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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评张静的《楚风汉韵》组诗
◎江苏哑石
在此之前，曾读过一部分张静的诗。用山东诗人辰水的话说，属于起点就比较高的类型。但这次收到张静发来的《楚风汉韵》组诗时，还是有不少出乎意料的吃惊。一是藉助于现代诗歌形式集束书写发生在以徐州为中心的著名历史典故、人物、古迹等，在笔者的阅读视野中颇为罕见，见得较多的仅为一些零星的咏叹之作。故，这组诗作对于徐州本土文化的承继和传播方面有着超越诗歌本身的积极意义；二是选取这些光亮闪眼的历史典故、人物或古迹等作为诗歌的主题，因其熟知度高，且曾被人以多种文体反复写过，故要做到不落窠臼，是一种难度极大的挑战。
印象里，张静在诗歌的写作上应属于“不安分”之人。一直执着于用文字觅寻被遮蔽中的“真相”，并在表达方式等方面不断寻求突破，譬如积极参与八行诗的探索实验等。她乐于为自己制造阻力，又想方设法在既定的局限内力求让诗歌文本内部的张力和空间足够大。从《楚风汉韵》这组诗里，即可以充分看出她在此方面所做的努力。本组诗所涉及的古人倒不复杂，《四面楚歌》、《楚国的月光》、《戏马台》、《霸王别姬》、《高祖返乡》、《歌风台》、《圯桥》，着墨于西汉时期历史人物项羽、虞姬、刘邦和张良。至于《汉墓》、《汉兵马俑》、《汉画像石》这三首所写对象，也均发端于西汉这一时期。围绕着这些著名历史人物发生的无数典故流传至今，如垓下之战、高祖回乡、霸王别姬、圯桥三进履等等。然而，有句俗话为“灯下黑”。如何穿透灯下之“黑”，挖掘出“黑”中隐秘，并能给人以意外的惊喜，需要的是一双毒眼，方有可能发现众人之所未见。记得安徽诗人陈先发曾写过一首《前世》之诗，即是对凄美的“梁山伯和祝英台”之民间传说，通过将化蝶再生等古典意象重新整合的手法，赋予了该传统悲剧崭新的内涵。该诗末节中“她忍住百感交集的泪水/把左翅朝下压了压，往前一伸/说：梁兄，请了/请了…… ”之句，画面中散发着暖意，暖意后又有大悲凉，让人再三感叹。
而在张静的本组诗作中，亦有诸多独到的精彩呈现。如《霸王别姬》诗中，以细腻的文字重构了垓下之战中受困于四面楚歌中的项羽和虞姬诀别的哀婉场景，读后凄然之感丛生；《汉画像石》一诗，则从硬石之上的阴线和阳雕里发现了“卡在其壁上的历史风暴”、硬化和凝滞于光阴中已成过眼烟云的人间场景，以及“在力的追赶下散发着的灿烂之光”；《戏马台》一诗，则以虚拟的幻象和现实之景相互映衬的手法，让人滋生是非成败转头空，徒对塑像空怅惘之叹；《圯桥》一诗，巧妙避开了落墨于复述典故的习见做法，而倾力于古人虽迫于现实暂时不得不“弯曲和低头”，但“目光敢于眺望和洞察”之隐忍精神。以古鉴今，令人深思。尤其是《汉画像石》这一首，在构思和表达上均堪称成熟、厚重之作。此外，张静的本组诗作更大的积极意义在于诗写此类题材时，对如何才能构建好古与今相互观照的有效通道，以及如何在诗歌的结构选定、语言的个性化运用等方面，都有值得肯定的探索价值。
如用更为挑剔的眼光视之，略觉弱些的是，本组中的少量诗作还尚限于惯性复述，即以近乎无效的复述代替了人文方面的个性化思考，而非用力于发现。如《四面楚歌》、《高祖返乡》等诗即如此，不过是改用了现代诗歌形式的古文翻译体，内质却无任何新意。很像诗人胡弦《准确时刻》诗中所写的“重新溜回生活中的人”，这里的“重新溜回”，是指几无变化的重返至原地踏步的固有状态之意。或许这种挑剔，对诗人张静来说有些过于苛刻了。
