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床单》
大地是一张床单
雨水给她洗洗，大风为她吹干
还有太阳，为她晒出芬芳
它们以为这样，人类躺上面
生活，就不会肮脏
2.《草原》
我爱你的美酒
爱你的毡房，爱你马头琴上滚打的姑娘——
天蓝蓝，水蓝蓝
我来，不做你睫毛上的云彩和肩上的孤鹰
只做你风吹草低里的牛羊
3.《悲伤》
一滴雨连着一滴雨
一场雨接着一场雨
我看见天空
正把悲伤运往大地
4.《远去的钟声》
——怀念杨绛先生
像石子投入波心
像别离播进爱情
在暮钟里打坐的人
因为超脱而无处不在
5.《家暴》
她静静趴着墙
我一巴掌扇过去，满手的血
一只壁虎看得目瞪口呆，在墙角哆嗦
他说，在家里你不能这么血腥残暴
臭蚊子嘛，应该等我一口吞掉
6.《加州旅馆》
我的萨克斯哭了
一整夜，风中有落叶飘向
远方。一个旧梦醉了
一个破碎的男人，多像细碎的泡沫啊
当海浪拍打他身上的礁岩
7.《在我将死之时》
我的身体有酸
骨头很软，还有一个空想
趴在翻白的眼皮后面
——你不用说起梵高和尼采
我就是那棵熬不过冬的烂白菜
8.《我的母亲》
我阻止不了
我的母亲，在六十高龄
走进一家餐馆洗碗刷盘子
我无力阻止她
为了生存再次卑躬屈膝
9.《一滴水》
一滴水的逝去能激起怎样的涟漪
像它的生，能引起多少人注意
它是怎样的处乱不惊
——但它相信，生死茫茫
自己始终是一条河
10.《祖国的乳房》
多雨的春天
女人在受孕
——据说大多是二胎
我似乎撞上了祖国的乳房
11.《中国的药》
我已经停药很久了
这么多年，我不买车
不买房，就买它
最后发现我买来的
却是硕大的绝望
12.《倾城》
我站在
一片草叶下
避
难
13.《墙头草》
一会东风一会西风
祖国那么辽阔
我就抓着一丁点墙皮
——能怎样啊
14.《硬撑》
祖国是一块大石头
我是缝隙里的一朵小花
风来雨来，祖国都给挡着
姑且让我用柔弱的身体
撑出一个她想要的春天
15.《高考》
他们把孩子送进去
然后接回来，我不敢确定
他们接回的是不是同一个孩子
16.《黎明》
从黑暗中醒来的事物这么美
唯独我的祖国蓬头垢面
17.《回家》
亲爱的，我搬来风搬来雨
搬来闪电和雷霆
如此汹涌地拍打你
撞击你，淹没你——
其实，就为了送一枚精子回家
18.《致远方——》
月光送来了银两
我却找不到心爱的马匹
19.《十面埋伏》
就为捉住
前世逃脱的你
20.《脸》
仿佛一辈子
就是生养一个梦
然后等它风干
21.《回声》
上帝
掉落一枚钱币
从此世间——
满是它的回声
22.《伟大的诗人》
伟大的诗人
都有伟大的腹腔
李白灌酒，屈原灌汨罗江
而我选择灌你——
帝国的谎言
23.《废墟》
都想做圆明园
不必被推土机推来推去
24.《忧伤》
忧伤没有伤口
只有一双描画她的眼睛
25.《哦，父亲》
是那个小时候一错事就凶我的人
是那个二十年前就决心不再凶我的人
是那个现在想凶我再也凶不动的人
——哦，父亲，其实就是每一次凶你
却心里暗暗流血流泪的那个人
26.《石像》
在童话里，他赶跑恶魔
救回孩子和花朵，然后送他们回家
而他自己，重新站回城墙的背面
整个过程他一言不发，像现在
我注视他，只有慈爱落满我的脸
27.《月亮》
一个人的月亮，咬人
两个人的月亮，撩人
——只是我从没让你知道
月亮也这么会伤人
28.《山中》
可以把路过的风揽过来
