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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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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7-12-23 23:24 | 只看该作者 回帖奖励 |倒序浏览 |阅读模式
麻雀记



要这早晨有何用。夜凉如水
水如冰。把冰凿开
便是这冬日的早晨了

把冰凿开,便可见
母亲正提一桶水,走进厨房
那时在乡下,唯有麻雀的叫声
会和母亲提水的声音,

一同响起。唯有麻雀的叫声
能让平原上的天空,显得
没那么荒芜,那么空旷



听鸟叫



午睡起来,听到有不知名的鸟
在窗外叫。
除了极其熟悉的几种

我向来无法从叫声中
分辨出它们
这可能源于我的懒。也可能源于

我听不懂它们叫的什么。但
这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喜欢它们

我喜欢它们在我家的窗外叫
我喜欢不管它们叫什么我都听不懂



孤独有多长



她们在群里讨论
一部电影,说
四个小时那么长,终于看完了。
我喝酒醉了,
睡着了又醒来。

我睡觉的一段时间,她们
正好把电影看完。她们
说:电影四个小时。我
表达我的惊呼:那么长啊
其实,我一点也不吃惊

窗外夜色浓密,从窗口出去的光
很快折返回来,
照着我的颓唐,与焦虑
那么多人活在一部电影里啊
太短了怎么讲的明白。

太短了,怎么能展示出,
我在这长夜里,空坐的孤独



一天过去了一半



阳光正好照过来。照在窗台上
一本书翻到了一半
一天过去了一半

小鸟的鸣叫声,正好传过来
落在了翻了一半的书上
我在鸟鸣声中抬头,起身

我在鸟鸣声中听到:
书中的故事啊,虚实莫测
悲、欣,皆不可沉迷

此时阳光晃眼,略显大而无当。



想一个人



犬吠声叼住了夜色的尾巴。
饮酒不醉,他坐床头
抽一支烟。
稀薄的月光怕打屋顶
想一个人可以不管他干什么。杀人放火
还是月下潜逃

想一个人可以像我这样,在诗里把“我”
写成“他”
把一个酒鬼,写的满腹骚情
在这老大的中国,老大的广东,老大的深圳
我想我自己了

想十多年前北方平原上
一个小小村庄
在这个点,
我被妈妈从被窝唤起来,走好长的夜路
去上小学



冬日酒事



在冬天,可以提及的事情很多。
比如,喝完酒
朋友们各自散去
酒桌上说过的话,被夜风一吹,
就零落满地。
再也拢不起来了

但无非是高谈阔论。
无非是高谈阔论的人啊,醉酒后哀哀痛哭



猫叫



夜晚的猫叫声一点也不妩媚。
想到妩媚这个词,
是源于“女人慵懒如猫”这个比喻

在我的想象里,所有的女人
都应该是妩媚的
就像所有的猫,走路都应该优雅
就像所有的夜晚,都应该

有一只猫在窗外叫,
如婴儿啼哭
有一个女人在房间里等着我,
撒娇时
也如婴儿啼哭。



圆形



正午,是圆形的
阳光落到地上,是圆形的
风把树叶的想法吹到远方,
远方是圆形的

在正午,我们不谈诗歌
我们谈安静的词语从诗歌中走出
远行的人,
纷纷归来

一朵花独自开在角落里
它只属于它自己。
一朵花,是圆形的



还乡记        



杨树和槐树都是光秃秃的
榆树也是,泡桐也是
我站在村子中间,向上看

天也是光秃秃的。
没有云,没有鸟飞过
没有非落不可的雪

只有麦苗是绿色的
只有它的绿新鲜、饱满
自村子四周,向远方蔓延开去

看不到边的绿啊
看不到边的荒凉与繁茂



大雪



当我说故乡。当我说
我爱她。你可知我的虚假

大雪覆盖的平原,什么都看不到
除了我的脚印。当我说,妈妈,我饿了

大雪覆盖的平原,什么都看不到。
除了炊烟。除了箩筐外的麻雀

大雪覆盖的平原啊,
一片空白。脚印被新雪掩埋


火堆



所有的火堆都是在故乡燃起的
调皮的孩子围成一圈。在平原上,

总有一块野地,是为他们准备的
他们讨论的话题,现在已经不讨论了

所有的火堆都是在故乡熄灭的
妈妈喊吃饭的声音,被风吹着

还在旷野上滚过来,滚过去
调皮的孩子,就不管不顾地散了



饮酒篇1



那走下枝条的。
必令你怀念。
必令你遍寻无觅处。
必令你一再地返回。
返回。

又有何益。
时间早被偷换,
皮囊被谁穿走。
你手上提着的头颅,
已不是你的

对着空寂的枝头一再地追问,
倒不如
找间酒肆。大醉几场。



饮酒篇2



你看它们。你看那些星星
那些树,
分不清叶与叶,枝与枝

分不清它们要干什么。
这春夜漫长啊,
人生苦短。
苦于不能再短一些。
你看啊
那些挣扎着发出微光的星星,
是杜甫的
那些树,那空的叶、空的枝,
是王维的

它们冲我眨眼。冲我招手。
我说:你好啊,杜甫。
你好啊,王维。

这春夜是我的。酒再倒满一杯是我们的。



饮酒篇3



什么是绝望?
我看着在暮色中嬉戏的孩子
想这个问题。
我端起酒杯,看着杯中酒的
清澈,想这个问题。
以及,
他们所倒影出的

纯粹的夜色。让酒鬼
继续喝吧,让我走一条
更近的直线。
让我做梦。梦中槐花
开满村庄啊!而蝴蝶,是从
母亲的呼唤中出现的。
蜜蜂也是。
东南风也是。
满鼻孔的甜香味也是。

我不是。
我正爬在村子里,
最高的一颗槐树上。摘槐花。



饮酒篇4



我知道我要干什么。
我把这话说三遍,我知道。
就是知道。
现在我在喝酒,
儿子被我赶一边去了
我知道我要干什么,可
我在喝酒。或许,
喝酒就是我想要干的事。
我把这话也说三遍。
现在你知道了。
你必须知道。
我说三遍你肯定知道。
你看啊,我儿子在看动画片。
里面的公主会嫁给王子。
坏人会被好人打败。
一只蚂蚁
掉到河里去了,
它肯定会被救起来。



饮酒篇5



阴天适合怀人。
倒春寒里,适合想一想油菜花。

江南草正绿。
鸟儿们都穿着单衣。

刘郎还是老刘郎啊,他在喝酒。
春风使劲地吹着他。



饮酒篇6



落在屋顶的月光,和
落在屋顶的雪,是一样的吧。
在深圳,
这大好的屋顶啊
我从未见过,雪落在上面。

有时,喝完酒,
发起疯来。我会摇摇晃晃
爬到上面去。
对着月亮大喊
大叫:雪啊,
你快点落啊
你看这大好的屋顶,
就等你来掩埋。

它虽然对我不理不睬。
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知道的。
落在我身上的月光
肯定比落在别处的,要多一些。



