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诗笔记之七：五首（何小竹、蝉羽衣、方李靖、草山、莫言）
2018.2.1
读何小竹《飞机上看见空中小姐》
何小竹的好诗太多，这些年，陆陆续续读了很多。比如《不是一头牛，而是一群牛》、《刘华忠,读到这首诗请你马上给我回信》等，不胜枚举。之所以选这首《飞机上看见空中小姐》来再读，是因为这首诗让我太难以忘怀。这首诗，之所以迷人，我认为有几个独特，比如，独特的空间、独特的环境、独特的心态、独特的表达，这么多的独特，让这首诗显得独一无二。我羡慕何小竹写这首诗时的这种心态，有点小天真、有点小邪恶、有点小幽默、有点小调皮，甚至有点小调戏。我突然想起一个网络词汇——“撩妹”，这正是一种高明的“撩妹心态”，让这首诗显得卓尔不群。这种感觉，貌似一本正经，实则轻松活泼，令人捧腹。以至于每次坐飞机，我都会想起何小竹这首诗，很想将这首诗念给空姐们听一听，我相信，她们也一定会爱这首诗。
何小竹||《飞机上看见空中小姐》
空中小姐，你好
我是你的1314次乘客
在空中，你的气色
比地上的小姐还好
你看，我已照你的吩咐
系好了安全带
我说我要咖啡
你就在空中
将一杯咖啡递到了我的手上
我说想再来一杯咖啡
你于是又一次
在空中将咖啡
递到我的手上
现在，我们都处在
一个非常的时刻
脚不沾地
周围是蓝天
就在这样的一个时刻
我很想问你
小姐呵，你说地上的人
将会怎样看我们
我知道，你不会回答
这个超出飞行知识的问题
你转身走了
哎，我的空姐
到了地上
你还会走得如此好看吗
2018.2.2
读蝉羽衣《我就要死在你的谋杀之下》
诗歌如何书写欲望？这是值得思考的问题。低诗歌、下半身写作，曾作了很多探索。但他们并未解决写作粗鄙化的问题。低诗歌主张崇低，主张道在屎尿，然后发展为垃圾派。虽然，这样的写作自有其积极意义，但粗鄙化的写作、不雅词汇的运用、过于裸露的表达、审丑化的写作导向，皆不利于传承和接受，也不利于人性的进步。至于下半身，也一度陷入身体的陷阱不能自拔，是其致命之处，绕山绕水都绕不出身体与欲望的范畴，在下半身写作这里，身体更多的只是作为一种工具，是一种被利用的对象，而非审美对象。再说，无论是低诗歌还是下半身写作，皆已成为被时代丢弃的过去时。相对于这些流派和提法，我更赞同贵州诗评家、诗人赵卫峰提出的“享受性”写作。这“享受”，是指尽可能的对时空的体会、摄制与验证，是日常生活趋于艺术化、艺术趋于日常生活化的相谐同一的写作。“享受性”写作，更注重身体的感受与灵魂的感悟的相融性，这是一种以审美为导向的写作。无论是写身体还是写欲望，题材其实都不是问题，心态和导向才是。我提倡题材无禁区，但一定要摆正心态，回归到写作的基本问题上来。蝉羽衣这首《我就要死在你的谋杀之下》，我认为，是“享受性”写作比较成功的文本，虽然蝉羽衣女士本人未必认同，或者说，在写作之初，她未必就希望去实践“享受性写作”。这首小诗，蝉羽衣用精准的语言对身体的极致体验描摹得异常鲜活，让一段情感际遇变得真实可感而又梦幻迷离，将个体的感受上升到了普遍意义的审美境界。仅凭这一点，这首诗就值得我们阅读和重视。
蝉羽衣||《我就要死在你的谋杀之下》
这个夜晚静得只剩下呼吸
你惊起的胚体上
有饱满的釉色，蜻蜓点水的时候
我的骨骼，已散成干透的柴
野外的一点星星就能
燎化整片山谷
你动，我便颤栗
再动，我就温柔得快要死去
你撑着的信仰是我的希望
那样坚不可摧
我渴望的红头盔将军啊
我渴望的热带雨林
你强悍如匪，抽痛我紧裹的内心
我就要死在你的谋杀之下
山河流转，紧致的肉身已经坐化
从你，进入我开始
2018.2.3
读方李靖《身体与赞美诗》
方李靖的诗歌，有着鲜明的学院派背景，对外国诗人的阅读、理工科的专业知识、标准的书面语表达等众多因素杂糅交织、融会贯通，使得她的诗歌“知识分子”写作的特征异常明显。她的诗歌学养丰富、思想深邃、文质兼美，值得品味。我非常迷恋她精妙的诗歌语言，冷静的叙述方式，结构的整体张力，思想内涵的丰富多彩。她的这首《身体与赞美诗》，副题为“for Mao Asada，假面舞会圆舞曲”，是一首写给日本籍国际女子花样滑冰顶级赛事冠军浅田真央的“赞美诗”。方李靖用华美精致的语言，描绘了浅田真央在赛场上的绝美风采。“仿佛每一次旋转都是一次/车工的工艺：为那即将进入钻石内部的光，/准备好朝向每个角度的路径——//于是光进入钻石就像技艺进入你的身体。”在诗中，方李靖深情地表达了对花样滑冰女子的由衷敬意，她甚至将浅田真央比着荷马史诗里亚马逊一族的女战士。“所有令人惊叹的女战士/如今我只能在荷马的诗篇里/找到你们曾为胜利而练习了一生的技艺。/我最高的赞美是对美的眩晕，/我用全部的光追踪那环绕你的轨迹。”如此漂亮的诗歌语言，如此至真至纯的崇高赞美，方李靖的诗歌与浅田真央的滑冰技艺一样，美得让人眩晕。
