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的温暖如屋
冬日的晶莹如雾
阳光的温暖如屋
坐着,人与影的和谐
如同八大山人的笑与哭
笑与哭的并存如同零度时的冰与水
或者我手上提的一只暖绒绒的小手炉
此时,风是一只蜕离了陈皮的蚕虫
轻轻地,蹑着渊明的脚步
脚步,独行是一只不做星星的萤火
旷野里微光的残离是一串奇特的语言的密码符
遥遥地,如说如诉
夜,正走出
走出来的夜是晨日阑珊的渐起
渐起时,我又提一只小手炉
坐着,品一品
阳光的温暖如屋
沉思
沉湎于思考之中,自我的存在就显得格外清晰
反复使用的意象,就成为心中熟稔的诗句
掐指一算,总不过秋冬春夏,寒暑易节
诗人说:人,永远稀哩糊涂地老去
把现在和过去以及过去之过去放在一起,置为一叠
你将看不见自己的容颜,而看到的惟有岁月
夜,常常静穆,似在沉思,而沉思的惟有你
你看着你月下的影,心里敞开陌生的旷野
当你冥想时,是谁,在与你交流?
人每每被自我蒙骗,看到一张自己丢失的面孔
在空中,便以为,是上帝
“上帝注视着你”,其实,那是你到处撒落的
沉思的足迹,以及
蜕去的你。
枯萎
第一声爆响,总是令我震撼不已
尽管我已记不清,当时具体是什么时候
有多少条生命,像霎时间蜕去的蚕皮空空
无可理置,不可触摸,送入了空荒的渡口
振荡的洪波,曾留满天空以记忆的纹路
密密麻麻的,是心灵献出的洁白的花朵
模糊的血肉浊重地镇压着活着的生命
活着的生命质问上天那是谁的过错
谁的过错,导致突然间万爆齐鸣,如百花齐放
一刻间,死神降临把成百上千的生命掠走
像是拔起一大簇一大簇枯黄的野草
他不知疲倦,一刻,又一刻
质问着上天的生命,感到严酷的质问如虎口
吞噬着他,好似沙漠吞噬着绿洲
他为不断的质问不断的无应,看到了上天的
意志的舞蹈:他沙哑了嗓子,他也就选择了沉默。
他因长时的坚忍而懈怠,像是临着一座大山
的压来,他已羁留不住逃离而去的自我
因而大火每与他隔着千万条岸;偶然间他为自己
而惊异:红晕似的,他闪逝过一阵惭羞!
落花铺满山径
她在前面走着
他在后面走着:
有几只蝶儿在飞舞
她在前面走着
他在后面走着:
有几只鸟儿在鸣唱
她在前面走着
他在后面走着:
有几瓣风儿在嬉戏
她在前面走着
他在后面走着:
有几瓣花儿在飘落
她走在这条路上
他走在那条路上
她和他各自走着:
落花,铺满山径
寂寞
又是离别
觥间絮语
从宁静的风
到宁静的风
又是目送
一袭白帆
从悠悠的云
共悠悠的云
远去了;惟有长江
举残杯痛饮一把
去做梦吧!
——梦中,有你的家
飞红一点
甜美的伤疤。
从明天开始,我复归空寞
从明天开始,我复归空寞,
每天,我都淡然地行走,或静坐。
当我信步于迎面徐徐的风中,
路边的杨柳会对我,微微颔首。
夜间,我当坐在一间昏暗的小屋里,
看我垂落的乌丝如何被昏灯染成了白发;
我将沐着冬日的阳光看一缕茶香也渺渺,
残离的情思于天地间淡漠如一朵小花。
如一朵小花,我将淡漠而自足地活着,
每天,我都微笑,看日子如流水般淙淙;
——我的心内,有一个空谷,
每天,我乐于聆听,泉水叮咚。
今后,我将不再与别人争论,
我将不再显示出自我,高贵却猥琐。
让高贵融入我的灵魂,让猥琐去吧!
从明天起,我复归空寞。
鲁迅二题(外一首)
1.彷徨
睁开眼
他看见黑暗
他刚要呐喊
黑暗遁隐而去
闭上眼
他看见光明
他刚要呼唤
光明侧身他往
光明与黑暗皆远去了
只留下他,孤独地
沉思:呓梦——
如野草一般地滋长;
其时空寞也离离
枯遍原野。
2.呐喊
醒来的人们,都睡去吧!
这不过一个晦涩的世界
——光明,在其中消失
而黑暗,也在其间隐没。
这里所有的梦想都归入空无
而壮志也终将为冷漠所扑灭;
这里常年产生着痛苦和麻醉
高声的呐喊不过自言自语。
都睡吧!睡吧!任一层冷灰
把你们覆盖,给你们温暖
愿你们在黑甜里,保有着灵魂;
就让我一个,独立于无边旷野吧!
