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伦·金斯堡诗歌全译本出版
据南都2018-01-08消息 记者朱蓉婷 艾伦·金斯堡是美国现代最有影响的诗人之一。作为20世纪美国文化中的重要人物,他本身充满争议。他是一个“垮掉派”的流浪汉、半偶像半预言家式的人物,他的诗以及他从东方宗教中所汲取的反物质文化精神对20世纪60年代的美国青年有极大影响。
金斯堡的长诗《嚎叫》震撼过许多读者,其开篇诗句现在已成为当代美国诗史的“经典”:“我看见这一代最杰出的头脑毁于疯狂,挨着饿歇斯底里浑身赤裸,拖着自己走过黎明时分的黑人街巷寻找狠命的一剂……”
2017年12月,由上海九久读书人、人民文学出版社推出《金斯堡诗全集》三卷本,这是国内有史以来对这位“垮掉一代”领军诗人的最完整译介。《金斯堡诗全集》收录了艾伦·金斯堡毕生创作的全部诗歌作品,跨越半个世纪(1947-1997),由金斯堡的友人们编辑并撰写前言和后记。
近两年,出版诗人的诗全集,已渐渐开始形成一股清流,如2016年初商务印书馆出版了《里尔克诗全集》,2017年初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了《阿赫玛托娃诗全集》,最近河南大学出版社还出版了《菲利普·拉金诗全集》。此次《金斯堡诗全集》的出版也意味着对又一位经典诗人的完整呈现。
这样一位对20世纪美国文化影响至深的作家,直到1980年代初,才算真的正式介绍到中国,零散出现在一些文学期刊中,直到2017年才出现第一部全译本。对此,责任编辑何家炜对南都记者表示,国外某个著名诗人的诗选集,出版得很多,但诗歌全集,还是太少。这跟翻译难度有关,选译本是可选择的,而全集,译者没得选,须全部翻译出来。对于一位诗人,要阅读他的全部作品,才能真正了解和全面理解,对于研究者则更是如此。所以《金斯堡诗全集》的出版,应该说填补了金斯堡研究乃至整个“垮掉一代”的文化研究,都有特别的意义。
《金斯堡诗全集》译者惠明毕业于中央戏剧学院,是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访问学者,从事英语文学、诗歌、垮掉一代、嬉皮士与后现代文化研究。近日,惠明接受了南都记者的专访。
访谈
“中译本是金斯堡新的生命力的开始,而不是结束”
南都:在前言里,金斯堡说这本全集也是他的自传。你觉得他的诗歌创作大致可以分为哪些阶段?
惠明:对古典之爱/我不喜欢我的生活/我从我不喜欢的生活里挣脱出来了/我的同性与异性之爱/印度,中国,欧洲/纽约和美国/我妈/我自己/西藏的上师真棒/美国政府真完蛋/世界很乱,我们怎么办……大致轮廓如此。
南都:1984年,艾伦·金斯堡随美国作家代表团访问中国,其间他写下了《北京即兴》、《一天早晨,我在中国漫步》、《读白居易》等“中国作品”,如何阐释这些诗歌建构的“中国形象”?它们对中国这个异质文化持有怎样的态度?
惠明:我很喜欢这几首诗,读者可以找来意大利导演安东尼奥尼拍摄的纪录片《中国》和这几首诗一起看。态度这两个字太重了,我们说感情吧,一个诗人怎么可能不喜欢中国?不喜欢白居易呢?无论任何历史条件下,中文及中国文化都有其不可替代的迷人之处。比如金斯堡对于“姑苏城外寒山寺”的迷恋,对于古代中国和当下中国的向往、观察。
金斯堡喜爱东方文化,游历到印度及其他亚洲地区,他似乎也从东方宗教里寻找到安身立命之所,这些经历对他的改变是什么,值得深入探讨,诗人北岛说“东方宗教使他那狂暴的灵魂安静下来”。
金斯堡是世界的,中国也是世界的一部分。纽约有个人,有句话说得特别好:金斯堡的伟大,首先是他自己的伟大,金斯堡从来不为自己感到羞愧,从来不否定自己。以至于他排名第二的伟大要素要屈从于他的自我:他的文学才华因为这种如雷贯耳的自我,才无法被忽视。
《嚎叫》把美国的虚伪给炸了个大洞
南都:《嚎叫》堪称美国现代诗歌史上石破天惊之作,但据说最初在美国不被允许发行?