饮酒篇7



雨突然下了起来。
他在想每天都在干什么,

又有什么意义。
想这个问题之前,他在喝酒

那时还没有下雨,
天刚开始黑。还能看到

窗外的树枝在摇动,有人
在徘徊。有人,已把灯火点亮

还能看到,一只猫
从墙头跳下来,遇到了

另一只猫。
一只猫遇到另一只猫是多么辛运啊。



饮酒篇8



无声的夜啊,我该怎么办。
喝酒醉了,该怎么办。

突然而至的雨停了,雨停了多么安静
雨停了,我该怎么办。

张小夏下晚班回来,她的白色休闲鞋
沾满星星的碎屑。

所有的星星都被她踏碎了。她推门进来,
向我问好。我该怎么办

太熟悉。不能说爱,
不能说待在一支空酒瓶里,多么孤独

我该怎么办,张小夏。
我矫情、浮躁、内心邪恶,

喜欢你的同时,
还喜欢着,全天下美丽的女人。



无题



我有无数次回家的机会。
趁夕阳未落,带上煮熟的鸡蛋。

甚至可以,带上一只母鸡。
就带小时候,母亲养大的那只吧。

它有几根红色的羽毛。
下了蛋就咯咯地炫耀。



空悲帖



身旁的女人睡了,
窗外的月亮还没睡。
疏朗的星河,
哦,
疏朗的星河,是记忆里的事

记忆还没睡。
我该想些什么?
多么纯洁的梦境,才能
容得下,
我,
这污浊之身。这酒后的含混与清醒

宇宙广大,
人世寂寥。
多数时候,
我无话可说
面对善,
我低下头颅
面对恶,我头颅更低


于3.28.辱与刺记事



不可能



我们不可能,一下子就
跳到夜色里去
尽管,有时候觉得,是突然置身其中的

就像此刻。
我躺在午夜十二点钟的静穆里,回想
早晨干了什么
中午干了什么
下午干了什么

什么都没有。
从一个夜色跳到另一个夜色,多么虚幻啊
从一个人,
从陌生,
到更加陌生。



一朵野花本来的颜色



必须考虑光线的因素
才能辨认出,
那朵野花的颜色。
这件事发生在午后,
我坐在,
距离一片草坪十几米的地方

那朵野花就开在草坪上,它不是
单独的一朵,
但我看的,就是它这一朵。没有道理可言,
我相信
它看着我,也是这么想。

快要落到楼群后面的太阳
与我和它之间
形成一个三角形
太阳照着它的时候,我也在看它
它在阳光下面
是黄色的

多么具有迷惑性啊,太阳现在落山了
我要想一想,它本来的颜色



如此而已



或许,我应该像雷平阳那样说:
其他树我都不认识,只认识
窗外的龙眼树
其他鸟我都不认识,只认识在龙眼树上
筑巢的鸟。然而,

并不是这样。
我认识更多的树,长在山坡或河岸
更多的鸟,
飞在别人的天空

我与它们的关系仅仅是,离得更近一些
每天都能看到,或听到
如此而已。
我可以说我喜欢,我也可以说我厌烦



一束光



很奇怪的一束光,射在
白色的墙面上
在这幽暗的内室里,太阳
从任何角度,

都不可能对一面墙的一小部分,
说这样的话。
一定是窗户的原因,
一定,
有一只比光还要干净、好奇的眼睛,

看着太阳的同时,想看看
刘郎在干什么。
但墙壁,
不会告诉它更多。
即便
是这滚滚浮尘中,一面洁白的墙壁



穿



我用眼睛盯着一处看,
玻璃门,
穿过去,
水泥坪,
散乱的单车,
穿过去,
小汽车一字排开,
没有发动的它们,
像坐在蒲团上的入寂老僧,
穿过去,
工厂后墙上的废水循环机,
穿过去,
哦,耸立的水泥厂房,
穿过去,
张小夏坐在工作台边,
穿不动了,
她眼睛望着我看她的方向

我这样想象:
她穿过水泥厂房的后墙,
一眼看到,
我在工业园食堂的厨房里,
给她煮午饭。



笔记



对写作,越来越没有自信。
一个人说:找到细节去俯身,找到你自己。

我更想,
找一把刀子。然后,
一头撞进
这早晨的雨幕里。用刀,
一片一片
划开那么水。
看一看,

它们的凉,来自哪里。清澈,
来自哪里。
它们又是如何,甘心坠下高空
甘心,粉身碎骨的。
然而,

没有意义,
当我置身于雨幕中
当我一次次承受着语言密如雨滴的冲洗



呓语



所以,我不说话,不悲伤。
花朵
很轻易就开了
春天,很轻易就会过去
还是读一首诗吧,
龙眼树在窗边开着
细碎的花。就读它若有若无的香味

不必等到果子成熟,
你说,
然后,
忘掉它。这里的忘掉,
包括:
夜色、
空酒瓶、
一个人,反复的从梦中醒来。



春分



春分。我在屋檐下
想起一些人和事。
清晰的,与模糊的
熟悉的,与陌生的
如这不可阻挡的春天,纷沓而至

油菜花正开,
小雨刚刚过去。
有一些忧伤,和你没有关系



芒果树



门前十米远的地方
有一颗芒果树
长了有十年了
枝叶纵横,树冠巨大
我一个北方人
实在是不了解
这南方果木的习性
只知道它四季常绿
开细碎的花
在很短一段时间
就能把果子
长到拳头那么大
我从未给它浇过水
打过药,施过肥
一直任它自然地生长
我与它的关系
似乎也本该如此
每到果子成熟的时候
即便仅仅一颗
也让我感觉
收获了一份额外的喜悦



清明帖


夜色广博,人世悠长
这夜色是谁的夜色
天色阴沉了三天
雨终于落下
这雨是谁的祈求

我闭目
但不思考这些问题
答案能告诉我的
无非是
新的疑惑的开始
无非是,春来春去,

花开花落,人老人亡
倘若屋檐没变
不如比一比
谁家的老燕,最早还乡



窃取



我猜测,等所有人
都睡着了,
灯也熄了,这雨
才落下来的。
它落的缓慢,但
决绝。极有耐心。
仿佛恩惠,要等到
苦难之后,才一点点施放。
哦,这一个不恰当的比喻,竟
让我这个
失眠之人,有了
独自窃取美好之物的,愉悦感。



给张小夏



像你在夜色下闲坐,
我也是这样。四月了,天越来越暖和
我穿短裤衩,
你穿,粉红色睡裙
我们坐在门口
蚊虫比若魔法,被谁
突然变出来

好久没有这样悠闲过了,
我和你、
和一群蚊子
相处和谐
或许生活本该如此。我们彼此了解
就像,
蚊子了解我们一样

它们知道
我们什么地方最软弱
什么地方,最容易流出血来



在暮春



在暮春,花残杏小人依旧
老燕飞来时候
过路人吵杂语言分不清
反不如犬吠声,单纯,无杂念

犬冲谁吠分不清
我在厌恶什么我不说
月朗星稀啊,月还是月,星还是星
而我是谁分不清

我依旧是谁分不清
在暮春,
人行过处有难言的寂静
花开过处有藏不住的忧伤



吃生蚝记



“我看见蓝色的大海和帆影”
我看着夜空,
这样想象。
事实上夜空是黑色的,
我什么都看不到

我在吃烤生蚝,
我吃着它
想看看大海的蓝,
于是我抬头
天色阴沉,
夜空是黑色的

当我想到大海,
我首先联想到的是天空。
我从未见过大海,
当我想到它的蓝
当我想到帆影,
我抬头看着夜空

没有一颗星星在夜空闪烁
如同没有一条帆影漂在大海上

               注:引号内为米沃什诗句



格树



王阳明格竹,我对着
一棵芒果树,想我与它的
关系。我看着它,开
那么细碎的花,却能结出,
一个个硕大的果子。
我看着它,一片叶子落下来,
马上就有,新的叶子长出来
我看着它,开花啊,结果啊,
开花啊,结果啊,如此反复
如此,一年年。越发粗壮和繁茂,
越发,让我这污浊的肥腻之身
爬不上去。或许,我之外
还有一个我:他看我站在芒果树下,
也是茫然不知所措,不知
怎样才能,把我拉进他的身体



说一说你的孤独



把一个月亮,和
那么多星星,

置于同一个夜空
月亮该有多孤独,我不知道

但我反对,
把这样的夜空,交给一个在深夜失眠的人



回南天



说我梦到了蒲松龄,不如说
梦到了他的鬼。
飘忽不定
刚还在故乡的小河里捉鱼
忽然,
就钻到了深圳的铁皮房里

回南天,睡眠湿漉漉的。
梦也是。
已死之人在梦中坚持醒来,
坚持,重新死了一遍
然而,
没有悲痛。

是啊。活着的人总会忘记这些的
像这春来花开满地,
不值得欣喜
春去枝条空荡,也不值得流泪




一个诗人的矫情



午睡起来,恍惚间觉得,太阳
是要从楼群中升起。
这当然
是一种错觉。
微风,从门外的草坪上,吹过。

草长莺飞,现在
草,还未长
心里的莺,已飞了。门外的世界
以它自己的方式
存在着。变,
或着,
不变。
我只是看着。我只是看着啊

皮肉里的孤独,
不曾
因身处繁华
而消失。也不曾,于此刻的安宁中
稍缓片刻。



蚊赋



我终于,还是
被它们
惊醒,这春夜里
最早醒来的小东西
它们,或成群结队,
或,孤身一个

它们勇敢、偏执
仿佛对死不屑一顾,
仿佛向死而生
仿佛,它们生的
全部意义,
就是为了倒在,一场血泊里

它们多像古时的那些侠客、忠臣、
面对敌国,
一次次发起冲锋的战士。
多像啊。
多像一个诗人,一次次扑倒在
文字的血肉上。



有约



天气预报说,
以后的六天都有雨
从周一到周六,真让人期待
我将拥有六个被雨淋湿的日子

天气预报真准啊
说着说着天就开始恍惚了
说着说着,
雨就下了起来

我喜欢这样如约而至的感觉
张小夏,说好了
等到周日那天的好天气
我们带孩子
去植物园



叙利亚的春天



我爱我的儿子,刚四岁
不爱学习,
幼儿园下学后,往往跟着几个同龄孩子疯玩
我爱他,
每次听到
明天不用上学后的,欢呼声。

我也爱,六十枚炮弹,落到叙利亚的
轰鸣声。
我教我儿子数,
一,二,三……
我说六十,
六十就是这些图片啊,你看
他躺在那里
一动不动,
他就是六十。

儿子啊,重新数一遍,
跟着爸爸
我说一:她叫hudea
我说二:他叫艾伦.科迪
我说三:他叫奥姆兰
我说四:…………
我说六十。

我说:儿子啊,爸爸爱你
爸爸也爱,
另一些图片上
正在踏春的人民,
樱花无边无际的白。油菜花无边无际的黄。



与友书
          ——赠晓隐兄、不亦兄、双鱼兄


田晓隐,不亦,双鱼
他们在
谈论,失约的那首诗。
夜色深邃而沉默,

突然而至的雨,是随性的。
它来的冒昧,但
使人愉快
我喜欢这样的夜晚,仿如鬼针草随处可见

却需要你,
不经意涉足其间:
五瓣花,开得那么白、那么简单
香味是闻不到的。

“不是每一种花,都有香味,
就像,语言
恰恰表达不出,
急于说出的那一部分”