让我独立于寒削瘦劲的风中(我将醒着)
——我终将化为鬼魅。
附:孤独
天空向着每一个人开放
路上,只我一个旅者
牢门为着每一个人开敞
世上,只我一个逃犯
我回头望时
只见暮紫色的天空,正
朝我一步一步地逼来
我对它说,“孤独,”
然后它便后退
我便继续向前
夜弦
月亮总是一般大病似的苍白,
风声永远萧索如同绷紧了的期待;
月夜里一个灵魂强提起心弦而弹奏
他疯狂地舞动,乐声激荡如大海——
梦里光华的意气每每无声地剥褪,
黯淡的苍藤却侵入了绚丽的颜彩;
我们紧紧抱住自己,如一团萤火
寒夜中以一星零火照见自身的所在。
黄叶纷纷,秋风却枯竭着远往,
遥迢的呜咽啊,倾诉着何处的悲哀?
世界空虚了,而弦音依旧沉静着弥漫
夜间的歌者,依旧在墓地上徘徊。
兀然儿他变徵一响:“我渴望澎湃!”
失望的人啊,他狂泄出那无由的悲慨!
我们一跃而起,成为流星;他之心弦却断了
无数的黄叶飘落,静静地,把他沉埋。
幽梦
梦里,花儿开了
可是轻风摇曳着微香?
心啊,如一叶小舟
在一泓清泉里摇漾。
梦里,她也笑了
如一枝花儿在风中嫣然;
“爱人,我们一起走吧”
海面上,一袭白帆。
“爱人,我要在你的眼里
度过今后每一个黄昏。”
他说。她羞红了脸
波浪啊,漾乱了一弯月影。
他们一起远去了
大海上,一片茫茫;
风也息了,月也落了
悠悠的梦啊,从此空荡!
千古荒凉
江湖也远了,繁华只属于过去
一年又一年,原野盛放出寂寞离离
步履沉沉地,又是诗人,行啊吟啊
依旧是千年的流月映入千载的流水
在这古水上空每有空自回荡的风声,而无雨
日居月诸,高墙也黯淡,剥褪青红无数
危栏上未有守望者,英雄无踪
那些花儿,曾经凋落了,而今都化入尘土
总不见孩儿归来,老者诉说
总是这古城于浩浩洪流中孤自守侯
它守侯于那时的黄昏夕照里,满鬓风霜地
万古千秋,被时光遗弃着,依旧
古之至情(二首)
一
斯人如幻烟水中他渐隐去,
寒山一带,是无尽的别离。
独自一人回忆时笑容也寂寞,
唯有零零欢声,于梦里,依稀。
执著的守望中花儿曾几开落,
是几多的相思泪汇成这流水悠悠?
茫茫然啊两行红泪映尽千帆,
上天永是无情:一一别过。
高楼目断总望不尽这烟水江南,
有时看燕子双飞,一时闲懒。
斯人呵斯人,归去来也——
你看这夜,月也缺,花也残!
二
伊人如幻渐隐于烟水间,
客舟上听江南微雨竟无眠。
独自一人回忆时笑容也寂寞,
杯酒里,斜风中,光景渐阑珊。
阑珊也又黄昏时候,心意几萧索!
暮色苍茫处隐隐若现一座高楼。
梦也梦也,再梦不见伊人——
伊人泪,定同着月光一起滑落。
总似有呼唤遥迢的一声声,
那时喜悦的眼里,几多温情……
快了结这秋冬事,回到春日吧!
及早复苏了那甜美梦境。
写意——恋之初
千伞荷万伞荷盈盈然举着露珠
二十年一度的奇花欲开又踟蹰
风儿来时露珠即滴溜溜地转着
攸然间便迷茫了光影无数
那时可如一个神奇的梦的降临
于光与影的甬道间出现她的身影
她来了,去了,一只蝴蝶也翩然而飞
她去了,远了,于晨岚间她渐渐消隐
从此再也忘不了她的笑容……
而二十年一度的奇花也欲开放
那欲醉的花苞欲张又微敛
微微地,倾吐出生命里第一缕恋的芬芳
忐忑
人世间总有一些忐忑的事情让我失眠,
时常兀自沉溺于某些无谓的惊恐中,
心儿窃窃地倾听风里若有若无的流言:
它来了!——这一切,有如幻梦。
那时的双眼看世界,似乎总是晦暗,
神秘兮兮不知前方是何等光景?
风暴未来之时心绪已告紊乱,
风暴来了,身心反而也许一时入定。
这不足为奇,因为那时你我悬于空域,
身子没有依托,自然不知所措;
而风暴来时你我已回归大地,
身子有了依托,心也不必着急,
却可以从从容容乃至微笑着说:
“世界啊,你为何老是如此故弄玄虚?”
