临篇。
归来回首风波地，且抱幽兰独自怜。
           其三
晴登翠岭雨披蓑，偶兴方塘赏碧荷。
庭外黄尘車馬遠，衙中素质草囊多。
惜金偏买春醪醉，击壤好同山鬼歌。
老眼挑灯时已晚，殷勤只为笔翻河。
          其四
江湖独善享清闲，忽报疾雷天地间。
北阙官僚心恐恐，东窗权贵泪潸潸。
若無黑手捞黎庶，何有青蚨蓄小蛮。
羞涩行囊君莫笑，归舟好过险河湾。

       其五
朝露晶莹??色微，提篮哼曲买鹅归。
怜孙巡盖三更被，悦母披穿五彩衣。
花甲学烹尝酱醋，白丁呑凤费心机。
信州也作沧州调，夜剪笺花论瘦肥。

        其六
孤寂邻翁触我忧，兰亭曲水幸盟鸥。
饥匀齐枣交君子，眠共秦蒲笑相侯。
歧路已穷千里足，余霞焉照五湖舟。
一声吟啸篁林里，满座青襟竞唱酬。
其七
足痛风来策杖行，白头对镜莫伤情。
屡翻旧亊重张口，才读新书即忘名。
云梦已無何解佩，骅骝虽老更兼程。
长陵枯冢松岡聚，空使浮生付输赢。
其八
朝衣卸却好游遐，万里羁途处处家。
蜀魄啼祠丞相泣，秦淮歌棹酒旗斜。
独行欲倚昆仑剑，半醉犹闻陇上笳。
何计归程长与短。晚晴还看洛阳花。


作者简介：
     汪俊辉：笔名煊公，江西省诗词学会副会长，1955年5月出生于江西省万年县，1971年11月参加工作，当过教师，做过新闻干事。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先后在公社党委、县委宣传部任职；八十年代中期调入中共上饶地委机关，先后任地委政策研究室副主任、地委宣传部副部长；九十年代初调上饶县，先后任县委副书记、县人大常委会主任、县人民政府县长；本世纪初调入市政府部门任职于2015年退休。现任中国诗词协会副会长，系中华诗词学会会员。其诗词、杂文先后被中央人民广播电台、人民日报 、中央党校校刋、瞭望等媒体采用。著有出版诗词专集《始知文字乐无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