与野兽同眠，把天上的云扯下来
给野花铺上温床，可以大声喊出我爱你
让崖壁上的嘴替我重复千百遍
29.《失眠》
我把孤独掰开两半
一半留给自己
一半给篱墙上的月光
30.《失眠》
黑夜组织了一场交响乐
我的灵魂受邀做群星的指挥家
31.《致花生——》
我的可触摸的部分大抵就是你
我的失水的年岁大抵就是你
我的遗产，厮守的爱情大抵就是你
我的易碎的心，憔悴程度大抵就是你
——在尘世的底部做梦，我多像你啊！
32.《长不大的月亮》
月亮挂上山梁
月亮砸到了旧瓦房
月亮跳进哗啦啦的河里，把自己剥光
一整晚，老家的月亮
还跟儿时的一样贪玩
33.《落日》
一块旧膏药
贴上了俗世的腰伤
34.《桃花劫》
交出冰凌，交出火焰
他们从身体里赶出了彼此的马群
放牧在汹涌的波涛之上
——从此，转世的桃花
翻不出一个姑娘和她的少年
35.《家》
她在左边，他在右边
孩子睡着了，就在他们中间
这样多好！一床被子就够了
三个梦都很温暖
36.《路灯亮了》
黑暗里凿出
一个窟窿
让苦难的人
连同他们的影子
安心通过
37.《倒影》
波光涟漪里，他的骨骼在舞蹈
与养在喉结的呐喊一样，让人安静
活着，在水里——
以苍天为镜，擦洗自己
他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辽阔与纯净
38.《祸害》
冬天灭鼠，夏天灭蟑螂
妻说拼死拼活大半辈子才买了这九十平方
决不能让这些祸害给糟蹋了
她的决绝让我看到了
温顺善良也有咬牙切齿的一面
39.《突然的冷》
袖子里养着风
每一个毛孔都是它进出的门
在我得知，所有的嘴
都在咀嚼杨改兰的时候
40.《窗外》
叶子切割着阳光
风称了称叶子的重量
掉落的影子，像许多乖孩子
静静地舔舐大地的伤
41.《岳母的话》
中秋夜给她打电话，怨我
没跟孩子一块去看她
我说病了去不了，她说要照顾好身体啊
并让我记住她在就要来，不在就不用来了
她还说了很多，可我其他一句也没记住
42.《母亲伤了》
老爸傍晚下班后带回一瓶酒
说我妈上午闪到了腰，等她回来
给她喝。可她中午两点从餐馆下班
并没说起这事，还问我吃饭没
要不要下一碗面条
43.《父亲打鼾》
父亲是保安
最近都值夜班，白天睡觉
我跟他说他打鼾可大声了，还梦话
他不相信，说跟你妈睡了一辈子
她从没说过呢
44.《小妹》
饭后，小雨
小妹收拾妥当
准备与妹夫赶去广东做小吃
她抱着孩子出门，跟我说夜里好走
依依睡着了就不哭
45.《小妹的病》
小妹让我骑车送她
去火车站，她想去她姐夫那里
让他帮忙问问他们医院能不能动手术
她说现在盘不到店面，都太贵了
只能先缓一缓做小吃的打算
46.《老婆的孩子》
老婆与人合伙开个小公司
大半年都没赚着钱，还没日没夜加班
我劝她要不退了股份吧，咱也回家
开个小吃店。她说这孩子我都奶了两年
怎么说都是亲骨肉，不能丢
47.《我的离职》
我曾有份体面的工作
收入不菲，而且做了十五六年已是中层
但我还是辞职了，同事朋友不理解
我解释说是为了干净的灵魂
他们都不说话了，只是呵了两声
48.《雪满人间》
五岁的儿子想去北方
过年，他想去看雪落在山岗
落在旧瓦房，落在走过的道路
和他堆起的雪人身上
——他跟我一样，想要雪满人间
49.《一个诗人潦草的一生》
风
雪
夜
归人
50.《活鱼》
她们说这本身就应该庆祝——
我还能跳，还能喜欢自己的
鳞片和尾鳍，还能抬头望见天
缠绕于最喜欢的水草，还能目睹劫难