酒神颂
再没有比这更深的孤独。
为了他,我已不再倾诉:
他从最高的山头升华而起,
向着那遥远的幽冥,隐没。
仿佛隐入最浓的黑暗里,
他行走,踱步,却不迷失。
在夜之深处是有暮气翻涌,
不断地凋零生发,新的故事。
也在没有比这更深的渴望。
为了他,我已不再梦想:
他从最高的山头俯冲而下,
腾身跃入了大海,那汪洋!
他挥剑狂舞,在雪山,在旷野
他舞动他的疯狂与骄傲。
这颗心啊,渴求永远的忘却!
无数只金杯为他旋转着闪耀。
鹰
谁的灵魂有如黑夜,
墨色中觅不出道路?
山头栖伏的黑色苍鹰,
却裹紧翅膀悄然沉落。
甚至连大地也屏紧呼吸!
它的心潮却并不翻涌。
“再低些,再低些!”
它倾听更深的躁动。
终于在巨石上它俯伏
听躁动里不安的祈祷。
它是凝神如同满弦的箭,
冷峻地期待,那风暴——
忽然感到启示的到来,
它是攸忽翔起如电烁:
趁着闪电抵达大地的瞬间,
它已在天国之光里,隐没!
谁的灵魂以热眼渴盼
苍鹰,这纯正的夜之精灵;
哦,透过这黑色甬道之漫漫
我又感到它凝视的眼睛。
孩子
你是一只小小蝌蚪,
生长于这暖暖的水中。
你总是无忧无虑地悠游,
一棵水草,便是你的天空。
你是一个小小王子,你玩耍,你索要,
我若不给,你便哭,你便闹。
你总是对世界说:“我不怕!”
而妈妈,只是一团温暖的微笑。
哦,我可爱的小小王子……
你不知道,你的身后,站着母亲。
你只是一片羽毛,
当你骄傲地挑战世界时,
是她
把你默默地注视。
雪
一位老人已经远去,
留下的,不过孤独的脚印。
在苍天下,雪地里,
一行脚印寂寞地延伸。
雪,一直在落……
它把脚印慢慢儿遮掩。
天地仿佛停止了运行,
雪地圣洁如一场祭奠。
然而不久后,我猜
定会有笑声盈满世界;
那必定会是一个孩子
沿着被埋没的脚印,走来。
国王
他的眼睛,容有苍天和厚土。
有一种威严,你无法说出。
他从不颤抖,当他死去:
他比黑色的岩石还要静穆。
那一刻寂静泛出青冷的光,
他不曾惊恐,也不曾冷笑,
就那样质问,死去,眼睛睁着,
看凶手跌倒,爬起:逃之夭夭。
从他身上,流出了苍鹰的血!
他至死仍在高歌并盘旋。
人们虔敬地把他冷却的尸身
埋葬,犹如起造一座圣殿。
古时候必曾有这样一位国王,
他发出的是圣者的声音。
在无人的高山与旷野,将来
我必将遇见他的灵魂。
陀思妥耶夫斯基走在大街上
陀思妥耶夫斯基走在大街上
他被卷入了混乱的人流
日子,也像这破烂的大衣
无法将寒冷的躯体,紧紧裹住
而一张张面孔幽暗而阴冷
人声似车轮滚动,模糊又糟杂
在这幽暗的十二月的俄罗斯
在这阴冷的、俄罗斯的天空下
然而人群中有谁说:上帝,你这……
陀思妥耶夫斯基,突然变了脸色!
你看他忽然变暗的眼睛
似天空忽然阴沉
但是在这眼里,有电光,有火
——泪眼汪汪!
更多的呼唤,是深渊的绝望
哦这十二月的俄罗斯,陀思妥耶夫斯基
紧紧抱住了自己!
而那遥远的,是可怜的阿廖沙
透过人流,依旧向他说:
“哥哥,你又将如何生活?”
博尔赫斯与玫瑰
我嗅着这一枝玫瑰,一枝
神奇的玫瑰!它在青天之下
骄傲地怒放;在过去与未来之间
自得地怒放;当我试图接近
突然一股香气浓烈把我席卷
我突然间被抛开!(那是深渊?)
时光的深处
依稀有炭火的味道。
哦一枝神奇的玫瑰!它可在倾诉
一个流浪的老瞎子的故事:
他弹琴时那些香气萦满心怀
掀起最深的眷恋
心情过于激动,以至于
永久地丧失了
一段用所有的喧嚣
都无以补救的音乐?
深沉的玫瑰!冰冷的玫瑰!