现实生活中的张静是医者，这种职业性质决定了必须将细心和敏锐锻打成一种习惯。无疑，这种习惯对于诗歌的写作是很有助益的。就如病患之不同，需要医者能善于发现同中的异处，以及潜伏于光鲜表象之下的暗影区等等。诗评家霍俊明言：“诗人既是一个遥指历史的人，也是现场的指认者”。在诗歌同质化、短视化、娱乐化、商品化等病症日趋凸显的今天，敏锐的发现能力和持续不懈的探索精神对一个诗人来说尤为重要。就如叙利亚诗人阿多尼斯所言，诗歌的意义就在于撄犯。从本组“说古”诗作中，可以看到诗人张静正在为此做出积极的尝试和努力，并取得了显著的效果。
自然，坚持思考，坚持在乱哄哄的混唱中耐心寻找属于自己的嗓子，和有别于他人的差异性内心体验，对一个真正热爱文字的人来说，是一条孤独之路，也是实现个性化的有效路径。试图以照片替换行走，抑或是以复述取代思考，只会写出像诗的文字，而实质上却游离于真正的诗歌之外！
诗人张静是勤奋和善思的。正因如此，笔者才有充足的理由相信她的诗作会越写越出色！
2017/11/6 晚上 初稿
2017/11/7 下午 修改
2017/11/8 上午 再改
附录：
楚风汉韵（组诗）
四面楚歌
读《项羽本纪》，读到围困垓下
兵少食尽，四面楚歌
一时心绪难平
读到——
“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
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我喉咙滚烫
那一刻，烛焰因风颤抖
那一刻，《罗敷姐》漫山遍野
那一刻，美人和声如结局
那一刻，月光抽打旗帜
那一刻，黑夜在痛苦中裸奔
那一刻，永别灌进眼眶
那一刻，心是一种绝境
我喉咙滚烫，需要大雨来熄灭
而户外，乌云积聚了能量
天空就要放纵马匹
天空就要从高处摁住大地
高祖还乡
那队伍领着星辰，宿命，那兵器如霜
那一百二十个儿童就是一百二十个高渐离
那筑有一副天生的喉咙，那场面激越
那风起于内心，止于故乡
那人受了流矢，在十三根弦上魂魄
两千多年了他还在即兴，舞蹈，泪流满面
从沼泽地到关中，云气是一种预感
从淮南到沛县，悲亢是一场筵席
从古代到今天，目光是一桩判断
那风慢了，天空开始粗糙
那人在时间里一次又一次还乡
那人平叛乱，免徭役，出城又喝了三天
汉墓
多少火星，镂空了积压的黑暗
多少疼痛，领养了奔突的心
多少石头，在某处滚着惊雷
多少眼睛，活成死亡的洞口
多少鹰隼，最后成了盲人
多少摩擦，缀成金缕玉衣
多少马匹，疲惫成汉时明月
多少速度，奔跑成流芳的文字
多少目光，测量冰冷的壁画
多少风刀，剔着肉身
多少人，站成了俑
多少蝼蚁，成为不肯放松的生命
多少群山，穿成沉重的外衣
多少楚王，躺成时间的棺椁
汉兵马俑
来自汉代的兵马俑
是一叠文字
一部刚出土的古籍
来自汉代的兵马俑
披着铠甲
来到了狮子山
来自汉代的兵马俑
怀着赤子之心
一堆沸腾的生命
来自汉代的兵马俑
是数千条痛苦的河流
诞生在彭城
来自汉代的兵马俑
是失踪的父兄
掩埋了两千多年的消息
来自汉代的兵马俑
是一桶滚烫的黄金
豢养了群星
来自汉代的兵马俑
是一堆暗夜的篝火
灼伤了时代的眼眶
来自汉代的兵马俑
用时间的战车
接走了死亡
来自汉代的兵马俑
是一本纪传体
一个绝唱
楚国的月光
楚国的月光，照着一堆石窟
多少年的人和事，捶打成夜晚的苍苔
楚国的月光，一枚明晃晃的万物之镜
打捞黄河孤独的肉身
楚国的月光，困着乌骓
那人不肯过江东，那人转身遇见了死亡
楚国的月光，泻着成吨的银子
在高高的天空，是一部读不完的经书
楚国的月光，烫伤了汉白玉
两千多年了，那痕迹仍像活着的伤口
楚国的月光，奔跑在今夜
仍是那么富裕，为什么我们却越来越贫穷
霸王别姬
夜风吹，帅字旗执意在
黑色的虚无中拍出巨响。
帐篷内，一支油淋淋的红蜡烛
一再交出，浮雕的碟子
已蓄满了凝固的泪水。
在跳跃的火焰中，他粗线条的脸
犹如疲倦，焦虑，愤怒
压迫而成的阴影。
那驰名天下的江东领袖紧紧抿着的嘴唇迸出：