多么轻



雨滴飘下来是轻的
风吹雨滴,风是轻的
草木摇动,草木是轻的

我看到风吹雨滴和草木
我看到,风雨草木中
一条狗和另一条狗,嬉戏、追逐

我看到,
一条狗趴到另一条狗的背上
我看到它们
在众目下爱,和被爱。

众人责难,我亦责难。
我多么轻啊。
它们爱的恒久而安静。



下雨天



书读不进。酒不想喝。
窗外下雨了。
烟一直在抽。雨又停了。
雨停了好啊。
我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干。
儿子在写作业。
我想笑他怎么把八个气球数成十一个的。
随后就忘了这个事情。
我起床去照镜子。
这张熟悉的脸我看了近三十年。
那么多年照了无数次镜子。
雨又开始下了。
我回想究竟哪一张脸是我的。
雨下的好啊。
大风刮动屋檐上的铁皮。
犬吠声。
张小夏下班。
晾衣绳上的衣服忘记收了。
洗衣机里有新的衣服在洗。



如此也好



繁忙的酒馆,在夜幕下
在大叶榕树下
在酒后微醺的摇动下
成片的灯火。成片的可见,与不可见之星
吵杂声仿佛消逝。
车流行驶于
静止的光影中。这是我回想晚饭时,

某一刻的情景
这样的感触并不难寻。我们
恍惚于,
随处可见之物。
习惯于
平俗的日子连接的,生死。

我们并不哭号,也不可称麻木
我们爱着,
并吝惜自身之命。我们活着。吃饭。
工作。睡觉。
等着某一天,突然,
或艰难地死去。



一切都挺好



这几天雨下得频繁,
且没有规律
说不定什么时候,
就落下几滴
说不定几滴之后
是突然大起来,还是
一直那么几滴几滴地落着
一切都挺好啊。
我早上出门买菜,
被雨淋湿头发
傍晚散步带了一把伞,
踩着月光回来



雨季



该写一首诗了,我对自己说
把那些没完没了的经济帐放下
酒杯也放下。
自己应该干什么

自己应该明白,别让窗外的雨
别让镜子中,
醉酒后的红脸……
别让。一切都是恰到好处的,
一切。
六天的雨,只为了一天的好天气

一天的好天气啊,
好天气多么好。
一生也是这样:我在白纸上写下一个字
我把一个字
拆成一点一点黑色的墨迹



我喜欢的雨



这夜里的春天,安静
我躺在床上,眼皮发涩
夜那么深。好多人都睡了吧
地球上的人都睡了吧
我也想睡了
窗外的小雨还没睡

小雨落在铁皮屋顶,无声无息
小雨落在地球上,无声无息
小雨落在那么多人的梦里,无声无息
我喜欢这样的雨
我喜欢的雨都不大
我喜欢的雨在静静地下



早春



又有鸟雀在窗外叫。我把它们的叫声,
和钟表的滴答声,比对。
我把它们鲜活、生动的一面

放入我的孤寂之中,放入下一杯酒的辛辣。
我是如此地爱它们呀。
爱在这枯败之中,愿意苏醒的任何微小之物



雨,及其他


不被看见的雨落在铁皮屋顶上
被看见的雨落在窗外的杂草上

我想说的话屋顶替我说了
不想说的,杂草替我沉默着

还会有另外的事物,
我尚未发现。但我确定它们的存在

它们替我活着,替我
工作、生活……。替我爱,和被爱

这一生都可以交给它们。这一生,
就像这首诗一样。我在里面短暂活过一会儿



它的名字叫哈唎



一只纯黑色的狗,
一只土黄色的狗。
黑狗比黑夜还要黑,
黄狗比黄土还要黄。
它们在捡食地板上的碎骨头
黑狗在低头细嚼,
黄狗抬着头
巴巴地望着吃饭的女顾客。
或许,下一秒黄狗就会如愿以偿
我想起多年前,
我家也养过一只狗,
黑黄相间。它总能
提前知道,饭已做好了
饭已上桌了。
妈妈喊吃饭的声音
还在回响,
它已跟着妈妈摇了半天尾巴
我常常羞愧于,
为什么它的嗅觉比我灵敏






儿子在拍篮球。
越拍约低,
低到篮球站在地上自己跳动
而我的眼睛无法觉察

低到自己都无法惊动自己的时候,
我对着地板,
数上面的影子
影子暗淡。
浑浊。
面孔模糊。
怎么数都是“一”,。
怎么数都无法把“一”变成“无”。

这一刻,
所有的静谧都归我。
儿子喊:“爸爸”。这声音属于神赐。
这温暖也归我。



木星



木星是太阳系行星中体积最大
运转最快的行星。
这是一张木星图片上,唯一的一句简介

但足以让我了解到,关于木星
更多的秘密
是的,
我在想象中得到更多。
我喜欢这样的星星。最大和最快,

我喜欢这样的简介。
我喜欢,即使是一次次
费力地抬头
也无法从众多的星星中
认出它来。

多好啊。它的大和快,与我没有任何关系
多好啊,
我在写作中
把虚无看做是日常的福运



没有云



没有云,
天白茫茫一片
没有路人,
没有街角的杂货店

没有灯光,
太阳到底落没落,风到底
有没有吹
这些是不清楚的

我到底,
有没有悲伤,想到你
我到底,
有没有想你。



我有做贼之心



如过去。灯火再亮,夜色是不分明的
如你啊。想了又想,倘若十年如今日

我有做贼之心。
旌旗猎猎,
我有做贼之心。
该长枪直入,还是练好我的马槊
我有做贼之心。

于前路回头的人啊
春已暮,
在烟尘中,
可还能看清,门前的槐花已落了多少



绝句



酒要少喝,烟要少抽,生死两不误
崖沙燕在工地上筑巢,工期可停一停

送棺入土,离地一尺。抬棺人要多一些
我爱这大好的人间啊,我爱酒醒后给老婆跪地的人



一棵花树



我家店门前
有棵花树
十年时间
长了有十几米高
每到这个季节就开花
我给它取过许多名字
每一个名字叫的都是它
一棵花树
叫的也是它
今天终于知道
它叫白兰
白兰叫的还是它
多好的树啊
它不辩驳,不反抗
喜欢开白花
香味很好闻



读毛子



读毛子,想说些什么。
读毛子,想说的他已替我说了。

夜色弥漫,月亮是唯一的月亮
这月亮照你也照我
照过去。
照悔恨。照唐朝烟柳
照崖山之上,
最后一个挺胸的男人

照民国大师,从清华园一出门
就拐到了共和国
照房价不会涨停啊,
叙利亚的炮弹无法返回炮膛

照一个离乡的人,想起了另一个离乡的人



胡桃里



胡桃里酒馆的灯光氤氲迷人
音乐也是,从窗口里泄出来

酒意刚刚好,恰能
让积郁的词语
脱口而出。
适当的争吵也是迷人的
为此,我准备好了一脑壳的眼泪

人世太过安静啊,
夜色会让人轻易地睡去
不甘心,这夜色只照你我的皮肉
不甘心啊。
这皮肉太轻浮
也太软弱

照一照汹涌而出的骨头吧
照一照横陈于地的路人的羞耻


夜中静物图



我想要描绘的事物,此刻
是看不见的。
但我记得它们的位置、轮廓,
以及,需要它们时,该怎样伸出手去
准确无误的抓起,
或扭动……
头顶上方的日光灯开关,右手边的
空调遥控器,
再过去一点,
儿子的书桌,正对身体的饮水机,
左斜方的紫红色靠背椅,
椅上中午遗落的枕头,
右斜方衣柜,
衣柜旁长条桌,桌上整齐的与散落的书,
字帖,笔盒,墨水,
旁边的门,
与门遥遥相对的窗户……
身下的床……
若我此时对着这整个房间
画一幅静物图
若我完全现实主义地去描绘它们
哦,这庸常的日子啊,
它的惊喜和意外是:
我只需要用墨水把整张白纸涂成黑色



