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江苏哑石 于 2017-12-8 22:28 编辑
大俗即大雅
——简评张新泉先生的新作《酒窖》
◎江苏哑石
近日在微信朋友圈里看到四川诗人张新泉先生所发新作《酒窖》时发现,已为“70后”的他,近些年的诗作风格和过去的作品相较,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新泉先生《男中音和少女的吉他》(1985)、《野水》(1989)、《微语• 情诗73》(1990)《95首抒情诗和7张油画》(1990)等早期诗集中的诗作,多以其纤夫生涯经历,以及亲情、友情、恋情等为主要题材。诗作的整体情感基调于重抒情中略带些忧郁、微苦的味道,如他在《野水》诗集中所言,其时所写的诗作不是“红红绿绿的轻松”,而多是匍匐的影子下仰不起面的故事和饮劣等酒的民谣。表达手法多为口语式的直抒胸臆,情感炽热如沸腾的火山,如《残纤》、《喊风》、《川江号子》等诗作。从中,可以看出新泉先生这一时期诗作的题材和表达方式中带有明显的底层生活烙印。
80年代中后期以降,随着生活背景的变化,新泉先生诗作中的抒情性浓郁的特点,逐渐加重了中年之后的凝重及哲理性的成份。如果将前者的特征概括为“唱”,这一阶段则是重在“思”,即对自身的生存状态和对世象的观察与思考更为深入、微观和敏锐。表达方式也随之变得冷静和理性,语言愈发犀利,诗作的质地也更为厚重。代表性诗集有《人生在世》、《宿命与微笑》等;代表性诗作如《早出晚归》、《白发》、《送一个人去天国》、《关于底气》、《关于水落石出》等等。这种诗作风格的变化,无疑是诗人的年龄和阅历在其间起到了相当大的作用,同时也是一个由耽于生活表象到更为自觉注重内视的转变过程。
大致在90年代初开始,新泉先生的诗作题材多以刻画市井百态为主要内容。与此相对应,其所采取的观察视角是向下的,更为贴近“民间的”酸甜苦辣和脉搏。这一时期的代表性诗集有《鸟落民间》、《在低处歌唱》等,代表性诗作有《带红枣的人》、《扫街人》、《洗脚房》、《米二姐和她的双层车》、《小芳外传》等等。从这些诗作的内容来看,将新泉先生称之为以文字为民间底层群体画像的诗人是极为恰切的。他沉浸其中,乐此不疲。
此外,新泉先生这一时期的诗作开始凸显出另一种被一些诗评家称之为“后现代主义诗歌摇滚”的诗写特点,即在诗作中渗入了类似于戏虐性的诗歌元素。譬如《盗贼来访》、《流水账》等诗作。其时,新泉先生已是50余岁的年纪了。这些与其年龄特征似有些不相合的戏虐性诗歌元素的出现,可以读出新泉先生的心态已由之前的凝重而趋于更为平和、达观。从另一角度说,是否也可看作是他数十年风雨人生的挤压之力在诗歌中的反弹?