“……虞姬，三天后，必有屯兵来解围。”
她擦拭着佩剑上的血，那样安静。
山坡上，小小的淡白色的灯火
多像她颤抖的内心，然她安静。
她安静，他就有所皈依。
她冷的虚空，又冷的实在。
曾几何时——
他是熠熠生辉的太阳，她就是
反射他热和力的月亮。
多年来，她默默接受
他强烈的光芒的照耀。
夜越来越深了，她的耳朵
被一阵阵歌声死死咬住。
他在熟睡，这只威武的狮子
正倒在喜迎援军的梦境中。
她汗珠滚动，以速度逼迫喉咙：
“大王，大王……”
月色勾着歌声肆无忌惮地在四面播撒。
他醒来的眼珠爆发着冷冷的绝望的
玻璃一样的光。
这只流泪的动物，决定带着她
突出重围。
“大王，你是懂我的……”
她低着头，理着镶金刀的流苏
像理着动荡的内部。
突然，一道锋利
脱鞘而出，一下扎进
为了他而永无止境的心。
她渐渐凉了，从事实的寒意缓过来的他
仿佛熄灭又瞬间点燃的情绪的火种。
他粗犷又沙哑的金属声交织着
兽角凌厉而悲伤的长鸣。他跨上乌骓马
率领士兵，向黑暗中的山下冲去……
汉画像石
是石头，也是墓室
是权力，也是虚无
是祠堂，也是一个朝代
这坚硬之上的阴线，阳雕
在力的追赶下散发着灿烂之光
那是死后依然可以享受的人间
一场宴饮二千多年了没有散席
一辆马车日夜兼程不知疲惫
一座宫殿，一部国家机器
高高的基台挡住了时代的洪水
一群力士刀枪剑戟
风暴长久地卡在壁上
窗口粗野地吞食着光阴
他和她对面坐着
有这世上最美的时间和儿女
这平静的生活多么逼真！
一种远古质押了现实
多少石头被推上了刑场
多少生命最终成为黑暗的继承者
戏马台
我来的时候，很多事物都来过了
英雄站成了雕像
我来的时候，秋风吹黄了草木
一段城墙在默默哭泣
我来的时候，天空悲凉
错过了一场宴饮
我来的时候，琴弦被拨断
历史淹在一场大水里
我来的时候，市声喧哗
我走在岑寂的台阶
我来的时候，已感疲惫
一堆朝臣还在议事
我来的时候，已是深秋
季节在密谋一场大雪
歌风台
时间在这里堆积，抬高，夯实
时间专注于吹拂
多少星辰因点亮，而迅疾，璀璨
伫立的歌碑，用锻打的疼痛
慰问了沿途的风，先知，朝代
坐在世界的清晨，目光所及高远而澄明
我知道比天空更辽阔的是一个人
他沸腾的心，犹如篝火
照彻山川、河流和一代代人的生活
在沛县城内，一块石头醒在雕刻中
一首大风歌唱响了汉王朝
几行大篆照亮了中国文字
一堆历史在源头游移
那是高祖归入了故乡
那是命运的酒碗和流淌着的盐
那是击筑时高于肺腑的喉咙汹涌的潮水
那是一本古籍顺水而下来到了当今
圯桥
桥洞如窟，窟中有数不完的箔片
这不朽的流动，缓慢而亘古，像恩遇
他叫张良，也叫子房。那时天下苦秦
那时，一百二十斤铁锤，敢于狙击
黎明前，月亮奔跑成流沙
那漆黑中的翅膀，多么富有弹性
那静谧，犹如痛苦的草料
喂养一颗遁逃的心
那力来自弯曲和低头，一本《太公兵法》
从留侯世家到现实，那目光敢于眺望和洞察
作者简介：
张静，江苏邳州人，医生。作品见于《扬子江诗刊》《诗选刊》《江苏新诗年选》《极光诗歌》《大风杂志》《中国女诗人》《扬子晚报》《徐州日报》《长淮文学》等。并被中国作协•中国作家出版集团主办的中国诗歌网诗脸谱栏目予以推介。曾获第五届极光诗歌奖入围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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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1-17 20: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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