割麦与写诗



想到十年前,在这个季节
我在平原上割麦,一行一行地割。
烈日下,
每一行都没有尽头。

想到,也是十年前,
我学着
把一些文字分行。
在暗夜里,
多少次莫名激动地睡不着

在黄土上收割麦子
在白纸上写下诗歌
它们具有惊人的相似性:
它们都有着一个多么美的名字啊。
它们都养不活人。



夏夜



老吊扇吹来柔和的风。这夏夜
因足够的凉意而使人舒爽

枕边人已睡,工作还在明天等着
难得的娴静时光,读一首诗吧

如果读着太累,就自己写一首
写也不想写的时候,就闭目

但不要思考任何问题。不要给
这现实主义的夜晚,增加任何虚幻的东西



记五月二十四日,雨大如末日



还要等一些时间
等雨水击穿屋顶
收拾好湿漉漉的表情和衣服

等你转身,整个世界的身影
在身后微微抖动。
说一声我爱你吧,

对那些你曾深深痛恨的
说一声我爱你吧,
对那些,仍然愿意相信谎言的人



望月



雨停了一会,
月亮出来了。
你可能见过雨和太阳出现在同一片天空
但有雨的时候,
我从未见过月亮。

现在雨停了,
雨终于停了,
雨停了月亮就出来了。此刻啊,
应该有许多人
正举头望月
应该有李白,杜甫,王维,苏轼,郁达夫……

他们执着于一颗
老旧的月亮,
虚幻地悬浮在帝国的版图上
应该,
也有一个叫刘郎的人
他把望月不叫望月,他只是想看看这古时月
到底能够照见些什么



蜉蝣



夜晚过去白昼就会来临
春光散尽,夏日就会聚拢
一件事想明白了
就不会糊涂
但依然有很多不明白在等着你

人世如此漫长,
瞬间又那么短暂
蜉蝣只有一天的寿命
我看不到它的欢乐
也感知不到它的悲伤

依然有那么多蜉蝣
一天一天地活着
据说它们已有几千万年的历史



午后



午后的阳光掠过窗户。
照着窗外的一辆蓝皮货车

货车已经停了很久了,一动不动。
旁边是一颗大叶榕,
它三分之一的树冠探出短墙

我躺在床上,看着窗外
货车停的太久啊,
大叶榕的枝叶太过茂密

也许,正有一朵云
缓缓向我走来,而我无法觉察



“写小诗让人发愁”



在熙攘的人流中停下,
你也该找一找自己了。

(那么多男女,共用一张模糊的脸
那么多脸啊,原来是一个人的脸)

阳光多好,
小风在吹。

不久后会有一场雨,
你将看见你的狼狈。



执著于春光的人



执著于春光的人
裸身躺在夏夜里
当他从梦中醒来

事实上有没有梦
他是不清楚的
夜色光滑迅捷

如女人抽身而出
诸事没有安排
也没有闲情可叙

帝国的太阳照常升起
帝国的太阳啊,
你为何照常升起



菜市场



穿行在熙攘的人流中
这凌晨的喧嚣与忙碌
仿佛是不真实的
卖青菜的挨着卖土豆的
卖土豆的挨着卖豆腐的
卖豆腐的挨着卖猪肉的
卖猪肉的挨着卖水鲜的

哦,这人潮涌动
这杂乱中的有序
这人间繁茂啊
在虚幻中,人流如一尾尾
水箱中的鱼
不知会被,哪一只网捞起
哪一把刀拍斩
哪一副牙口送入腹中


白月光



每天很晚才睡。
直至,眼皮酸涩睁不开
直至梦里的某人
等不及了
他不断地催促:

马匹已套上鞍具
春风正从湖面吹来。
最得意的,还是
那头月亮。
它从唐朝照来了白月光

而我总是需要
再准备一些什么的。
比如,杯中酒要饮尽。
比如,这一生的遗憾事
要找一个人,
一件一件地讲给她听



两行小叶榕



两行小叶榕,
在长新树叶。
去年有一棵被风吹断了
今年数了数,还是两行

在树下经过的人,
也都习以为常。
这有什么好说的
这又有什么好说的。

我见过那么多死掉的人。
熟悉的,和陌生的
我见过那么多死掉的人
无法证明自己曾经活过



麻雀



太阳爬出乌云。
这一瞬间的光明。

我在想,所有的光明都是出自反对。
能够安心接受的馈赠则是因为无法拒绝。

一群麻雀扑棱棱飞起,
钻到小叶榕枝叶里去了

唯剩掉到地上的鸣叫声可供看到。
我和这群麻雀是一样的:
享受不了来得太快的自由。

太阳又一次爬进乌云。

我和这群麻雀是一样的啊:
享受不了,走的太快的温暖,和爱。



咿咿呀呀



看不到一颗星星,
看不到月光
这雨后的夜空干净得
没有一点光亮
而大地上的灯火,
没什么可看的
这制造出的美和温暖,
制造出的光怪陆离
没什么可看的。
这制造出的痴男怨女:
回到远古去吧,
回到洞穴或树顶上去
回到所有人都没有
羞耻之心。没有爱恨
没有孤独。
没有一个人想念另一个人了
但他们依然可以
搂抱在一起,
咿咿呀呀。
但这一个并不会好奇另一个
到底说了什么



窗户



从天台上望过去,
对面的一整栋楼
只有三扇窗户依然亮着
一扇窗户灭了后,
只剩两个了
从天台上望过去,
对面的一整栋楼
只有两扇窗户依然亮着
又一扇窗户灭了后,
只剩一个了
从天台上望过去,
对面的一整栋楼
只有一扇窗户依然亮着
我祈求,里面
只是住着一个啊
偶尔忘记关灯的人
他没有孤独,
没有无来由的虚无,和
忧伤
他已经睡着了。
他正在做着一个啊
好得不能再好的梦。



我朝向迂阔的天空



我朝向迂阔的天空,
宽广的没有意义。

为何没有折翅的鸟;为何没有
鸟喙下,快要逃不脱的飞虫

我的善啊,在等待它们出现
我的悲悯,在等待它们死亡

那些云啊。那些变成雨的云
现在被我踩在脚下了。

一想到它们也有从洁白变乌黑的过程
一想到它们又从乌黑变得澄澈……

我朝向迂阔的天空,
宽广的没有意义。



一只鸟



一只鸟撞了四次玻璃落到地板上不动了
认了命了。

多好的阳光啊,它轻易地穿过玻璃
照着我,和
我手上温热的,命运。

阳光和鸟我都爱。

当我朝向阳光的时候我就是我手上的鸟
当我朝向鸟的时候
能给它的温暖即使它死了,

我依然在给。
往往如此,
总有一些东西是你渴望的

总有一些东西即使得到了,但渴望并不减少



我说



我说只要你握住它
它就是你的
我说别管窗外的雨
我说窗外的雨是什么时候
开始下的呢
我说之前你也看到了
之前灯光把月光融化在
身体里
我说别管灯了
让它亮着
即使很多地方都照不亮
也让它亮着
我说我会指给你看
那些暗处的东西
我说你害怕
暗中窥视的眼睛吗
我说没有什么关系
我说多数时候不过是
一个自己在尾随
另一个自己
我说他们都很好
我说左手和右手相握
也能把彼此感动
我说若你遇到一个把世界
抱在怀里的人
跟他的世界问声好吧
我说晚安,你的世界



给自己



是的,还能写下什么
夜在灯火里打结,
星星垂下的光够不到你的屋顶了

一再想起又有什么意义
你不可能
再爬到当年的屋顶。

你不可能
对一个完全陌生的人表达爱,
或者怨恨

更何况啊
即使是这样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你就真的以为
是你自己吗


祈福



天空满布乌云。犹有
一小块一小块的
蓝,像不完美的补丁

那些蓝是真实的吗?
将要落下的雨水是真实的吗?
你告诉我,
为了不被人遗忘而选择
混进人群的你是真实的吗?