被水波一次次地推开
51.《报告祖国——》
父亲看大门，母亲去餐馆洗碗
妻子一大早刷着手机，帮客户处理
他们的投诉单。只有我无事可做
陪五岁孩子看国庆日新闻
——我的祖国，请您放心
我们一家子都没能力给您添堵
52.《落雪》
要有腊梅香
要有仙子的衣袖，要有凝眸
够不到的十万里清波
——雪下了一整夜
你给的江山感觉不到痛只有美
53.《荒芜》
你给你的子孙攫取财富
我为这个时代种下花朵
54.《诘问》
去掉头衔
去掉皮囊和骨头
去掉血
我还剩一首诗
你呢
55.《夜过金山大桥》
有人走了很久，有人刚出门
有人在咳嗽声中跌倒
有人从流水里起身
——剩下风，一次次地把自己裹紧
56.《不一样的天》
你说的天飘着云
它是蔚蓝的海，云是挂满风的帆船
神仙在饮酒，酒是他们快活不老的秘方
——我却看见满天的石头，背负着
人世的苦难，没日没夜地往返东方和西方
57.《木鱼》
木纹里的鱼
只肯为真心向佛的人
游出来——
尘世的波浪推送你
至佛前，只须静听他的心事
58.《秋》
受难的豹子卧于山岗
受难的豹子在临盆
受难的豹子怀揣一轮落日，低低地喘息——
受难的豹子啊，故乡的豹子
受难就是庆典，你的庆典呵！
59.《黎明》
古老的白马翻越山岗
早起的新娘骑在马背上
她是你的新娘，也是我的新娘
娇美的新娘，永不衰老的新娘袒露她的乳房
骑着白马，跑过黑夜，跑过我们的村庄
60.《我想你了》
有雨听雨
有风听风
今夜，二者皆无
我睁开了眼睛——
半弯的月亮找寻着丢失的星星
61.《挣扎》
夜越来越黑
远山，楼群和归人的足音由远及近
淹没其间——
只有星星不断钻出脑袋
俯向人世，竭力证明着挣扎之美
62.《女巫》
女巫，女巫，你是我的女神我的毒
人间天上，我空无一物
惟有你敞开怀抱，给我香甜的乳房
给我下蛊——
你有燃不尽的情欲，我是你向火而生的酒
63.《猿人》
留守的亲人
栖居在枝叶的缝隙里
瞭望——
远方灯火通明
出走的孩子音讯全无
64.《梨》
青衣白衣，为你褪下
都是白皙香嫩的肉肉——
任你亲任你咬
汁水管够，甜蜜管够
我只许你留下疼痛的伤口
65.《致诗神》
亲爱的，我不能以你为生
你却固执地霸占了我的躯体
我如此地窘迫，在自己的黑夜里衣不蔽体
你却给我的灵魂披上华贵的外衣——
让我通体透明，像个娇羞的小郎君
66.《祖国啊，我是你的一条狗》
我的祖国啊，我是你的一条狗
你巡视江山我跟在你的屁股后面
你对你的人民发号施令我就汪上两声
你要是睡着了我给你看家护院——
可是祖国啊，你找着自己的家了吗
67.《绝望是个贪婪的婴儿》
绝望是个贪婪的婴儿
撑满我思想的子宫
我不想怀胎十月，但我不得不
撕心裂肺地分娩——
这千疮百孔的岁月
68.《在唐朝》
我有才华，可以沽酒
在宣纸上能种桃花，可以借宿
我能给小女子吟诵小诗，两颊绯红
——在唐朝，我可以安心做诗的囚徒
绝不会有人嘲讽百无一用是诗人
69.《我的灵魂》
我把灵魂锁进黑夜里
生怕他白天一出门就被坑蒙拐骗
70.《黑葡萄和红葡萄》
我轻轻咬了口
你说甜吧，虽然样儿黑
我说是的，遥想当年
她们真好看，在你胸前窜呀
像架上的红葡萄儿
71.《死亡》
死亡有个新鲜的伤口
就是那里——
摇曳着我的恶之花
73.《桃花赋》
桃花，桃花
我喊了两声她就开了
把我抱进怀里吮她的蜜儿——
这就是命儿
跌进桃花的人再也没能干净起身
74.《裸奔》
午夜裸奔的人
把自己想象成一匹马