惠明:出版金斯堡的《嚎叫》使城市之光书店承受了巨大的压力,书籍被没收,老板一度被捕,美国政府一度宣称《嚎叫》是“淫秽出版物”。美国文化和法律界群情激愤开始“上访”为《嚎叫》辩护,争论的点就在于这是否属于美国宪法修正案所保护的言论自由。最高法院最后判定这本诗集属于美国的重要价值体现,放行了。
《嚎叫》是一首伟大的诗,像一颗炸弹,把美国的虚伪给炸了个大洞。它也是出版自由的一次胜利,有一本书是专门讲《嚎叫》诉讼过程的,叫《〈嚎叫〉受审》(Howl on Trial),非常精彩,读它像看一本侦探小说。
南都:你最开始是如何接触到金斯堡的作品的?
惠明:在戏剧学院上学的时候,除了上课有大量的时间闲逛,无所事事。和几个同学有时会去清华西门的“蓝羊”买书还有电影光盘,戴小眼镜的老板身后挂着一张金斯堡的海报,每次去都会多看几眼,后来觉得喜欢就攒钱买下来。我记得那玩意不便宜。海报上金斯堡呈跃起状,定格于一场时间、空间未知的户外聚会,下面是“蓝羊”老板手写上去的生卒年月。这张海报现在还贴在我的书房里。后来在一次话剧排练的间隙,我在一个同学的手上看到了文楚安先生的那个选译本,看完觉得不过瘾。和那同学打赌,翻译《卡迪什》,谁翻得又快又好就请对方一起去尼泊尔玩儿,于是双双搞到了原版书籍。我们那时都非常年轻,说话没谱。一晃十年过去了,那个书店和剧场现都已经易手,我的这个同学也不知道还记不记得打过的这个赌。我行李随时打包就能走,借贵报声明一下。
南都:为什么会有翻译全集的打算?
惠明:真正开始将翻译金斯堡作为正经事是2010年前后,翻译是深入阅读,尤其是诗歌阅读的一种自发行为,对于我个人而言。我自己也写诗,英文也还成,有次晚上翻译到凌晨,忽然间发觉外面天光大亮车水马龙,虽然手里这“事儿”也和靠谱八字没一撇,但我当时觉得生活好像找到点意义了。于是我就决定要把翻译金斯堡诗全集这个事坚持下来,其他事不干了。我给合作伙伴打了一个电话说“我不玩了”,又找到了金斯堡基金会的网站给他们写了一个邮件,发了几首诗过去,并表明自己做全集的打算。对方很快回复说我们这儿懂中文的看了,觉得不错,你来纽约找我们吧。多亏师友、家人的支持,后来我又搭上一条哥伦比亚大学的线去比较文学系做了一年的访问学者,在纽约隔几天坐地铁去金斯堡基金会串门,有时下午站在艾伦的故居也是他们基金会的办公室里看着艾伦看过的纽约黄昏,也会产生命中注定的感觉。
《金斯堡诗全集》是中文世界首部金斯堡诗歌全译本,其意义,我们可以继续观察。金斯堡的诗歌被嫁接进全世界数十种语言,在不同文化背景下诞生译者们的译本,中文全译本是金斯堡新的生命力的开始,而不是结束。
“翻译金斯堡,最重要的是保持诚实”
南都:金斯堡的诗歌主张“口语入诗”,他的诗能吟唱、朗读,同时文本多样性决定了翻译的难度,你如何把握金斯堡独特的气息?
惠明:我遇到过最大的挑战是如何在一些场合被介绍给别人,“他现在正在译金斯堡”,尴尬而滑稽。第二个难题是取舍,字词取舍不当时,会脑门出汗。但做得好的时候,自己读了译文都会心里暗暗夸自己。喜爱,紧张,自我肯定。大概是这么一个循环。
金斯堡独特的气息是以诚实为基底的,对自己的感受诚实,对世界的意见诚实,还有他无限的爱。只要捕捉到这种诚实,大多数时间你会沉浸在他行文的快乐里。
南都:总的来说,你对自己这次的翻译满意吗?
惠明:我梦到过金斯堡。在梦中他看着我的稿子,高兴得不得了,一遍一遍询问,讨论。翻译这本书是一个值得高兴的事。我相信文本自有它的生命力,在朗诵、阅读的过程中总会有新的想法和新发现的问题,实际上我已经开始着手做一些修改了。在写着金斯堡名字和自己名字的出版物上用铅笔写写画画,这种感觉很奇妙。不满意是一种生命力的体现,满意是对精神的抚慰,这两种精神活动我相信在每个译者那里都是交替出现的。
南都:你喜爱和推崇的诗人还有哪些?
惠明:我相信诗意是人类存在最伟大的意义之一。每个写诗的人都值得被戴上花环,推上王座。我最近关注的诗人是华莱士·史蒂文斯和查尔斯·奥森。在诗歌之外,我对所有不确定的未知领域都有不同程度的迷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