是的,是真实的。
对峙是真实的,
拥抱也是。
仇恨是真实的,包括仇恨那些
爱你的人
你爱他们也是。

就像这满世界的乌云,
也阻止不了你
为那一小块一小块的蓝,
祈福。
也为将要落下的雨水祈福。



绝句



树叶还是那么绿,
但已不是去年那一片

我像这棵树一样,
有着找不回来的一部分



妈妈



拥挤的地铁车厢中,分明传来
一声声孩子的啼哭。这啼哭,

分明来自你的童年。那旁边焦急的
少妇,分明就是,你年轻的母亲

哦,爱她们吧。且忍耐。
且投以微笑。且放下一切。

且用婴儿的嗓音,叫一声含混的妈妈。



悄无声息



有什么不同呢?

头顶的星河和你眼睛里的星河。
一楼的月亮和三楼的月亮。
众人喧哗和我在沉默。

我在沉默的时候写诗。
写秋天来的悄无声息,
写忧伤那么多,
那么大。但找不到缘由和依据

我为此而疑惑更深:
又有什么不同呢?

一个我在浩淼的夜色里闲庭信步。
一个我,刀斧加身。



唯有正在下落的太阳可称落日



唯有疾病能让一个人深切地
感受到自身的存在。
整个下午,他感冒。
依然在工作。偶尔抬头看一轮
太阳,不断偏移
从高高的树顶,滑到根部

唯有正在下落的太阳可称落日
他想起早年的乡下时光,
父辈们劳作,
对每一颗播下的种子饱含期待
他想起落在后背的鞭子。
他开始厌恶,一切正在下落的事物。

唯有厌恶可比拟最真切的爱意
他看到夕光下
腿脚不便的父亲,突然
健步如飞。
那夕光,
像正在下落的,一根透明的鞭子



明月高悬



明月高悬。
你能想象一只鸟的啼鸣能照亮彻骨的虚无吗

酒不可再喝了
诗不可多写
这无用的月光不可多看

窗外无名夜鸟的啼鸣啊,也不可多听
不过是,这这那那,
此此彼彼,没完没了。

不过是把睁着的眼睛用力闭上
说过的话咽回喉咙
而梦到的一切,

要用更多的梦来覆盖,来混淆。



“死亡是件小事情”



“死亡是件小事情。”
昨晚我喝醉了,睡着了

在梦里还在喝。但我不确定
那种液体是不是酒了。

早上醒来想起这句话,
我想是因为,夜有所梦,日有所思。

死亡是件小事情
我把这话反复念叨

差一点认为这是我说的。
差一点忘了,我同样认同的另一句:

活着是件大事情。
喝酒是因为无事可干,

把这些写下来
是因为可干的事情确实不多。



夜色浩大



铁皮屋顶反抗着
雨滴。咳嗽声,
反抗着身体,和
夜色的寂静。
我在反抗睡眠。

而茶水在顺从我。
毛子的《我的乡愁和你们不同》
在顺从我。
张小夏熟睡的
呼吸声,在顺从我。

这夜色多么浩大,
什么都装得下
这夜色多么浩大啊
能打消你的任何想法



活着



当太阳升起,照着我的
窗户。我想到生活。我想,
这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但往往正好相反:白色殓布,

反射刺眼的光。唯有死
能证明活着的意义?
这一切都源于想象。
源于,枯寂的平静
那么,鸟鸣呢?
在楼层之间,突然响起的

鸟鸣声,能否证明
我是活着的?真理源于偏见。
价值源于不可言说。
活着的我,源于鸟鸣的反义吗?



想写一首诗



中午下了一阵雨。
很快就过去了。
很快。
太阳很快出来。
一切还是原来的样子。
雨伞树没来得及
长出新芽。
地面重新变得干燥。
当时我坐在滴滴车里。
当时,那
一小方天地是自足的。
当时我目的明确:
正赶往百里外的姑姑家。
这是昨天的事情了。
想写一首诗的愿望,
让我不得不
把它记录下来。
想写一首诗的愿望,
让我一次次
狠命地掏着自己的身体,
一次次狠命地
掏着自己的身体。
直至,什么也掏不出。



夜读记



深夜读宇向。并不是
刻意的
我也可以读张远伦。或者,
其他的谁
这都没有什么关系。

他们还是他们。
哭啊。
笑啊。
也是他们的哭和笑。这都
没有什么关系
只是睡不着罢了。
只是,

总要有一些什么,来打发时间
就像,这
如此漫长的一生
总要有一些,
其他的人。他们的生活
映照出你的

他们多么孤独啊,你的孤独也是
他们多么愤怒啊,你的愤怒也同样无用



晚风


晚风送来犬吠声。
月光落在屋顶上。

龙眼树上结满了龙眼。
但现在一个也看不见。

我坐在院子里。
我坐在雨檐下。

我坐在无所事事的地球。
我坐在无所事事的地球啊。

星河璀璨,与我遥遥对望,
不发一言。



田地四周还是田地



田地四周还是田地。
有时候种着麦子
有时候长满了玉米。

在平原上,
田地四周还是田地
不可能有别的什么了。

不可能有别的什么,
能装得下,那么多新坟与旧坟
新坟里住着李昌成,孟现发

一个二十四死于车祸,
一个十四岁,消失在垮塌的砖窑中
旧坟里,有我未谋一面的祖父,

他早已重新化为泥土。看吧,
那些茂盛的庄稼和荒草,
或许就是他们,努力活过来的一部分



日常


丁酉年,六月十九。
我早晨五点多钟
起床。到市场买菜。
灯光昏暗。不。
昏暗的是去年冬天的灯光。

豆角豆绿。土豆土黄。
豆角是去年夏天的豆角。
土豆是去年秋天的土豆。
我手提一架猪排骨晃晃悠悠地走
那是去年的我
走在去年春天的路上

亲爱的朋友,如果你也在买菜
如果你正好遇见了我。
看到去年的我
提着一架猪排骨,
在打听今天的青菜价格。
请不要惊讶。请不要惊讶。



给女儿



雨夜过后,天有了片刻的晴朗
一切可见之物
都是明亮的,也是潮湿的

像你破涕为笑的样子。像你
举着小拳头捶我,脸颊上
还挂着泪珠。可是,女儿啊

爸爸还没有学会,如何爱你
天气预报说:以后的六天都有雨
爸爸阻止不了,任何一场雨的到来



西北风



风从西北方刮来。傍晚的风,
从西北方刮来。霞光照耀着,

最后的白天。我一个人坐在暮色里
感受到风,从西北方刮来。

不是东南方。也不是东北方。
风,是从西北方刮来。

不是他。也不是你。是我坐在
一个人的暮色里。感受到风从西北方刮来



嫩芽



还有下一首好诗没有读到
还有好多话藏在心里不想说
儿子躺在床上已经睡了
月亮今夜没有挂在我家窗前

电话对面的人告诉我:
芒种刚刚过去
平原上的麦子,就已收割入仓
新鲜的麦茬,
在等待着慢慢腐烂
玉米种子,安静地躺在土窝里

预计明天就会有一场雨降临
做好准备呀!
一颗嫩芽,就要从你心里长出



天气



早晨有风。
小雨。
中午阳光热烈。
白云白。
下午乌云覆盖屋顶。

我说的是天气。
我说的是这天下事物变换,不可捉摸。
我说的是,
我什么也没说。

无非是小风吹动头发。
下雨淋湿衣服。
阳光照出汗液,
又把汗液烤干。

无非是说好的陪张小夏逛街可能去不成了。
而漫天的乌云总会给我们一个合理的解释。



对谈



下了一天的雨还在下
我们在一个房间里,
谈话。
有时聊诗,
有时,无言以对

(我们需要对一面镜子
说出什么样的语言,
才能惊动自己)

天气预报说,
雨将持续一周
雨将持续,把我们逼进
幽暗的内室

停一停吧。
我曾这样祈求过,
但有些祈求不能说出:
我该怎样分辨对面而坐的人,
是哪一个自己?

那些不断从口中涌现的词,
和与之对应的沉默,
更像是——画外音



爬梯子



每一天都在想着,
明天会有什么不同。
这句矫情而又虚假的话
感动到我了。
怎么可以每天都在想呢?