你一次又一次把我拒绝
时光之流带不走你。
而我的面孔,沉浸在时光之中。
无论我闭上眼,睁开眼
我看不见玫瑰
但是在我的心脏,我的血液!
玫瑰的花瓣都在编织
色彩的盲目欢乐与震颤。
印象:瞬间
门打开。光像一群孩子般涌入。
但是有个人站在门口。
脸:一半黑暗,一半光明,
仿佛黑白两军在陈兵布阵。
我走进那人内心神秘的书页。
关于你和一个乞丐之间的三种变奏
(怜悯,一个可疑的词;表示怜悯,一个更加可疑的词。)
1:一个乞丐向你走来,伸出手。于是一个难题摆在你面前:你是该表示怜悯呢,还是不表示?曾经你也表示过你的怜悯,但是随着这种情况的增多,你开始心疼自己的钱了。钱啊,一块也是钱啊!你想“骗人的!”或者“应该专门建立一个流浪人收容所,免得人们上假乞丐的当”。你傲然走过他,并且继续与你的朋友谈笑风生。
2:看到一个乞丐时,你产生了深深的怜悯。你注意到他揉皱的纸张一样的脸,你注意到他的黑手,你想,他很不幸。你又想,你也很不幸。不幸造就了他,也造就了你。所以你对他产生了共鸣,所以你产生了怜悯。你给了钱。但是过了一会儿,你发现你把你的不幸夸大了,于是你的怜悯也变得虚假。你发现了你的虚伪。
3:一个乞丐也是一个人,活着,和你一样。那么他想些什么,你想些什么,他经历怎样的人生,你经历怎样的人生,你和他有什么共同之处?你想着,然后发现你永远也无法走进他的世界,而他却要求你走进你的世界。他的出现是对你的考验。你感到恐惧,赶紧避开了他,可是在避开的一瞬间,你分明看见了自己的丑陋面孔。于是你开始恨他,骂他是社会的渣滓,于是你用自己的丑陋掩盖了自己的丑陋。
附:看哪,这就是我!
我曾坐在鉴主广场前,看一个老婆婆颤颤巍巍地走着,向草地上坐着、躺着的学生们依次伸出手,并且等待。有的学生假装不见,有的不好意思地犹疑着是否给钱但终于没给。没多少学生给钱。我看着,看了很久很久。阳光明媚而尴尬,我不由得感到一阵悲哀,心想如果她走到我这边,我肯定给钱。但是阳光从不尴尬——我也没给钱;看见她朝我这边走来,我就走了——逃离。
心灵的进程
现在我要开始工作
我的面前铺开一张白纸
我正缓缓退出这世界
我的眼前渐渐弥漫至虚无
我的脸溶失于隧道里
我的身子是一只蝉,趴着,缩紧
预备承接一颗露水
现在我已退出这世界
我的梦想是在白纸上演奏音乐
但我的心愿无人倾听
我的失败无人感慨
我的成功无人赞叹:
我是走入生活的缝隙里。
而现在的我只是等待
一束圣洁的光的到来
(一束温润的光,是露水)
我的喜悦无穷无尽
无名小镇的失眠夜
他们干完一天的工作后睡去。
他们大声谈笑后睡去。
他们做完爱后睡去。
他们——男女老少——睡去。
他们是赤裸者:白昼,
脱落了。而黑夜是大海。
他们是一块块海绵。梦是潮水。
但仍有一个人从他的失眠症深处醒来。
他无法入睡!他向你投出来目光。
绝望的形式
从某个无名的时刻起你变得烦躁。
你打碎茶杯。你砸响桌椅。
你拒绝会见任何人。
你正像石头一样冷漠敲击这世界。
你要像海绵把自己沉浸入大海。
你只需要你赤裸的自我。
你甚至连赤裸的自我也不需要。
你连连做梦以便丢失你自己。
你频频喝醉以便驱逐你自己。
你醒来——你仍是你自己。
我是无人。我将时刻守护你的存在。
我指挥一切颜色与声音包裹你。
你将一再从梦与醉中醒来。
史铁生•写作之夜
在宇宙的万花筒里,
这纷乱的印象组成了你。
在可能的世界里,你被分散成数十个人。
数十个人从各自的时空分享你。
也不妨说,你分享着他们:
痛苦与希望,欢乐与悲愁……
每种人生浸透一种矛盾的深度
犹如掐不灭的闪烁微火
被织入蝴蝶飞翔时的晕眩:
在你眼皮的沉重里,它曾长期飞翔。
通过这笔尖,数十个人涌向你。
如此,在你和纸面间
河流在回旋,如风暴。
你是风暴里一只小小昆虫。
你小心地测知着他们的爱与死
以及他们爱与死的残缺。
你试图用他们的残缺拼出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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