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深圳过年（组诗）

冷铜声

回家的雪

北方大雪
老田说到省城不怕
到县城也还可以
再往北往大山深处
就没有路了
我得在没膝的雪里前进
即使天上的雪全部崩塌下来
也阻止不了我的脚步
我年幼的孩子和九十多的老母亲
在家里等着我
一想到他们
我就有种
在大雪里游泳的
畅快


空

深圳空下来
静得听得见阳光的喘息
小区里的行人像鸟一样少
而鸟则像人一样多起来
黑白相间长脖颈那种
还是第一次见
我想给它拍个照
它却一飞再飞
不让我接近
那一刻我咔嚓一声
摁下快门
照见的是它拼命挣飞的
模糊影像
就像是在逃命


榕树叶子

它从树上旋转着飘下来
落在我的头上
我当时在想事情
也可能什么也没想
大家都走了
把深圳留给我
我得试着慢慢接纳它
它落在我头上的刹那
我吓了一跳
我以为是谁在后面拍我
我回头一看
没有人
那片榕树叶子
从头上滑下来
啪的一声砸在地上
而它落在我头上时
却是柔软的温情的
真的像
小时候
父亲的大手掌


下厨

今天自己下厨
有点手忙脚乱
一直吃食堂
成了像牛一样的动物
现在食堂放假了
可是我毕竟不是牛
不可能随意去吃大地上的青草
我围上围裙
舞动刀勺
指点锅灶
热气腾腾
把气息奄奄的生活
再次唤醒


上街

平时不敢上街
深圳的人比车多
车比道路长
拥堵的是你的时间
还有心跳
现在道路空了
车也空了
车上除了司机
只有我一个人
这又使我感到些微的恐惧
像是某个恐怖电影
僵尸出现前的那个时刻


奢侈

已经是第三天了
风吹睫毛自然醒
时间和我自己
都归还我
无所事事
是我最大的梦想
现在已经实现
我在空下来的深圳
散步或冥想
就像一个深圳人
我奢侈得
像我自己的上帝


前年新年

经过周六福珠宝店
左前方一栋四十层大厦即将封顶
下面几层已经显示出它金碧辉煌的底色
一看就是商业写字楼
前年我经过这里时
周围拉着警戒线
入口处聚着一堆警察
整栋宿舍楼歪斜、垮塌
走廊上晾晒的衣服
房间里的所有物品
统统埋在里面
十多天前的大年三十晚上
几十个不明身份的人冲进去
把留下来过年的打工者强制拉出
几辆勾机像拆解积木一样
把宿舍楼勾倒
之后全部消失


在深圳过年

小区最大那家超市关门
小店更不用说了
早餐为买两个包子
我走出去两里远
空手而回
这让我想起小时候
为买一只铅笔
顶风冒雪
步行三里
赶到镇上的供销社
还要遭遇织毛衣的女服务员的
冷眼


在深圳，想起四十年前的年

孩子们提着手糊的
灯笼
在纷扬大雪中
穿街走巷
一边放鞭炮
一边追逐打闹
那时没有电
远看村子
漆黑中只有一两线闪光
一闪一闪
闪到今夜
的深圳
街巷空空
我表情严肃
裹紧大衣
疾走


电视机里的年

年都在电视机里
我关上它
也就关上了年