怎么可以不想呢?
倒不如换个说法:
我把自己置于一架很高的梯子上
每爬上一层,
下面的一层就会消失
待着不动梯子就会腐烂

我必须试着爱上爬梯子这件事情
虽然我知道
爱并不会比不爱更加轻松



拖地板记



大汗淋漓让人愉快。
好天气让人愉快。
天气好得不能再好了
我用力拖地板,
看着拖布越来越脏让人愉快。
我喜欢这样的自己。
不是那样,也绝不是
能够说出的哪一样。
我仿佛遇到的是一个
完全不一样的人:
现在,拖完地的他
正坐在檐下休息
有风从西北方吹来
有一群麻雀在不远的
地上,蹦蹦跳跳吵吵闹闹
有机器的嗡鸣声
从对面的窗户里穿出
有防骗警示字幅
贴在旁边的宣传栏上……
这些和我有关的
都和他没有什么关系


稻田


站在蓝天下你会想到什么?
假如蓝天下有一片稻田

假如一群孩子正走在田埂上
假如,其中一个是你

你戴着草帽,或者斗笠
你是哥哥,或者姐姐

这些都不重要。稻田深处
草虫鸣,蛙声轻唤着远处的树林

这些都不重要。炊烟在树林的后面
越升越高。妈妈喊吃饭的声音正好被你听到


写诗



我仿佛失去了写诗的能力,
有半个月了,一首没写
这让我焦虑,不安
这让我觉得我是一个无所事事的人

我不断地尝试着写出一首诗来
今天骑电单车出门,我写:
我骑电单车出门
下雨了,我写:
我骑电单车行驶在潮湿的路面上
这样写作的感觉特别沉重,我写:
雨水加重着万物的分量

这分量足够重的时候
已经和写诗没有什么关系了
我不断防备着风把雨水吹到伞下
风在不断变大,雨也在变大
我浑身湿漉漉的。但即使
写出一首诗来,又能怎样呢?

一个人的路上,风在吹着雨走
一个人的路上啊,雨在催着人走


再给张小夏



张小夏站在镜子前贴面膜
她贴面膜的样子很好看

之前,她在浴室冲凉
她冲凉的样子很好看

再之前,她在教儿子写作业
她教儿子的样子啊,很好看

再再之前,她还没有下班
孩子们放学后在看动画片

风在无用地吹,院中灯火无人踩踏
我在喝酒。我在想她。



必须


必须是酒后,朋友们各自散去
你急着回家,但脚步踉跄

必须是雨后的夜空,月亮出来了
你迈出的一步,刚好踩在月光上

必须思考,犬吠声的意义,
你才能理解,一个陌生人的不安与忐忑

必须忍耐,幡然悔悟
和,不可自拔

必须是一个人啊,两个人说不出。
很多人,也说不出。一说就错。



农趣谷记



迎面相撞的绿色
让我恍惚了一会儿
不确定是否到了
时间之外。悬垂的葡萄
让我惊诧,也让我清醒
分明有清晰的粪肥味传来
远一点的地方
高树葱茏,低树开花
我猜测,有一群鸡鸭
叼着虫子
在逗弄,池塘里的花鲢
是了,取名农趣谷,
南瓜架上必定悬挂南瓜
韭菜则可以长成
白胖的饺子
而不会是,打卡的机器
或者工资清单



在群里和李婵娟聊天



“我把整个火车所有车厢走完
太短了,只有十六节,
我决定重新走一遍。”
李婵娟这样说的时候,

我正打开一罐啤酒,
和中午喝下的一罐一模一样
我想告诉她,
等把这一罐喝完
今天就喝了两罐了。

最终,却并没有说出
我实在想不出来
这两件事情有什么关系
在这个间歇里
他们已经开始聊其他的话题了

不知道她有没有,又重新走了一遍
不知道火车,是否还是十六节



多好啊。



太阳照常升起。
一睁眼想到的还是这句。

太阳从西边升起吧,
别从东边了
太阳照耀出黑色的光吧,
一睁眼什么也看不见。

多好啊。

多好啊,什么也看不见。
就好像从没有来此一遭。



午睡记梦



我趴在窗户上朝里看。
我趴在门缝上喊话。
我拿出似是而非的钥匙。

我想知道,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
他在干什么

正午的阳光正好走到门边上
正午的风,吹着他的窗户
我说,你们停下吧

我说,你们停下吧
风不要再吹了
阳光不要再照

我说他要的温暖
你们给不了
他要的阴凉啊,你们也给不了



湖畔行



当白昼远去,很轻易的
你将被夜色融化。当你意识到,
夜晚休憩不止于睡眠
灯火,就会为你引路。而路

会自己跑到你脚下。
当你走到路的尽头了
你将会,迎面撞上它。
你是否像我一样,想象过
水的样子。想象过临水而居的树林

想象过树林里,一所所
面水的房子。你是否像我一样
当水波浩淼,世事苍茫
希望能有一把巨网
打捞起那些,沉落到湖底的星星



夜雨



大雨敲打铁皮屋顶。
这深夜的雨是孤独的。

整个世界只有一种声音。
也只有一种寂静。

整个世界只有黑亮的雨滴划过闪电。
美好而孤独。


绝句



我从午后的小憩中醒来。
梦中所见,和眼前的一切是一样的。

把脱下的衣服重新穿上,
像死过的人,重新活了过来。



我要好好想一想



夜晚有星星,
期待有更多星星

月亮出来了,
期待它圆,期待它缺

晚风吹你也吹我,
期待它吹更多人

吹草木,
吹龙眼树上休憩的灰雀

眼皮酸涩睁不开,
也不想睡觉

没什么可期待的了。
我要好好想一想



太安静了



凌晨一点三十六分。
工业园安静的
只剩下机器嗡嗡的转动声
再没有别的什么了

外面的月色也许很好,
也许不好
也许下雨了,很小的听不见的雨,
也许没下
也许有风,很小的听不见的风,
也许没风
也许有人在走动,
脚步声也正好听不到

太安静了,
我想,即使有人死了
也不会有什么声响



鲜花和掌声



夜越来越深。
孩子们都睡了。刚还让我给她吹头发的
女儿,睡了。
张小夏在看电视剧,
我从来都搞不懂她看的是什么

她告诉我,
其实她没告诉我。是我看到
她看着看着,傻乎乎地笑、
默默无言地流眼泪。
或许她也看到,
我在真实的夜色里,写下
一个个不真实的汉字

而我们如此努力,
如此安宁,幸福
而我们时刻准备着为下一刻的虚无
送上鲜花和掌声



暮色



我站在铁皮雨檐下。不止
一次写到的暮色,
新鲜地围拢在我的周围

原本清晰的事物看不见了

比如那对灰雀。芒果树像一个超大的巢
等待着更大的鸟飞临
而那些看不见的事物出来了
星星一颗接一颗地

月亮只有一个,
灯火一片一片
我一个人站在铁皮雨檐下。
我有盛大的孤独:

我既不属于被看见的,也不属于看不见的



我和我的兄弟在喝酒



牛杂配烧酒。
我和我的兄弟两个人。
坐在屋檐下。
刚刚下过雨。
水泥坪是潮湿的。
抬头可见,乌云已散。
星星随意地挂着。
风从龙眼树梢吹过来。
吹到三楼的平台。
我说,来。
我们举杯。
我说,再来一个。
我们把牛杂吃完。
酒也喝完。
沉默地坐着。
我们沉默地坐着。
夜色广大。
没有什么事情值得谈起。
夜色广大。
也没有什么闲愁可叙。



与程鹏兄酒后



茂盛的草木像星星。
茂盛的星星像草木。

在秋天,它们共有虚幻的一面。
我骑电单车把朋友载入闹市

再用酒,把彼此洌出喧嚣
置于更广大的寂静中。

我怀疑我见到的草木是真实的,
星星,是真实的。

当然,这可能无需怀疑。
我时刻准备着从众多的我中拥抱唯一的那一个



苗岭牛肉店



苗岭牛肉店。第三次。
还是第四次。
我又喝多了。我说不能这样了。
他们也说。
我们谈论。诗歌。
家庭和孩子。
那些伟大的诗人们生前所做的事情。
我们正在做的事情。
懊恼。又重新期待。
病句里的哲理和人生意义。
失败过的还会接着失败。
把锅里的牛肉捞干净。
烟还剩下最后一支。
抽掉它。
我知道是徒劳的。
大声宣示和不言不语所表达的东西是一样的啊。