这一时期,新泉先生诗作的表达手法,似乎并不过于在意技巧的运用,并有意弱化了诗歌的外在表现形式,而是通过简约易懂的文字直抵生命最本质的部分。
以上是对新泉先生诗作风格变化的简要概述,通过这些叙述或许可以有助于对其新作《酒窖》的评析。本首诗的格调明快,延续了前述有些戏虐性的诗写特点。譬如本诗首节,已是“70后”之身的新泉先生,活脱脱一个“老小孩”形象。以“一个笠状的酒坛盖子”作为掩体的道具,似乎为读者再现了幼年时捉迷藏游戏的场景。然而,在读完第二节之后方悟,原来这种“隐身”显然不是出于游戏的目的,而是对“身外之物”的淡化和舍弃之举。时光赋予了知天命之龄的新泉先生以白酒般的“清冽与浓香”和无限的豁然心境。
本首诗的语言运用上,保持着新泉先生一以贯之的简练易懂、口语式的诗写特点。他的这些毫无晦涩感,甚至可谓是平白如话的诗作之所以能让笔者数来年一读再读,主要取决于其诗作内质的厚重。叩之,似有青铜之声萦耳。同时,又能注意在诗作中不断注入新的时代要素,如流行语、时政热点等等,使其诗作保持鲜活而非原地踏步的开放性态势。作为一位70余岁的老诗人,能持有如此良好的创作活力和出新能力,以及较强的诗作辨识度,是极为罕见的。
在诗作的末节中,为“表示亲热,我会伺机招呼它们/或者,踫踫它们的肩膀”,更是新泉先生内心情感的真实流露,即希望自己能更为接近这些已“遁入化境的人物”。由此让人不禁慨叹,时光是最有耐心的雕刻师,它似在悄无声息中一点点打磨掉了人生里名为浮躁的毛糙部分,而呈现为日益圆融、通透之状。
新泉先生的诗作是通俗的。这里所谓的“通俗”,不仅是针对诗作的语言特征而言,而是侧重于内容及其诗作中体现的平民精神。从他的诗作中,能看到众多底层百姓的身影,能体悟出他们生活中的百般滋味。甚至,可以从中看到自己的影子。在本首新作中,与其说是新泉先生隐身于“酒坛方阵”中,而在笔者看来,似乎更像是新泉先生再次将自身置身于普通百姓酒样浓烈的生活中。
故,若用一句话概括张新泉先生新作的特征,即为:大俗即大雅。
2017.12.7 晚上 初稿
2017.12.8 上午 修改
2017.12.8 晚上 再改
附录:诗人张新泉的部分诗作
◎酒 窖
戴上一个笠状的酒坛盖子
再轻轻蹲下来,混入
兵马俑般的酒坛方阵中
一个叫张新泉的俗人
就此消失
拜拜,功名利禄
拜拜,亲朋好友
别了,这具低度的皮囊
酒苔将是我的新衣
名字中这汪泉水
会被一点点醇化
时光赐我以无限
踏上万簌俱寂的长途
看得见尽头的清冽与浓香
啊,这些密密麻麻的坛子
全是先我而来遁入化境的人物
表示亲热,我会伺机招呼它们
或者,踫踫它们的肩膀
◎残纤
被七月烤过
被数九冻过
被汗咬过
被泪泡过
被逼成刀峰
把礁石砍过
是把尺
量尽纤道
是根弦
弹遍长河
哭过 醉过
从青青的竹子
到褐黄的纤索
你说 我象不象一首歌
人道 我是船桅之树
长出一条枝柯
没留过鸟
没结过果
只有许多咸涩的号子
在上面挂着
残了 断了
还可以燃一把火
那时 我叫火炬
舟子举着我
舟子举着我
◎川江号子
——和一位演员谈心
不背起纤绳去走
那些渗进历史的号子
你无法回收
沙砾缄默,卵石缄默
五官锈蚀的“望夫礁”
已被厚厚的苔藓封口
背起纤来——歌手
把身家性命,满江漩涡
一齐套上,套上肩头
走!去滩口和七月一同匍匐
层层波涛,靠你用力气去读
寸寸纤道,把喘息留作报酬
流汗流到你不知是汗
迈腿迈到你双脚难收
你已融进一曲摇山撼水的号子
你喊……一路喊来
却不知用的是口
历代背纤者肃穆迎迓
远古的号子破空而至
伴和你的心音,贴胸呼吼
前去……
前去……
落日处,古渡头
去听篝火烤熟的情歌
黄酒熏出的乡愁……
◎带红枣的人
带红枣的人
朝街边的一排宿舍
瓮声瓮气地喊
喊谁的小名
带红枣的人
穿一身粗布衣裳
七老八十了
还笑得那么有劲
带红枣的人
挎两条鼓胀的口袋
袋子勒住他的肩
带红枣的人,前胸后背
就像一支民歌里唱的
沉呀沉甸甸
带红枣的人
从市郊的山区来
有汽车,有三轮,他不坐
他说新枣最怕车轮子颠
带红枣的人
现在就站在围墙根
喊不知哪层楼上的哪门亲戚
喊亲戚的小名
带红枣的人
也不知走错路没有
也不放下袋子揉揉肩
就那么喊,瓮声瓮气地喊
就像站在自家的枣树下
喊一颗枣——那么随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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