方李靖||《身体与赞美诗》
—— for Mao Asada，假面舞会圆舞曲
为一次惊人的跳跃
而准备的减速滑行，
不应被视为对飞行的犹疑：
当你把脊柱对向我，
就是把一面悬崖放置在自己的后背。
现在你微微倾斜，那仿佛
被挤压得变形的空气
也和我一同承受这由反作用传递的力。
而这些终究会在你完全跃起的一瞬间
全部判为无效的助推：
你所有的勇气来自你自己。
一道空中的抛物线
落向冰，还来不及映照身体的完美
冰刀的锋利就深入了一块被切割无数遍的
冰的面积：这透明与坚硬！
仿佛每一次旋转都是一次
车工的工艺：为那即将进入钻石内部的光，
准备好朝向每个角度的路径——
于是光进入钻石就像技艺进入你的身体。
一团柔软的混沌中，
你赋予肌肉以绷紧的线条，
你压平乳房，成为一名传说中的亚马逊战士：
你用这复活奉献出你所理解的古希腊文明。
所有令人惊叹的女战士
如今我只能在荷马的诗篇里
找到你们曾为胜利而练习了一生的技艺。
我最高的赞美是对美的眩晕，
我用全部的光追踪那环绕你的轨迹。
注：Mao Asada 是一位花样滑冰女选手。
2018.2.3
读草山《剩下一颗干净的心》
雪的洁白，和爷爷的骨髓、骨骼里的真气，以及干净的心，取得关联、形成类比。这种递进式的写法，前半部分铺成、后半部分升华、点题，重心在后半部分。如果后半部分不能出彩，整首诗基本上也就废了。所幸的是，草山的这首诗后半部分救活了前半部分。除了类比，这首诗里“童心”的参与，也为诗歌增加了趣味、增添了光彩。综上所述，即使吹毛求疵地看，这首诗在叙述上还稍显拖沓，但它仍然可圈可点、值得一读。
草山||《剩下一颗干净的心》
落了地的白雪，堆筑成人形
还有点人样，凭着各人的想像
像谁，没有谁会说
孙子说像爷爷，童言无忌
于是乎奶奶也说，你看
爷爷在笑，不知是指尘世的爷爷
还是指，冰雪晶莹的爷爷
其实，爷爷哪有如此白净
更不可能，那么的冰清玉洁
现实中的爷爷，早已被红尘污染
浑身上下污渍垢斑，只剩下
洁白的骨髓和，骨骼里的一点真气
还有一颗，比较干净的心
2018.2.4
读莫言《我的浅薄》
莫言以小说著称，此前从未读过他的诗歌。去年以来，莫言连续推出了几组新诗，其仿若与生俱来的幽默感和对人性、对世相的深度洞察力，使得他的诗歌与小说一样耐人寻味。《我的浅薄》，口语化的表达，便于莫言大师施展幽默技巧，针砭世间百态，读之亲切、令人捧腹、引人深思。生活中的五花八门，处处留心皆学问，表达得当皆文章。一方面，对大师的质疑必然败北于对大师的盲从，因为在众人眼中，质疑大师就是自己的浅薄。因而也就有投机者从中找到钻营的空间——“有时候故意的错误比正确的更有效果/有时候精彩的错误比平庸的正确更耐咀嚼”。另一方面，因为我们遵从古训，古人所言，谬误也是真理。因而，异想天开的试验也不能被嘲笑，荒唐的年月，无论是“把水稻和芦苇嫁接在一起”，还是“让大象和猪杂交”，都属正常。荒唐岁月如此，那貌似正常的岁月呢？《我的浅薄》似乎告诉我们，人性进步之难，难于上青天。
莫言||《我的浅薄》
这饭馆据说很多大师来吃过
胡适之、赵元任、陈寅恪……
但门口的对联好像不对啊
燕赵豪客千杯酒
京华佳馔第一家
挂在门口难道就是对联吗
大师们来来往往
没有一个说不对啊
你卖弄什么呀
我立刻意识到了我的浅薄
有时候故意的错误比正确的更有效果
有时候精彩的错误比平庸的正确更耐咀嚼
再说你是来吃饭的
对联关你屁事
这里的龙虾名不虚传
物美价廉
便宜得有点混蛋
但水饺吗
到美国来吃水饺
本来就是胡闹
你看到墙上那个窟窿了吗
据说是陈寅恪用拐棍戳的
你看到门前那个浑水坑了吗
那是鳄鱼与老虎交配时留下的
1958年的痕迹
那是想入非非的年代
我奶奶想把水稻和芦苇嫁接在一起
试验了一千多次
我爷爷想让大象和猪杂交
但没有弄到大象的精子
他遗憾了半辈子
我不敢嘲笑祖宗的梦想
我想把爷爷和奶奶的试验继续
马生麒麟象生猪
古书上早有记录：
我做过一个梦
梦到水稻的茎干像高粱
穗子像扫帚
在稻田里散步
在水稻下乘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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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2-11 1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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