我看到黄昏的光,
更细小的光

那些属于小叶榕的,
鬼针草的

属于野葛宽大的叶子
跳下枝头的熟透木瓜的绒毛

我坐在它们中间。
我看到它们。那些光。

我也把我的光分享给它们,
虽然只是偶尔。

虽然,
我常常找不到我的光



猜测



推门的瞬间,看到一只喜鹊
撅着尾巴飞起
落到了旁边的芒果树上

我还看到芒果树的
另一个枝头,站立着一只斑鸠
我猜测,周围,甚至就在芒果树
密集的枝叶里

或许还有另一只喜鹊
和,另一只斑鸠。我猜测
芒果树旁边的玉兰树上,可能
还有其他的喜鹊和斑鸠

我的猜测那么多!我甚至猜测:
你们这些飞行的禽类啊
有没有羡慕我不用飞来飞去的辛苦



绝句



那些飘落的叶子,不一定都是黄色的
但它们一定找到了非落不可的理由

我愿意是那些叶子,让自己跌落
我也愿意,是那些树。扔掉手里的叶子



糖果
      


你有没有这样的经历。在小时候
偷吃糖果,怕被妈妈发现

拿出一颗,再把袋口黏起来。
你有没有像我一样,忐忑而愉悦

躲在角落里,不舍得一口吃完。
当有一天,终于被妈妈发现

你有没有,也撒谎说:是被老鼠吃掉了。
或者,其他什么动物。你有没有

至今仍在回想,那颗偷来的糖果。
那难言的,那永不复尝到的蜜甜味道



如果雨是一种植物



如果雨是一种植物,
那它就是
一种向下生长的植物。

你愿意是,雨
这种植物吗?
我愿意!现在,
这些一小棵一小棵的秋雨啊
长到了我的头发里,
衣服上
它们还在继续地长,
长进我的皮肉、脚掌

等它们长进我的骨头
我想,
为了开一次花
我也会有跳下深渊的勇气
和,粉身碎骨的决心。



我在写诗



突然感觉无甚可看
突然感觉,看什么都不得劲

小叶榕的绿,我看厌了
屋檐上乱飞的蝙蝠,我看厌了

繁星满天。阴雨绵绵。
昨天和今天。今年和去年。

我一睁眼,万物都有自己的位置
我一睁眼,狼在吃肉,狗在吃屎,我在写诗



我看到一根枝桠



我看到一根枝桠
像一把镰刀挂在树上
像一把镰刀,
挂在红砖裸露的墙上

它很久没有动过了,
风吹树叶,哗哗作响,
它也不动。风吹老墙皮
淅淅落下,它也不动。

我想把它拿下来,
问问它辉煌的农业。
它高高地挂在半空啊,

天空干干净净,没有一丝鸟鸣
村庄空空荡荡,没有一个后生



冬天的玉兰树



玉兰树在冬天长绿叶,
开白花。这几乎不可能的
事情,在南方成为可能

我每天出门看它一眼,
有时就坐在它旁边
但惊动它的,不是我

是一阵阵,不知道
从什么方向,吹来的风。
我们有稳固而不相干的关系:

它在长绿叶。我在写破诗。
它在开白花。我在写破诗。
它在向上长。我在写破诗。



念去去



把一整个夜晚放在你面前,
你该怎样取悦它
是了,
夜晚来临之前
你有喝几杯酒,你有教小儿女
背诵古诗

诗里的那些东西,他们还不懂
那就永远不要懂了。
那些家国情怀,今古幽思
那些鬼怪妖狐。
全是假的。
你有这样想。
可是,把一整个夜晚放在你面前,

你该怎样取悦它
像小儿女背诵着那些叵测之诗
来取悦你一样
像你曾
站在你父亲面前:
念去去,千里烟波,浩荡啊浩荡……



花树



在冬天的西湾公园入口,
一棵树开满了花,一片叶子也没有。

我不知道它的名字,
它就那么站在那里,开满了花。
没有一片叶子,开满了花。

真好看啊!
在树下经过的人,也随即开满了花



陌生人



犬吠声隔很远。
陌生人在干什么?

或许,一点也不陌生
我们对坐,

不言不语。
过日子。

每天劳作。
挣下散碎银两。

陌生人也爱这个时代。
犬吠声越来越近,

犬吠声,
钻进我的喉咙了。

我张口:去死吧,陌生人。
去死吧。

我爱的陌生人。
和我的爱本身。



酒后独自回家途中



喝酒回来。繁星满天。
夜航的飞机飞来飞去。

那么多星星挂在天上,我都不喜欢。
没有一颗真正照亮了什么。

那么多飞机在天上飞,我都不喜欢。
没有一架是接我回家的。



绝句



酒喝半斤就够。夜风可以再凉一些。
月亮有没有无所谓了。埋头赶路的人

不需要抬头看天。想起路灯亮着是后来的
事了。它们因司空见惯而从不被人铭记。



冬日的阳光



整个中午我都在工作,
这没什么可说的
下班后,难得的悠闲时光,

我在三楼的平台上走来走去
冬日的阳光照着我,这一刻
我完全能理解它的善意。

我在想,它是想让我长出绿叶子吗
像那些亚热带植物一样,
迎着温热的风,摇头摆尾?

可我总是,渴望更多。
我甚至渴望:阳光照着我的时候
也能照照,我身后的影子



中年问题



急匆匆跑进厕所
急匆匆蹲下,这酣畅犹如
终于有一场大雪落下,
覆盖人间的屋顶

我的中年,也需要这样
一场大雪。入冬以来
南方天气依旧温热
让人烦闷。我需要
更冷的风。我需要
草枯黄,花凋谢
我需要像一棵树一样,
扔掉手里所有的叶子

这棵树,不能植于城市
也不能被,栽种在庭院
我需要这棵树,有树的样子
它最好,独立于旷野
繁华落尽,寒风呼号,冰雪缠身



风在吹些什么



风在吹些什么?这人世的风

从北吹向南。
从南吹向北。
从西吹向东。
从东边吹西。
吹的肆无忌惮,吹的无根无据

它吹眼前可见的一切,
什么都没有的时候,它就打着旋儿吹自己



麻雀问题



一些麻雀落在屋顶上,
一些麻雀
在屋顶上空飞来飞去
我数了数,
有七只落在屋顶上
飞来飞去的,难以清数
对我来说,所有麻雀
都有相同的面孔
那些落在屋顶上的,
我叫它们麻雀
那些飞来飞去的,
我也只能,叫它们麻雀
我想起徽宗的《筠庄纵鹤图》
那么多鹤都是白色的,
我最多说一句:
看,徽宗家的白鹤。
或者,换一种说法:
历史总有惊人的相似性
我有我的麻雀,他有他的白鹤



抽烟问题



我坐在玉兰树下抽烟
这是第三支,还是第四支
第几支没有关系
我想象有一只蝉在树上鸣叫
或者有两只,甚至更多只
多少没有关系
我有一些幽暗的小心思
被蝉鸣刺穿
它具体是哪一只
没有关系
我想说的是:我确实坐在玉兰树下
抽烟了。
一支接一支
我确实有一些幽暗的小心思
并期待
有什么能,把它刺穿。
我想象刺穿它的,是蝉鸣
当然,也可以是其他的什么
这也没有什么关系



杀人问题



昨天的月亮,和
今天的月亮
是同一个月亮。
为了证明,这句话的
正确性
我把它写到诗里,
再没有,比这更准确的
证明了。我站在我的中年,
遥望我的幼年,
也是一样的。
但我只是遥望,
不说出。
我知道一说就错。那就
错上加错?那就
一错到底?
那就让:红+黄+蓝=黑?
我有我
不能屈服的教义,
我有杀人之心。
我有我不能屈服的教义啊
我有,杀人之心!



好鸟



人来鸟不惊。说的是画中的鸟
人来鸟飞了。说的是眼前这只

它落在芒果树枝头
与我对峙
我说,好鸟,飞个什么劲
它啾啾叫了几声
我听不懂它说的什么
它也不可能理解
我说了什么
它不时歪头看我,不时啾啾叫着

面对这个世界,我们或许
有共同的隐疾
它冲我啾啾叫着的时候
我也想说一些,只能跟鸟说的话



想雪



想豫东平原上的雪了,
越来越想。

我在中国的广东省,
深圳市,
塘尾村,
富华工业区,
10栋后面的职工食堂写诗

今天是十一月二十号,天气突然变冷



天空怀孕着一场雨



天空怀孕着一场雨。怀孕着一场雨。
瞧,这句子美好的仿佛雨已如愿落下

但它只是怀孕。只是怀孕。
如果你站的足够远,也许能看到,

在阴沉的巨大天幕下
抬头站着的那个人。他抬头站着。

雨终会落下的吧。雨终会落下。
我祈求第一滴落下的雨水啊,正好落在他的脸上


绝句



蝴蝶爱花朵。苍蝇爱腐臭。
我把诗歌放大到,可以与整个世界进行一场对立的谈判。

我的偏执教会我,如何在孤独中
鲜衣怒马,招摇过市



一阵风



一支烟抽完,
不知觉就会再点上一支

一首诗写好了,
就会想着要写下一首

快乐的时候真好啊,
不等过完就开始期待下一次的快乐到来

然而到来的,
可能是一阵风。

你看,风推着大团大团的乌云
把那么好看的月亮遮住了



树下



必须是无意地辨认
才能真正看见月光下的树影
必须有一枚好月亮

必须下班后无事可做
他在树下想些什么,
他可能自己也说不清楚

但看起来,
必须一副有心事的样子。
常常都是这样的,

他不知觉走到树下
低头树影婆娑
抬头看到凌乱而有秩的枝条上,

那么多新树叶和旧树叶
拥抱在一起
像他一直拥抱着,另一个自己



魔术师



在电视上看一个失去双手的
魔术师,表演魔术。
他说,他能
把失去的东西,找回来。

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认为
不可能,但却都一脸紧张地期待着
奇迹的出现
最终,一副扑克里被藏起的
牌面,都一一找回来了