或者女巫——
风是扯烂的衣裳
星星是遗落人世的思想
75.《可怜的月亮》
当你撩开黑夜的面纱
请你莫要欢喜——
他那么痴痴地伫立窗前
望着你，不是惊诧于你的美
而是将你当作了倾诉对象
76.《木头》
锯子的牙齿，时光的
牙齿，咬下的一截木头
多像浮于尘世的我
浑身布满齿痕，却竭力
压住内心涌动的波涛
77.《辽阔》
黑夜是我的
辽阔的孤独，星星是冥思
偶然停靠的驿站
——只要仰望
尘世的海静美无边
78.《盲人》
他所看到的黑暗不是黑暗
他所看见的光明就是光明
79.《乞者》
他的脸像一个桃核
它的成熟，我不知道
是因为普世的阳光
还是因为渡世的苦难
80.《脱》
他的脸像一个桃核
它的成熟，我不知道
是因为普世的阳光
还是因为渡世的苦难
81.《如果你在》
如果你在
壁灯不会忽明忽灭
砚台不会填满烟灰
张学友也不会唱上一整夜
82.《落日》
一枚鲜艳的嘴唇
从发髻的云层到颤动的远山
一路吻下去，直至吮吸
大地最柔软的部分……
——哦，想死奴家了
83.《很多人》
只作为两个器官存在
一个吮取，一个排泄
84.《名字》
有的速朽，比肉体还快
有的复生，从腐尸溢出
而更多的则躺在腐肉上
喂了虫咀——
85.《这就叫报应？》
祖辈们抛头颅洒热血
推翻了三座大山
但他们死后，那些土方
继续压在
他们儿孙的肩背上
86.《救赎》
以前写报道，满篇胡话
现在写诗了，却字字真心
这，算不算拯救灵魂
87.《他们有罪》
他们擅于画饼
给别人充饥
他们惯提思路
让别人走上绝路
88.《肋骨》
抱着妻子数她的肋骨
也数我自己的，但总数不明白
她不耐烦了，说别数了
你丢的那一块，明早我去菜市场
给你买回来
89.《时间》
惟有时间是真实的
钻入我的体内，种下喜悦
植进悲伤。它甚至贪得无厌
把我据为它的居所，刻它的刻度
描画灵魂里淡淡的忧伤——
90.《灰烬》
一定要忘记火焰，
忘记炽热，忘记疼——
孩子，当你出生，
我注定是你的灰烬，
因你燃烧为你疼
91.《时光》
时光是个刽子手
割走我的头颅交予诗歌
却把我的肢体留给俗世
92.《寂静》
在尘世，寂静是徒劳的
很多人无法锁住涌动的波涛
93.《寒意》
踏进童年的河流
我感到了沁人的寒意
流水里闪耀的星光
仿佛心碎的冰凌，反反复复
刺痛梦境里的躯体
94.《死鱼》
一条优秀的死鱼
懂得在恰当时候活过来——
一众美女围着
那个暴殄天物的喉咙，像豪猪
嗷嗷大叫，血流如注
95.《黑暗的由来》
一只蟑螂爬上太阳的脸
它的阴影遮蔽了大半个江山
96.《绝望》
绝望有一件古老的黑袍
总是把白昼的脸蒙上
97.《火烧山》
风越大
那些灌木，那些松柏披着火焰
唱得就越响亮，腰肢扭得越欢——
若非目睹，绝无可能知道
死亡竟让生命如此的华彩绚烂
98.《蚊子之死》
一只蚊子抱紧我的小腿
忘我地吮吸，我没急于拍死它
它让我想起一些人
也是像它这样，因为贪婪
死在不断膨胀的路上
99.《致太阳——》
这世间
草木蝼蚁尚且匍匐在阴暗里
我岂能歌颂你给过的光亮
100.《王冠》
即便再有钱
你也买不来我头上的王冠
就算你自己打造
也不可能有荆棘的刺
太阳的光 |
发表于 2017-10-20 2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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