他的双臂,依然是光秃秃的
多么悲痛的事实啊。如果,
他最终得来的那些掌声与眼泪,
是赞许
那它同时也是一种嘲讽

对人间的,对造物的,对我们自己的



所见



在暗处使劲的手在推搡着风
阳光打在脸上

墙壁静立不动,铁皮屋顶不动
一只苍蝇飞来飞去,

它在寻找什么呢?
或者,仅仅只是飞来飞去

刹那之间
亦有悲欢

花朵长在枝条上,花朵是属于枝条的啊
然而枝条空空荡荡



无用,无意义
           ——兼致左秦



一出门就能看到,一架
信号接收塔
被竖在对面那栋楼的顶层上

比它更高的是一轮月亮
它们遥遥相望
对立,也互相容纳
仿佛我的出门,是一种意外的闯入
是对现代科学,与古老诗意

并存相处的冒犯
我对我的脚说,回去
你不属于它们之中的任何一种
回到你凌晨的床上去
接着睡觉,接着做梦

让无数电流交织的秘密无人探听
让满世界的白色月光,白白流淌



看小引《在码头》剧照



在一个电影剧照上
看到一个熟悉诗人的身影
他消瘦,
穿一身橄榄绿警服
正抬头看着祖国的山河

除了写下诗歌,
还有什么角色是适合我的呢
日渐老迈父母的儿子?
终日工作妻子的丈夫?
还是一双儿女的父亲?

这些不断抽打着我的问题,
威逼着我的问题啊
像此刻月亮盛大,照临我家屋顶



仇人



“你眼睛里的钉子和牙齿在看着我”
在梦里写诗,醒来只记得这一句

“你”是谁呢?这一世,
于我有恩的人很多,仇人却没有。

如果非要找一个
那我的仇人就是我自己

一整天我都在想着,怎么
才能给自己的眼睛装上钉子和牙齿



不同问题



太阳照常升起。
我能说一声,我很好吗
早餐很棒
紫菜蛋汤有一股鲜香味道

太阳越升越高
上班的人走在上班的路上
我也是期中之一
你可能很难认出哪一个是我

即便你就是
路边的那颗高大榕树
即便,我刚刚从你的荫影下走过
你依然很难认出
哪一个是我。

“想要的不同,到最后
其实就是没有什么不同”。



青箱



一大片高高举起的花
在厨房后面的矮墙边默默地开

今天终于知道,它们
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青箱

这一瞬间的发现,让我有一种
从未有过的渴望。我要认识身边能够

见到的所有植物:它们都是有名字的啊
当我尝试着,叫出“青箱”这个词

仿佛某个不相识的美丽女子
在我耳边轻呼“刘郎”这个名字



绝句



再没有比读到一首好诗
或写下一首好诗,更美妙的了

但在这尘世上,为什么我与
那么多的词语搂抱在一起,扔感到孤单



题旧照



白色的雪压着枯叶。
当年的秋风没能扫干净它们。
枯叶压着灰色瓦片。
一群麻雀在屋顶上空低飞。

一张旧照片,试图
向我描绘雪压屋顶的景象
而我试图让你知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
那些麻雀还在屋顶上空飞着



冷风



北方一下雪,这南方天气
终于也有点冬天的样子了
一天的工作后,我迎风走出店门

背风上楼梯,在楼梯拐角处
它们旋转着吹我。这南方的风
完全不似北方的硬朗,倒有点
娇娘气。我想起有一年在北方,

酒后摸黑回家,它们直直地
带着呼啸声,推着我踉跄前行
那时我周身的寒冷,和将要
得到的温暖,是对等的。

我知道它们只是,在催促
一个迷醉之人,尽快回到家中



安息



根据能量守恒原理,
一个人死了,必然会
转变为另一种形态活着

对于眼前这棵树,
我该如何确定
它就是我车祸而去的,童年玩伴
或者,是那个
叫不出名字的跳楼女工?

哦,树啊。
你悠然闲适地站着多么好。
即使是落叶,
也落得多么美,多么安心……



摘棉花



我和母亲、弟弟、妹妹早早出门去地里
摘棉花。带着午饭
这样就可以摘一整天

棉树用尽最后的力气让棉桃爆裂
棉叶枯黄掉落
满地白花花的棉花,被褐色枯枝举着

我们从棉树的手中把它们接过来
如果当年的我足够庄重,
也许能够想到
这接近一种从生到死,再从死到生的仪式

我们要用几天时间,才能把它们摘完
然后,再把耗尽力气的棉树
从地里运到院子里。一整个冬天

我们都需要用棉花保暖
用枯死的棉树烧火做饭



绝句



他们把一整排小叶榕的树冠砍掉
他们笃信,来年春天它们就会重新长出来

它们不发一言,默默忍受
看着他们,把自己的脑袋提走。



虚无问题



眼睛看不到什么,耳朵听不到什么
嘴巴不想说什么……我不会告诉你。

冬天天黑的早,月亮出来的早
即便今晚是阴天,月亮也出来了

乌云里的月亮,像是假的
天黑下来后,多数时候我在看书

我只是自己觉得,我在看书
看书是假的。我可能在喝酒,

喝酒是假的。少数时候我在写诗,
写那些司空见惯的,令人厌烦的,

越来越忍受不了的。我在诗里发现的
真理是假的。那些庸常日子里的

意外和感动,只不过是在要命的
虚无里加了一勺糖。然而糖是假的



当我写作



当我写作。
当我脑袋空白的装不下任何事物。

当我句楼着。匍匐着。
在语言面前抬不起头来。

当我于生活的轨迹中找不到真实的
自己的时候。哦,伟大的无意义啊。

请你告诉我。
用什么样的虚无,可以把你填满。



吃面



面条越简单越好。
几片青菜
稍许的盐
再加几滴香油
一天的工作后
这样一碗素淡的面
就能解决一切
再没有比之更好的了
在一碗面里,
我看到:一年将尽
祖国的形势一片大好,
诗人埋首于沉默的语言中
天南地北
都很安稳,
人民听话
没有暴乱



工业园里的阳光



阳光大好无人晒。
遍地的好阳光,白白地照着

不,它照着那些乱飞的鸟
照着那些草木、越来越少的露水

急匆匆的脚啊,停一停吧
他曾经这样喊,用力地喊,嘶哑着喊

甚至动用他的沉默:最后的自由
和权力。用他无所不能的沉默,去喊

多少年都是这样了
现在,他连喊的心思也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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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发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3 23:45 | 只看该作者
我存的草稿怎么跑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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板凳
发表于 2017-12-24 21:30 | 只看该作者
一组佳作,推荐,谢谢诗友带来的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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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板
发表于 2017-12-24 22:22 | 只看该作者
这么多。。。好几首很喜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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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5 10:16 | 只看该作者
高山流水∮ 发表于 2017-12-24 21:30
一组佳作,推荐,谢谢诗友带来的精彩

谢谢美女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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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5 10:21 | 只看该作者
行顺 发表于 2017-12-24 22:22
这么多。。。好几首很喜欢

一年能有一两首觉得不错的诗我就很满足了……最近在整理今年写的东西,大概总共写了一百六七十首吧,很多最后的版本都和帖子里的不一样,我想着先把它们集中起来,然后再一点点修改……按的是保存草稿健,不知道怎么就跑出来了……还没有整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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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发表于 2017-12-25 10:45 | 只看该作者
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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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楼主| 发表于 2017-12-25 11:02 | 只看该作者

对自己各种不满意是有的,厉害不敢当……多指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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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发表于 2017-12-25 11:35 | 只看该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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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
发表于 2017-12-25 12:46 来自手机 | 只看该作者
还剩十来首没看完,只好收藏了!好人写好诗,好人只说好,只评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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